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美啦!”妻子端木冬離歡快地嚷著,“你快看,看那兒,山頂上那兒,像不像一個孩子和一頭小山羊……我記得小的時候我家后苑里就養(yǎng)著山羊呢,很可愛,后來父親在那里挖了一個大荷塘……再后來,羊也不見了……”
晚霞不僅把天空中奇形怪狀的云山燒得橙紅一片,還給點綴著皚皚白雪的神狼群峰披上了絢麗的霞帔,遠(yuǎn)處原野上的雪也改變了顏色,隱隱呈現(xiàn)出一抹讓人不安的血色。西圓潭像一塊巨大的藍(lán)晶石,霞光下顯得更加神秘了。一連好幾天,一到傍晚,冬離就要求傅余英松陪著來西極門城樓上看落日。
傅余英松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贊許,真就有一塊黑色的云像個小男孩的形狀,而且正好站在高聳的隆甲峰峰頂,還有一只胳膊抬起來指著南方,但他沒有找到小羊在哪。最近冬離的言談話語間越來越多地提到了“家”或“宋下”等字眼,她想家了。這是在過去的十七年中從未有過的現(xiàn)象。他知道,宋下兵亂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了妻子的耳朵里,只是沒有跟自己提及。這對她無異于雪上加霜,她的病情明顯加重了。
“那像一棵大樹……只有長壽桐會長那么大吧!”冬離繼續(xù)嚷,“聽說長壽桐都是神栽種的,如今全世界也沒有幾棵了。大概是奶娘說的吧。她是個很老很老的老太婆,府里的人都說他有八九十歲,可身體好的不得了,不知道……”
冬離突然停下來,雙手捂住臉,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傅余英松趕緊蹲下身子,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啦,好好的咋就哭了呢……”
妻子哭著問:“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我一直等著……我撐不下去了……”說著就把臉埋在丈夫的懷里,哭聲也跟著變大了。
傅余英松輕輕撫摸著她的頭安慰道:“最近你的身子太弱,原本打算等你好一些再告訴你的,你別擔(dān)心,只是小小的沖突,很快就會沒事……”
“我不是在關(guān)心他……”冬離搶著說,“我只是……或許只是想那個地方,想起了小時侯……他小時候就頑劣不堪殘忍成性,父親說過遲早會給端木家惹下大禍……他小時候雖然不欺負(fù)我,可我就是怕他,我見過他殺小貓,還活剝一只小兔子、把小青蛙往鍋里丟……他……”她說不下去了,整個身子都在抖。
傅余英松默默聽完,把手輕輕撫在妻子的背上,柔聲安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已經(jīng)派人去了,他是一方諸侯,就是圣廷也不能隨便把他怎樣,放心吧?!?p> 冬離囁嚅道:“如果可以,能不能留他一條命,哪怕剝奪他的世族身份呢,也讓他嘗嘗普通百姓的苦日子……或許他還能改過自新……”
如果可以,讓他死了最好!傅余英松心中憤恨道!如果不是端木功良,妻子的腿也不會殘廢,如果不是這個惡魔,他們也不會至今無兒無女……把這個大魔頭扳倒就算是圣廷賜給宋下藩百姓最大的福祉!但這是不可能的。正如剛才自己所說的那樣,端木功良是一方諸侯,就連國王也做不到想讓他死他就得死,同樣楚亞國王也不會容忍圣廷隨意殺戮自己的封臣,哪怕他是個罪行累累殺人如麻的惡徒。他明白,此時宋下城中上演的只不過又是一出官府和寺院的權(quán)斗大戲而已。這在楚亞皈依圣教的三百多年里是屢見不鮮的,就連自己不也和三生觀主持弘憲魁士齟齬不斷嗎?
