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錄茹·噶爾狄是鐵赤臺推薦來接替塔塔桑別的,忠誠上沒有問題,但他手中掌控的火狐衛(wèi)只有三百名負責(zé)青天殿宿衛(wèi)的御前近衛(wèi)。其它的三千人全都聽命于副提領(lǐng)阿納乎占。這家伙是丘林·沃托的親信,父王在位時,他就已經(jīng)開始擔(dān)任火狐衛(wèi)龍城侍衛(wèi)副提領(lǐng)。只要控制住他,也就控制了龍城,再加上牢中的丘林·沃托,手里有了這兩張牌,足以逼退圍宮的護軍。索爾已經(jīng)下定決心,萬一母親不妥協(xié),他也要在退位之前殺掉丘林·沃托!
陀哈丹剛剛離開還不到一刻鐘,就領(lǐng)著渾身是血的噶爾狄回來了!提領(lǐng)手里還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他把人頭扔下,撲地稟報道:“阿納乎占勾結(jié)海亞金,企圖控制龍城,被臣察覺,將他就地正法,但火狐衛(wèi)已被海亞金控制了。臣帶兩百青天殿近衛(wèi)前來護駕,陛下,我們被包圍了?!?p> 索爾大驚,這一突變無異于晴天霹靂!他猛然醒悟,海亞金阻攔自己去龍獄就是怕他們的密謀提前敗露,泰亦烏和丘林·沃托早就被他們控制了!是自己錯怪了母親?不!正是因為母親的發(fā)難,才給了海亞金王叔可乘之機!這是另一場新的政變!“鄂爾圖的射雕手現(xiàn)在何處?”他一邊問一邊向龍獄方向張望,不管是丹頂鶴苑還是梅花鹿苑,整個龍城到處都是火狐衛(wèi)鮮艷的身影,可又十分安靜!全然沒有兵亂的跡象,侍衛(wèi)們只是控制住每一個門禁,與平日里的正常值守并無不同。只有少數(shù)部分正迅速向四門靠攏。迷龍苑顯然已經(jīng)被包圍了,噶爾狄?guī)淼亩偾嗵斓罱l(wèi)正與數(shù)倍于己的昔日同袍對峙,他們據(jù)守南北兩門,以居高臨下的優(yōu)勢暫時壓制住了對方。但索爾心里很清楚,海亞金王叔現(xiàn)在還沒打算理會自己,否則自己早已成了刀下鬼或階下囚!他倍感失落,身為國君,竟然連叛軍都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噶爾狄回稟道:“鄂爾圖將軍中了海亞金的奸計,他和全部射雕手都被困在龍獄,還有太宰大人和丘林大人?!?p> “住口!”索爾心煩意亂,聽到又有人把丘林·沃托稱作大人,便趁機發(fā)作起來。但他立刻又強迫自己把后面要罵出的話咽了回去,改口道:“朝臣們是什么態(tài)度?”如果大臣們?nèi)康瓜蚝喗?,恐怕母親也得向他妥協(xié)。
噶爾狄開始支吾起來,“他們正在力爭……具體情況臣并不清楚。
索爾已經(jīng)用不著他的回答了。此時,有一群人從青天殿中涌出來,看上去得有三百數(shù)之巨。文武大臣們身著青黑兩色朝服,參雜在其中,猶如草叢中暫放的狼毒花一樣醒目扎眼。他們尾隨在那群剛剛掙脫牢籠的華麗囚犯之后,至少也有三四十號,這幾乎是被他關(guān)禁在那里的大臣的一半數(shù)量!不用想,海亞金王叔一定也在其中,他正率領(lǐng)著自己的擁護者往神龍門趕去。
接管龍城火狐衛(wèi)、挾持丘林·沃托,莫非海亞金的打算與自己一樣,也想拿三千火狐衛(wèi)和丘林·沃托的人頭做本錢和母親毫賭一把?這個想法讓索爾振奮不已,若真是這樣,自己就還有翻盤的希望!他急忙問噶爾狄:“丘林·沃托是否也被海亞金帶到青天殿去了?”
