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陳家的宅院是典型的徽派建筑。近些年,黃州政府致力于發(fā)展旅游業(yè),在幾條南宋古巷里復原了幾座白墻青瓦宋代建筑,全部都是參照陳宅建造的。
到了門口,沈小發(fā)居然有一種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感覺,做了個深呼吸,才去扣了門環(huán)。
門一下子就開了,來應門的是一個身著長衫的中年人。那人的皮膚很白,五官端正,眉毛很濃,壓在一雙炯炯有神的丹鳳眼上。
“當家的!你到啦!”長衫一把接過沈小發(fā)手里的行李,親熱地來拉他?!白騼和砩洗罄习甯嬖V我您今天回來,不曾想您這么早就到了!好多年不見了……”沈小發(fā)迷迷糊糊地被他拉著,看了一路古舊的門檻,坑洼的青石板,冷清的天井,耷拉的盆栽,蒼老的銀杏,斑駁的清漆……
進到正廳,長衫安排沈小發(fā)坐下,自己則提著行李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沈小發(fā)偷偷瞄了長衫好幾眼,總覺得這人在那兒見過,卻怎么都想不起來??梢娺@位長衫對自己的態(tài)度甚是親昵,如果開口問他是誰,怕被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記得他了,恐會傷了他的心。就這么糾結(jié)了好久,卻始終不見陳由鳴的身影,沈小發(fā)忍不住問道:“大伯起來了嗎?”
長衫剛要回答卻又聽見有人敲門。他于是又忙去應門。不一會兒,沈小發(fā)看見他領(lǐng)著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走了進來。
那女人身材高挑,妝容精致,舉止典雅,全身上下沒有一件名牌,卻透著一股貴氣。讓閱女無數(shù)的沈小發(fā)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女人坐在了沈小發(fā)的對面,兩人眼神交匯時,她恰到好處地沖他微微一笑,然后轉(zhuǎn)頭看了長衫一眼。
長衫立刻意會,向女人介紹道:“這是我家三房的少爺,今早剛回來?!?p> 女人又沖沈小發(fā)一笑一下,說:“模樣長的不錯。”
沈小發(fā)猶豫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女人面前伸出一只手,說:“您好?!?p> 女人用指尖輕搭了一下沈小發(fā)的手,就算是握了手。
等沈小發(fā)坐回自己的位置之后,女人又開口道:“大老板不在,問你應該也一樣吧。我是來買蓇蓉的?!?p> 沈小發(fā)一愣,脫口而出:“買什么?”
女人歪著頭,重復了一遍:“蓇蓉?!?p> 沈小發(fā)尷尬地笑了一下,說:“這個我不大清楚……”
長衫此時端了茶上來,連忙對女人說:“抱歉得很,他不管家里的事兒,您在等等,大老板很快就來了?!?p> 女人看了沈小發(fā)一眼,優(yōu)雅地點了點頭。
又等了十來分鐘,陳由鳴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沈小發(fā),可卻沒有搭理他,而是徑直走到那個女人跟前,滿臉堆笑地問:“今朝要些什么?”
女人立刻站直了身子,低了低頭,輕聲答道:“要些蓇蓉?!?p> 陳由鳴挑了下眉,問:“怎么會想要那個東西?”
女人閉著嘴沒有要回話的意思。陳由鳴心領(lǐng)神會也不再追問,只說了一句“稍等”便又走回屏風后面,看樣子是去取貨了。過了約一刻鐘的工夫,陳由銘拿著一個紙包走了出來。他把紙包放在女人的雙手上,小心翼翼地打開,讓她檢查里頭的東西。
沈小發(fā)伸著脖子往那個紙包里看了一眼,看見三朵普通的干花。陳由鳴指著那幾多花對女人說:“惠葉而黑華,莖如桔梗,這是上等蓇蓉,您驗驗?!?p> 女人看了一眼,迅速地把紙包又包了起來,說:“您說是上等肯定就是上等的。多少錢?”