他伸手為妻子揩去腮上的淚漬,安慰道:“宋下永遠(yuǎn)都是端木家的,我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該到了,好消息很快會傳來的?!?p> 傅余英松的確派了人去宋下城,但絕對不是為了那位讓他一想起來就恨得咬牙切齒的君侯,他覬覦的是侯府里的御賜“迷龍刀”。先祖傅余文若早在四百年前就破解了“原道三解”?!懊札埖丁本褪瞧渲械摹疤靻ⅰ?,另外兩件則是“天語”和“天機(jī)”,它們分別是恭閔大王御賜給曲原傅余家的“孔雀圖”和柯庭端木家的“鳳凰鑒”,以此來表彰三家在征討吐陀羅人戰(zhàn)爭中的功績。
出于保密考慮,在沒有破解“原道三極”之前,傅余英松沒有打算對“三解”采取行動。一者是因為尚不清楚“三極”在“原道”中所起的作用,就算擁有了“三解”也無濟(jì)于事;再者,想從宋下侯府和柯庭土司府里偷兩件御賜寶物出來,難度自不必說,一旦被兩家察覺上報朝廷,那無疑會給傅余家?guī)頊珥斨疄?zāi)。所以自傅余文若開始至今的四百年中,只有極少幾個先輩采取過一些行動。
不過現(xiàn)在的情況不同了,在一個叫雙井的小村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三口古老的水井,經(jīng)過多年探索,傅余英松斷定“原道三極”的秘密就埋在這些井底。如今宋下城又出了大亂子,雖然不會動搖端木家的根基,但局勢也不會很快平息。他覺得傅余家等待了兩千多年的機(jī)會終于到來了,于是分別向宋下、柯庭各派出了五名親信武士。但沒有向雙井村增派人手,畢竟那是個山間小村落,猛然間來個生人就會鬧得十里八鄉(xiāng)人盡皆知,實在不安全。這是有過教訓(xùn)的。
冬離的臉上顯現(xiàn)出一絲淡淡的安詳,她的笑容很勉強,傅余英松知道她也在安慰自己。他捏了捏她的手,溫柔地說:“起風(fēng)了,我們回去吧?!?p> 冬離搖著頭說:“我還想再坐一會兒,屋里太悶?!?p> “天好像又陰了,估計還會下雪,我們明天早些來怎么樣?我叫人不要掃城頭的雪?!?p> 冬離就不高興了,“你要是有事就去忙?!?p> 傅余英松趕緊笑道:“好好好,啥事能有夫人要緊,咱們挪到城樓里去吧,我再讓人生一盆木炭火,烤肉喝酒怎么樣?”
聽了這話冬離雖然只是點了點頭,但傅余英松還是感覺到了她的喜悅。不過還沒等烤爐炭火等用具準(zhǔn)備好她已經(jīng)因為疲憊而睡著了。今天出來的時間確實太長了。他輕輕地把她從手推椅里抱出來,她稍稍睜開了眼,沒有反對,而是把頭靠在丈夫肩上很享受地輕哼了一聲。他就這么抱著妻子步行回到土司府。待她真正熟睡之后他才放心離開。今晚他確實有事要忙。
傅余英松打算再下一次地宮,把五座靈壇的直徑重新確認(rèn)一遍,他實在不放心關(guān)于雙井村的結(jié)論,它來得太簡單也太偶然,又沒有太多的事實佐證。
有一次,在看《原道手記》的時候,他無意間把曲原、宋下、柯庭這三座城市的古稱連在一起念出來,結(jié)果令他震驚的情況就發(fā)生了。曲原古名日下、宋下叫做月上、柯庭則是星中,于是就得到了一句短語,“日下月上星辰中”。這分明就是一個方位指示,莫非三城之間暗藏著什么玄機(jī)?!
接下來他用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把所有能找到的關(guān)于這三城的史料逐字翻閱,認(rèn)真研讀,最后得出了一組讓他驚訝的數(shù)字。如果在地圖上把這三座城用直線連起來會得到一個等邊三角形,三城的中心就位于明雷山中的雙井村附近。這村子離三城的實際距離大致是一百六十至一百六十二里之間。他依稀記的地宮中五座靈壇的直徑正好是一又六分里,結(jié)合“日下月上星辰中”這句短語,他相信這兩個數(shù)字的相似絕對不是巧合。于是就派人暗中勘察,結(jié)果在村中找到了三口被填埋的古井。更為神奇的是這三口古井的排列位置與三城的相交線竟然是完全重合的!這一發(fā)現(xiàn)讓他欣喜若狂,便不顧危險親自去了一趟雙井村。那里已經(jīng)是吉梁道的轄地,依照《楚亞法典》,藩領(lǐng)和土司道的封君不能私自離開領(lǐng)地,但那時候他根本無法遏制內(nèi)心的狂喜以及因此而催生的沖動。他認(rèn)為自己很有可能找到了破解“原道三極”的途徑。