“沒有,丘林大……丘林督知和鄂爾圖將軍在一起,龍獄現(xiàn)是被射手處控制著,但是和這里的情況相同,不過他們正在努力突圍。”
索爾暗暗松了一口氣,扼制住內(nèi)心的激動,命令道:“噶爾狄,我現(xiàn)在命令你,率領(lǐng)你的全部手下沖出迷龍苑,然后去龍獄傳我旨意,命令鄂爾圖殺掉丘林·沃托,然后想辦法把他的腦袋送給城外的俟力伐·達春。”
“陛下,臣是來護駕的?!?p> 索爾呵斥道:“愚蠢,如果讓海亞金得逞,你認為我還會茍活于世嗎?記住,護國就是護我!”
這時候,海亞金和他的擁護者們已經(jīng)登上了神龍門,他們一字排開,憑欄而立,似乎要向城下護軍展示實力。只聽一聲高呼響起,但無法辨清內(nèi)容。不多時,城下軍陣中沖出一人一騎,雖然看不清模樣,但基本可以肯定就是護軍提領(lǐng)俟力伐·達春!迷龍塔離神龍門有四百步距離,因此聽不到他們之間的對話。對話并沒有持續(xù)太久,緊跟著海亞金又帶著擁護者們下了神龍門,匆匆朝迷龍塔而來。
見噶爾狄還跪在地上,索爾急了,“你還愣著干什么,晚了就來不及啦?!?p> 噶爾狄叩首到:“陛下,臣覺得丘林大人雖然……但他對您對朝廷絕對是忠心不二的,臣親眼見到他和鄂爾圖將軍并肩殺敵,沒有他們拖住大股叛軍,臣現(xiàn)在也和他們一起困在龍獄呢!丘林大人讓臣轉(zhuǎn)告陛下,叫您千萬不要心急沖動,務(wù)必保全自己,他們有八百人,您清楚射雕手的能力,懇請陛下再多給他們一點時間?!?p> 索爾哪里聽得進去,一腳把噶爾狄踹翻在地,咆哮道:“你敢抗旨嗎?”他傷心極了,一個小小的侍衛(wèi)提領(lǐng)也敢公然違抗自己的命令,布賀的單于真是可憐到家了!失落和憤怒吞噬了他剛剛建立起來的一絲希望,同時也失掉了最后一點耐心。他從近旁一名近衛(wèi)腰中抽出一把雪爾提彎刀,不由分說,用盡全力朝噶爾狄砍去。陀哈丹撲過來,一把攥住刀刃,祈求道:“陛下,陛下,您這是怎么啦,您不記得先君的話了嗎,他可是把整個布賀都托付給了您,您千萬要慎重啊?!?p> “父親”二字猶如一顆大石砸在索爾的心頭!瞬間將他心里的憤怒砸碎,灰屑化作濃烈的羞慚。
父親,你究竟看上了我哪一點,把這么一個千斤重擔(dān)交給我??晌叶甲隽耸裁??連小小的一個龍城都保不住,有什么本事保護烏洛蘭保護布賀?他扔下手里的刀,倒在椅子里,準備以單于之尊迎接海亞金王叔的到來!作為一個君王,如果不能護國,那就以身殉國!他不認為靠鄂爾圖手里的八百人就可以扭轉(zhuǎn)乾坤,也不認為海亞金王叔能像父親那般寬宏大量,留他一命,也留給自己一個終身的威脅。
讓索爾大感意外的是,他并沒有在海亞金的擁護者中看到六官大臣的身影!這倒是個不小的慰藉。
叛亂者被擋在南門外,有人代海亞金向塔頂喊話:“臣,龍獄令烏洛蘭·海亞金率群僚有要事求見陛下!”
索爾也讓陀哈丹代天訊問:“海亞金專司龍獄事,無權(quán)面君言事,為何擅權(quán)僭越?”
海亞金親自作答:“關(guān)乎國家存亡,臣身為烏洛蘭的子孫,不敢坐視。望陛下揆情審勢,以大局為重?!?p> 陀哈丹自行質(zhì)問道:“即知是臣,為什么要行此不臣之禮?兵圍龍城分明是造反?”
“陛下不愿釋放您的那些至親骨肉,臣只能出此下策。兵困宮闈的是雪萼那賤婦,臣是前來勤王救駕的,順便懇請陛下收回進兵古納的旨意,召回額爾瑾,為防止諸侯趁機作亂,由臣暫領(lǐng)朝廷大政,主持與古納人修好事宜,將肇事者瓦爾善交給古納人處置?!?p> 一箭雙雕,好手段!索爾忍無可忍,親自問道:“王叔,你這是要以你侄兒的血來討好古納人啊?!?p> “不是討好,是張明正義,瓦爾善縱兵屠殺五千古納無辜百姓,本就是不赦的大罪。”
父親英明,您的這位胞弟果然禍心猶存,可您又太仁慈,終究還是把這個禍患留給了兒子!索爾怒道:“兄長是遵照我的旨意行事,難道王叔也想把我交給古納人嗎?”
