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古刃被賴君投影到了穹頂。
翹著二郎腿的大飛身體后仰，用屁股控制凳子平衡，靠兩條木腿來回吱呀晃動，抬頭看著幻燈片。
“賴大法醫(yī)，這不是那天你給我們看的那把刀嗎？怎么？有什么重大發(fā)現(xiàn)嗎？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他扯著粗嗓門。
賴君沒言語，轉(zhuǎn)頭默默走回黃老身邊。
“我來講講吧。這把刀原片的出現(xiàn)，是在國外一個私人藏家小型拍賣會中，當時我在美國教學，也是我花了不少錢將攝影原件買下，主要是方便研究和收藏?！秉S老打破寂靜。
“你們的案子我也耳聞了，扯到這個刀也確詭異。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當時的研究之物確在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場?！?p> “這張照片都見了。這把刀的奇特造型應(yīng)該是大家關(guān)注的焦點，不瞞大家，我也是。記得當時是研究游牧民族變遷史時偶然見到它，就是這份神秘宗教氣息和民族異域感，讓我心生喜愛，下定決心買下?！?p> “賴君跑來和我說似是圖中的配件，噢，也是你們重案組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鐵環(huán)，坐實了這把刀?！秉S老繼續(xù)補充。
“這倒也難怪，很難說一把刀會有這么多神奇的配件。不過嘛，這是法器，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刀?！闭f完凝視著我們。
“雙開刃，彎月，你和我說不是刀？”大飛后仰著椅子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我看看沈莉，沒想到沈莉正在凝視著我，眼神中透露著費解與疑惑。
我接過話來，“黃老，這怎么可能？我們?nèi)烤Χ荚趯ふ疫@個兇器?！?p> “很抱歉，是否是兇器我很難給出意見供你們參考。今天你們既然已經(jīng)來到我這里。我能說的是，沒想到這東西會突然出現(xiàn)，沒有流失海外，并且以這種兇案的形式。這也倒是引起我的興趣?！彼笪Ｗ粗覀?。
“不過，從這個器物的整體來看，刀的彎月弧度較大，有點像把大號的回旋鏢，只有刀前端一部分位置是尖銳的，如果說它是賴君和你們描述的歸于一把解剖的兇器，我是很難想象的，這不合常理。當然，前期我也和賴君表示過我的疑慮?！?p> 黃老雙手平按在桌面，側(cè)目賴君，賴君也同時點頭。
黃教授接著說，“刀把掛著條精美的角鏈，鐵環(huán)扣接在鏈子另一端，這么繁雜的設(shè)計來看，象征性大于實用性。從陽雕得海東青造型的精美來看，以及環(huán)的口內(nèi)直徑上分析，從我經(jīng)驗推斷，這很像某種長袍服飾束扎腰部絹帶的配環(huán)?！?p> 黃教授伸手撥動了投影切換鍵。一副古代牧人的民族服飾顯現(xiàn)出來。似是都有類似的佩環(huán)，主要作用于佩掛刀鞘，起到防止脫落作用。
黃教授快速翻著幻燈，我們面前的是大量此類民族服飾圖樣滑過，均是這類配飾。
黃教授的屋內(nèi)無窗加之沒開燈，只有那唯一的投影白光直愣愣地觸摸著穹頂，在粗大的白織光柱里有漂浮不定的灰塵游走懸動，它們在這些圖片前晃來晃去。