不過那次冒險之行并沒有得到多少收獲,盡管他事先做了精心的布置,打扮成了商人模樣,可一進(jìn)入吉梁道地界就被虎口子鄉(xiāng)的鄉(xiāng)勇盯上了。事后回想起來,全是因為自己不夠謹(jǐn)慎,一支上百人的豪華商隊去找深山荒野之中的一個土族村落豈不是很奇怪嗎?他真不該帶那么多武士。這些習(xí)武之人無論再怎么喬裝打扮都不可能將他們身上特有的那股子英銳之氣隱藏得一絲不漏。如此龐大的隊伍把當(dāng)?shù)氐耐磷鍌儑槈牧?,于是就偷偷報了官。為了不至于驚動虎口子鄉(xiāng)主乃至吉梁土司,他花了一大筆錢才把那些貪婪的鄉(xiāng)勇擺平。他只得半道返回,暗中把土司府中一個叫雷邠的老仆人留下了。
這雷邠曾是父親的貼身仆從,父親死后傅余英松想升他作個大管家,可是老頭卻自愿去馬房當(dāng)了馬夫,說是老土司走后他的心也跟著走了。老頭嘴里還經(jīng)常絮叨著人不如牲口好管之類的胡話,再加上后來又愛上了酒,終日醉醺醺的,府中仆人就把他當(dāng)成個顛子。傅余英松也漸漸的不大喜歡了。但他始終沒有忘記父親彌留之際的囑咐,其中就包括對雷邠的安排,父親竟然說如果“原道”需要幫手,這雷老頭是首選。
雷邠果然不負(fù)所望,在傅余英松返回曲原城的兩個月之后,就收到了這老頭的第一封報功信,送信的是個七八歲的獨臂小男孩,自稱是雷邠的孫子。
傅余英松看了信才知道,這孩子是雷老頭撿的一個小乞丐,為的就是替他送信和掩飾身份。他和小乞丐花了三四十個夜晚,在不驚動雙井村人的情況下終于丈量出三口古井之間的距離,并找到了三者之間的中心位置,它位于一家農(nóng)戶的院子里。這爺孫二人以要飯為名進(jìn)去過一回,發(fā)現(xiàn)那個位置被農(nóng)夫修了豬圈。于是雷邠就帶著斷臂的小孫子去了雙井村頭人家,祈求準(zhǔn)許他們爺孫倆在村中落戶。之后老頭就當(dāng)上了獵戶,在村子里一住就是五年。爺孫倆最終測量出豬圈和三口井的相隔距離也都完全一樣,大致在一百六十六到一百六十八米之間。
五年了,雷邠一直留在雙井村,傅余英松也有五年沒有再下地宮了。只有在意志出現(xiàn)動搖時才會喚出星塔,用它的奇光異彩來讓自己振作。
日久年深,他實在不敢確定在極端恐懼之下自己的判斷是否準(zhǔn)確無誤,盡管它們已經(jīng)被寫進(jìn)了《原道手記》。但這事一拖就是半年,不是因為忙得抽不出時間,而是……而是因為那里實在太可怕。
事實上傅余英松來后苑的次數(shù)也在減少,星塔的確能讓他銘記自己肩負(fù)的使命,能讓他趨于沉寂的血重新沸騰,但是它帶給他的折磨也是驚人的,難以忍受的。任何過分脫離現(xiàn)實常理的神奇存在,給人的震驚只是在最初很短暫的時間內(nèi)存留,時間一長,神奇會吞噬人的現(xiàn)世感,會讓人產(chǎn)生對這個世界及生活的疏離感。他經(jīng)常會懷疑自己還算不算是個正常的人,每次面對地宮中那一百多張銀灰色的面孔時,他都會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下了地獄!如果他不能開啟“原道”,他死之后就會成為它們其中一員。他寧愿徹底死掉!
寒風(fēng)呼嘯,和黑暗一道幻化成一頭叫做寒夜的怪獸,把除書房之外的整個世界吞進(jìn)口中,聽吧,風(fēng)的呼嘯不就是怪獸咀嚼時發(fā)出的喘息聲嗎?
上百支蠟燭的光輝把狹小而空蕩的書房照得纖毫畢現(xiàn)。第一次從地宮中活著回來之后,傅余英松就對陰影產(chǎn)生了不可抑制的恐懼,也無法忍受過分寬敞的房間。陰影和寬闊總會讓他覺得自己仍就置身地宮之中,而“活死人”會在任何一抹陰影中倏然出現(xiàn)。他也受不了寒涼,他的心已經(jīng)被“活死人”呼出的寒氣凍傷了,所以讓人在書案兩邊各架設(shè)一架臺爐,他不光要用火熱祛除心中寒冰,還要把自己的這方容身之地從寒冷的世界剝離出去。
熊旺的爐火把排煙筒燒紅了一大截,晶瑩剔透,與城頭看到的紅色云霞十分相像。他看得出神,很想伸手撕下一塊,卻被一陣清脆的鈴聲救了。那是水鐘上的報時鈴,看清剛到亥時,不由得深松了一口氣。
他又在看《原道手記》,自打從父親手中得到這部家族手記到如今,算起來已經(jīng)有二十多個年頭了,它幾乎陪著他度過每一個夜晚的睡前時光。在他回到妻子房中之前,手記一定是他唯一想見到的東西。這是祖輩留給他的功課,同樣也是他一見鐘情之下而生發(fā)出的夢想。但是最近一段時間里,每次打開它總是不由自主地翻到“活死人”后就停下來,他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因為沉浸,讓他停下來的是深深的恐懼。
