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話一落地,老爺子和媒人心頭一驚。
“老哥!這……”媒人不開心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大聲質(zhì)問道。
“云兒,說什么胡話呢!”老爺子一時半會兒也是怒氣沖沖,直接站起來怒斥道,“你這是要?dú)馑罓敔斆???p> “嫁給我?我沒有糖葫蘆可以給你吃了,我的已經(jīng)吃掉了?!?p> 只有夙谷一幅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人畜無害地回答道。
短暫的停歇,暮云被這傻子的言語氣得哭笑不得,媒人和老爺子相視一眼,眼神交流起來。
“哎~老妹,你也看到了,這孩子腦子給撞了,傻乎乎的,我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能亂讓我孫女受苦吧?”老爺子無奈地坐了下來,捶桌吐氣的。
“爺爺,我說了不嫁就不會嫁的?!蹦涸萍奔t了眼,淚如泉涌潤濕了胸前的灰衣。
“云兒,爺爺年紀(jì)也大了,采不了藥了,也賺不了幾個錢,這將來爺爺不在了,你一個女孩子如何交那繁重的稅錢。”老爺子望著暮云語氣軟了不少,渾濁的雙眼已是紅腫濕潤。
“爺爺,我們還有清一,我和清一采藥一定可以把稅錢交齊的?!蹦涸瓶嗫喟螅瑺敔斈昙o(jì)大了,她不想傷了老人的心。
“清一終究是別人家的孩子,要是他也是個貧苦的娃,他想起了自己身世,他也會離開的,你又當(dāng)怎么辦?”老爺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微微顫顫地站起身勸道。
夙谷端著盤子一會兒看看暮云,一會兒看看老爺子,如同空氣般透明。媒人的臉色有些難看,皺著眉頭,撇著嘴靜靜地抄著手看著,她一個外人不到萬不得已自然不會輕易出手。
“你們……你們不餓么?”夙谷待暮云啞口無言時,又補(bǔ)了一句。
“清一,沒你的事兒,去灶房待著!”老爺子左手一揮,指著灶房的方向,氣哼哼地命令道。
“那我可以吃飯么?”夙谷被老爺子嚇了一跳,呆呆地端著大盤子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才忽然想起什么,回頭問道。
“走,清一?!蹦涸七€不待老爺子發(fā)話,便拖著夙谷往灶房里走。
“云兒!”
老爺子剛想邁步去追,便被左邊坐著的媒人叫住了。
“老哥,崩追了?!泵饺藝@了口氣,心中有氣無力的呻吟著:我的翡翠鐲子啊!
“老妹,我……哎!”老爺子攤著手,無奈地坐了下來。
“老哥這是好事兒,娃懂事,給她點(diǎn)時間,我過幾天再來看看,崩送了,你還沒吃飯呢。”媒人站起身來,邊說邊往外走去,屋外燥熱的天氣,讓她心頭更加難受,她下石階是往灶房看了一眼,輕哼了一聲,便扭著身子,甩著手絹往欄桿外快步走去。
“姜呀,還是老的辣嘞?!?p> 她在欄桿外望了一眼竹屋,眼里透出狠光,輕哼了一聲。
灶房內(nèi),清冽的泉水還在汩汩從木盆里往上冒,多余的水便從木盆的缺口往外溢,流向底下排水的凹槽。
暮云把頭埋進(jìn)膝蓋,蹲在柴火灶旁,嚶嚶地哭著,像一個從沒挨罵的孩子突然被罵了一頓,躲在被窩里深深地痛哭。
“諾~給你糖葫蘆吃……”夙谷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土黃紙遞給暮云。
暮云吸了吸鼻子,掛著淚珠抽噎著問道:“你不是吃完了么?怎么…怎么還有?”
夙谷蹲了下來,緩緩地將土黃紙打開:“不知道為什么,我老是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他總是在我耳邊說,‘人啊若是窮困了,好東西都要留一半,不能一下吃完,這樣以備不時之需’,我看你喜歡,所以給你留著?!?p> 話一說完,夙谷便將土黃紙拆開了,只不過,天氣炎熱又加上剛才煮飯,糖衣已經(jīng)從紅果子上滑落,粘連在了紙上,失去了最初的琉璃般的朱紅色。
夙谷見糖葫蘆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傻乎乎的他就有些要哭的樣子。
“我才不吃,吃了就要嫁給你,你還欠我那么多錢,我找誰要?。俊蹦涸岂R上就嚴(yán)肅起來,立刻用手將眼角的淚珠擦拭干凈。
“有兩個,我給你留一個吧?!辟砉纫娔涸普酒鹕韥?,去端石板上的青瓜炒肉,不由得高興地說道。
“謝謝?!蹦涸平K究還是沒忍住伸出手將粘在紙上的糖葫蘆扯了下來,放在嘴里,開心地笑了。
夙谷什么也沒說只是傻著臉嘿嘿地笑了笑,像極了受到夸贊的孩子,不好意思起來。
