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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烏云散去

第十七章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當烏云散去 葵余 4433 2022-03-05 10:04:37

  這晚,兩個人莫名其妙的就說了快兩個小時的話。

  從各地的春節(jié)習俗講到醫(yī)院附近新開了家早餐店,招牌大喇喇地掛在店門口,結(jié)果老板時??煺缌瞬艁黹_鋪子,隨性灑脫的行事風格實在令人震驚,沒多久早餐店就變成了晚間大排檔。

  許知行在醫(yī)院時,話不多,在方岑看來,挺高冷的一個人,今天卻難得拉著她天南地北扯了如此久。

  看來真是外面世界萬家燈火,合上門一個人冷冷清清。

  她秉持著關愛師長的原則,努力在腦袋里搜尋各種好笑的好玩的事。沒多想,幾乎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一不小心,該說的不該說的悉數(shù)都抖落的差不多了。

  許知行那邊聽著有趣,抓住一個重點乘勝追擊問她,“看不出來啊,你小時候竟然會上樹掏鳥蛋???”

  “是啊,有點皮吧,上躥下跳的像只猴子?!彼α诵?,自嘲道。

  那時候父親很少回家,媽媽一個人帶她。印象里母親周娜是那種極其沉默寡言的人,很恬淡溫婉,但在小孩子眼里卻是了無生趣。

  所以她最熱衷于的就是跟著隔壁家的大哥哥大姐姐爬樹下河、捉蝦捕蟬……反正母親不會責罵她,頂多就是玩累了,穿著一身跟泥地里打滾兒完似的臟兮兮的衣服回家,看周娜擰著眉,神情嚴肅語氣卻依舊軟綿綿地說,“下回不許再這樣了,知道嗎?”

  沒什么威懾力。她滿不在意地點點頭,心里想的卻是柿子樹上有個鳥窩,什么時候爬上去看看?

  然而就是看鳥窩的那一次,她從幾米高的樹上直愣愣摔下來,還好底下就是沙坑,只是摔掉了兩顆牙齒,血卻流了一地……

  那還是周娜第一次朝她發(fā)火,真的是氣急了,給她處理傷口的時候,手上力道很重,疼得她齜牙咧嘴,卻緊抿著唇不敢有半句反駁。

  她等著手臂上的紅藥水晾干,沒敢抬頭,恰好看見地上滴了一滴淚下來,然后是兩滴……很多滴……

  那不是周娜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卻是第一次這么控制不住情緒,小孩子忽然就覺得這簡直比摔斷兩顆牙齒時還要難受,輕輕的,軟糯糯的,一個勁兒地說,“媽媽我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周娜眼淚還是收不住,抱著她,好像怕她會突然消失不見,用了很大的力度,喃喃道,像說給自己聽,“你爸成天不回家,你要是出事了我該怎么辦……”

  她聽得半懂不懂,也就是那件事之后,便很少到處亂跑了,尤其是爬樹,真的再也沒有過,一直到遇見沈時,他半哄半騙才讓她重新鼓起勇氣上樹。

  許知行含著笑想象她如野猴子般身形矯健爬樹的樣子,沒忍住,一聲脆脆的笑蕩進聽筒里,說實話,他想象不出來。

  好像從注意到她開始,方岑的性子就一直是溫吞清和,她不是那種第一眼就容易讓人記住的,長相呢,雖不至于難看但也絕對算不上是出挑,穿衣打扮又從不上心,走的都是保守的風格,大夏天的,別的年輕小女孩都恨不得天天穿著小吊帶超短褲秀著白花花的大長腿,轉(zhuǎn)看她,永遠是體恤長款牛仔褲帆布鞋,中規(guī)中矩也清爽干凈,乍一眼看總讓人誤以為是在校大學生。

  可是,如果多看幾眼呢?那就不同了,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姑娘自有她特別的美感,越看越耐看,越看也越讓人舍不得挪開眼,像一個神秘的黑洞,勾人心魄。就好似一壺溫好的清酒,入口不辛不烈,對有些挑剔的味蕾而言實在堪比清水沒有波瀾,然而酒入喉嚨,緩緩至胃,才漸覺唇齒留香,酒味甘甜醇厚。

  方岑聽見他那聲笑,有些窘了,以為他是笑自己少不更事,喃喃道,“那會兒年紀小太幼稚,許老師您就別笑話我了。”

  “幼稚嗎?”許知行反問她。

  其實平心而論,他倒巴不得她現(xiàn)在一如幼年時的性子,隨心隨性,天真爛漫,總好過心里藏了太多事,眉心總似擰著,怎么撫也撫不平。

  到底還是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很多雞毛蒜皮的小事被他說的生動有趣,方岑聽得咯咯直笑,今晚,一直在她印象中性子高冷寡淡的許老師絕對的形象顛覆。

  正說得高興,清好忽然蹦到他腳邊蹭了蹭,小家伙最近在換毛,體積顯得比往日大了不少,頗有些呆萌的福相。

  方岑也聽見了貓叫,好幾天沒見清好的她,心似被貓爪子撓了撓,癢癢的,“清好也在嗎?”

