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蒙也嚷起來:“對啊,既然退無可退,那咱就一路往北打,興許能跟布賀人聯手,把十一國一起收拾了?!?p> 端木風差點沒把心里的笑顯在臉上,他還沒見過這種戰(zhàn)天斗地式的癡心妄想,強大如邾夏者也無法撼動元教,一個又窮又冷的布賀憑什么收拾十一國?他們的戰(zhàn)馬還從未跨越過“天脈”牧篤里山!“咱們根本用不著跑這么遠,”他湊到餐桌前,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紅玉粒,邊喝邊往下說,“咱們要是們拿下蝴蝶谷,縱使百萬大軍也奈何不了咱們。”
肉堆圖蒙問:“蝴蝶谷,你不要你家的宋下了嗎?”
小美人質疑道:“蝴蝶谷好像沒那么保險吧,你家那個仇人歐陽忠不是已經打進去了嗎?”
只這一句,就差點把端木風堵死,也把索獻忠的臉說出了幾分光彩,好像這句話已經讓他找到了全身而退的辦法似的。
“歐陽忠應該是僥幸得手,”端木風只能胡說八道,“很多年前他就是余南光的對頭,肯定沒少花心思研究蝴蝶谷,這反倒幫了咱們的忙……等咱們打下它之后,我有把握把那里改造成一個永不陷落的……迷……迷國,宋下城中就有一個蓮花坊,里面住的都是宋下藩最富貴的人家,但那里卻沒有一個衛(wèi)兵守衛(wèi),因為它依靠本身的構造來防衛(wèi)盜賊,它是一個大迷宮,沒有向導,外人根本進不去,就算摸今去也出不來……”他差點被自己的胡說八道憋死。
小美人海溫急忙接道:“我聽說過迷宮,要真能把蝴蝶谷改造成一個超級大迷宮,那不就是咱們的第十三國嗎?我看就叫迷國吧,蝴蝶谷有多大?”
“不大,據說里面居住著三四萬人?!?p> “夠了夠了夠了,就這么干?!焙嘏d奮地嚷著。
索獻忠就沒那么好哄了,他皺著眉說:“如果我們能拿到那塊秋海棠語石,無論神都圣廷還是凱歌朝廷,都會把咱們當寶?!?p> 打宋下不是不可以,但語石的事端木風必須得向索獻忠解釋清楚,“我說過,晴宗塔已經被炸毀了,秋海棠語石很可能不在宋下了。就算打下宋下,也有可能撲個空。”他心里明白的很,語石一定不在了,但他不能把話說得太死,因為那樣就等于自己之前提到語石的話是在撒謊。
肉堆圖蒙輕拍了一下桌子,說:“那塊語石應該換不了四萬人的命,你拿著他去天王那里求饒,元教不會答應,天王得到語石還會把你交出去,世界上的君王都他媽這副德性。我贊同端木的建議,打蝴蝶谷,今天就拔營。”說完,他把自己的一大杯酒倒進嘴里,抓起盤中剩下的那塊馬肉,大步流星地走出營帳,以示毋庸再議之意。
小美人海溫對索獻忠說:“我也是這個意思,你如果執(zhí)意要撤,咱們就此分道揚鑣,反正就是死我也不會但冤大頭。”說完他也走了。
端木風也要跟著走,被索獻忠叫住,他先輕嘆了一口氣,隨即又苦笑了一聲,說:“沒想到到頭來竟是這么個結果,要是打蝴蝶谷,咱們有多少勝算?你說他們有三四萬人?!?p> 端木風只好又開始挑自己多少了解的胡說一通,“蝴蝶谷沒有軍隊,只有游俠,四萬人里大部分是普通的百姓,是當初余南光連哄帶騙從各處弄進去的,目的是為了讓這些人養(yǎng)活他們余家和手下的那些游俠。你放心,游俠不會太多,這些家伙是不屑于種地做工的,要是多了他們就得當土匪,出谷去搶糧食養(yǎng)活自己。”
“如果那個歐陽忠已經得手呢?”索獻忠繼續(xù)問,“這家伙手里應該有兵吧?!?p> 端木風明白,這位都使大人的毛病又犯了,要是哪個人的主意比他高明,就算他同意,也要東拉西扯老半天,同意得不情不愿。
“據我所知,歐陽忠手里的軍隊都在忙著攻打曲原城,用來打蝴蝶谷的應該是臨時在宋下城強拉硬征的,無非就是些老弱病殘,能進蝴蝶谷一定是用了什么陰謀詭計,但絕對啃不下蜻蜓堡。再說他一心只想做宋下侯,想要的只有宋下城,不會把太多精力浪費在一個窮山谷里。”端木風邊說心里邊犯嘀咕,實在想不通歐陽忠怎么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棄宋下城于不顧對蝴蝶谷痛下殺手!
