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奇幻

祖先的反攻

第二十二章 宋下藩,心靈的震顫

祖先的反攻 堅硬如水 14338 2021-06-22 08:10:04

  余紹時跑在前頭,像一只被追急了的兔子,見窟窿就鉆。

  穆瑾緊追不舍,跟著他一路進過香粉巷里的妓院,這畜生隨手抓住一個人就當自己的肉盾,穆瑾不愿意殺女人,投鼠忌器,好幾次能要他命卻但心傷害無辜而錯失良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逃脫。

  在豐隆巷,余紹時闖進了一戶普通百姓家中,從被窩里拎出一個小孩當暗器使,結果那孩子被穆瑾一劍劈成兩段,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絆住了她的腿腳,她慌忙把隨身攜帶的銀子全部翻出來扔到地上才逃出破敗的小院。

  在水芙蓉西大街,撞見一隊巡夜的鐵皮子,余紹時狗急跳墻,竟然向他們求救。這蠢貨大概不識字,宵禁令上明明白白寫著:夜間出沒,就地處決。所以鐵皮子士兵們不由分說把他圍了起來,一時間槍矛刀劍讓人眼花繚亂,最后他只能跟穆瑾并將作戰(zhàn),廢了不少時間,殺了一二十才把這些難纏的家伙打發(fā)。

  余紹時逃到化木天子像下,突然停下來坐在天子的右腳上大罵:“臭娘們,先暫停,我有話說?!?p>  他生的文質(zhì)彬彬,骨子里卻是個又臟又臭的渾蛋。

  一路奔跑加上數(shù)番惡戰(zhàn),穆瑾也是氣喘吁吁,認為趁機會喘口氣也不錯,反正這家伙跑不掉,于是也停下來。兩人之間的距離約在二十丈左右,她大聲道:“把東西留下,我放你走?!?p>  余紹時罵道:“臭婊子,你講不講理,要不是我的人幫忙你,你他媽早死在李重乾手里了,你不感謝也就算了還要搶東西。他媽的你這種女人怎么會嫁的出去?!?p>  “你真是個地地道道的男人,厚顏無恥到了精絕的地步,如若不是為了那把小刀我才不會出手救你們這些敗類。”穆瑾道,“聽著,那東西不是你的,你能從李重乾手里搶,我為什么不能從你手里再搶一次。”

  “我去你奶奶的,蠢女人,你知道什么?李重乾是搶了我們的,我是把它奪回來,天經(jīng)地義?!庇嘟B時越叫越來勁,“這老家伙還殺了我的人,把他們像烤豬一樣烤,我本來是要抓住他回去烤了喂我的狗,被你這惡婆娘給攪黃了。”

  穆瑾心中豁然,原來藏在自己身后的黃雀果真是傅余家的人!就是李重乾和段劍明把那對孿生兄弟從密室里放了出來,隨后又奪走了“迷龍刀”。那為什么還要把那兩兄弟烤熟呢?這個李重乾倒是很有一套呢。

  “它是端木功良的東西,你們不光是強盜,還是無恥的小偷!”穆瑾道,她盡量避免大聲,以便自己快速恢復體力。

  余紹時咆哮著狡辯道:“沒我們把它從大火里救出來,它早就化成鐵水了。”

  穆瑾故意激他發(fā)怒,“救出來就該還回去嘛,快給我,我一高興興許只要你一條胳膊就算了?!?p>  穆瑾登時火冒三丈,仗劍縱身撲過去。抓住你這淫獸我一定一刀一刀地割掉它喂狗!她已恨得咬牙切齒。

  余紹時早有準備,野狗似得扭身就逃,油滑的身影眨眼間就鉆進了光明坊胡同的黑暗里。

  穆瑾怕他故伎重演,再去搶人家的孩子,就沒有逼得太緊,只要還在視線之內(nèi),就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頭,這像是暗中尾隨而不是追擊,甚至在余紹時速度變慢的時候她也主動減慢自己的速度,把距離始終保持在二十丈左右。

  光明坊胡同另一頭就是官司大街。宋下藩大多數(shù)官署衙門都集中在這條街上,就是在平時這里也屬于禁區(qū),普通老百姓不能隨便在這條街上出沒。臨近的市坊也多居住著下等官吏和士兵的家屬,達官顯貴們大多住在蓮花坊里。

  動亂以來,已有多名高官被刺殺,歐陽忠不得不把把官司大街劃為全天候戒嚴區(qū),任何人出入都要持有司馬府簽發(fā)的官憑。這里也成了除明城靈道寺之外最為戒備森嚴的地方,幾乎每個衙門口都有士兵日夜把守。

  往這地方來簡直是飛蛾撲火自投羅網(wǎng)。

  余紹時大概已經(jīng)累昏了頭,他砍翻守在胡同口的兩名鐵皮子士兵,飛腳踢開鹿砦,沖到街心時猛然停住。

  從胡同里的黑暗中沖進官司大街輝煌的燈火里,他就像雪中的碳粒一樣醒目,立刻引來近處士兵的主意,頓時鑼聲大作,抓賊抓刺客的呼喊聲迅速向遠處擴散,原本寂靜的大街像一條波瀾不驚的河扔進一塊石頭,漣漪微漾,進而化作巨浪濤濤。

  如果這蠢貨被抓,“迷龍刀”勢必會落入歐陽忠之手,再想弄到手就更難了。穆瑾毫不猶豫地沖出胡同,余紹時已經(jīng)被最先趕到的十多名鐵皮子圍住,穆瑾只能動手幫他解圍。

  打斗間隙,穆瑾發(fā)現(xiàn)整條大街上都是明晃晃的鐵皮子,他們像流星一般朝自己這邊涌來,心中不由的一陣懊惱,開口大罵余紹時,“豬腦子,現(xiàn)在怎么辦?”