兩千多年記錄下來的這一大堆文字里也只有“活死人”這一段讀起來讓人興趣盎然,但這僅僅是對還沒有下過地宮或者對“原道”毫不知情的普通人而言的。對于普通人,“死后不死”似乎比“死后靈魂永生”這一老生常談更加令人神往。雖然“靈魂”和“活死人”這兩個詞聽起來一樣恐怖,但“靈魂”總是和天界、空界、地獄相關(guān),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不免顯得飄渺虛妄了些。“活死人”則大不相同,它們介乎生死之間,哪怕是一個虔誠的高僧大德也會忍耐不住對這種既非生也非死的神奇充滿無限遐想。難道有誰沒有向往過長生不老?不生不死聽起來是不是更加玄妙完美呢?!畢竟死只是人生諸多痛苦之中的很小一部分。高僧們一定會在痛斥荒唐之余幻想它是否真實存在。即便只當(dāng)是一則傳奇故事看也不能認(rèn)為那些原本粗糙的描寫是枯燥無味的。
傅余英松先后對地宮進(jìn)行過五十七次勘探,親眼目睹過“活死人”獵食的恐怖場面,也無數(shù)次從它們的攻擊中逃脫性命。他受不了它們灰色眼睛里的死灰色目光,對它們呼出的氣息味道更是至死也難忘。所以對他來說每一次重溫,哪怕只是抽象的文字描述都是對精神的劇烈折磨??赡芤仓挥兴馈安簧凰馈北壬退栏涌植?。
手記上說地宮里的“活死人”就是兩千三百年中故去的一百一十一位傅余氏族長!他們死后被葬入星塔下的地宮,然后繼續(xù)在那里生活,但已經(jīng)算不上真正有生命的人了,更遑論家族血脈的印記。毫不客氣地說它們比這世間的任何猛獸毒蟲都更加陰狠歹毒,因為它們沒有生命,當(dāng)然也不會有所謂的人性和情感。傅余氏的祖輩們之所以會選擇成為“活死人”是充分了解這一特性后做出的慎重決定。讓一支強大而冷血的“活死人軍團(tuán)”守衛(wèi)傅余家的千秋夢想,沒有比這跟妥帖的選擇了。這些族長里有三十二位是曲原藩的君侯,剩下的則都是曲原道土司。所以這也勉強算是一種只有傅余氏族長才能“享受”的“殊榮”,如果那是一種幸福的話。
傅余英松粗略的計算了一下,除了一百一十一位祖先,至少還有超過千數(shù)的送葬者也曾留在了地宮之中,他們?nèi)チ四哪??這是一個不可繞開的謎團(tuán),手記甚至沒有提到過送葬者是從哪一代祖先才開始出現(xiàn)的,也未注明他們的意義所在。更讓人不解的是“活死人”的數(shù)量和在《原道手記》留下過篇章的族長數(shù)量也相差了三十一個,這說明至少有三十一位傅余氏的族長和送葬者一樣在地宮里消失不見了,最近的一位是百年前的傅余漾,其他失蹤者也都不算久遠(yuǎn)。
第一次進(jìn)入地宮時傅余英松就發(fā)現(xiàn)“活死人”祖先們原來也是需要進(jìn)食的。它們主要吃一種身體會發(fā)出淡黃色光芒的類似飛蛾的飛蟲,手記上記作“光蛾”。這種怪蟲的體型有人的拳頭那么大,翅膀和蟬翼相似,光主要集中在翅膀上,身體上的光相對會淺淡一些,亮起來時全身布滿奇異的斑紋,十分漂亮。光蛾飛起來也相當(dāng)迅捷,可總也逃不脫行動緩慢笨拙的“活死人”的追捕。在追捕它們時“活死人”會發(fā)出類似人語卻又無法聽懂的嘶嘶喚叫,那些飛蟲就會乖乖的圍著它們飛,就像受到了某種咒語的召喚。當(dāng)喚叫停止時,“光蛾”就會飛快地逃走,“活死人”會在吃完一只之后再次發(fā)出叫聲呼喚它們。
這種喚叫對人同樣有效,幸運的是第一次遇到它們捕食時傅瑜英松是在三百米高空的平臺上,感到不對勁后立馬掙扎著回到塔里,才避免成為祖先們的宵夜。
“活死人”會對任何活動物發(fā)起攻擊,當(dāng)然人也不例外。別看它們肢體僵硬笨拙,知覺卻異常靈敏,哪怕是細(xì)微的呼吸聲都逃不過它們的注意,除非不驚動它們,否則很難逃脫他們那雙灰色的眼睛。據(jù)此,傅余英松斷定送葬者很可能是被自己的這些“祖先”吃掉了。這一判斷還有一個更為有力的佐證清清楚楚地寫在手記里:死去的祖先想要變成“活死人”,所需的時間剛好是一個晝夜。
