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漕運總督楊錫紱閱覽著手里的軍報。
這是泗州綠營參將給他發(fā)來的,上面大致說了泗州綠營部兵馬在搜集完船只,試圖從雙溝渡河時,卻遭到了來自不明武裝的襲擊。
有人高喊奉天軍來了,泗州綠營正渡河渡到一半,被這突然的襲擊和喊聲直接打亂了軍心,本就稀稀拉拉的隊形一下散開了。
最終泗州綠營參將收攏殘兵清點人數(shù)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不見了足足上百,第二天在淮河河畔找到了這些人的尸體,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被拖到水下淹死的。
而隨著泗州綠營在雙溝渡河失敗一同送到漕運總督處的軍文,還有另一個更為嚴峻的。
“鳳陽城被這幫反賊攻陷了!”
楊錫紱凝視著軍報,嘴里嘟囔著,他臉上神情無比嚴肅,地方上的民亂從滿清立國到滅亡就從沒有消失過。
但是在這乾隆帝治下的盛世,出現(xiàn)這種攻破府城的大亂,還是很罕見的,特別還是在安徽這樣的內(nèi)地省份。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反賊不僅攻陷了府城,還剪了辮子,在城上豎起了紅色日月旗,這代表著什么楊錫紱很清楚。
山河奄有中華地,日月重開大宋天,日月為明,這姓朱的反賊,是要反清復(fù)明哇!
有亂民造反,這本不是什么大事,地方官員調(diào)兵平了就是。
可如果亂民打敗了官軍,還攻陷了縣城,還剪了辮子,還豎起了日月旗打出反清復(fù)明的旗號,這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甚至,能在朝堂上壓過西南邊陲正在進行的清緬戰(zhàn)爭,說不定,乾隆帝會緊急調(diào)兵派遣欽差大臣南下,統(tǒng)一調(diào)度各路兵馬,全力圍剿。
安徽這地方,別看不起眼,實則真要是亂起來,足以威脅滿清的統(tǒng)治根基。
安徽北接河南,山東,這兩個都是人口大省,人口多也就意味著吃不上飯的流民多。
至于流民多的話,具體可以參考明末李自成的案例,那叫一個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只要流民一直存在,李自成就能隨時東山再起。
而安徽又東貼江蘇南并浙江江西,這三個地方是滿清朝廷的錢袋子,經(jīng)濟發(fā)達,一旦被戰(zhàn)火波及到,就算最終平定了叛亂,也會讓朝廷元氣大傷。
最重要的是,溝通南北充當(dāng)經(jīng)濟命脈,給京師運送糧食的大運河,有很大一段就在江蘇境內(nèi)。
大運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滿清絕不會允許大運河受到半點傷害。
至于安徽西面,湖北。
這是個炸藥桶!
自明末起,就不斷有流民為逃避戰(zhàn)爭,賦稅,壓迫躲進鄖陽山區(qū),在這里茍延殘喘,過著食不果腹的生活。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鄖陽地區(qū)的流民不僅沒有變少,反而越來越多,到了乾隆三十三年,已經(jīng)是到了當(dāng)?shù)厮艹休d的人口極限。
當(dāng)然,如果只是人口達到極限也還算好處理,吃不上飯,人總是要出來的,外面雖然苦了點,受壓迫了點,但是總算能撈到一口飯吃,就是有些不穩(wěn)定。
可鄖陽地區(qū)的流民里,有一個讓滿清朝廷視作夢魘的組織。
白蓮教!
這個從唐朝開始出現(xiàn),宋朝開始大肆傳播,元末站出來挑起農(nóng)民起義大頭,明朝遭到打壓的宗教組織,到了清朝時期,再次蠢蠢欲動起來,他們以反清復(fù)明為綱領(lǐng),視滿人為韃子,致力于恢復(fù)漢人王朝。
從清朝入主中原開始,到乾隆三十三年里,沒發(fā)生什么太大的起義,但是一直在暗中活動,顯然是在積蓄力量。
近年來,白蓮教眾的活動愈加頻繁,已經(jīng)隱隱有了要發(fā)動大起義的征兆,如果讓朱朝先在安徽鬧大,和鄖陽的白蓮教搭上線,兩邊串通一氣,那可就不是輕易能夠平定的了的,而將會演變成一場可能蔓延全國的浩大起義!
楊錫紱看完軍報后,心中思緒萬千,想到了這件事情很可能會帶來的嚴重后果,年近七旬的他內(nèi)心焦急,在思考許久后他決定親自動筆,寫上一封奏折。
“臣漕運總督楊錫紱奏請陛下!今開春以來淮安糧價日益高漲...民心浮躁干柴烈火,上旬有泗州秀才朱朝先舉兵造反,時至今日連破官軍,聲勢浩大,至五月二十三,已破鳳陽城...臣請調(diào)滿洲八旗兵不日南下,另請指派一員欽差大臣星夜南下,督辦此賊!”
寫完之后,楊錫紱吹了吹未干的狼毫,擰著眉頭沉聲說道:“來人,將這抄寫一份,送到兩江總督那里去!”
反復(fù)完,楊錫紱放下毛筆,開始望天惆悵起來。
因為,他聽到有底下的人向自己報告,說是那泗州的朱朝先,下一步就要來攻打淮安了。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一劫,老夫不知能不能挺過去了...”
南京,兩江總督衙門。
高晉聽著手下向自己報告的軍情,明明是悶熱的天氣,他卻覺得渾身冰冷。
鳳陽綠營千余人,被反賊打的渣都不剩,廬鳳兵備道觀察使生死不明,鳳陽總兵敗走長淮衛(wèi),鳳陽城被反賊攻克。
鳳陽城頭,竟然揚起了朱紅色的日月旗,這,是赤裸裸的造反了!
高晉捏著那棘手的軍報,瞇起眼睛走到容保面前。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說不能放任不管,綠營那幫子廢物怎么能指望?!”
“現(xiàn)在鬧到這種地步,如何收場?陛下不日就會收到消息,到時候問罪下來,你我都得遭殃!”
容保依舊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雙手搭在太師椅上:“急個什么,私自調(diào)動標(biāo)下兵馬出省作戰(zhàn),這是要上報朝廷的,你就算平了朱朝先,這私自調(diào)兵的罪,難道就當(dāng)?shù)钠穑俊?p> “那不然,你說現(xiàn)在怎么辦?”
高晉氣的一甩袖子,坐到了椅子上。
“朱朝先有槍有炮,又是秀才士紳出身,你猜,他為了這次造反,準備了多少年?”
高晉一抖眉頭:“鳳陽總兵為了逃避責(zé)任,夸大的數(shù)據(jù),你也信?”
“不信?那等朱朝先打過來的時候就知真假了?!?p> 容保起身,捏起那張軍報,眼神里滿是憐愛,像是在看什么珍重的寶貝一樣。
“高大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朱朝先鬧大,對你我并非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你說什么?還有好處?!”
高晉怒了,這個容保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反賊鬧大對他們能有什么好處?難不成,反賊還能幫他們什么忙不成?
容保嘿嘿一笑:“高大人想到了?”
說著,他悠悠地負手轉(zhuǎn)過身,侃侃說道:“反賊勢大,破了揚州城,害的鹽院衙門被毀的干干凈凈,之前多年的鹽務(wù)開支卷宗都沒了下落,你說,這難道不是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