  余紹時沒有回答,他哪里還說得出話啊!被十幾桿長矛逼的手忙腳亂,剛剛砍倒一個,就有三四個加入戰(zhàn)端,眼看就快招架不住了。

  穆瑾雖游刃有余但也無暇他顧,包圍圈越來越厚,她也支撐不了太久。

  沒想到自己竟然要和一個可惡的男人一起被當作亂黨擊殺,死后尸體還要掛在一起。穆瑾實在不甘心,但她寧愿死掉也不能被抓,落入一幫男人手里,還有比這更加可怕的事嗎?這時候她想到了琴靖,說不定她真的已經(jīng)死了,說不定她正在那邊等著自己呢。

  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死亡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可怕,只要有琴靖在,無論是在天界還是地獄,是活在人間還是去空界做個游魂,通通無所謂。

  小靖,到了那邊我一定答應你,希望那邊能容得下你我之間這樣特殊的愛。她默默念叨著,幾乎進入了一種神奇的譫妄狀態(tài),手中的劍越來越快,劍刃切開甲胄和皮肉的快感讓她興奮、四濺的血花和嘈雜的慘叫讓她興奮,砍下一條胳膊和削掉一顆人頭之間的區(qū)別讓她著迷,男人和畜生一樣,我在屠宰一群畜生!

  一聲告饒把穆瑾從癲狂中驚醒。

  原來是余紹時在求饒,他一邊格擋刺向自己的槍矛一邊大喊:“快住手,我投降,我手里有一樣寶貝,我愿意用它換一條命。”

  殺了你他們照樣能拿到,穆瑾剛想開口罵他愚蠢,卻發(fā)現(xiàn)鐵皮子們竟然真的停止了進攻。這時候地上的尸體和血已經(jīng)把地面全部遮住,自己就站在兩具尸體上,一個沒了腦袋,一個仰面朝天,呲牙咧嘴。

  一個騎在馬上的軍官道:“你們殺了我這么多人,除非你能把邾夏的四塊語石拿來興許能換你們一命?!?p>  余紹時拄著劍,大口喘著氣,結結巴巴道:“這位將軍,你都看到了,想讓我們倆死,你還得再賠上這么多弟兄性命,不合算嘛,咱們還是心平氣和地談談吧?!?p>  穆瑾已是精疲力竭,正好趁這功夫喘口氣,所以就沒有阻攔余紹時,她覺得這家伙一定在耍什么花招,如果真能脫身,自己坐享其成也不賴。本來就是因為他的愚蠢自己才身陷險境的,算不得受一個男人恩惠。

  軍官掃視著滿地的尸體道:“那我就給你個機會,希望你所說的寶貝能打動我,打動我這些弟兄。”

  余紹時比著手勢讓軍官靠近一些,“這事還是你一個人知道的好。”

  軍官笑道:“我不是三歲小孩,就這么說。”

  余紹時道:“你這么多兄弟在,我怕他們一聽就撲過來搶?!闭f完還仰起頭向北張望了一眼。

  “把你的劍扔掉?!避姽偬嶙h。

  余紹時真的乖乖把劍扔掉,軍官端著手中大刀驅(qū)馬向前,但依舊保持著五六米距離。他用刀指著余紹時警告道:“你最好別?;ㄕ?!“

  余紹時夸張地點著頭嚷道:“語石我當然拿不出來,我這里有一泡新鮮的熱尿你們可以拿去嘗嘗?!?p>  穆瑾聽了差點沒把鼻子氣歪,這蠢貨是怕過一會兒自己死的不夠慘嗎?

  軍官大怒,吼道:“弟兄們給我上,一定要抓活的,我要親手剮了這小子。”

  余紹時急忙揮舞著雙手大喊道:“別別別,和這些笨蛋打不過癮,我要跟你打。我就用一只手,你要是能打贏我,我束手就擒,有膽子嗎你?我看沒有,不然怎么連我的尿都不敢嘗?”

  士兵們沒動,軍官催馬揮舞大刀就撲了過去,五六米距離,馬輕輕一躍即到。余紹時不躲不閃,反而迎著馬頭撞了過去了。這蠢貨是要和馬比比誰的腦殼硬嗎?

  眼看馬和人就要撞在一處,余紹時突然一側身,同時沖那軍官一揚手,軍官慌忙矮下身子趴在馬頭上,這時候馬已經(jīng)沖過余紹時,他伸手抓住馬尾一躍而起,坐在了軍官身后,手里竟然還多出了一把匕首,他把它橫在軍官的脖子里喊道:“弟兄們,讓讓道吧,不然你們的頭兒就得死?!?p>  軍官嘴硬,“你跑不掉的,我只是個百夫長,把我當人質(zhì)沒用。”

  余紹時不答,握匕首的手稍稍動了動,軍官就大喊著命令道:“快讓開,讓他們走?!?p>  不好!穆瑾趕緊向那匹馬沖過去,但是已經(jīng)晚了。它載著兩人已經(jīng)沖出了包圍圈。好在大部分鐵皮子全去追趕余紹時了,留下來關照她的只是小部分,看來自己只得再次大開殺戒。

  畢竟人數(shù)懸殊,很快她就開始感到力不從心,手不從意,劍在一點點變慢。她的喘息越來越重,腦袋里慢慢響起轟鳴,她機械地砍殺著……但敵人越殺越多……一個沒有盡頭的征途很快就會讓人絕望……他只能用敵人的慘叫聲來振奮著自己正在疲軟的斗志……

  就在這個時候,李重乾和段劍明如兩只幽靈一般不知道從哪里沖了出來!

  有他們的加入,局勢瞬間得到扭轉。先是包圍圈被他們打散,兩把盂蘭劍如憑空飛舞的銀蛇專門往人的脖子上撞,劍光過處,鐵皮子一個個無聲無息地倒下。

  穆瑾喜憂參半,這倆很快也會是自己的對手??!