海亞金道:“陛下即國之尊嚴,當然不能由您出面,所以臣建議您暫時搬入舊都哈季蘭,等時局穩(wěn)定之后,臣定當親自率百官迎陛下還朝?!?p> 若讓你得逞,恐怕我連這迷龍苑都出不去!索爾又急又惱,頻頻向龍獄方向張望,那里和其它地方一樣,悄無聲息。他小聲詢問噶爾狄:“你不是說鄂爾圖正在想辦法突圍嗎,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焦急已經(jīng)讓他讓他失去了鎮(zhèn)定。
噶爾狄也是一副焦躁不安之態(tài),“臣脫身時,戰(zhàn)斗主要發(fā)生在龍獄之內(nèi),或許他們還沒能突破,海亞金用了一半火狐衛(wèi)對付他們,還請陛下多些耐心,盡量拖住海亞金,多給他們些時間?!?p> 此時,圍困迷龍苑的火狐衛(wèi)大約有八百多人,只要海亞金一聲令下,不出兩刻鐘,自己準成階下之囚。
索爾高喊著回答海亞金:“王叔,不如你也聽聽我的建議吧。如果現(xiàn)在你肯去龍獄替我傳旨,令鄂爾圖將丘林·沃托處決,然后助我解了這龍城之圍,我不但會赦免你們的謀逆之罪,還會將你們視作護國功臣?!?p> 海亞金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耐心,“有了你,這龍城之圍更容易解。我勸你還是乖乖接受現(xiàn)實吧,你的射雕手已經(jīng)自身難保,救不了你?!?p> “王叔你好糊涂,你真以為只要控制住我就能得到王位嗎?”索爾高聲喊道,“你連當下的形勢都看不清,怪不得當初會敗給我父王。別說十大諸侯,就算博林塔爾都不會承認你。我在即位的當天就立過一份傳位詔書,我死之后,單于大位只能由我的哥哥瓦爾善和他的兒子們繼承。但我要是死在你的手里,十大諸侯定會以平叛為借口踏平博林塔爾,你將是烏洛蘭王族的千古罪人!”說話時,他的目光和心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龍獄,但那里依舊寂靜無聲!
海亞金突然發(fā)作起來,“小子,就算我毀了博林塔爾毀了布賀,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它落到旁姓人的手里。你那下賤的老娘和丘林·沃托通奸,早已是皆知的事,我今天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為烏洛蘭王族洗刷恥辱。”
“逆賊,住口!”索爾暴喝一聲,迅速從一名近衛(wèi)手中奪過弓箭,毫不猶疑地將一支雕翎鳴鏑發(fā)射出去。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把丘林·沃托與母親相提并論!
出人意料的是,這聲嘹亮的鳴吟就像令箭一樣,不但激起了迷龍塔的爭奪戰(zhàn),還引發(fā)了城外一萬護軍的全面進攻!
只見護軍像海嘯一般突然咆哮起來,由四面八方涌向龍城,沖殺聲驚天坼地,槍矛刀劍煌煌曜日,可奪天光。與之相比,圍住迷龍苑的八百火狐衛(wèi)發(fā)起的攻擊只能算做一朵小小的浪花。但索爾知道,這朵浪花勢必會不屈不撓,因為只有把單于控制在手里,這幫叛臣才有翻本和活命的希望!
事實上,眼前的突變并沒有給索爾帶來絲毫解脫感。他心里明白,母親和王叔,無論哪一方獲勝,自己都將是個失敗者!