  “想看看它?”許知行問著,很快低頭看手機,沒一會兒,方岑那里就收到他發(fā)過去的視頻邀請。

  彼時她穿著寬松的睡衣,頭發(fā)洗過還亂糟糟的披散著,方岑略一猶疑,委實不好讓他看見自己這副懶散模樣,按了拒絕。

  “不好意思啊許老師,我爺爺也在這里,不好開視頻……”方岑在電話里解釋。

  許知行表示理解,沒說什么,只讓她劃開微信,很快就翻出相冊給她發(fā)了兩張照片過去。

  第一張是現(xiàn)拍的,讓她一解相思情。清好趴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鏡頭,毛發(fā)松軟,體格著實壯了不少。

  自從他把清好帶回家養(yǎng),方岑大概一周會去看兩次。

  有時候她由衷覺得,許知行要比她這個真正的主人更盡職盡責多了。從貓窩、貓糧、貓砂……所有的瑣事他都親力親為,清好跟著他,倒比跟著自己要安穩(wěn)太多。

  她認真地瞧著屏幕里的照片,手指摩挲著虛擬的清好,心軟的一塌糊涂。

  第二張是個大合照,照片上是許知行和方岑,中間隔著貓。

  角度有些斜,卻很清晰,看上去像是許知行趁她不注意時拍的。她低頭撫著清好,他視線落在她身上,貓窩在她腿上,慵慵懶懶的,窗外恰一束冬日的暖陽照進來,捂住他和她淺淡的身影,影子鋪在地上,交織在一起,歲月靜好,可不是如此?

  “許老師,……您……什么時候拍的這照片啊,怎么不提醒我……”照片里,方岑腦袋上還耷拉著清好毛茸茸的小被子,看上去很是木訥,她有點囧。

  “提醒什么啊?”許知行明知故問,笑得有點壞,“這不是拍得挺好的嗎?”

  “……您自己是拍得挺不錯的。”

  “你也不錯啊,呆愣呆愣的,我覺得挺好?!?p>  方岑:“……”

  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還沒演完,爺爺已經(jīng)困得不行,嘀咕了好幾句,真的是年紀大了熬不住,先去睡一會兒,反復叮囑方岑,過了凌晨一點半,千萬千萬要喊他起床。

  方岑應著,放下手機,跑過去關了電視,又倒了壺熱水,伺候老人家泡完腳,進屋睡覺。

  等再返回自己臥室,手機已經(jīng)快沒電了。和許知行的通話還連著線,她細聲喊了句,“許老師?”

  那邊很快應聲,“嗯?”

  看來是一直守在電話前。

  方岑頓住,想了兩秒,十分婉轉(zhuǎn)地開口,“許老師,十一點了,您還不睡嗎?”

  “我也在守歲啊,等焰火?!痹S知行答得十分淡然自若。

  方岑待在巖城這么久,只知道這座城市流動的人口數(shù)特別龐大,單看回家那天,火車站里人流如潮的場面,估摸著怎么也占平常人口的很大一部分,要再加上前前后后各趟春運離巖的人數(shù),怎么著這座城市也空了七八分吧。

  一下就安靜不少的城市,難得還有一場晚間的煙火。

  她笑了笑,頗抱歉地說,“許老師……我手機快沒電了?!?p>  許知行了然,“沒關系,那掛了,你快去充電?!?p>  “……好?!?p>  掛了電話,方岑倒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了,看電視怕吵到爺爺睡覺,摸出書來看,沒幾眼就有些困了,厚如磚頭的醫(yī)學書真的很催眠……

  她發(fā)了一會兒呆,干脆打開電腦,登了企鵝號。

  剛登上去,有個頭像就跳出來。

  是林念的。

  打了個招呼,“師姐,在嗎?”兩分鐘前。

  “在的?!彼亍?p>  那邊輸入了很久,估計是寫了刪,刪了又寫,最后發(fā)過來的,只有簡短的一句話。

  “師姐,我想放棄保研了。”

  林念保研本校,是十一月底就確定的事。巖大的保研名額競爭向來很激烈,就為了這個,小姑娘從大一進校起就奮發(fā)學習,努力的程度簡直人神共憤。

  她記得那時候林念不知道有多高興,拉著她絮絮叨叨暢談了一整夜,說來說去,隱晦的,直白的,只表達了一個意思,又可以待在巖城了,和他,還有三年可以共處的時光。

  方岑眉眼倏地一跳,抿了抿唇,很快打了幾個字,“為什么?出了什么事嗎?”

