第二十章 漫長的逃跑
貓知道了,人是一種出乎意料的拘束的生物。
溫暖的陽光下,假日的午后。
貓和少年和少女一起在河邊玩耍。
“小妹妹,過來,再多玩一會兒吧?!?p> “——對不起。平時白天要上學,只能偶爾長時間待在這里。”
自己的叫聲中包含著明確的喜悅。
平靜的時間。平靜的地方。
很幸福。太幸福了。
曾經(jīng),自己是否也能預(yù)想到這樣的日子也會到來呢?
這樣滿足真的好嗎?
“只有在這里,我們才能在一起。”
這是因為彼此思念,所以只能一直分開的少年和少女之間的約定。
那天,在這個地方,少女緊緊地摟住正要離去的少年,祈禱著。
這樣的愿望實現(xiàn)了,現(xiàn)在我們正在這樣做著。
玩累了,少年和少女坐在河灘上。
貓在盤腿而坐的少年的腿上。
少女把頭歪在少年的肩上。
“真幸福啊?!?p> 少女小聲說道。
“是……好幸福。”
少年也撫摸著貓的頭,喃喃道。但是,與這句話相反,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這樣可以嗎?現(xiàn)在我這樣做能被允許嗎?”
“我原諒你了。你也原諒我了。這樣的話,不行嗎?”
“但是,這個世界可能不會原諒我?!?p> “你……”
少女擔心地看著低著頭的少年。
“……我很害怕。一想到這樣的日子總有一天會輕易地結(jié)束的話。如果這是最后一次呢?如果今天沒事,但明天就是最后一次呢?一想到這些,我就無法忍受不安?!?p> 總是被世界討厭的少年,非常害怕。
正因為看過太多的結(jié)局,這種想法才愈發(fā)強烈。
“幸福會變成毒藥。承擔的越多,對它墜落的恐懼就越強烈。如果有這樣的想法,那干脆……”
少女輕輕抱住微微顫抖的肩膀。
“……相信吧。只在這個地方的幸福,一定是被允許的。如果連這個都不被允許的世界,太殘酷了?!?p> “……”
面對沉默不語的少年,少女還是笑了。
“與其考慮糟糕的未來,不如考慮光明的未來。我們接下來要在這里怎么度過。
春天,在這里賞花吧。我們一起看河邊的柳葉林蔭河道,桃花十里花香?!?p> 閉上眼睛,少女給少年和貓講起“未來”。
夏天的他們沐浴在陽光中,一邊聽著五月蝿蟬的叫聲。盡管如此,橋的下面呈現(xiàn)出他們的陰影,水中的身體團扇在一旁,一起吃冰激凌度過的晚上,夜晚的黑暗被煙花的色彩照亮。其中的光映在他們快樂的臉上。
秋天是……能看到火紅火紅的楓葉。在這一帶一帶的水面上,也真的染上漂亮的紅。
冬天是寒冷的,一邊忍受著溫暖的樣子,一邊看著紛飛的綿雪,我們可以在這里一邊看雪,一邊做雪人,打雪仗。也許這就是我們的未來?!?p> 少女真的很開心地談?wù)撝莻€“未來”。
被四季點綴的這里。清晰地描繪出光景的片斷。
她只是用語言平靜地編織著。
“怎么樣呢?這樣想象的話,你不覺得我們有那樣的幸福在等著我們嗎?”
說完,少年終于恢復(fù)了笑容。
未來是可怕的。但是,如果這樣的未來也可能存在的話——
“……啊。好啊,那個。光是聽著就很開心,也能得到救贖。那樣的話,我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少年握了握少女放在肩上的手。
如果不這樣做,他一定會被矛盾壓垮吧。
所以,他也只能求助。
“求求你,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了,一直陪在我身邊?!?p> “嗯,約好了,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看不到前方的未來,只能靠想象來描繪。
他們只能認為,這是什么也束縛不了的約定,束縛了他們自己。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得救。
少年也好,少女也好。
還有貓。
“……嗯……”
不知為何醒得很早。昨天睡覺的時間也不算早。
皮膚既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熱。氣溫大概是春天或秋天的水平吧?總而言之,感覺就像他在這個沒有顏色的世界里第一次醒來后的第一天和第二天。
氣溫真的在不停地變化。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雖然重新睡一覺也不錯,但還是決定起床。這樣一來,馬上就會意識到違和感。
應(yīng)該在的床上的她卻不見了,連她睡過的痕跡都看不見。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了,結(jié)果還是睡不著?如果是前天白天一直在睡覺所以熬夜還好說,對昨天也很努力的她來說,那就是不太可能了的吧。
也許是因為睡眠環(huán)境突然改變,所以睡不著?那樣的話可能....