龍城內(nèi)只有三千火狐衛(wèi),又被海亞金分散在各處,用來守衛(wèi)四門和宮墻的還不到半數(shù),根本抵擋不住一萬護軍的猛力進攻。約三刻鐘之后,神龍門率先被突破,攻進來的士兵迅速向其它三門突進,不多時,城外再無一兵一卒了。
但海亞金的八百火狐衛(wèi)也成功攻入迷龍苑!噶爾狄率領(lǐng)僅剩的三四十名青天殿近衛(wèi)死守塔梯,連內(nèi)侍官陀哈丹都拿起了武器,緊張地護在索爾身前。
率先趕到的勤王將領(lǐng)竟然是丘林·沃托!他率領(lǐng)的兩千士兵眨眼間將海亞金的殘兵殺得一干二凈,從逆的一眾大臣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被士兵們押到索爾面前時,一個個都已哭成了淚人。囚徒們也都紛紛拜倒在地,只有海亞金一人拒絕接受失敗的現(xiàn)實,正在努力維持最后的尊嚴,但也已經(jīng)失去了往昔的奪人氣勢??梢姡購姶蟮男撵`也承受不了絕望的摧殘!
丘林·沃托跪地叩首,向索爾請罪:“臣護駕來遲,望陛下恕罪?!?p> 自己痛恨的人伸來的援手就是一種極大的侮辱!索爾起身離開,把他晾在原地,卻對噶爾狄下令道:“把這群逆賊通通帶到祭祀場,我要親自送他們上路!”他有一股惡氣仍在心中郁結(jié)不散,不得不泄,人的血或許就是最好的泄憤良藥。
丘林·沃托趕緊阻攔道:“大閼氏正在等著陛下說話,還請陛下立刻起駕吉蘭泰宮,這里的事就交給臣來處理吧?!彼]有等待索爾的答復(fù),當即就給一同返回來的費揚塔琿下令道:“帶一隊兵士,護送陛下去吉蘭泰宮,要快,千萬不能讓大閼氏久等?!?p> 費揚塔琿回了一聲是,趨到索爾跟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擊胸禮,“陛下請!”
索爾惡狠狠地問:“你答應(yīng)過我什么?”
費揚塔琿從容地回稟道:“臣答應(yīng)等待您的命令,那支鳴鏑應(yīng)該就是陛下的命令吧,臣做到了,正要向陛下復(fù)命!”
“那好,你現(xiàn)在立刻執(zhí)行我的另一個命令,將這些謀逆者押往祭祀場!”
丘林·沃托趕緊插嘴道:“陛下,您現(xiàn)在還是先去吉蘭泰宮吧,大閼氏很擔(dān)心您的安危。還不快扶陛下下塔!”
費揚塔琿一把挽住索爾的左臂,“陛下,讓臣來扶您下去,這塔梯上可都是血,小心滑倒?!?p> 索爾順勢把胳膊一甩,怒道:“費揚塔琿,你是我的護軍統(tǒng)領(lǐng),不是內(nèi)侍官,你只能接受我的命令!”
“丘林大人現(xiàn)在是執(zhí)掌天官的太宰,陛下,就讓臣親自陪著您走一段吧?!闭f完,費揚塔琿輕輕地揮了揮手,立刻就有四名護軍圍上來,強行把索爾架了起來。
連士兵都敢動手了!自己徹底成了一位空頭單于!
出了神龍門,費揚塔琿立刻就變了一副嘴臉,他緊貼著索爾的步輦,低聲告求道:“陛下恕罪,臣不敢對您不敬,無奈大勢已去,現(xiàn)在京城所有的軍隊全都由丘林·沃托直接指揮,臣的家人還在他手上呢?!?p> 索爾冷笑道:“你現(xiàn)在是功臣,我那愚蠢的王叔才是叛逆,他不會為難你的家人了?!?p> “臣絕不敢違背您的旨意,只是事情有變,臣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p> “見我大勢已去,所以你選擇了丘林·沃托?”
費揚塔琿惶恐道:“不,我是為了救陛下,您應(yīng)該知道,臣根本無法調(diào)動護軍,又無法向大閼氏求救,只能找丘林·沃托商議,當時海亞金已經(jīng)控制了龍城?!?p> 聽到這里,索爾稍稍恢復(fù)了平靜,也想弄清楚龍獄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鄂爾圖和老師泰亦烏是不是已經(jīng)被丘林·沃托處決了?!澳闶窃趺茨孟慢埅z的?”他問。
“臣手里一個兵都沒有,哪能攻下龍獄啊。”
索爾詫異道:“那丘林·沃托是怎么從龍獄里脫身的?”