“那好,咱就打蝴蝶谷,做個土大王倒也逍遙自在,起碼不用在沒完沒了的給別人下跪磕頭?!彼鳙I忠的臉上終于恢復了光彩,口氣也變得輕快起來,他當即把門口的衛(wèi)兵叫進來,吩咐道,“你去通知執(zhí)令官宿大成,傳令全軍,午后拔營,繼續(xù)北伐,務必做到輕裝簡行,每人除了必要的武器和口糧,其它多余之物一律不許帶。”他又轉過臉對端木風說,“咱們給它來個旋風戰(zhàn),既然要在蝴蝶谷安家,這里的破爛就別要了?!?p> 端木風忍住沒讓自己笑出來,這家伙又在彰顯自己的主導權呢。他只點了點頭,表示贊許,隨即告辭。
離開前,索獻中還是聽從了端木風的建議,毀掉了京觀,然后用火油把人頭,尸體以及查鄰人收藏的幾萬只右手一并點然。大火把整個驚岙燒成了一個大火爐,冒出的濃煙在他們離開大溪口三四十里之外還能看到,而那股讓人惡心的焦香味則一直跟著他們到了野老鎮(zhèn)。
出發(fā)的第三天傍晚,大軍再次進入蒼夷山,四萬人排成縱隊,像一條巨形迷龍沿著一道山谷向西北游去。他們頂著星光和夜露走了整整一夜,大齊星的光芒被太陽吞噬時,波瀾壯闊的楚子川就出現在面前。
蝴蝶谷位于宋下藩最西部的雀羽山中,是一條東西走向的開闊山谷,東谷口就開在楚子川西岸,西谷口則直通到雙子河源頭,其實就是雀羽山和蒼夷山的分界線,原名就叫做雙山鄉(xiāng),蝴蝶谷這個名字是余南光自己改的。
想要打蝴蝶谷,就得先過楚子川,可楚子川上游兩百里內都別想找到一座橋,河水湍急,行船都難。但這難不住端木風,這里的水流雖然湍急,但水卻不深,聽說當年余南光為了逃命,手下的幾百名游俠為他搭起了一座人橋,他把這件傳聞當作事實講給將給索獻忠聽,嚇得邾夏都使臉都白了。“你這是要我拿自己人的命給你鋪路???”索獻忠惡狠狠的說,他雖然嫉賢妒能,卻愛兵如子。“不可能,你還是另想辦法吧?!?p> “他們是在冬天,那些游俠都是凍死的,現在是夏天?!?p> “我眼睛不瞎,你說這水淺,那也得有一人深,夏天河水會上漲,這個常識你都不懂?”索獻忠態(tài)度十分堅決。
端木風哪有什么別的辦法可想,如果說服不了索獻忠,他只能把寶壓在肉堆圖蒙和小美人海溫身上??蓻]等他說完,小美人就急了,“踩著兄弟的肩膀逃命?這事打死我都不干,你小子想都別想。”他真火了,因為他的嘴開始不利索了,說出來的邾夏語就更不是啥味道了。
肉堆也作難道:“這事實在不是我們高星人能做出來的,要不你還是再想其它辦法吧?!?p> 端木風就發(fā)作起來,“那行,調頭去宋下?!彼焉らT提到最高,把雙眼瞪到不能再大的程度,他必須壓住小美人的氣焰,也必須把主動權緊緊握在自己手里,而他可依恃的除了自己對這些邾夏人的救命之恩外,也只有兇狠了,“但我得提醒你們,歐陽忠把宋下城看的比他兒子都重要,一旦得知宋下城被人占領,他會調回曲原的軍隊,咱們就等著一起完蛋?!?p> 他的這通訓斥果然有效,把兩個野人頭領連同一位邾夏都使說得啞口無言,而他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他無法保證這些異教徒不會罔顧救命之恩與他翻臉。但他們依舊不愿意妥協,小美人婉聲商量:“端木,我們這幾萬人的命是你救下的,這我永遠都不會忘,你要是讓我殺敵,我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可是讓我殺自己人,我真做不到?!?p> 肉堆也說:“咱們還是再想想別的辦法,要不我派人去伐些大樹來,咱們修一座橋。”
索獻忠搖著頭說:“修一座橋比修一座城都費勁,沒等你開始咱們就已經暴露了,行不通的?!彼恼Z氣十分散漫,無奈多于堅定,似乎有可突破之處。
這時一名掌旗官跑來稟報,說在東面一個山坳里發(fā)現了一群元教徒,約有五百多人,他們反抗,被殺死一小半,剩下的不得不投降。
小美人訓斥那個士兵說:“多此一舉,都這時候了,多殺幾百個有什么關系,為什么允許他們投降?”