就算問她原因,她也會用“我沒辦法和色狼在一個屋檐下睡覺”之類的感覺來搪塞過去。
想到這里,他發(fā)現(xiàn)了另一種違和感。
花仟竹還在睡覺。但是,月瑤的床不也變成了空嗎?
不僅是風鈴,還有月瑤。從這個時間開始,又在操場上胡鬧了嗎?說不定又在和風鈴?fù)妗?p> 他想先去看看情況,這次為了不吵醒花仟竹,他悄悄收拾好衣服,走出秘密基地。
太陽還沒升起,外面很暗。真沒想到這么早就起床了。
打開手電筒一看,昨天運動場上的積雪像謊言一樣全部消失了。時隔一天再次見到的灰色大地。
然后,他照了照四周,定睛一看,沒有一個人影。這里好像一個人也沒有。
“喂,月瑤!風鈴你在哪里!!”
他的聲音在黑暗中回響,卻聽不她們的回答。
“喂喂,她們跑到哪里去了?”
從驚訝和擔心中發(fā)出嘆息。正打算在這附近再找一找,如果找不到就在秘密基地等著。
遠處傳來聲音。
“喂!你在那邊嗎?!有的話給我回復(fù)!!”
他又叫了一聲,朝聽到聲音的方向走去。
聲音不止一次。他隱約聽到了好幾次。
側(cè)耳傾聽,漸漸明白了那個聲音是什么。
那是——槍聲。
“……啊?”
當他理解了槍聲的含義的瞬間,他跑了起來。
朝著槍聲的方向跑去,終于來到了河邊。
聽到的是河灘那邊。
“……啊!”
不一會兒,堤壩下又傳來了聲音。
“喂,月瑤!風鈴!你們沒事吧!?怎么了?!”
天太暗看不清楚。
他用手電筒照了照,后背都凍住了。
光映照出的,是許多的黑影。
首先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巨影子。他知道那個。
那是前天遇到的,應(yīng)該被風鈴打倒的巨影子。
從遠處也能感受到他一如既往的存在感和壓迫感。
而且,那家伙的周圍密密麻麻地都是普通的契影。數(shù)也數(shù)不清。
“這是什么……這是……”
而且,在契影軍隊的前方。
風鈴渾身是血,膝蓋著地。用黑色的楔術(shù)機槍像拐杖一樣支撐著身體。
一瞬間,大腦放棄了思考。他無法理解自己的視覺帶來的這個信息。
這是什么?這是什么?他現(xiàn)在在看什么?
但大腦很快就掌握了狀況。
“風鈴……?風鈴……風鈴……!!”
他用近乎尖叫的聲音呼喚著她的名字,瘋狂地跑下堤壩,跑到她身邊,抱住她的身體。這時,她輕易地放下了楔術(shù)機槍,轟然倒在河灘上。
她平時總是裹著一件大衣,但現(xiàn)在從胸部以下敞開,從那里可以看到她纖細的身體,黑色的衣服緊緊地貼在皮膚上。但是她的裝束也到處都破了,從那里可以看到她的肌膚上流出了血。
“嗯……啊……!”
因為恐懼和絕望,喉嚨在顫抖。
她的意識似乎也朦朧了。明明那么大聲地叫著她的名字,這樣觸摸之后才意識到她的存在。
“為什么……在這里……”
“現(xiàn)在不是問這種事的時候吧!到底是怎么回事?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啊,那支軍隊……應(yīng)該已經(jīng)無害了吧?對了,月瑤……!?”
他完全失去了冷靜,一邊慌亂一邊單方面地問她。
她沒有回答。
只是呆呆地、毫無感情地看著巨影子。
他也跟著她的視線。
前方——巨影子上,站著一個人影似的東西。
“……!”
是這家伙嗎?這家伙把她……!
“……你是誰?”
他無法抑制怒火,發(fā)出焦躁的聲音,拿起手電筒對準那里。
“啊?”