“哎~”老爺子已經(jīng)在灶房地門口偷看了好一會兒了,原本就擔(dān)憂的臉,仿佛又老了幾歲。他背著手,看看屋頂上老舊的竹子和茅草,不由得苦笑了一聲,緩緩?fù)堇镒呷ァ?p> 那頓午飯就那樣寂靜勝有聲地進(jìn)行,老爺子很沉默,簡單地吃了點(diǎn),便借口想睡覺回了自己屋子。
暮云望著竹門緊扣的房間,黑眸里又泛起淚珠,心里莫名地難受。
“對不起,爺爺?!彼谛睦镞@輕聲念道。
老爺子關(guān)上門口便徑直來到床榻邊,只見他掀開被子,又掀開塵埃重重的稻草,掀開一塊木板,從手掌大的方形口子里取出一個精制的盒子——佛塔形狀,有五層樓閣,暗紅色的香木所制,有股淡淡地香味從它身上飄出,驅(qū)蟲防蝕,這也是木盒保存多年的原因所在。
老爺子用嘴輕輕吹去了佛塔上有些年成的塵埃,兩只手握著佛塔的底部和塔尖,一扭一提塔便開了。里面裝著一只竹蜻蜓、一塊食指長短的長條形“暮”字紫玉還有一張被粗紙包裹了幾層的家書。
老爺子兩眼濕潤,渾濁的眼睛立即便滾落出一串淚來,皺皮累累的老手顫抖著將家書取了出來。
老爺子吸著鼻子,牙齒輕輕地咬著下嘴皮的內(nèi)測,蒼老的臉上有些顫抖,他小心翼翼地將粗紙一層一層地剝開,擦干了指尖的淚才緩緩將那潔白無瑕的細(xì)紙打開。
十幾年來,他一直沒有勇氣把這封家書再拿出,因?yàn)樗逻@是他唯一的兒子寄給他“最后的一封信”,而造化弄人,這片竹林附近曾經(jīng)也是好幾家人的住所,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地里冒出的竹筍抹去了痕跡,而他等的下一封信也遲遲沒有音訊。
老伴當(dāng)年因?yàn)檫@封信悲痛欲絕,肝腸寸斷,日漸消瘦,經(jīng)常臥病在床,三年多一點(diǎn)便將他爺倆留在人世,去另一方土地尋她的兒和媳,若不是有這個當(dāng)時還要人照料換洗的孫女,他也早隨她去了吧。
信很短只有五行字,但他十年來都不曾忘卻信中的話語。
爹娘安好
遮兒和佳玉已經(jīng)順利到了魔疆
三年之內(nèi)若無回信望勿牽掛
望爹娘能將云兒撫養(yǎng)長大嫁戶好人家
兒不孝望二老珍重
………
老爺子看著信上的字,心里如刀絞般難受,當(dāng)初那個不到一歲的女娃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亭亭玉立了,可他的遮兒卻再也沒有了音訊。
“遮兒,佳玉。”老爺子用粗糙地手指撫摸著信紙,抽噎著說:“你們要老頭子我如何是好?”
“我爹娘在我不到一歲就離開了家,從此就再也沒有他們的消息了。”暮云一邊洗著碗一邊講述著自己的童年。
“小時候竹林前還有一戶李家和肖家,我還算有幾個玩伴,只是后來念完初識,他們就搬去城里了,就…就再也沒見過了。”暮云有些傷感,想起那些年快樂時光就這樣一去不復(fù)返了,“你呢?清一,你還記得爹娘的模樣么?”
“爹?娘?”夙谷聚精會神地想了想,最后還是搖了搖頭。他的記憶中似乎只有一個模糊不清的背影,粗衣補(bǔ)丁裹著他的身子。
……
是夜半分,夕陽沉山,圓月浮空。晶瑩剔透的月光從空中將星輝灑向薄霧隱匿的如柏山,幾座古雅的樓閣在薄霧露出了半截身子,猶如仙界一般若隱若現(xiàn)。高高的白鳳山頂卻是別有一番熱鬧,寶體獨(dú)立,橙光淡淡,人影晃動。
“一個玄青已經(jīng)夠我鴻鵠痛心了,又來一個夙谷,還是斷行的弟子,哎……你們要我如何是好?”
塔頂白鳳木椅一一相對,繞著中心的熏香銅爐圍成一圈,此時三位老者成三角相對而坐,其中兩位神色緊張低頭默不答語,另一位老者則是滿臉怒氣,白眉上指,怒發(fā)沖冠。
“一個是你風(fēng)吟谷,一個是你雷積峰的。一個是傅斷行的弟子,一個是萬俟風(fēng)聲的后嗣子孫?!卑酌寂l(fā)的老者繼續(xù)細(xì)數(shù)著那些陳年往事。”
“怎么不說話了?你們想怎么救?”老者似乎更加生氣了,“啪”的一拍著桌子站了起來,聲音提高八度,來回踱步在銅爐左右。
“窗嶺,知有,一個是殺了皇室皇子,被通緝二十多年的斷頭傅,一個是屠了我鴻鵠掌門的外邦遺族子嗣,現(xiàn)在倒好,連皇室伯侯的聯(lián)姻也要去攪他一攪,于情于理,我們都不該救!”
“掌門,師兄已經(jīng)不在,他的罪不應(yīng)當(dāng)讓他的弟子來償還?!鼻Т皫X蒼老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痛意,言語低卑,“再說師兄愛并沒有傳與他什么?!?p> “是啊,掌門,您老消消氣,畢竟那倆娃子是不可多得修煉人才啊,您難道忍心我鴻鵠高徒就這樣折于嫩芽?”方知有雖然是個大老粗,平時大大咧咧的,沒有拘束,但在這件事上他卻恭恭敬敬,大氣也不出。
“打??!看來今天談不下去了,明日十四位長老共同商議,回去睡吧!”白眉長老轉(zhuǎn)身便消失在了房間里。
剩下的千窗嶺和方知有相視一眼,無奈嘆息,搖著頭往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