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兒，你這剛回來，這是又要？”
他又回想起十六前的一個夜晚，剛回來的兒子甚至還沒與他喝上幾杯酒，便又在收拾行囊。那時候的自己年輕瀟灑，家境富綽，經(jīng)營著傳承了三代的藥鋪子，再加上自己懂幾分望聞問切，在這南川城不少人都叫自己“誠爺”，還是個有名氣的主兒。
“爹，云溪還在魔疆，我得去接她。”身穿銀灰色長袍的兒子正坐在床邊，一邊將各種顏色的玉瓶放進一個銀色的小袋子，一邊背對著他說著他從未謀面的兒媳婦。
“你跟著老神仙學的東西我也不懂，我也就不多問了，但是你下次什么時候回來，總得給我說說??？”暮誠看見許多玉瓶都進去了，這小銀布袋也沒有鼓起來，又想著兒子這十年來杳無音訊，料想著兒子肯定又是好幾年不回來了。
“你娘擔心得很呢。”
“爹，運氣好的話，我們?nèi)昃突貋?，要是運氣不好，也許又是十年?！蹦壕艔年幱爸修D(zhuǎn)了過來，手里抱著一個巴掌寬，兩拳高的紅木首飾盒，盒子的四周雕刻著栩栩如生，鑲了金色的鳳凰。
“要是我十年之后還沒回來，如果有合適的人家，嗯?！蹦壕懦林氐貙⑿〖t箱遞給暮誠，“這個就當是……云兒的嫁妝吧?！?p> 暮誠接過木箱，打開將東西取了出來，是一節(jié)刻著“暮”字的玉柱。
“那有用獨玉做嫁妝的？”暮誠將盒子推了回去，臉色有些不悅
“再說家里還闊綽，這幾年生意也還行，要是遇到合適人家，我這個做爺爺?shù)哪茏屛覍O女寒磣??！”
“爹。”暮九悲戚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又將箱子推了回去，“你留著吧，畢竟這是你兒媳婦留給云兒的?！?p> “還有爹，這可不是啥獨玉，這世上還有好幾塊呢?！蹦壕判χf道。
“爹，如果有一天，你看到相同的玉了，幫我把這個交給那個人?！?p> ……
“云兒，你拿給我再看看?！?p> 暮誠回過頭時，暮云已經(jīng)將紫玉柱遞給了病人，他趕緊讓孫女取過來自己再看看。
老人仔用粗糙的手指仔細地摩挲這玉柱的紋理和刻字，蒼老的臉上忽然滑下兩道渾濁的淚珠。
“爺爺，您…您怎么了？”
“沒事兒，云兒，爺爺瞅著這塊玉，想起了以前家里差不多的一塊玉，有些念舊了”暮誠將玉柱遞了回去，干枯的手臂輕輕地擦拭著淚水，往事無聲地浮現(xiàn)在他眼前。
“爺爺……”暮云乖巧地給爺爺捶捶背，又用撒著嬌的語氣逗爺爺開心點，她知道爺爺又想起在大宅子生活的那些事。
“爺爺你看要真是那塊玉，它得多有靈性啊，跋山涉水都要回來看您一眼。”
“你啊，最會哄爺爺開心了?！蹦赫\心疼地笑了，他抬頭將玉柱遞給病人，又問道，“你這塊玉佩還記得那兒來的么？”
病人戴上玉柱后，才撓著腦袋，看著玉柱回答：“師傅說是我的?！?p> “師傅？”爺孫互相看了一眼，欣喜地叫道。
“你還記得你師傅叫什么嗎？”暮云如獲至寶地站在病人面前，紫黑色的眸子閃出異樣的光彩。
“安？”她盯著病人催促道，心想著沒準這傻子是個有錢人，這樣她就有錢給爺爺買些好的補藥，補補身子了。
看著她熱切的眼神，病人卻只是呆呆地搖了搖頭。
“你要是想起什么來了，一定要告訴我們，我們好幫你找找家人。”暮云有些失望地安撫病人。
吃過中午飯，老人說自己有些急事便匆匆離開竹屋，去往鎮(zhèn)子上了。
“傻子，我以后叫你，夙鐵好呢，還是叫夙竹好呢？”暮云坐在院子里一邊剝著竹筍，一邊問道，她想了很久，才決定以那節(jié)黑竹指骨為名的內(nèi)容。
“不喜歡……”病人坐在院子的邊緣，機械地搖了搖頭。
“那叫夙黑？不行，不行。”暮云發(fā)現(xiàn)以那個指骨為名怎么都不好聽，“你這個姓跟我一樣，不是這兒‘暮’了，就是那兒‘夙’了?！?p> 她剝著剝著眼前突然有些發(fā)黑發(fā)麻，突然倒在了地上。
……
在西區(qū)的一家名叫“牛記”的客棧后門，運貨來的長工匆忙地下了馬車，飛似的卸完貨，便直奔后廚，此刻正值黃昏，店里有不少留宿的客人等著吃飯，催菜催的急。
少年穿過充斥著滋啦聲的熱氣來到一個正在切菜的少女身旁，遞出一封信后，便轉(zhuǎn)身端菜，打理剛結(jié)完賬的餐桌。
接到信的少女快速放下手中的菜刀，簡單地在身上擦干了手上的水漬，便急急忙忙地打開信封，信是二哥寄來的。
她用約定的暗語，仔仔細細地看了三遍才得到信中的內(nèi)容，隨后轉(zhuǎn)身將信塞進了熊熊烈火之中，跟以往一樣還是沒有她盼望的消息。她嘆了一口氣，繼續(xù)拿起菜刀切起了菜。
手中的刀飛快地在她手上流動著，干凈的蔬菜和鮮肉在她嫻熟的刀法下變成了煎炒的對象，看著刀下的肉絲，她不禁有些感慨，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在這油煙滿屋的灶房干的滿頭大汗，腰酸背痛。雖然剛來的時候，她切不來出像樣的土豆絲，但店主善良大方愿意留下她，又加上文昔的幫助，很快就在這屋子腳站住了。
雖然每日重復又繁重，但為了那個人，她覺得值得。畢竟自己要是以后能做出一桌可口的飯菜，他就不會那么辛苦了，想著想著，她的嘴角微微笑了起來。
“這是有消息了么？”正在翻炒的文昔靠過來輕聲問道。
刀，僵在了她的手上，夢禾兒輕輕地搖了搖頭：“還沒有?！?p> “沒有消息或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夙師弟沒有落入官府的手中?！蔽奈袈牫隽耸洌贿厡⒊春玫那嗍[豆腐鏟在盤子里，一邊安慰道。
“二哥說王室還在暗中搜捕我們的消息，阿爹也前幾天已經(jīng)從北疆回西疆了，也不知道他和阿娘的身體怎么樣？”夢禾兒低著頭，用刀將手下切成條絲的萵苣裝到盤子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這場逃亡她放心不下的除了他，還有爹娘。
“姑娘們，三號桌要一個青筍嫩肉和兩斤牛肉?！?p> “四號桌要一盤青蔥豆腐和一節(jié)臘腸?！?p> “會沒事的?！?p> ……
頻繁的點菜再次打破這片刻的安寧，夢禾兒握住菜刀，收起了所有的思緒，灶房里漸漸只剩下叫菜聲與翻炒的油炸聲，而千里之外的硝煙也再次籠罩那座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