但是,接下來的一瞬間,連那怒氣也急速冷卻。
那家伙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裙,在那密集的黑色中顯得不合時宜。
明亮的黃色馬尾辮在身體的左右兩側(cè)隨風飄動。
“……為什么……”
他感到自己的聲音在劇烈地顫抖。
——城雪,今天也加油吧!——
她向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喂,城雪。你失去的是什么?——
對著他溫柔的笑容。
那張臉現(xiàn)在面無表情。
站在高處,冷眼俯視著他。
“為什么……為什么呢……”
如果是噩夢,希望早點醒來。如果是不好的玩笑,希望他早點否定。
他忍不住對那個少女這樣祈禱,茫然地叫著她的名字。
“這里…………”
那個少女——月瑤,就像這支軍隊的司令官一樣悠然地站著。
“什么……你在做什么……月瑤………”
他好不容易擠出來的一句話就是這個。
對坐在契影軍隊的正中央,冷眼旁觀的那個少女———月瑤。
“……是嗎?這么一來,我就暴露了。事情比我想象的還要快。”
她的聲音也很冷淡,毫無感情。
“契影……軍隊。為什么……你會去那邊?”
“契影?啊,這些孩子不過是我的木偶。在這個世界上,我可以自由操縱這些孩子?!?p> 但是,連這個問題的答案都不能很好地理解。
她在說什么?
“唉,沒辦法啊。即使稍微改變一下計劃,也要排除這個風險。城雪,把她交給我?!?p> 月瑤指的是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少女。
“風鈴……?你打算把她怎么辦……”
這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月瑤,不是可以治療受傷的風鈴嗎?
他抱著求助的心情聽著。
但是,得到的回答卻是——
“我不是說過嗎?要排除風險……要殺了她?!?p> “……”
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到底在說什么呢?
什么——
“城雪,那個孩子馬上就要成為給這個世界帶來災(zāi)厄的存在,成為巨大的威脅。在她變成那樣之前,必須把她消滅掉。所以求求你,讓我殺了她?!?p> 慢慢地看著她。
她傷痕累累,眼神空洞,動彈不得。
昨天,和她們一起解放‘碎片’。
開心地笑著。選擇了在他們身邊。
為什么,要把這個孩子——殺了?
“……為什么,為什么要殺了風鈴!!?”
他終于叫了出來。
一個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被戳穿,連思考都無法忍受。
威脅?災(zāi)禍!?!?別開玩笑了!這家伙是我們一樣的,在該結(jié)束的世界中生存下來的少女吧!!這孩子自己不是這樣說的嗎?!!為什么……為什么她必須死?你到底知道什么?你還有什么隱瞞著我?”
真是太莫名其妙了。已經(jīng)不知道該相信什么了。他只是拼命大叫。
“……是的,好像不想給我。沒辦法,那就勉強讓我……”
但月瑤,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他的呼喊。得到的卻是這樣無情的回答。
大軍逼近。想把還留在這只臂彎里的那份溫暖也割掉。
為什么?為什么!!
這句話在他的腦海里盤旋。
四個人一起玩。顧城雪、月瑤、花仟竹,還有風鈴。
度過了寶貴的時間。
她看起來也很開心。他很高興。
你不也開心地笑著嗎?
看起來比誰都精神、開朗。
喂,月瑤。那個時間,至今為止的回憶,全部都是謊言嗎?
你到底是——
“你……欺騙了我們嗎!!”
“顧城雪!風鈴!”
隨著這一聲,契影軍停止了行動。
花仟竹站在那里,背對著他們,張開雙手,瞪著他們。她大概也起床了,跟在他身后。
“這里由我來控制!所以帶著風鈴快點逃走吧,顧城雪!!”
她用一種難以想象的急切的聲音對他說。
“你說什么呢花仟竹,如果你這樣做的話……!”
“沒關(guān)系,只要看他們的行動,我想我一定不會被殺,所以……”
“這……沒有任何根據(jù)……”
“算了,快點去吧!!求求你,快點給風鈴治療……!!”花仟竹用近乎悲鳴的聲音叫道。
盡管如此,看著抱在他懷里的風鈴,他只能點頭。
“……!對不起,花仟竹。如果風鈴能得到治療,讓我們逃到安全的地方,我一定會去救你的……!”
接受了她的想法,他的腳終于站了起來。如果沒有強烈的感情,腳步就會停下,他就會被殺死。
——你是說風鈴是災(zāi)厄?那,現(xiàn)在的我,要保護她!
他扛起楔術(shù)機槍,背對月瑤,開始奔跑。
“是我抑制住了嗎?……不過,你的腳好像抖得很厲害,不是嗎?”