  三人邊打邊向西退,待沖過天門街口時,各個衙門中的士兵們?nèi)急惑@動起來,這時的官司大街就像一條火光熠熠的人河,潮水帶著閃閃發(fā)光的刀劍槍矛洶涌而來。哪怕再拖延一小會兒他們就真的逃不出來了。

  穆瑾無暇他顧,拼命向花鳥街相鄰的杏林街跑。杏林街其實跟一條巷子差不多,狹窄得很,只能勉強通行一輛雙輪馬車,完全可以擋住一部分追兵或減緩他們的速度。街的另一端是海棠苑,那是一個巨大的墓園,樹木茂密,陰森恐怖,隨便打開一個墓穴藏進去就足夠讓這幫鐵皮子找上一整天的,前提還得是他們有膽量打開那些世族家的祖墓。

  追來的鐵皮子果然不多,跟進墓園的就更少了,穆瑾還聽見有人大叫:“這里是墓園,不能擅自進去!”

  園子里太暗了,眼睛許多時才適應,但也只能看見園外的燈火和園中的樹影,會動的當然就是追進來的蠢貨了。

  進來的鐵皮子當然不能再讓他們出去,在暗光里殺人考驗的是速度和眼力,而且對人少的一方更為有利,人多的反而會出現(xiàn)誤殺。對于穆瑾來說這簡直就像捉迷藏游戲一樣趣味盎然。一口氣擊殺十三個之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體力和精神狀態(tài)反倒恢復如初了。

  這些冒失的家伙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愚蠢了,慌忙回逃。

  其實園外一直有人大叫:“笨蛋,別追!我們把這里包圍,讓他們啃死人骨頭去吧?!?p>  這不知是哪個混球的主意,竟然被采納了。

  他們不知動用了多少鐵皮子兵,把海棠苑圍了個水泄不通,光是鹿砦就架了三道,段劍明還在北面發(fā)現(xiàn)了一架小型的石炮,上面裝著火油彈。

  李重乾聽了笑道:“有這些世族權貴的祖宗們給咱們撐腰,他們還敢放火?”

  這一圍就是三天,幸虧園中不缺兔子黃鼠狼,樹上也多的是寒鷹的冬巢,多的是美味的野味。李重乾冒險,以自己的兩根手為代價搶了一張弓和半壺箭。否則真要啃死人骨頭了。

  穆瑾與兩名武士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夜間睡覺時她就爬到老樹上,她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著機會要了他們的命。

  兩位武士也十分警惕,他們輪流休息,全天候警戒,在這方面反而是穆瑾處于劣勢。

  李重乾與穆瑾恰恰相反,三番五次要救和解。她心里清楚,自己應該感謝這老東西的執(zhí)著,否則三天三夜無法睡覺,死定了。

  最后她決定聽聽對方究竟要說什么?!澳阏f吧,我聽著,但是我事先警告你,合作是不可能的?!?p>  李重乾則信心滿滿地說:“先看看我的誠意再說吧?!?p>  穆瑾毫不在意。

  他首先提了一個問題?!拔覀冎滥銓儆谝粋€秘密教派,而且力量還不小,能告訴我你們搶“迷龍刀”干什么?”。

  穆瑾并不吃驚。這倆人一直跟蹤自己,一定去過五里坊,自己和虛舟魁士的會面很可能也清楚。這倆人一定得死!她冷冰冰地回道:“換錢!”

  李重乾笑了,“蓮花坊里的一座小樓就已經(jīng)是價格不菲了,何況你還有一所院落,里面的房子竟然用石晶修筑的,隨便摳下一塊就夠我們這些窮武士吃一天的了,你們肯定不會稀罕一件所謂的御賜之物,除非它有特殊的用處。”

  穆瑾震驚之余,覺得這個姓李的武士實在是蠢到家了,這是逼著自己殺他。她什么話也沒說,拔出那把卷了刃,成了鋸子的佩劍就要動手。

  李重乾忙勸道:“先別動手,聽完我的建議,如果你還執(zhí)意要打,我會奉陪到底的。”

  穆瑾把劍背在身后,不耐煩道:“還有這必要嗎,你知道的太多,必須死!”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崩钪厍?,“你們不光想得到這把匕首,曲原土司的“孔雀圖”和柯庭土司的“鳳凰鑒”應該也在你們的計劃之內(nèi)吧?”

  穆瑾承認道:“沒錯,你都知道了那還有什么可說的,我們是勢在必得,出手吧,你們倆一起上也行,速戰(zhàn)速決。”說完,她再次亮出佩劍。

  段劍明也拔出了劍?!按蚓痛?,誰怕誰?!彼贿吶轮鸵獩_過來。穆瑾有把握十招之內(nèi)就結果了這個丑八怪。

  李重乾一把拽住段劍明的短披風,喝道:“老實待著?!?p>  “姑娘,你為什么這么著急,外面有兵圍著,我們倆跑不了?!彼行┥鷼獾乇г沟溃昂冒珊冒?,我長話短說。想必你也知道,我們是奉命行事。傅余英松給我們下命令時只說要找回恭閔大王賜給端木家的‘迷龍刀’,其它兩樣并沒有提到。但湊巧的是,在此之前我陰差陽錯地獲悉了這三樣東西的秘密?!札埖丁恼婷凶觥靻ⅰ?,曲原土司府中的‘孔雀圖’叫‘天語’、柯庭的那面小鏡子稱作‘天機’,這三者放在一起還有一個總名稱叫做‘原道三解’,俗稱‘天樞’。它們并非恭閔大王時代打造的東西,在那之前它們最少已經(jīng)存在了五千多年?!?p>  如果老東西說的都是真的,這真可謂是一個天大的收獲,絕對比拿到‘迷龍刀’更重要。穆瑾喜出望外,眼下讓虛舟魁士等一眾宋下明者煩惱的不正是“星塔”的秘密嗎?

  她穩(wěn)住激動的情緒假裝不相信,“胡說八道!”