費揚塔琿喜形于色,“陛下有所不知,臣一發(fā)現(xiàn)海亞金的陰謀,立刻就去了龍獄,把臣跟丘林大人合謀的事向他交了底,其實臣的目的就是想讓他把臣也關(guān)進龍獄。龍獄有一個秘密通道是聯(lián)通到護軍衙門的,只有臣和護軍衙門少數(shù)一部分僚屬知道。”
索爾驚詫不已,實在想不通在護軍衙門和龍獄之間修一秘道所為何用?!拔以趺磸膩矶紱]有聽說?”
“這是先王下旨秘密修筑的,目的是秘密監(jiān)視關(guān)押在那里的囚犯。陛下應(yīng)該知道龍獄是第二十六輩亦地健單于修的,說是監(jiān)獄,其實就是給那些犯事的王族勛貴修的一座毫宅。表面上由火狐衛(wèi)統(tǒng)管,其實侍衛(wèi)們只能在外圍看守,根本無權(quán)進入真正的監(jiān)區(qū),真正的掌管者是龍獄令和他的僚屬,但歷任龍獄令全都和海亞金是一樣的情況,由壞了事的王子擔(dān)任。因此龍獄也就成了一個陰謀的淵藪。陛下應(yīng)該記得,第三十輩帝芒單于時的龍城之亂、第三十三輩盾羅單于時的富靈阿弒君大案和第三十七輩解度支單于時的布魯勘謀逆案,都是發(fā)端于此,但歷代單于又不能堂而皇之地推翻亦地健單于善待親族的遺命,所以這件事一直都沒有有效的解決辦法。先王英明,想出了秘密監(jiān)視的辦法。密道正是由臣親自督修的,入口在護軍衙門的案牘庫中,聯(lián)通著龍獄中每一個房間,只是沒有真正挖通,洞口和地板之間由鋼板支撐,下面修有能供人長期值守的密室,人藏在下面,連房間里犯人的鼾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負責(zé)這項任務(wù)的是護軍衙門中的案牘司庫及一眾僚屬,他們由臣直接管領(lǐng)。一旦發(fā)現(xiàn)密謀行為,立刻就會將于此相關(guān)的囚犯從龍獄中提出來,另行關(guān)押或者直接處決。陛下,這是烏洛蘭王族的善政。今天,正是因為歷代先君的這一善政讓您化險為夷?。 ?p> 索爾聽得很認真,待費揚塔琿說完,急切地問道:“你們就沒有提前發(fā)現(xiàn)海亞金的不軌舉動嗎?”
“沒有?!苯y(tǒng)領(lǐng)大人回答,“他的居處也受到了監(jiān)聽,但身為龍獄令,他一直都很本分,行事也十分謹慎,甚至很少與在押人員接觸。臣認為他的謀逆之舉應(yīng)該是臨時起意,畢竟……畢竟……陛下對古納人的進兵方略實在讓人擔(dān)心。盡管臣與他之間有過不愉快,但臣不得不承認海亞金是個正直的人!”
一個正直到連君王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豈不是更可怕!這樣的人總是想以自己的正直來證明君王的昏庸!
索爾也無心追究費揚塔琿隱瞞密道之事,揪心地向他打聽泰亦烏和鄂爾圖的情況。
費揚塔琿回道:“陛下很快就會見到他們了?!?p> “他們也在吉蘭泰宮?”這倒是個喜訊,他真擔(dān)心他們已經(jīng)慘遭毒手,丘林·沃托這老賊什么都做得出來。
這時,步輦已經(jīng)到了吉蘭泰宮南門,早有等候在此的內(nèi)侍官迎上來接過八名士兵肩上的步輦,直接將索爾抬進了宮門。
泰亦烏和鄂爾圖果然都在,兩人正陪在母親在白鶴殿等候索爾。他一進門,兩人急忙迎上來行禮,老師拉著他的手,老淚縱橫地說:“嚇死老臣吧,感謝長青天護佑?!?p> 鄂爾圖雖冷著臉,但也能察覺到擔(dān)憂留下的痕跡。
索爾將兩人扶起,并沒有說話,徑直來到母親面前,跪下來喚了一聲娘。他緊盯著母親的臉,上面當然有擔(dān)憂之色,但更濃烈的卻是憤怒!