“……啊。”
她知道這件事已經(jīng)被她發(fā)現(xiàn)了,她動搖了。
“因為你在做不習慣的事。像這樣顫抖,這才是你的風格?!?p> 和之前那種天真無邪的她完全不同。她臉上浮現(xiàn)出嘲笑般的冰冷笑容,言語中帶著尖銳的刺。
可怕,那樣的她非??膳?。而且,這支契影軍團也很可怕。眼看就要癱在這里了。
盡管如此,雙方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你能讓開嗎?”
聲音很冷淡。對此,她大聲回應(yīng)。
“為什么要殺了風鈴?為什么要做這么殘忍的事!?”
“你也聽到了吧?我說的沒錯。再說一遍有點麻煩?!?p> 面對她那不自然的鎮(zhèn)定,她心中的憤怒和懷疑與日俱增。
“你是誰?你的目的是什么?”
“這個不能回答,現(xiàn)在還不能讓人知道?!?p> “那么——”
她覺得自己的問題被對方敷衍了一下,更加焦躁起來,說出了自己都不想聽到的疑問。
“迄今為止發(fā)生的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操縱的嗎?!就這樣,在幕后操縱契影他們!!”
“是啊。”
對于不愿意承認的事實,她沒有辯解,直截了當?shù)卣f了出來。
“我的演技很逼真吧?對你們的舉止,還有和契影他們的戰(zhàn)斗,都是我自己演得很好。托你的福,就連城雪也完全相信了。很厲害吧?”
“……”
她默默地搖了搖頭。
為什么能如此毫不膽怯地說出來呢?
為什么能那么簡單地否定昨天的自己呢?
面對這樣的她,她心中的討厭的想法漸漸膨脹起來。
“……我們?nèi)荚谀愕恼莆罩小悄?,從哪里?……難道,一開始就……”
那真的是討厭的感覺。
既可以理解為憤怒,也可以理解為恐懼,這種情緒在心中慢慢蔓延。
最壞的假設(shè)在她心中產(chǎn)生了。
在那之前,她脫口而出。
“——毀滅世界的是你嗎,月瑤。是你從世界奪走了顏色,奪走了人們的生命嗎?”
“……如果我說了是,你會怎么做?”
這時,她第一次產(chǎn)生了另一種感情。
她的微笑中,這次夾雜著悲傷。
“……月瑤?”
“我是這個世界的王,也是這個世界的傀儡,是這個世界的邪惡,如果你掌控了這個世界的一切,你會怎么做?如果面對隨心所欲的我,在這種絕對的‘邪惡’面前,……喂,你會怎么做?,花仟竹?”
是真的嗎?她是——她露出悲傷的笑容。
深深的絕望和后悔折磨著她。
“……聽我說……”
但過了一會兒,她擠出了這么一句。這時,她發(fā)現(xiàn)月瑤的眉毛微微動了一下。
“你這樣做應(yīng)該是有什么理由的。雖然你說不回答,但我還是會不厭其煩地問下去。在我能接受的答案之前,我不會承認你是我的敵人……!”
壓抑討厭的自己,想辦法找到希望。
因為她不想把她當成壞人。
她到昨天為止還那么開心地笑著,她不想承認這一切都是謊言。
所以,還不是作為敵人。
作為月瑤的同伴,她要否定現(xiàn)在的她。
但是聽到這個回答,她——
“……這樣啊。果然,你真的很像她。真的很弱啊?!?p> 失望又可憐地嘆息著說。
“……?!”
這句話讓她的身體僵硬起來。但就在這一瞬間。
幾只契影馬上逼近她,她的身體被壓得動彈不得。
“月瑤…………放開我……”
情緒已經(jīng)消失,月瑤面無表情地告訴她。
“你的推測是正確的。我完全沒有傷害你和城雪的打算。不過,既然你這樣想知道我的目的,我就把你拘留在秘密基地……會好好監(jiān)視你的,花仟竹?!?p> 被契影們帶走后,月瑤的身影和聲音都漸漸遠去。
“你在欺騙我嗎?……這種事,我從一開始就應(yīng)該意識到的?!?p> 她一邊抵抗著,一邊對那張臉留下了印象。
原本應(yīng)該留在原地,淡淡地自言自語的她——這次似乎焦躁起來了。
“來吧,剩下的契影們,追上城雪,把風鈴干掉。但是絕對不要攻擊城雪。如果有一點點傷害的話……我也會把你們?nèi)肯麥纭!?p> 到底誰是希望的呢?這是誰的錯呢?
這樣的一切都搞不清楚,漫長的逃跑和抵抗從這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