  “如果傅余英松胡說八道,那這些就是胡說八道?!崩钪厍琅f保持著嚴肅,“這些是在他的書房里獲取的,就記錄在他的一本手記中。我想他不應該是在寫傳奇故事吧?!?p>  穆瑾還是不愿意輕信,繼續(xù)質(zhì)問道:“你一個普通武士如何進得了家主的書房?”

  “抓賊,蝴蝶谷派去的賊,想必也是去偷‘孔雀圖’的。所以我當時就懷疑這幾樣東西非同尋常。要說余南光對一幅畫感興趣,聽起來實在叫人費解。如今有這么多人在搶奪它們,那我的猜測就沒錯了。”

  “你還知道什么?”

  “匆匆看了兩眼,就這些,我想你那里有我不知道的,不妨說出來分享一下?!?p>  穆瑾冷笑道:“不可能?!辈还軐Ψ接惺裁雌髨D,此刻她心中只有一種回應——殺掉對方,一切非明派的知情者都是敵人。這種想法并非來自于本心,似乎還有一種外力介入,比最權威的命令還要有力量,甚至能壓制她的任何質(zhì)疑或反抗。

  李重乾憤憤道:“我覺得你們比蝴蝶谷更有實力,只是想跟你們合作,你何必要拒我于千里之外?難道不怕我回頭與他們合作?”

  穆瑾握劍在手道:“一個出賣家主的武士不值得信任,跟你合作是對我的侮辱。你哪都去不了,只會死在這里?!?p>  李重乾終于失去了耐心,一改之前的彬彬有禮,破口大罵起來。“臭丫頭,真不識好歹,就憑你也想殺我?想殺我沒那么容易?!?p>  終究還是個男人,兇惡丑陋的本相藏不住了吧!穆瑾竟然樂起來,她什么也不說,猛向前縱身,一個迅猛凌厲的弓步直刺被李重乾躲過之后,緊接著又來了個提膝平斬。

  李重乾揮劍格擋,她迅速把劍撤回,又來了一個連環(huán)旋風式的轉身,快速移位到李重乾身后,眼見自己的劍就要插進他的后心,卻被橫插進來的段劍明擋開。

  讓這小子對付鐵皮子可謂是如虎入羊群,但在穆瑾跟前就不值一提了。他根本沒機會使出第二招,穆瑾飛起一腳踢在襠部,丑八怪鬼哭狼嚎著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一塊高大的石晶墓碑上。

  這時,李重乾趁機一劍劈來,劍刃已經(jīng)碰到了蓬松的發(fā)絲上,再有寸許就切進額頭了,躲閃當然已經(jīng)來不及。穆瑾故伎重演,雙腳騰空,身子后仰,騰空的雙腳正對準這個老男人的襠部,老男人只能后撤保護自己的命根子。

  在即將落地時,穆瑾單掌擊地,一個車輪翻,雙腳四平八穩(wěn)地落了地。

  兩人的第一次對陣一直持續(xù)到日落,穆瑾毫發(fā)無傷,李重乾的左臉被削下一塊面皮。他只承認這是失誤。

  段劍明傷了命根子,一直昏迷不醒,這一夜李重乾一定不敢入睡,穆瑾則找了一個老樹杈抱著劍安安心心地入睡。她相信自己能在對方靠近自己之前醒來。

  睡到半夜,被一陣瘋狂的犬吠聲驚醒,穆瑾仗劍往樹下看,一片漆黑里全是綠幽幽的眼睛。它們瘋狂朝自己飛過來,在腳下咬成一團,咬聲里還有人聲。

  “他們竟然放狗!”這是段劍明充滿驚恐的聲音。

  “我知道是狗,你還不快點下來幫忙?。 崩钪厍苍诓贿h處叫嚷。

  穆瑾明白,這倆無恥的武士竟然真的來偷襲自己,是這些狗幫了自己的大忙。

  段劍明坐在樹杈上大喊:“你快上來啊,越來越多啦,它們可不好對付……”

  此話不假,狗群確實比鐵皮子兵難對付得多。這些畜生不知惜命,而絕大多數(shù)的鐵皮子兵一心想著如何在戰(zhàn)斗中活命。

  李重乾大罵道:“混賬,快下來幫忙啊,不然回曲原有你好看?!八捯粢宦?,緊跟著就傳來了第一聲慘叫。

  段劍明不再出聲,他在穆瑾下方一根粗枝上,穆瑾能清晰地聽見他粗獷的喘氣聲。說不定已經(jīng)嚇得尿褲子了。

  李重乾沒有再叫罵,他的慘叫聲也僅僅只有三次,最后一次是在天微微發(fā)亮的時候。晨曦中的墓園依舊晦暗陰森,氤氳的血氣比園外的晨霧還要濃重。它重新歸于寂靜,偶有晨鳥的驚鳴傳來。

  活著的狗不見了蹤影,死了的遍地都是。段劍明只找到了李重乾的頭和上半身,但也已經(jīng)被狗咬得支離破碎。穆瑾的注意力被狗尸吸引住了,實在是太多了!李重乾雖然死在狗嘴里,但一點都不窩囊,他憑著一把盂蘭劍斬殺了五六十條大如牛犢的“綠目鬼犬”!

  狗被殺敗了,鐵皮子竟然也撤了。他們?yōu)榱巳齻€人已經(jīng)在這里耗廢多日,放狗就是失去耐心的表現(xiàn)。他們大概以為“綠目鬼”已經(jīng)把三個刺客都解決了,所以一兵一卒也沒有留下。

  段劍明隨便打開一個墓穴把李重乾的碎尸丟了進去,帶走了他的“太陽徽”和盂蘭劍。

  他要走,被穆瑾攔住,“他死了,你也走不了?!?p>  段劍明從容道:“那就動手吧,我死了就不用回去交差了,但勞煩你把我們的徽章和兵器送到武祠?!?p>  穆瑾道:“李重乾說的話你全都知道,我只能殺了你,你別怪我,準確地說是他拖累了你。不過我現(xiàn)在不殺你,有個忙還得讓你幫。”

  段劍明看著手里的徽章冷笑道:“你以為我躲在樹上不下來幫忙是因為害怕被這些畜生咬死嗎?我是武士,忠誠比武士的命都重要,李重乾要背叛自己的家主,他就該有這樣的下場。我怎么能跟他一起死?這‘太陽徽’他根本不配擁有?!?p>  “那你為什么不阻止他?”穆瑾輕蔑地笑道,她根本不相信。

  “我還沒傻到主動找死的地步,他武藝那么好,我只能智取?!?p>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難道就是在等著這些狗出現(xiàn)?”