這一寶貴經(jīng)驗是第二十三代曲原侯傅余琨發(fā)現(xiàn)的。他的父親傅余峰按照家族定制于去世后第十二天夜間子時準(zhǔn)時葬入星塔,他在第二天夜晚子時下入地宮,恰好目睹了父親“復(fù)活”的全部過程。這段記載十分詳細(xì),當(dāng)時傅余琨渾身涂滿濃稠的火油,這是為了對付光蛾的攻擊,那些漂亮的飛蟲以同類為食,十分兇殘,對活人當(dāng)然也很有興趣。火油的辛辣氣味能阻止它們過分靠近,這也是祖輩用生命換來的經(jīng)驗。
光蛾雖然不敢攻擊,卻始終圍著傅余琨飛來飛去,好像是專門給他照明似的。他看到父親的尸體孤零零躺在冰冷的地上,為他送葬的士兵卻不見蹤影。他原本想把尸體挪到一個石階上,靠近時發(fā)現(xiàn)父親的皮膚已經(jīng)變成了鐵灰色,隨后他就感覺到一股冰寒之氣像水一樣潑在自己身上,那些光蛾紛紛逃走。原本躺在地上的父親緩緩地站了起來,嚇得他忘了自身所在,喊出了聲。這一喊可不得了,父親伸手就把他的左臂攥住,他只覺得手臂倏然一涼,整條就被擰了下來……
幸虧升降索還綁在腰間,不然傅余琨會被自己的父親活活吃掉。自那以后他再也沒有下過地宮,僅僅過了兩年就被失心癥奪走了性命。傅余英松在地宮中真的見過一個獨臂的“活死人”。
既然“復(fù)活”需要過程,那么在這十二個時辰里就必須保證下葬的尸體不會受到“活死人”或者其它蟲獸的攻擊和破壞。想要弄清楚為什么只有傅余氏的族長才能變成“活死人”,就必須搞清楚“活死人”是否對死尸感興趣。
第四次進(jìn)入地宮時傅余英松用一條死狗證明了“活死人”會攻擊所有它們能夠咬得碎吞得下的東西,因為它們連狗的銅項圈也沒放過。狗是一條楚亞綠目鬼,體型和初生的牛犢差不多,直立起來正好接近一個成人的身高。它一落地立刻就遭到了“活死人”圍攻,它們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撕碎一條綠目鬼也就是眨眼之間的功夫。至于那副拇指般粗細(xì)的項圈在一個“活死人”的口齒之下不比狗的骨頭更結(jié)實。
傅余英松得出結(jié)論:“活死人”就是一群只有食欲的野獸,它們能嚼碎鋼鐵,消化頑石!
經(jīng)過多次專門勘探,他大膽猜測送葬人的主要任務(wù)應(yīng)該是保護(hù)尸體,每一代族長葬入星塔時根本沒有棺材,這原本是一根足夠長的繩索就能辦到的事,可偏偏要用一群人。不管是一開始的士兵還是后來的武士,他們?nèi)急弧盎钏廊恕睔⑺啦⑶页缘袅?,因為傅余英松沒有在地宮里找到任何他們的遺骸。
那么又有誰甘心送死呢?這個問題其實早就有了答案!
為父親傅余尊送葬的是三十名武士,這是他老人家生前自己挑選的,個個身手不凡!下葬前的一個時辰,傅余英松才向這些倒霉的家伙宣讀遺命,這完全是一封欺騙信!三十名武士被告知他們只負(fù)責(zé)將逝者送到祖靈,這是傅余氏古老的喪葬傳統(tǒng),對“活死人”卻只字不提!武士們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即將執(zhí)行的是一次一去不復(fù)返的任務(wù)。下去之后他們只能拼命一戰(zhàn),直到最后一人!所謂的“保護(hù)尸體”就是這樣完成的?;钪乃驮嵴呤钦T餌,只有在解決掉活人的情況下,“活死人”對尸體才感興趣。
葬禮三天后,傅余英松才對外界宣布,三十名武士被派往外地執(zhí)行命令。不久之后他們又會以不愿意服從命令為由遭到除名,然后發(fā)配到邾夏的海岸長城服苦役……
傅余英松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相信這個解釋,但這種欺騙已經(jīng)被傅余家使用了一兩千年,只是謊言的形式有所不同罷了。聽說父親當(dāng)年是誣賴他們盜走了祖父的尸體,還請示藩領(lǐng)和朝廷在全國范圍內(nèi)緝拿他們,當(dāng)然最后以不了了之收場,至今還有人會提起此事。質(zhì)疑是在所難免的,但真正會追究的卻很少,畢竟時光會把一切重要的事變得微不足道。他自己的謊言引來的也只是武士的不滿,大部分人懷疑這是一場陰謀,要求他公示真相,一些人信誓旦旦地要前往長城驗證,少數(shù)幾個遞交了辭呈。但是當(dāng)他爽快允準(zhǔn)時,質(zhì)疑和反對的聲音就通通消失了。武士離開了家主也就等于放棄了武士的身份,淪落為失主武士,這比他們自己瞧不起的游俠更慘。他很清楚,這些家伙嘴里喊著忠誠正義,三生大道什么的,其實就是為了銀子賣命的看家狗,有幾個甘心為了所謂正義去做一條喪家犬?