陳由鳴答:“便宜得很,十貫?!?p> 女人點了點頭,從精致的手包里掏出了一沓舊版的百元大鈔交到了陳由銘的手上。陳由銘接過錢,作了揖,然后就讓人送她出去了。
沈小發(fā)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暗自吐槽:這兩人演電視劇呢?
“剛剛那東西是什么顏色的?”陳由鳴沒頭沒腦地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沈小發(fā)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剛剛那個女人買走的東西,是什么顏色的?”陳由銘又說了一遍。
“紫色的啊?!鄙蛐“l(fā)答。
陳由鳴輕笑了一下,冷冷地說:“還是個廢物?!?p> 毫無道理的一句“廢物”把沈小發(fā)給罵懵了。他覺得自己肯定是聽錯了,問:“什么?”可這一問卻更顯得他跟個傻子似的。
陳由銘冷“哼”了一聲,站起身,撂下了一句“跟我來”就走了。沈小發(fā)想了一會兒,還是跟了過去。
穿過兩重門,兩人來到陳由銘的書房。沈小發(fā)進去的時候,陳由鳴已經(jīng)坐在書桌的后面的太師椅上了。他手里夾著一根煙,看見沈小發(fā)進來之后,指了指他對面的椅子。沈小發(fā)于是格外乖巧地坐了過去。
透過煙霧他看見陳由銘反復打量著自己,沈小發(fā)也不知道為什么,沒來由地有些怕他,所以并不敢回視,兩只眼睛只好到處亂看,一眼就看見了書桌上的一方硯臺。那硯臺只有半本書那么大,上頭卻刻著幾十座山峰,大小不一,層巒疊嶂,十分精致。硯池還有天然的水波紋,硯堂中間隱隱閃著金光。沈小發(fā)的心中頓時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聽說你辭職了?”
陳由鳴的話把沈小發(fā)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嗯?!鄙蛐“l(fā)點了點頭。
“找不到工作,所以想起來回來要飯吃了?”
“要飯”這種話實在是太刻薄了些。沈小發(fā)血氣上涌,“騰”的一下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不……”
一個“不”字還沒說完,陳由鳴就打斷了他,說:“你不用這么激動,人在激動的時候容易做出讓自己后悔的事情來。我們養(yǎng)著你們家這么多年,也不差再多幾天?!?p> “我什么時候要你們養(yǎng)過!”沈小發(fā)反駁道,向一只斗紅了眼的小公雞。而反觀陳由銘,淡定的如同一只等待獵物的夜梟。
“準備在這里住幾天?還是說,你不會是真的打算回來當家主事?”
沈小發(fā)看了一眼那方硯臺,正色道:“這里到底是賣什么的?”
陳由鳴吐了個煙圈,半瞇著眼睛問:“什么意思?”
沈小發(fā)指著那方硯臺,說:“這硯臺是哪兒來的?”
陳由鳴掐掉了只抽了一半的煙,往椅背上一靠,反問道:“你覺得它是怎么來的?”
“非法的事我可不干。”
陳由銘笑道:“違法?我不懂你在說什么?!?p> “南唐后主李煜的教硯,上刻大小山峰三十六座,層巒疊峰,明暗相間,硯池中有天然水波紋,碧波蕩漾,硯堂中金光閃閃,變化萬千。后被嗜硯如命的米芾所得。米芾死后這方教硯便陪了葬。只可惜,鎮(zhèn)江發(fā)現(xiàn)的那座米芾墓只是個衣冠冢,真正的米芾墓據(jù)說到現(xiàn)在都沒找到。大伯,你桌上的這個硯臺,是從哪兒來的?“
“你覺得它是你說的教硯?你又沒有見過教硯,憑什么覺得它就是?”
“憑感覺?!鄙蛐“l(fā)理不直氣也壯。
陳由鳴饒有興趣地問:“你對古董感興趣?”
“一般般吧,沒事喜歡研究研究?!?p> “凈看些沒用的。不過你放心,咱家不動黑貨?!?p> “什么意思?”
陳由鳴瞥了他一眼,解釋道:“就是在土里埋過的東西?!?p> “那你剛剛賣給那個女人的是什么?中藥嗎?我們是做藥材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