  穆瑾百般揶揄,段劍明卻始終保持著泰然自若。“如果他沒有葬身狗嘴,我一定能除掉他,只要我把他說的那本土司的手記交還給土司,他就死定了。”

  穆瑾驚道:“這老家伙說的是真的???真的有那樣一本手記?”

  “他自己手抄了一份,他跟你說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內(nèi)容而已?!?p>  “這么說那東西現(xiàn)在在你手上嘍!”

  段劍明點頭承認。

  穆瑾道:“交出來,我饒你一命!”

  “你殺了我吧?!倍蝿γ靼央p手往身后一背,擺出一副從容就義的架勢,“能死在姑娘這樣的高手之下也不枉為武士?!?p>  他的從容坦然的確讓穆瑾暗暗吃驚,這幾天凈遇見離奇的男人。無私幫助自己的老堂倌,臨死不驚的曲原武士,無不讓她感到困惑。男人都是些自私自利貪生怕死之輩,怎么可能有例外?

  她根本不愿意輕易相信,認為這個丑八怪是在故作姿態(tài),于是毫不猶豫地揮劍砍掉他的左臂。

  段劍明隨之發(fā)出一聲悶雷般的低吼,他險些摔倒,趔趄幾下,十分吃力地站穩(wěn)了身子。他的臉漲紅發(fā)紫,一對眼珠好像剛剛在血液里浸泡過,紅得嚇人,牙齒咬的咯吱吱作響,代替了原來的慘叫。被壓制的慘叫在脖子上額頭上憋出了一根根凸暴的青筋,讓這張臉更加丑陋了。

  他慢慢移開握在傷口上的右手,咬牙切齒道:“姑娘要殺就殺,何必折磨于在下?”

  在這顫抖的聲音里,穆瑾沒有聽出一絲半點的恐懼,她忍不住問道:“你真不怕死?”

  段劍明道:“我是武士,沒權力害怕?!?p>  這又是一個不是男人的男人,可惡!穆瑾心中懊惱不已,她絕不允許自己多年來所秉承的信念被一老一少摧垮。她在心里告訴自己這只是兩個例外。論外在表現(xiàn),沒有人比凌記常更讓人欽佩的了,他智慧、正直、英俊、溫柔、多情……但這一切都是手段,為邪惡的企圖開路的騙人把戲。眼前這個家伙也不例外,他擺出一副英勇無畏的樣子只是為了騙取自己的欽佩,以便活命。

  這時段劍明卻催促道:“為什么還不動手,我聽說鬼會主張快刀殺人,能讓被殺的人少一些痛苦就是殺手最大的仁慈,難怪他們被人偷偷敬仰了幾個世紀。這的確是每個殺人者都應該具備的基本品格,我勸你也應該效法。”

  穆瑾心中火起,揮手一劍,又削下武士的左耳。

  血立刻就把他的左半邊臉染紅了,可是這次他不但沒有慘叫,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他咬牙切齒,瑟瑟發(fā)抖,隨后開口罵道:“臭婆娘,你可真夠狠毒的,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你不得好死,我詛咒你死后流放空界,永世不得超生……”

  穆瑾的心笑了,這家伙終于像個潑婦一樣開始罵街了,雖然沒有如愿以償?shù)乇瞥鏊能浫酰@也能讓她的心稍稍恢復些安寧。她興奮地想:他終究還是個男人,比起那些最壞的壞種強不了多少。

  穆瑾放下劍道:“罵得好,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裝什么圣人啊?!?p>  段劍明怒目而視,他的血流得太多,虛弱地倒在地上,再也忍不住疼,哼哼著呻吟起來。

  穆瑾從懷里掏出隨身攜帶的凝血丹,故意碾碎外服,紅色的粉末灑在武士的左肩傷口上,立刻騰起一股青煙。這種止血藥本來是口服的,但外服效果更佳,只是劇痛難忍,沒多少人愿意外用。

  果然,藥對傷口的刺激終于逼出了段劍明的一聲慘叫。穆瑾覺得這比任何音樂都好聽,自己對男人的見解雖然被撞出了裂紋,但總算還是完整的。

  “你這是要干什么?一會兒要殺我,一會又來救我?”段劍明有氣無力地問,他的臉已經(jīng)蒼白如紙,唇色都變淡了。

  穆瑾淡淡地回道:“在交出傅余英松的手記之前你死不了?!?p>  段劍明喘著粗氣道:“那咱們就看看是我找死容易還是你救我容易!”

  穆瑾笑道:“那咱就試試,我保證過不了幾天你會求著我活下去的。”

  段劍明怒目相視道:“我什么都不會給你的?!?p>  “你當然會,不然我就把你身上能割下來的東西全都割了。”穆瑾依舊笑著說,她盯著段劍明的眼睛,一直盯到他受不了叫起來為止。他的臉上也終于出現(xiàn)了恐懼之色。

  “你到底是誰?地獄來的惡靈嗎?我從來沒想到世界上有這么陰毒的女人。”

  穆瑾承認道:“沒錯,我知道自己很殘忍,對你們這些男人怎么能仁慈?一群貪得無厭、自私自利、陰險狡詐的豺狼!”