經(jīng)過三次的專門勘察,他把自己的推測鄭重寫進(jìn)了原道手記:
如果“活死人”在十二時辰之內(nèi)將送葬者全部吃掉,那么下葬的尸體就沒有機(jī)會變成“活死人”。這種情況可能在最初的幾十上百年里發(fā)生過,當(dāng)然最嚴(yán)重的是最近幾百年。隨著“活死人”數(shù)量的增加,所需的“誘餌”也就更多。因此送葬者才由最初的普通仆人變成士兵,最后換成武藝高超的武士!那三十一位沒有變成“活死人”的先輩一定是因為送葬者力量不足,沒能撐過十二時辰,在“復(fù)活”之前就被自己的先輩吃掉!
武藝精湛的武士很有可能在地宮內(nèi)存活三五日,直到餓死,假如他們的尸體不能被及時找到,是否也有可能成為“活死人”?可它們在哪呢?
這個問題至今沒有得到解答,手記上根本沒有寫明尸體為什么會變成“活死人”。對這一情況的發(fā)現(xiàn)也是偶然的結(jié)果。
《原道手記》由兩部分組成,前三章是《原道石書》的原文抄錄,后面的一百四十二章則是傅余氏歷代族長對“原道”研究成果的記錄。第四章是維寧國末代國王傅余禎康撰寫的,主要內(nèi)容是寫他的父王如何發(fā)現(xiàn)了《原道石書》。
《原道石書》是一本只有十六張紙的薄冊,由維寧國王傅余延昌在法王群峰中一個叫做“瑞葉之墟”的地方偶然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的法王群峰還叫做天柱林,“瑞葉之墟”這一稱謂是后來的楚亞恭閔王在同一地方發(fā)現(xiàn)“孔雀圖”、“迷龍刀”和“鳳凰鑒”時一同被挖掘出的一塊石碑上的字跡,是用古楚亞蟲文撰寫的,下面還是立碑人的姓名,但已經(jīng)無法辨別。正是這一發(fā)現(xiàn)讓傅余文若確信他找到了“原道三解”?!翱兹笀D”上被稱作“孔雀”的神鳥是楚亞遠(yuǎn)古圖騰,但無從確定它們是否真的在世間存在過、“迷龍刀”的刀鋒非金非銀,也不是精鋼銅鐵、“鳳凰鑒”上的火鳳祥云圖案更是離奇,它能根據(jù)晝夜的變化而變換顏色。三者都是非同尋常之物。傅余文若相信在同一個地方發(fā)現(xiàn)的同樣屬于非常之物的東西之間一定存在著不尋常的聯(lián)系。于是他的后半生就致力于證明“原道三解”,雖然僥幸獲得了“孔雀圖”,但始終無法找到兩者的關(guān)聯(lián)所在。
“原道三解”一詞就寫在十六頁《原道石書》上的最后一頁。
十六頁紙總共寫了兩千八百八十九個字,第一頁的第一行這樣寫道:原道,即為原初真道!建筑五壇三極只為封印真道,為凡人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
一直到最后:它是新舊世界的見證,希望人類從中得到啟示,不會像智靈那樣愚蠢,以至于自取滅亡,一切系于三解。
無論怎么看這都像是一個毫無新意且行文拙劣的傳奇故事的開頭,就連孩童看了也會隨手丟開,怎么可能吸引住一個堂堂國王?直到從父親手中接過《原道石書》原本,傅余英松才恍然大悟。這十六張紙竟然是一種柔軟的石頭!不是柔軟的錫箔,也非質(zhì)地結(jié)實的織物,它的的確確是可以曲卷的石頭。為了讓自己信服,他曾偷偷把它扔進(jìn)了鑄劍爐中,這世上還沒有能經(jīng)受住鑄劍爐火鍛造的鋼鐵或者織物。但是一個時辰后《原道石書》仍舊完好無損。荒唐的傳奇故事不可能寫在如此神奇的石頭紙上,所以它一定來自于神明!是神留下的某種啟示,最后那句話不就充滿著警示和勸誡嗎!