掌旗官被罵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們是從蝴蝶谷逃出來的,對我軍應該有用,另外,聽說我們是邾夏軍,其中一個嚷著要將都使將軍?!?p> 端木風搶過話頭說:“把他們帶過來?!鞭D而對三人說,“這河五百人能過,咱們也能過?!?p> “將軍,你們千萬不能去蝴蝶谷?!眮砣诉€未到跟前就開始嚷起來,用的是雅語,押他來的掌旗官同聲翻譯著,“谷中的人被‘活死人’殺光了,不過你們不用害怕,它們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咱們現在離開還來得及,不過要快,這些東西的嗅覺十分發(fā)達,能追蹤到方圓十幾里范圍內的活物。”說到這,人才來到近前,這是個年輕人,看上去跟端木風的年齡不相上下,但更老成些,長相不是太好,他的眉眼之間有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有似曾相識之感,卻又不敢肯定見過,它太淡了。
“活死人!”端木風、索獻中、圖蒙和海溫四人一口同聲的問,“什么是‘活死人’?”只是四人所用語言各不相同,“活死人”這個稱呼實在是太古怪,不容人不驚異到忘乎自己。
那年輕人只盯著端木風一個說:“你是楚亞人?‘活死人’就是死去后又活了的死人,他們只憑一張嘴就能要人性命,總之是咱們凡人對付不了的東西,不妨提醒你們一句,最好趕緊離開這里,離得越遠越好,把我們這些人也帶上,我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彼f的很急,聲音里和表情里都還有驚懼的痕跡。
小美人海溫不屑地說:“我們有四萬人呢?!?p> 通過翻譯,年輕人專門向他解釋,“它們是不死之身,就算你們有四十萬也是白給?!?p> 索獻忠走過來問:“蝴蝶谷中發(fā)生了什么,你最好老實點,我們邾夏人可不相信你們所謂的神神鬼鬼,死人復活這種鬼話你最好連一個字也別再說出來。”他讓端木風給自己翻譯。
年輕人聽了這話,態(tài)度也強硬起來,“我說的都是真的,它們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是介于生死之間,我們凡人的任何兵器都殺不了它們,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自己親眼所見,我的幾百個同行者可以給我作證,要是不信你們自己去看看。不過,我們可不想再見到它們,都是普通百姓,對你們也沒有任何威脅。能否放我們離開?”
端木風把這話翻譯給索獻忠三人,隨即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我看這人不像在撒謊,因為根本沒必要,要不咱們派一隊斥候先去偵察一下,看他說的‘活死人’到底是什么玩意兒,我還真有點好奇?!?p> 三人同意后,他問年輕人:“你們是怎么過河的?”
“英雄渡,往南兩百里?!蹦贻p人回道。
端木風登時就泄了氣,“那你們怎么會到這來?”
“打算去布賀,凡人是無法戰(zhàn)勝‘活死人’的,也沒有東西能擋住它們,其實去布賀也躲不過去,它們遲早會翻越百萬大山!”年輕人的臉上閃過一抹濃厚的絕望,見端木風沒有回答自己,就繼續(xù)說下去,“大路不敢走,只能在山里轉來轉去,可還是沒躲開你們,你們真不該對平民動手?!?p> 端木風瞥了一樣遠處那群破衣爛衫,就吩咐充當翻譯的掌旗官說:“你去給他們找到東西吃,別為難他們?!?p> 掌旗官見索獻忠點頭才挪動步子。
端木風建議就地扎營,還是想先派一隊人過去,他不是不相信年輕人的話,也并非真對“活死人”感興趣,他只是不想放棄尋找傅余寧寧的機會。如果蝴蝶谷里真有那么恐怖的東西,更不能就這么離開。
吃早餐時,年輕人把端木風拉到一旁,求他幫忙向邾夏人說情,說他不光急著逃命,還要找人。端木風讓年輕人簡述了蝴蝶谷的情況,年輕人一下子就變得落寞起來,他說:“不光蝴蝶谷,曲原城和宋下城一定也遭殃了。”
端木風聽了差點沒跳起來,究竟是什么東西這么厲害?但他沒有立刻插話。
年輕人也沒有停頓,“不然‘活死人’也不會到這里來。它們是被人氣吸引來的,方圓三四百里之內恐怕就只有這三個地方聚集的人最多了,只是我沒想到它們來到地面之后,速度會變得這么快?!闭f到這,他用手指揉起自己的腦門來。
端木風吃驚地問:“聽這話你之前就對這些……‘活死人’有所了解?”