“鬧夠了吧?”母親的聲音冰冷如寒風(fēng),“鬧夠了,就搬到這里來反省反省,朝政的事就先放一放?!?p> 索爾把心一橫,“娘,您干脆直接把我送回貝克什豈不更省心?!彼ψ屪约旱目跉獠荒敲瓷病?p> 母親先把泰亦烏和鄂爾圖及一眾侍女打發(fā)走,隨即便發(fā)作起來,“你這是什么話?在你眼里娘就是這么個狠毒的人?娘是不愿意看著烏洛蘭的江山葬送在你的手里。”
索爾起身駁道:“那你就可以兵圍龍城,把自己的兒子趕下臺?你真的是為了烏洛蘭的江山?還是為了那個尼索色混蛋……”
母親一巴掌把下面要說的話打斷了,但母親卻哭了,她哭著說罵道:“混賬東西,誰都能罵他,就你不能……我今天就跟你透個底,我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你的父親,因為我本來就是丘林·沃托的妻子,是必利可把我從他手里搶走的!”
索爾哪里會信,惡狠狠地說:“你撒謊,你是扎蘭木合的翁主,他是尼索色賤奴,不可能……”
母親抹著眼淚道:“他是尼索色貝子,我的夫君,不是什么賤奴,你的那位好父親,為了把我搶到手,他不惜使用無恥的手段,指使人誣陷我的公公圖謀造反,硬是把我的夫君一家全部降為奴仆……我本想躲在這吉蘭泰宮里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可你卻三番五次的想要置我夫君于死地,為什么你要跟你那死鬼父親一樣折磨我?”
索爾不相信,可他連不相信的話都已經(jīng)說不出來了,父王會做這種事嗎?不,絕不可能!震驚攫住了心,但他仍然努力反抗?!澳闳鲋e,父王為什么還要把他弄進宮來,讓他當內(nèi)侍府督知,把火狐衛(wèi)交給他?”父親應(yīng)該殺了他才對!
此時,母親的臉上露出一抹從未有過的兇殘來,就像她已經(jīng)把自己痛恨了半生的父王攥在手里,正要結(jié)果了這個仇人的性命!她咬牙切齒的說:“因為你的父王就是個魔鬼,他不光要羞辱我,還要羞辱我的夫君……他把丘林·沃托變成了一個廢人……”說到這,她陡然提高了嗓門,狠狠地抓住索爾的雙肩,吼道:“必利可竟然喪心病狂的學(xué)元教徒閹割了我的夫君……可他知道沒有人比我更愛你,同樣也沒有人比丘林·沃托更加忠心于我。他知道為了我丘林·沃托一定也會對你忠心耿耿,這就是你的父王……一個人面獸心的惡魔,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這就是天下人想要了解的通奸故事……”最后,慟哭吞噬了怒吼,母親松開索爾,癱坐在地上,將臉埋在自己的懷里,哭聲就無窮無盡地蔓延開來。
母親哭了很久,久到索爾已經(jīng)忘記了時間。索爾呆坐在哭聲里,心卻早已不在胸腔里,但它能去的地方只有貝克什湖和那片牧場,而關(guān)于父親的回憶卻少的可憐,可他還是一遍遍地回憶著那些短暫的畫面,想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以便佐證或反駁母親的話。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從來沒有同時被父親和母親陪伴過,在他的記憶力,根本找不到父親和母親同處的畫面!他隱約意識到父親送自己去貝克什牧場的原因,磨練之說已經(jīng)變得虛浮難支。他哀婉地問母親:“把我送到貝克什牧場不光是要磨練我,對嗎?”