  段劍明只張了張嘴,什么也沒再說出來,他已經(jīng)虛弱到抬不起頭來。

  挨到夜色再次降臨,穆瑾帶著段劍明走出了海棠苑墓園。

  園邊還有鐵皮子遺留下的鹿砦和滿地狼藉。往南就是千羊坊,此時天剛剛暗下來,西天還留著些許殘紅,但已經(jīng)看不見多少燈火了,走在巷子里就像漫步與原野,寂靜如墨色的水一樣淹沒了整個世界。

  通過一個三叉巷口時段劍明突然把穆瑾叫住。原來他發(fā)現(xiàn)路過的每一扇門的門楣上都掛著一顆人頭。

  穆瑾心里一直盤算著李重乾的話和傅余英松手記的事,加上夜黑就沒有注意到。怪不得酉時的鐘聲剛響過這里的燈火就全都不見了。

  她走近一扇門,用劍把人頭挑下來細看,隱約可辯出這是個上年紀的老婦人,對面門上的是個年輕的后生。他們繼續(xù)往前,一連挑下了二十七顆,大部分都是正當壯年的男子,在巷子口最后一扇門上竟然掛著一個孩子的頭顱,借著西邊金鹿門射來的微弱燈光可以看清這是個不超過三歲的女嬰,她的雙頰還有兩抹余紅。

  段劍明遽然罵道:“該死的歐陽忠,我要殺了他?!?p>  穆瑾趁機道:“那你就得繼續(xù)活著,只有活著才能為這些冤死的小百姓報仇?!?p>  “你先贏了約定再說吧,三天之內(nèi)我死不成咱們再做計較?!?p>  穆瑾把段劍明帶到了香粉巷。

  他在巷子口的牌坊下停住,“你帶我到這里來干什么?”

  “在這里住上兩天,到時候如果你還想死的話我就不再為難你?!?p>  段劍明憤憤道:“你以為我是什么人啊,這是對我的侮辱?!?p>  穆瑾邁開步子往巷子口走,輕蔑道:“我只會殺人,從不侮辱人?!?p>  兩人來到牌坊下,被兩個壯漢攔住。一個嬉皮笑臉道:“這么俊俏的娘們兒也來逛窯子?你還缺棒子耍嗎?我不信,一看就知道是騷……”

  穆瑾抬手就是一記拳頭,打得那漢子滿嘴是血,牙槽都爆出來了。他說不出話,趔趄著腳去抄靠在牌坊柱子上的長刀。另一個趕緊將他攔住,并擠出一臉的笑來,低聲下氣道:“小姐息怒,他是個呆腦殼,您別計較,二位貴客快請。”

  段劍明十分不情愿,一路嘮叨到“月光林”。穆瑾在門口站住,袖著手盯著他一聲不吭。獨臂武士的眉梢上就顯露出困惑,“看我干什么?”

  “我等著你嘮叨完?!?p>  段劍明就不吭聲了。

  穆瑾輕蔑地笑道:“進都進來了你還嘮叨個沒完。你睜開眼瞧瞧,這是什么地方,沒有我?guī)е悖脒M來都難?!?p>  這話不假,香粉巷里的妓院不接待外客,來這里的基本都是蓮花坊里的達官顯貴豪門大戶,因為這條妓院街就是他們出資給自己修筑的一個專屬秘密淫樂窩。

  穆瑾能夠被接待全仗著自己的手段。第一次來這是為了找藏身于此的虛舟魁士,那次她一口氣打翻幾十人才被當成客人對待。

  至于虛舟為什么能進來她就不得而知了。當然,這份好奇也不能輕易顯露出來。

  段劍明答應住下,但他提出了一個讓穆瑾無法拒絕的條件——穆瑾也得留在這。

  穆瑾反駁道:“我沒你那么閑?!彼睦锏氖绿嗔?,逃跑的余紹時在哪?怎么把李重乾的話和傅余英松手記的事告知已經(jīng)出城的虛舟魁士?還有琴靖,她已經(jīng)失蹤近兩個月了……

  “你一離開我立刻就割斷自己的脖子。”段劍明一臉嚴肅道,“你永遠也別想拿到手記?!?p>  穆瑾猶豫了,怒道:“你干嘛非要我待在這?”

  段劍明道:“你能用這種地方侮辱我,我為什么不能捍衛(wèi)自己的名譽?我要讓你看看我到底是什么人,你不但要留下,還得跟我待在一個房間。不然我夜里一準自殺?!?p>  穆瑾即憤怒又覺得好笑,她猛然意識到這回是自己把自己給坑了。和一個男人同住一個房間?這是萬萬不能的,她怒道:“無恥的混蛋,那你就去死吧?!?p>  段劍明可真聽話,他馬上站起來去找自己的劍。找到后就用雙腳夾住鞘往外拔,他臉上的認真神色立刻就把穆瑾的憤怒擊碎了。

  傅余英松的手記太重要了!穆瑾咬牙切齒道:“行,就按你說的辦,你敢靠近我十米之內(nèi)我立刻宰了你?!?p>  段劍明毫不示弱道:“那你得弄個大點的房間。”

  接下來的三天里,段劍明連房門都不出,除了吃飯就是睡覺,上藥都是自己來,而且很少跟穆瑾說話,她問一句他就答一句。

  第三天晚飯時他突然主動開口問:“我是你認識的那種男人嗎?”

  穆瑾道:“你怎么不想法子死呢?怎么沒見你自殺?”