年輕人道:“它們是從曲原城下一個地宮中出來的,我曾經跟著伯父下去過一次,見過它們,那次差點沒死在它們手上?!?p> 端木風越聽越震驚,“你是什么人?它們到底是什么東西?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能不能一口起說完,簡單點,說的清楚點。”他都有些不耐煩了。
“我叫傅余德瑜,‘活死人’都是我們傅余家死去的祖先,他們被葬進一個地宮,某種可怕的力量把他們變成了不生不死的……‘活死人’?!彼f得干脆利落,帶著隱微怒氣,大概是對端木風惡劣態(tài)度的回擊。
端木風瞪著眼問:“傅余寧寧是你的什么人?”
傅余德瑜眼睛瞪得更大,“我妹妹,你怎么知道她?”
“我們曾經被人賣到同一家客棧,我這次帶著邾夏兵來蝴蝶谷就是為了救她的,你是否在蝴蝶谷見到過她?”
傅余德瑜的臉上閃過一抹懷疑,端木風立刻把那枚紅晶戒指掏出來給他看。傅余德瑜一把抓搶過去,“沒錯,沒錯,這是我母親給她的,怎么會在你手上?”
端木風簡單講了戒指的來龍去脈,然后一把又把它搶回來,說:“這個不能給你,我答應過要親手還給她。”
傅余德瑜沒有堅持索要,搓著手說:“她根本就沒回蝴蝶谷,而是被那伙人帶去明雷山了?!?p> “哪一伙人?”
“我只知道其中兩個當家的,一個叫白小龍另一個叫汪向魯?!?p> 驚訝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端木風說:“這倆人我都見過,他們是對頭,怎么可能又跑一塊了?!?p> “蝴蝶谷從來都未曾起過內訌,余紹時與余南光決裂暗中投靠歐陽忠只不過是他們叔侄倆演的一出戲,手底下的人不了解內情而已。上個月,有一個叫荊開的游俠把這事捅了出來,歐陽忠就派他的長子找蝴蝶谷興師問罪,誰曾想被余紹時殺死在明雷山里,歐陽忠?guī)缀鮾A巢出動,眼看就要拿下蜻蜓堡了,‘活死人’來了,它們的叫聲都是致命的,要不是一條迷龍出現,吸引了“活死人”的注意力,我們這些人也別想活著出來。就活了這么點人,還被這伙南蠻殺了一百多。你怎么會跟邾夏人混在一起,你又是什么人?”
荊開!這老家伙是怎么逃出驚溪鎮(zhèn)的?端木風繼續(xù)問:“這些消息你都是從哪里得來的?既然知道你妹妹去了明雷山,你為什么不去救她。”他根本不信有什么迷龍,心想一定是這小子嚇昏了頭,所以沒接這個茬。
傅余德瑜道:“你以為我不想救她,可她肯定已經不再明雷山了,明雷山離曲原城那么近,余紹時肯定早跑了,他怎么可能等著‘活死人’找上門?”他頓了頓,然后罵了余南光一句,繼續(xù)說,“我本來是去蜻蜓堡搬救兵的,不曾想余南光這只老狐貍也在打地宮的主意,他派人去曲原城救我一家,救寧寧,只是為了拿我們當人質,迫使傅余家向他俯首,幸虧我家兩位武士及時趕到,攔住了我,不然說不定我這會兒已經被‘活死人’吃掉了!至于那個荊開,我是在蝴蝶谷中一個叫雨斗的村子見到他的,寧寧的事還是從他那聽來的,這老頭竟然只身一人去殺余南光,結果連蜻蜓堡沒能進去就被一伙游俠盯上了,死之前他說年輕時和余南光是朋友,后來不知為了啥事就鬧翻了,沒等說完就咽氣了?!?p> 端木風已經不關心荊開了,“那你覺得余紹時會去哪?”此時此刻,除了傅余寧寧,自己心里再也塞不下別的任何東西。當然,整個心都被一股罪惡感包裹著,我是個閹人,我怎么配……
傅余德瑜沉吟道:“如果余紹時不是個傻瓜,他一定也是往北逃了,目前只有百萬大山和布賀高原能給人安全感,我們還是快點出發(fā)吧,‘活死人’會在蝴蝶谷里的尸體變臭之后出來,這種天氣,也就一天的事,到那時我們恐怕就來不及了?!?p> “它們有多少?”