“他不愿意自己的兒子發(fā)現(xiàn)他的丑惡嘴臉?!蹦赣H啜泣道,“娘也不想,不想讓你知道娘的不堪往事??赡銥槭裁捶且宕蔚乇破任遥俊?p> 索爾無法回答,他起身想要去攙扶母親,可無論如何也鼓不起這份勇氣。這并非全都是內(nèi)疚所致。他覺得母親突然變得十分陌生。此時,和他剛剛返回博林塔爾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感覺極其相似。他明白,是秘密的揭露無情地拉開了他們這對母子本來就不親密的關(guān)系。但是他再也沒有力量惱恨母親了。他相信了母親的話,因為他實在找不出母親有什么理由撒這樣的謊!在他眼里,她不光是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大閼氏、不光是他的母親,她還多了個身份,一位可憐的女人。
這時,母親也站起身來,她已不再哭泣,整理著哭碎的妝容,說:“放心,我不會廢黜你的王位,但你得好好磨磨性子。等你不再覺得當單于就能為所欲為時我自然會把朝政還給你。”
索爾從來都不認為自己能當單于是一件幸運的事,怎么可能會認為單于可以為所欲為呢?但此刻他已經(jīng)無心辯駁,他正在承受父親另一張面孔地折磨!我從未覺得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可沒想到它會如此丑陋。他悲哀地想,連父親這樣和藹可親,兢兢業(yè)業(yè)的人都有著丑惡不堪的一面,那么他所為之努力的又有什么意義?他不光想振興布賀,還憧憬著徹底消除戰(zhàn)爭,消除貧窮,甚至還渴望建立一個人與人之間親密和睦的新布賀。現(xiàn)在看來,這些全都是癡心妄想……
母親在偏廳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和妝容之后就離開白鶴殿。不多時,泰亦烏和鄂爾圖慌慌張張地返回來。鄂爾圖稟報道:“那個穆蘭·元朔已經(jīng)被丘林·沃托關(guān)進秋官大牢,要將他送還給古納人?!?p> 索爾不耐煩地將他打斷,“我現(xiàn)在徹底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囚徒,哪還管得了這么多,隨他去吧?!?p> 鄂爾圖道:“他被帶走之前向臣透露了一件事,說是瓦爾善殿下和鐵赤臺將軍還特意囑咐過的,務(wù)必要向陛下面陳?!?p> 索爾強迫自己應(yīng)了一句,“什么事你就直接說吧?!?p> “塞木哥要找的那個天意巫師呼那羅曾在扈谷艾馬克的首寨密貴出現(xiàn)過,這個穆蘭·元朔養(yǎng)了他好幾個月。呼那羅給過元朔一副珠串,上面還有一塊畫著火鳥的玉玦,基本可以斷定,塞木哥在意的就是這件東西。元朔將它藏在一條叫做阿日善的河里,且只有他知道藏匿地點?!?p> 索爾心不在焉地回道:“你應(yīng)該把這消息告訴我母親和丘林·沃托才對,以后別拿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來打擾我的清凈?!?p> “索爾!”鄂爾圖突然對他直呼其名,“我最瞧不上的就是你這副窩囊相,但凡遇到點挫折就尋死覓活,小時候這樣,現(xiàn)在還這樣,先王看錯了人,當初就該讓瓦爾善殿下做布賀的單于。”
“放肆!”傷心過度的老師終于肯說話了,“他是你的君王,還是你的命主,還不快跪下!”
“他剛剛承認過,自己是個囚徒?!倍鯛枅D把胸脯挺得更直了,“巴爾術(shù)的血算是白流了!”
一聲嘹亮的鏑鳴從腦際劃過,參雜著巴爾術(shù)的慘嚎聲,催發(fā)出一股血氣陡然由心底沖出,直撞囟門。“我就知道你忘不了,如果你打算為他報仇那就快快動手,他是我親手射殺的!”索爾咆哮著,沖到鄂爾圖面前。
“夠了!”泰亦烏呵斥道,“這里是吉蘭泰,不是貝克什,你們不再是朋友,而是君臣!”他突然跪下來叩拜道:“陛下,您得明白,大閼氏對您并無惡意,她多年隱忍,可全都是為了您吶!”
老師話里有話,莫非他也知道母親的事?索爾注視著老師,想從他那一雙充滿傷感的眼睛里看出些端倪。同時,他的話也在心里慢慢化開,母親痛恨父親,大可以毀了他的江山,這可是無與倫比的復(fù)仇手段,可她為什么為了守住這片江山不惜與自己翻臉?索爾相信,這絕不是為了自己!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母親要的不是復(fù)仇,而是補償,要拿烏洛蘭王朝來償還父親對他們的傷害!
泰亦烏繼續(xù)道:“請陛下務(wù)必忍耐,更不要頹喪,臣相信西疆危機一旦解決,大閼氏必定會還政于陛下!”
還政于我!讓我繼續(xù)做那個傀儡國君嗎?倒不如躲在這吉蘭泰宮里安閑度日!
“老師,你什么也別說了?!彼鳡枏姶蚓?,“你們不能和我一起困在這里,想辦法去天鵝線,瓦爾善兄長需要你們的幫助。布賀帝國的單于無論如何也不能握在一個外姓閹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