  這么多年辛辛苦苦讀出來的書,熬過不知道多少個夜晚才能順利拿到的保研資格,就這么放棄了,著實可惜。

  如果是什么萬不得已的原因……

  “師姐,我其實不太喜歡巖城,最初規(guī)劃好的,只是順利畢業(yè)回家鄉(xiāng)找個穩(wěn)定的工作,我本來也不是有多上進刻苦的人,努力保研本校,只是因為他在這里而已。”

  這一次,是很長串的語音,方岑戴了耳機,依次點開來。

  兩個人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卻難得相處的很好,甚至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過去在寢室,關起門來,心事和秘密也交換過很多,這個他字蹦出口,方岑很快了然于心。

  “我高中畢業(yè)那個暑假,去了趟云南,就是那時候認識他的,在大理。那時候膽子很大,身上揣了一千來塊就敢一個人跑到千里之外去旅行,后來出站就丟了,身無分文時在街上游蕩,他就在那里彈吉他唱歌,彈得很好,可就是沒什么人駐足聽,就我一個,蹲在那里聽了全程。后來他要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腦子一熱就跟上去,可憐巴巴跟他說,我一天沒吃東西了,你能不能給我買碗面……”林念頓了會兒,低低笑了聲,胸腔里悶悶的,難受憋了好幾天,最壞的打算也做了,都是一個人瞎想,這個普天同慶的不平凡的夜晚,她忽然有種想要一吐為快的沖動。

  “師姐,人到了哪個年紀,是不是都會為生活折服,二十出頭敢闖敢拼的棱角,是不是終有一天要被現(xiàn)實硬生生地折斷?你知道嗎,我考來這里是因為他說要來巖城,其實他也沒說喜歡我,可我總覺得他對我是特別的,我喜歡看他彈吉他唱歌,總跟在他后邊到處跑,后來他跟唱片公司簽約,為了一場演唱會能沒日沒夜熬幾個通宵做準備,他是真愛這行,本來以為混出頭了,卻被人使了絆子,跟公司解約了,還面臨一大筆的違約金,可是我什么都幫不上他。今天他跟我說,錢的事他已經(jīng)處理好了,可不會再待在巖城了,家里安排了相親,還說自己年紀不小了,想定下來,也祝我前程似錦。”隔著屏幕,那邊林念說話的聲音很小,應該是極力壓抑著,很細的去聽,還有隱隱的哭腔。

  認識這么久,她就不是個容易脆弱的,感性的人。莫不是真到了傷心難過處,這個深夜的傾訴也不會而至。

  方岑想到上回平安夜,小姑娘精心打扮,興高采烈去聽演唱會,明明沒有過去多少日,世事變遷卻總是讓人猝不及防。

  “他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人,被粉絲夸上天,可他自己從來不拿天賦說事,練習室從來去的最早,走的最晚,他每一步都是歷盡千辛萬苦走到現(xiàn)在的,可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卻為了自己那點私欲恨不得把他逼上絕路。師姐,你說為什么那么努力的人卻得不到回報呢?為什么一條喜歡的路總不能走得順暢些呢?”

  小時候以為長大了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事實卻總讓人心酸乏力。有時候一覺醒來,恨不得時間就停在孩童時期,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吃一頓好吃的,馬上就能破涕為笑,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煩惱。

  方岑不好發(fā)語音,在鍵盤上一個個地敲下字,“有時候我們做決定,可能并不需要特別去考慮得失,只要相信當下想做的事,都應當是平衡內(nèi)心后依然讓你感到最痛快最迫不及待的要去做的,既然不知道未來會是如何,后悔還是慶幸,那就靜下心來,問一問自己,是不是愿意的?!彼f得很委婉,不贊同也不規(guī)勸,把選擇權(quán)留給她自己。

  電腦擺在書桌前,旁邊就是充著電的手機,擱在小書架上,“滴滴”響了兩聲。

  方岑拔了電線拿過來看,是姜淼遲來的祝?;匦?。

  “也祝你新年快樂呀。今天和老秦出門約會呢,這一整天玩瘋了都,你知道的啊,他好不容易有時間陪我,現(xiàn)在才看消息,莫怪莫怪哈?!?p>  “沒關系,玩得開心?!彼?。

  “哈哈,現(xiàn)在去看電影。對了,我跟我媽說的是跟科里同事去玩,要是提起來,你可別說漏嘴了啊?!?p>  “好。”

  同樣的夜晚,有人悵然若失,有人濃情蜜意。可仔細一想,姜淼媽媽的那一關,也是個麻煩。

  方岑把手機重新充上電放在書架上,抽回手時,視線不經(jīng)意一轉(zhuǎn),就瞧見了靜靜立在那兒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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