  “我說過我不無謂地找死?!?p>  “那你就是個毫無信義的無恥之輩,貪生怕死之徒,還跟我談什么武士忠節(jié)?!?p>  “只要不傷及無辜,求生有什么錯?無所謂失信背誓,我也不是你想象的墮落淫逸之徒。”

  穆瑾心中怒氣翻涌,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丑八怪確實和一般男人有不同之處。這三天里,她曾先后五次花錢請來妓女引逗他。她告訴妓女們,只要能誘惑住他,賞錢百兩。

  那些妓女瘋了一樣爭先恐后著去施展魅力,有的光溜溜一絲不掛就進去了,出來時則怒氣沖沖,抱怨自己白白被看;有的則反其道而行,把自己盡量往周正里打扮,出來后就現(xiàn)出原形,像潑婦一樣咒罵里面的人簡直是塊石頭。一個面容姣好,氣質(zhì)也不俗的妓女向穆瑾抱怨道:“里面這個丑八怪肯定不是男人,就算他的那活兒廢了也不至于對我們沒有反應。真是個木頭樁子石頭疙瘩?!?p>  穆瑾想起在墓園里的那一角,別是真的把他踢成太監(jiān)了吧。她抓住正要離開的妓女問:“你說他是太監(jiān)?”

  妓女沒好氣地抱怨道:“什么太監(jiān),

  這話把穆瑾說的臉發(fā)燙,趕緊松開手讓這妓女滾蛋。

  她不服輸,又加了三天,三天過后又三天,直到她出錢也找不到妓女愿意去引誘一塊石頭為止。

  妓女們表示受不了段劍明的輕視,他明明是個正常男人,那東西都挺成鐵棒了,就是不上鉤。妓女們也有自尊,她們覺得這是一種最不堪忍受的侮辱。

  穆瑾只能承認道:“你贏了,你不是淫賊,可我也是贏家,這么多個三天你都沒死,該把手記給我了吧!”

  段劍明的臉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擰著眉毛思考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可以給你,但這絕不等于我失去了武士的忠節(jié),我真的怕死,但有些東西可能比所謂的忠誠和生命更重要。你還記得那個孩子的頭嗎?你該感謝他!”

  穆瑾表示不解。

  他繼續(xù)道:“我們武士整天打打殺殺究竟為了什么?世人都把我們當成看門狗,是一群靠出賣靈魂和蠻力換錢的暴徒。所謂的忠誠也是我們出賣的東西,沒有忠誠一個武士就不值錢了。難道這就是武士存在的價值嗎?絕對不是,世人忘記了最初武士出現(xiàn)的原因。當然這也怪不得世人,上千年來,連武士自己都忘了他們是為了維護這個世界的秩序而生的。忠誠、勇武、正義,這是武士秉承的信念,是武士的根本。這不正是三生六系十八體中的三品嗎?怎么現(xiàn)在就成了武士是否值錢的資格憑證了呢?”

  “不該是這樣,武士不該是豪門勛貴們的殺人工具,武藝也不是為殺戮而生的。止戈為武,維護正義與和平才是它存在的理由。由其是武士,這是我們當仁不讓的天職。我們應該為三生的道義而戰(zhàn),為蒼生福祉而戰(zhàn)。我終于明白鬼會殺人無數(shù),為什么還會受到老百姓的歡迎,他們?yōu)槭裁茨敲措y抓?一百個人要抓他們就有一萬個甚至十萬個人跳出來保護他們。他們這群被污蔑成煙霞、刺客、妖魔的人才是真正的武士,殺的全都是該殺之人,他們絕對不會對一個孩子下手……”

  段劍明變得異常激動,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

  穆瑾也聽明白了,這個丑八怪不但不是一般男人,還不是一般武士,因為這兩種動物根本不可能有如此悲憫式的反思或感慨。雖然他說的話有些地方她并不同意,但心里也不像之前那么厭惡他了。

  不,這又能說明什么?他還是個男人,屬于男人的丑惡還沒有顯露出來,男人的心就像大海一樣又大又深,誰知道這家伙的丑惡在哪片隱秘區(qū)域飄著呢?她開口問道:“那么手記在哪?”

  “在旗魚村?!?p>  穆瑾立刻跳起來,驚怒道:“城外!你敢耍我?!?p>  段劍明泰然道:“你又激動什么?這么好看的一個女人,怎么脾氣這么臭呢?”

  “閉嘴,你想讓我沖開哪座城門?叫我出城?你分明什么都沒有,就是在耍弄我?!蹦妈f完就把劍亮了出來,“這回你真的得死了?!?p>  段劍明把頭使勁往上昂起,讓自己的脖子從衣領里露出來?!皝戆?,不過我死前也得告訴你,手記抄本就在旗魚村北那棵最粗大的孔雀樹上,往上數(shù)第五個樹杈處有個松鼠洞,不過你得找把鋸子或鐵鑿也行,洞口太小,你的小手也伸不進去。那棵樹很容易就找到了。不過可惜,我死了你只能去沖城門了?!?p>  難道這家伙知道出城的方法?這不是沒有可能!穆瑾放下劍問:“你能出城?”

  段劍明點了點頭。

  “那還不快說。”

  段劍明道:“說什么,咱現(xiàn)在就出發(fā)唄!”

  “休想!你打算把我?guī)У窖瞄T里還是你同伙那里?”

  “我的同伙已經(jīng)被余紹時和你殺光了,再說我?guī)闳ス俑姑沟氖俏遥@種地方你都能進來,衙門肯定也對你客客氣氣的?!?p>  說得也在理。穆瑾想,只要他敢?;ㄕ校⒖叹徒Y果了他。

  出城的方法其實十分簡。段劍明說,封城只對普通老百姓管用,暗地里每天進出城的人并不少。僧侶和官員就不用說了,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入。另外還有一種人可以出入,就是每日向城里補給物資的馬幫,他們手里就掌握著一條出城的路。再者就是掏糞幫,可別小看了這些又臟又臭的人,普通老百姓想干這活還得有門路才行,他們手里也有條道。只要花得起錢就行。

  穆瑾算是開了眼界,此前她連糞便需要人掏都不知道。聽完段劍明的介紹,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還是找馬幫吧?!?p>  段劍明道:“馬幫是寅時進城,未時前必須出城,掏糞幫是亥時進城寅時出城。如果找馬幫我們后天未時才能出城,要是找掏糞幫,明日寅時就好?!?p>  穆瑾忙道:“我不介意多等一天半日?!蹦腥艘呀?jīng)夠讓人難以忍受的了,一幫臭烘烘的男人她實在不愿去靠近。