“一百多吧?!?p> “一百多!?”一百多就能讓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讓曲原和宋下變成空城,讓蝴蝶谷變成死人谷?“活死人”第一次讓端木風感到恐怖,他發(fā)現自己連說話的腔調都變了,“那豈不是世界末日快要降臨了?”如果是這樣,就更要找到傅余寧寧了,把紅晶戒指還給她、把誓約兌現、也為再看她一眼……這想法幾乎能讓他痛苦到發(fā)瘋!
傅余德瑜悵然若失道:“如果神依舊對我們不管不問,末日只是時間問題?!?p> “天皇上帝是個瞎了眼的老頭,十二天子全是色鬼,十二地女都是蕩婦,你還指望這些東西來救咱們的命?”端木風憤憤地罵著,覺得只有這樣才能把心里的疼痛壓制住?!拔覀兊每孔约海揖筒恍攀澜缟线€有人類戰(zhàn)勝不了的,只要它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得接受人的主宰,因為我們才是萬物之靈!”
“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這些邾夏蠻子會聽你調遣?”傅余德瑜重復著剛才問過的問題,眼神里全是驚惑。
“我是端木家的人,端木風?!彼卮?,快速地瞥了傅余德瑜一眼,越發(fā)覺得他與傅余寧寧的相像之處更多了。
傅余德瑜驚呼:“你們家……我以為……你怎么會跟邾夏人混到一塊?你想借邾夏人的手為端木風報仇?”
“我說過我來是為了就傅余……你妹妹……我跟她之間有個誓約?!?p> “于是你就帶著邾夏蠻子來打自己的同胞?”
去你媽的同胞,端木家就是被所謂的同袍毀掉的。端木風在心里罵著,“是,你倒提醒了我,等到了布賀,我得去會會他們的單于,我想他對翻越牧篤里山一定很感興趣。”他說得十分隨意,但每一個字都像刻在了心里,一個宏大的設想驟然形成。
傅余德瑜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你要叛教叛國?!我——”他被一聲怪唳打斷,這唳叫的聲量并不高,但像鋼針一樣尖銳,扎進耳朵,鉆到心里腦里,心里腦里立刻開始渾濁,就連視線都猛得模糊起來,端木風看到傅余德瑜的臉白成了一張紙,他正用雙手使勁的按自己的雙耳,還聽到他在扯著嗓子大喊:“‘活死人’,大家快跑?!彼Z起來就沿著河岸往南跑。端木風也學著他的樣子用手按自己的耳朵,起身跟著他跑。很多人也都跟著跑,但更多的人正在原地打晃,就像醉漢找不到自己的腳似的。那怪叫穿透手掌,繼續(xù)一聲聲往耳朵里鉆,往心里扎,雖然小了一些,但仍能驚痛心神,端木風覺得自己的腦袋越來越重,腳越來輕,就像在云彩上跑,總感覺下一腳就會踩空,一頭栽倒,萬劫不復。
跑在前面的傅余德瑜突然轉向,撲進了右邊的楚子川,端木風也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水流的沖擊力簡直讓人吃驚,他先喝了幾口水,感覺肺都快嗆炸了。他手腳并用拼命掙扎,想把頭伸到水面上,但水流根本不讓他如愿,似乎有幾百雙手在推搡著他,它們各自用力,他根本無法穩(wěn)住身形,沸油鍋里的大蝦似的不停翻跟頭。他猛然想到腰囊里的紅晶戒指,它會不會丟?慌得他冷汗都出來了,趕緊去摸,摸到時,心才又被死的恐懼重新占住,他把戒指套在右手中指上,死立刻變得沒那么可怕了,甚至有一股輕松感油然而生,一個閹人要是對一個女人動了心,最幸福的選擇可能就是死亡了吧?有心愛女人的信物陪葬,應該算是天大的幸運了吧?他松開掙扎,決定隨波逐流!他猛得撞在一堵墻,竟然把墻撞碎,墻后是一個花園,傅余寧寧在一片玫瑰花叢中,她采了一朵別在自己頭上,扭過臉沖著他笑,一群彩色的蝴蝶圍著她翩躚起舞,她的笑比蝴蝶和百花更美……他正想靠過去,那些蝴蝶忽然變成了蜜蜂,瞬間將他包圍……
端木風被胸口上的疼叫醒,一睜眼就看見傅余德瑜正用拳頭猛擊自己的胸口,他已經醒了,這小子還是又多補了一拳?!澳阋蔷瓦@么死了,對元境興許是好事?!彪S即又換了一種揶揄的腔調,“我這樣說是不是在夸你?”