正因為這神奇的紙張,才開啟了傅余家對原道的探索。傅余延昌向同行的侍從和朝臣隱瞞了《原道石書》的存在,把它秘密帶回宮中,藏在自己的書房內(nèi)。死后傳給了即位的傅余禎康,并向他講述了來歷和自己的發(fā)現(xiàn)。傅余禎康在第四章中鄭重寫道:傅余王族和維寧國的再度崛起都要歸功于先王,是他慧眼識珠,給我們帶回了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希望之力。
傅余禎康除了意識到“原道”的重要性之外,他的最大貢獻(xiàn)就是在古維寧國面臨亡國的情況下以屈膝投降的方式保住了《原道石書》和它的秘密。
傅余英松每讀第四章時都會被傅余禎康的選擇感動得熱淚盈眶。在他的心里,這位丟掉了自己王國的祖先才是他們傅余氏崛起希望的最大功臣。他曾不止一此試圖從“活死人”中找到這位祖先,可他明明知道“活死人”不是從他開始的。
一百二十年以后,維寧國早已不復(fù)存在,傅余氏也由王族降格為諸侯,但是無論在多么艱苦的條件下祖先們從未停止過對“原道”的探索。經(jīng)過七代族長的努力和積淀,傅余慶儂終于在金朵河南岸發(fā)現(xiàn)了星塔,于是他用了自己后半生的時間,沖破重重阻力,不顧三面環(huán)山的惡劣地勢,硬是把曲原城向北移進(jìn)神狼山和明雷山的懷抱之中,只為把星塔圈進(jìn)傅余氏的侯府之內(nèi)。又過了三代之后,他的曾孫傅余凌振無意中開啟了星塔、六十年后傅余重佑第一次進(jìn)入地宮,并且死在里面,他也是第一個“活死人”。其子傅余兆乾發(fā)現(xiàn)了“活死人”的秘密,臨死前開始立下族長葬入地宮的家訓(xùn)。此后星塔只是作為一個神奇的家族墓地,讓逝去的先人在那里重獲新生絕對是對后輩的莫大安慰,同時也是對繼承這一秘密的人的沉重負(fù)擔(dān),他們不得不遵照家訓(xùn)冒險繼續(xù)探索。他們在下入地宮之前都要事先寫好遺書交給在兒子中選定的繼承者,就算自己不能生還,傅余家的千秋夢想也不能中斷。
眼看幾十代人的努力并沒有收獲任何實質(zhì)性的突破,后世繼承者對“原道”的希冀自然也就漸漸的降低了,甚至有那么幾代族長認(rèn)為它只是一座遠(yuǎn)古人類留下的地下城市遺址,也有人將它看作一座魔鬼的宮殿,是不詳之地??傊j廢的氣氛在《原道手記》中彌漫了好幾十章。好在這些失望者并沒有違背家訓(xùn),他們依然忠實地遵循著葬禮舊例,堅持保守“原道”秘密。
這些章節(jié)看得傅余英松驚心動魄,他真替這些祖先及傅余氏的后人捏一把汗,如果他們不慎或者一時糊涂將“原道”秘密公諸于世,世界早已改頭換面,但傅余家一定早已不復(fù)存在,任何一個得到此秘密的人都不會容許再有旁人與自己分享。“原道”能帶來的力量實在是太誘人了。
一直到傅余休徽發(fā)現(xiàn)“原道三極”的存在,才驅(qū)散斷斷續(xù)續(xù)彌漫了數(shù)百年的頹廢之氣。不過這位已經(jīng)降格為二等封君,成為一個小小土司的祖先始終也沒有找到所謂的“三極”的具體所指。在他撰寫的章節(jié)中有過一些猜測,現(xiàn)在看來不無荒唐。比如,他曾根據(jù)元教的三生創(chuàng)世說把“三極”稱為“天極”“地極”“空極”,并將此當(dāng)成一個正確的探索方向孜孜不倦地鉆研了大半生。最后,他把太陽看作“天極”、以月亮為“空極”,就是無法找到“地極”的對應(yīng)物;高山?河流?草原?沙漠?還是那個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白海?亦或被看作世界盡頭的南極絕壁?好像這些都無法配得上“原道三極”中的“極”字。因此這位祖先的貢獻(xiàn)只體現(xiàn)在了發(fā)現(xiàn)“原道三極”上。但這已經(jīng)是自《原道石書》發(fā)現(xiàn)后最大的突破性進(jìn)展,發(fā)現(xiàn)“三極”的存在意味著石書中所描述的原道的整體架構(gòu)的完全呈現(xiàn),它不再是一個支離破碎殘缺不全的抽象概念,而是一個可以擬畫出來的雄偉藍(lán)圖。
“三極”這一問題一直持續(xù)了兩百年,到傅余英松的祖父傅余通時才又有了突破。
據(jù)父親傅余尊說祖父是個十分安靜的人,話少得有些過分,除了重要的節(jié)日之外幾乎見不到他的面。對曲原土司道的政務(wù)庶務(wù)也沒有興趣,全部委托給自己的都管北山席,自己卻整日都在書房里躲著??峙乱舱且驗檫@份勤奮,才讓他找到了“三極”的具體位置,它就隱藏在《列國物語》這本歷史巨著中。
這部十二卷本的史書是錦繡十二國格局正式形成之后,芹溪學(xué)宮上百位高僧學(xué)者花了十一年時間編著的一部國別史,內(nèi)容紛繁詳實,卻不涉及王侯將相權(quán)斗戰(zhàn)爭等政治性史事,多是對十二天族的起源及其風(fēng)土民俗、宗教信仰、江河地理的記述。