  段劍明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喃喃道:“其實馬幫也很臟。”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就出了門,穆瑾不放心把段劍明留在“月光林”,更不能讓他一個人去找馬幫。

  這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天空又藍又干凈,風很輕,幾乎感覺不到一絲寒意。胡同里凈悄悄的,它還沒有從夢中醒來。燕人街上的馬車都在飛馳,行人也都一副匆匆忙忙的樣子。偶爾能看到紫色的身影,那是安息所的禁士在收拾街邊的尸體。穆瑾一直都覺得他們不太像僧侶,但又無法弄明白他們的特別之處。

  “是不是覺得他們很不一樣?”段劍明突然開口問道。

  穆瑾不答。

  段劍明意味深長道:“正是有了這些安息使者的存在,元教才有了人的味道?!?p>  穆瑾豁然開朗,沒錯,人的味道!僧侶自詡天皇上帝的仆人,上到神秘莫測的法王,下至不可計數(shù)的禁士,全都以一副非人的姿態(tài)面對世人。一個普通護法禁士可以自行出入的地方很可能是世俗封君都不可涉足的。《圣律》上都寫著:僧侶是神仆,他們的神圣性不容人侵犯,不敬者處以鞭笞、辱罵者要受拔舌刑、謀殺者罪同叛神,誅滅全族。反過來一個僧侶如果殺了一個平民,他要受的處罰是為這個平民念一遍《祈福真言》。

  “你有沒有見過僧侶作工的?這些安息使者除外。”段劍明問道。

  從來沒有,這便是為什么會覺得安息使者特別的原因,他們是唯一一幫需要勞動的僧侶。穆瑾唏噓不已,沒想到一群終日與死人打交道的人卻是他們當中最有人味的!

  馬幫的貨棧緊挨著長壽門,這是一座十分寬敞的院落,還沒靠近就有一股濃烈的惡臭撲面而來。段劍明不無幸災樂禍地說:“我就說馬幫也一樣臟?!?p>  穆瑾白了他一眼,徑直走進大門。

  貨棧里可謂是琳瑯滿目,不管是大米白面還是蔬菜肉蛋應有盡有,臭味來自于腐爛變質(zhì)的生肉,院中到處都是爛菜和馬糞,如果是夏天,這里的蒼蠅保準能吃人。

  接待他們的是一個大胖子,他正斜躺在陽光里的椅子上慌腔走板地哼唱著一支小曲,那模樣真像一頭砍掉鼻子和耳朵的肥豬。

  胖子一見段劍明就趕緊笑起來,“段老弟,這是又要出去啊,怎么不見李老哥?”他一笑連眼睛都沒了。待看清段劍明的斷臂時立刻就顯出一臉油膩膩的驚異,夸張地嚷著:“幺,這是怎么啦?怎么搞成這樣?要緊不?快快快,來坐,看來李老哥是回不來了……”

  段劍明謝絕了那把骯臟的椅子,“還是倆人,這是一百兩,剩下的五十兩就找現(xiàn)銀吧?!闭f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銀票放到胖子面前的小桌上。

  胖子這時候才瞟了穆瑾一眼,“是個女人,那得一百兩,正好夠呢?!彼τ卣f。

  段劍明火了,斥道:“魏老豬,你太不地道了,這才幾天啊,就漲了一倍?夠黑的啊?!?p>  胖子忙解釋道:“不不,俺們這買賣雖見不得光,但也講究個信譽,哪能隨便漲價。段老弟你不知道,咱爺們要出去還是二十五兩一個,娘們得三倍的價錢?!?p>  “沒想到你們還是個重視女人的行當啊,女人是該比男人金貴些?!倍蝿γ靼ち嗽?,卻很高興似的。他的話像一根柔軟的手指似的戳中了穆瑾的心。“女人就該比男人金貴些”,這是她第一次從男人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段劍明那張丑陋的臉。世界怎么可能有這樣的男人?她不愿意相信,卻又無法忽視親眼所見的事實,那張丑臉上沒有一星半點要討好自己的意思啊。

  胖子一邊把銀票往懷里揣一邊低聲給段劍明解釋說:“女人有啥金貴的?俺們這行當對女人有忌諱,多收的錢是要捐給寺院消災禳禍的?!?p>  穆瑾聽得清清楚楚,不由的怒火中燒,把段劍明剛剛催發(fā)出芽蕾的好印象也一并燒沒了。她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沒有當場發(fā)作。

  出了貨棧,穆瑾快速跑到了前頭,她不想離段劍明太近,無論他說什么問什么,她都不再應聲。她隱約意識到這個被自己斬成獨臂的丑陋男人將要摧毀的是什么。那是支撐自己多活過十五年的信念。這個信念是建立在對男人的仇恨上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段劍明沒有騙穆瑾,手記抄本真的在旗魚村北邊的一棵大孔雀樹上。到手之后她立刻逃離了這個男人。

  在前往曲原的路上,每一次遇到游俠或者武士,穆瑾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段劍明,她拒絕了許多同行的邀請,最后只能選擇偏僻的小路走。

  靠近曲原城時,百村荒蕪的景象讓她觸目驚心,段劍明的話又開始往腦子里溜達了。他說得沒錯,殺戮不該是武士乃至所有習武之人的目的,止戈為武,武力是用來締造和平維護正義的。

  見到虛舟魁士,她向他提了一個問題。“先生,正義與和平是同一種東西嗎?”

  魁士沉默良久,最后回道:“應該是!我也希望它們永遠都不會出現(xiàn)分化?!?p>  “戰(zhàn)爭有正義的嗎?”她又問。

  魁士道:“有,為了讓更多的好人活下去而去消滅少數(shù)惡人的戰(zhàn)爭就是正義的戰(zhàn)爭。”

  穆瑾絕望道:“那正義與和平就不可能是同一種東西?!?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