“我們這是怎么啦?”
傅余德瑜立刻緊張起來,“‘活死人’已經出來了,那叫聲就是,一定是邾夏人的人氣把它們引出來的?!?p> 端木風抬頭把四周掃視一圈,河里還有人,大部分已經成了浮尸,還活著的有些正在拼命與水流搏斗,有些已甘心做水流的俘虜,一些爬上岸的正在安撫自己的驚魂,有些正試圖對還在水里掙扎的活人進行施救,一個查鄰人把一根小樹桿伸給流到他近旁的一個邾夏人,那邾夏人險些沒把這個查鄰人拽進水里。
見此情形,傅余德瑜急得大叫起來:“別浪費時間啦,它們馬上就會追過來,我們得快點離開這里。”喊完后才意識到這里只有端木風能聽懂自己的話,于是就彎腰把端木風扶起來,說:“四萬人恐怕也剩不了幾個了,不過我們不能做孤狼,有了這些‘活死人’人就不再是人了,集體的絕望就是惡的溫床,我們得有伙伴,越多越好?!?p> 端木風就用邾夏語對岸上的人發(fā)號施令,“別管河里的啦,我們得先把岸上的聚攏起來,不然咱們也別想活著走出這大山?!?p> 命令立即得到響應,恐懼之下,善良就是一株風暴中的蒲公英,根本留不住。
河岸上一共收攏了三百多人,小美人海溫竟然也在其中,端木風問起肉堆圖蒙和索獻忠,小美人的白臉就黑了,他說:“肉堆太肥,根本跑不動,被那些東西咬死了,它們吃了他……我看見他的心也比常人的大,紅得像火,真惡心……”他的語氣從未像現在這樣怯弱過,“索獻忠往東邊山上去了,跟他一塊跑的人很多,那些東西大部分都追他們去了,它們是什么東西生出來的,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妖魔鬼怪,但這東西比故事里的妖魔鬼怪還可怕?!弊詈筮@幾句他是看著傅余德瑜說的。說到最后,不僅聲音在顫抖,整個人好像都站不穩(wěn)了。
端木風回答他說:“說不定是神生出來的。”他沒能看到‘活死人’的樣子,但他壓根也不想知道它們的樣子,它們的叫聲已經讓人難以承受,它們的樣子該有多恐怖?根本無法想象!
他們很快就翻過離開楚子川后的第一座山峰,在一道小山谷里碰到一百來個逃得性命的人,其中絕大部分是高星人和查鄰人,一個邾夏掌旗官又哭又罵:“都怪這些該死的盔甲,想用它保命的,反倒成了拖累?!鄙砼丶椎嫩ハ谋懿豢欤赃@群人里只有三個邾夏兵,他們都是因為事先脫掉盔甲在河邊洗澡才揀回了一條命,所以這三人都只穿一條褲衩。
他們花了兩個晝夜時間才再次走出蒼夷山,來到通往宋下的馳道上,這期間又零星撿到了五六十人,找到索獻忠是在宋下城南的一個小村子里,跟著他的還有不到兩百人,大部分也都是高星族和查鄰族。他們清點了人數,一支四萬人的大軍,只活下來區(qū)區(qū)五百六十五人,而邾夏人只有二十六個。這些人都見識過‘活死人’的恐怖,都像丟了魂又重新找回來還未完全復位似的,每一張臉上都掛著苶呆,沒人愿意說話,好像生怕說話聲再把“活死人”給招來。傅余德瑜建議往北走,沒一個人提出第二種意見,布賀突然就成了天界一般的存在。
臨走時,端木風也沒進宋下城看一眼,索獻忠說城中只有堆成山的尸體和濃成水的尸臭,能把人淹死。但端木風并不是因為這些原因不進去的。沒人能明白他的真正想法,他曾經從這里逃離,怎么能逃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