在最后的總論中有一條對錦繡世界的概述是這樣寫的:“風(fēng)雪門,日月角,此乃錦繡之南北兩極,兩者相距一萬三千里有余,彼此相連成一條世界的中軸線,它串聯(lián)著人類最古老的七個古國……其中的楚亞不但最為古老,還占據(jù)著這條線的中心位置,之所以能成為人類文明的搖籃看來是有神力相助……”
這條總論讓傅余通瞬間得到了醍醐灌頂之悟。北極,南極,這不正是《原道石書》上的“三極”嗎?他在毫無根據(jù)的情況下立刻斷定中極就是曲原。于是就沿著這個方向繼續(xù)鉆研,把查閱范圍縮小到楚亞一國的史籍當(dāng)中,可即便如此他所面對的書冊也可謂是浩如煙海,楚亞的歷史可以追述到七千年前。他又在浩瀚的楚亞史海中苦游了兩年有余,終于找到了能為自己的主觀斷定提供支持的正史記載。他在一本叫《山河地理圖》的古代圖集中發(fā)現(xiàn)了四千年前古維寧國和古安虛國之間的疆界劃定依據(jù),古人把金朵河稱為“天河”,認(rèn)為這條水脈把世界分為均等的南北兩部,因此,以“天河”為界也是寓意兩國平分世界。
金朵河南岸有一座可以沉入地下的六角星塔,《列國物語》里提到的南極日月角上有一座日月塔,以此推測北極風(fēng)雪門應(yīng)該也有一座塔存在。于是祖父大膽的把《原道石書》和手記拿給他的弟弟傅余至看,他需要一個可靠的人幫自己去尋找北極上的那座塔。
在祖父之前,傅余氏歷代族長也并非全都是孤身奮戰(zhàn),但那些試圖尋找?guī)褪值娜家允∈請?,手記上父殺子,兄殺弟的事例比比皆是。但是這些血淋淋的教訓(xùn)還是無法阻擋后世族長尋找?guī)褪?,流血慘劇也就會在同一個人身上反復(fù)上演。傅余英松深切理解這些先輩們,讓一個人的雙肩扛起家族兩千年的夢想和整個世界的希望,這種滋味無異于大山壓頂。
在眾多尋求幫手的先輩們當(dāng)中只有祖父獲得了成功,他不僅沒有屠戮骨肉至親,還在弟弟的幫助確定了鷹塔的存在。
這位叫傅余至的叔祖北上十四年之后返回曲原,他不僅找到了風(fēng)雪門,還成功穿過它進(jìn)入了一個冰封的峽谷,最終找到了一座用冰晶建造的塔。
傅余至提出自己需要人手,哥哥卻只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去北地布賀雇傭一些未開化的野蠻人。第二次北上,這位叔祖至今未歸……
祖父的經(jīng)歷再加上自己對星塔地宮的突破性發(fā)掘讓傅余英松獲得了他的先輩們從未擁有過的自信和勇氣。他不但在自己的至親骨肉中尋找助手,家仆和武士也都是他爭取的對象,最終擁有了一支強大的秘密力量。但他好像沒有祖父的運氣,一開始就碰了兩顆硬釘子。三弟傅余英煌認(rèn)為這是一起嚴(yán)重的叛神叛教行為,企圖去宋下凈廳揭發(fā)哥哥;四弟傅余英欽倒是相信了,但他無法面對血淋淋的家族史,并且認(rèn)為能把死人變成“活死人”的地宮一定蘊藏著邪惡的力量,它一定會給世界帶來災(zāi)難,在勸說無果的情況下,他也要走三哥的老路。
在秘密殺掉兩個弟弟后,傅余英松用了三年時間才從悲痛和內(nèi)疚中振作起來。這期間他幾乎每晚都會在后苑待到很晚,以便靠星塔和家族使命來阻止精神徹底滑向崩潰。為了走出屠戮骨肉至親的陰影,他頻繁地到刑場觀看劊子手處決死刑犯,為了讓自己堅強起來或者更加冷血,他開始親手殺人。后來又覺得以教典國法為依據(jù)來處決人犯是憎恨不是殺人,不足以鍛煉血氣,于是又開始自己尋找各種理由殺人。當(dāng)然也并非全都是濫殺無辜,他還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冷酷嗜血的“活死人”。
六年前他才狠心把老二英洪和五弟英培拉進(jìn)來。他改變了策略,沒有一下子把所有關(guān)于“原道”的東西全都透露給他們,比如家族內(nèi)的血腥殺戮和啟動“原道”的目的都做了必要的隱瞞和改造,先觀察他們的反應(yīng),然后再決定是否繼續(xù)揭秘。這個過程一直持續(xù)了兩年,直到英洪英培大略了解傅余家的大業(yè)且對此充滿激情之后才告知他們星塔的存在。
但是他仍不能對這兩個弟弟完全放心,畢竟他無法真正知道他們是否相信自己對英煌英欽的死所作的解釋——遭人暗殺。
二弟英洪就曾瞞著他偷偷調(diào)查過一段時間。所以他沒有把《原道石書》和《原道手記》透露給他們。
到此,他突然想到在去后苑之前先去看看弟媳和二弟的兩個孩子。他已經(jīng)有半個月沒見到德瑜了,他打心眼了喜歡這個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