忽然速度降了下來直至驟停，黃教授指著圖片。
“這個就是我的根據(jù)?！?p> 圖片中，顯然已不再是游牧民族服飾，而是一只鬼在跳舞，我們一幅幅一幀幀見他踩在火堆旁跳舞，一手拿著皮鼓，一手揮動正是一把類似的刀刃。
火焰照耀著他的臉，不，那是一張可怖的面具。陰影把赤光折疊成一層層臺階斜鋪在這副面具上。顯然這是只紅鬼，除了猩紅色的面容外，就是那上面的紅發(fā)炸起，似急了眼獅王，呲牙咧著嘴。
“那刀…！”大飛喊著。
賴君推動了下白框眼鏡，“哈勒瑪力。銅或鐵打制的刀，刀上加許多鐵環(huán)，從刀背到刀刃，在滿族薩滿祭禮中供奉和使用?！?p> “哈勒瑪力是滿語，古代薩滿教中驅(qū)魔所用的圣刀。薩滿巫師在祭祀時會雙手抬起平伸出去捧住刀，上下不斷抖動，使刀環(huán)有節(jié)奏振響。以迎接神靈之力的來臨。”
說完，賴君頓了頓，意識自己似喧賓奪主。又補了句。
“我這些也是現(xiàn)學現(xiàn)賣，在黃老面前有些班門弄斧了。”
“嗨，怎么會。小賴，我看講的很好啊，年輕人就是該多分析，多分享，大家多交流嘛?！秉S老起身打開燈，頓時屋內(nèi)大亮。
“總之，這些是我一個老文物工作者的推斷。宗教法器無疑。不太像你們所說的什么兇殺工具?！?p> “那黃老，你對法器殺人怎么看？”沈莉起身雙臂交叉胸前，踱步起來。
“老黃能怎么看？要我說啊，皮褲套毛褲，必然有緣故。你想啊，法器？殺人？你別管是不是這把刀挖心?？隙ㄟ@倆事兒必須搭在一起完成！就像餃子蘸醋一個道理。”
我盯著大飛大放厥詞，頓覺的話糙理不糙，看沈莉倒也不反感?？磥硭餐?。要不以她脾氣早懟這胖子了。
“哈哈，這個胖小伙的言論倒也有些趣。你們破案的邏輯我不懂。但有一樣我知道。對于文物考察是極其嚴謹?shù)?，所有文物的形態(tài)都得有站住腳的立場才行，就像你們辦案必須要找到證據(jù)一樣。文物是會說話的，這個果源于它的時代人文的因?！?p> 黃老說的不錯，什么因得什么果。我們一路來，圍繞著兇殺猜測太多，總是被牽著鼻子走。如果這個真是法器，看來這個眼前的果必須要有些突破才行。
“黃老，年代呢？您有分析它的年代嗎”
“哈哈，好小子，你終于說出來關(guān)鍵了?！?p>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回說，“難道您鎖定了這個陽雕的海東青鐵環(huán)年份？是個貨真價實的古器嗎？”
“鐵？我有說過是鐵嘛？都是你們一直在我這里喊來喊去的。”
“老黃，不是鐵？怎么不是，那天賴大法醫(yī)給我們看了，上面黑乎乎銹跡斑斑，不是鐵才怪了?！?p> 我看看沈莉，沈莉凝神靜聽，我們都將目光鎖在黃教授接下來的話上。
“你們看到的附著上面黑乎乎的不是銹，而是氧化物?！?p> 沈莉瞪了眼大飛，低沉說，“不說話能死啊，銹是赤紅色的好不好，感覺我們警察一群人都很無知一樣，好難看?！?p> 大飛還不依不饒，繼續(xù)說道，“不都一樣嘛，空氣中的水分對鐵肯定接觸啊，長久就會氧化，然后就是銹蝕，至于黑不黑紅不紅，都一樣啊?！?p> 賴君對大飛解釋，“不同的，你說的是鐵，黃教授應(yīng)該說的是這個只有層氧化皮的物質(zhì)壓根兒就不是鐵，而是另一種材質(zhì)?！?p> “不錯！你可以把它喊作賓鐵，或叫鑌。是外來金屬材質(zhì)?！秉S老看向劉宇飛。
“外來？”
“準確的說，時間可以追述到隋唐前的南北朝時期，再往前更是可以追溯到持續(xù)將近一個半世紀的兩晉時期。那時，是中國歷史上第二個大一統(tǒng)時期，人民生活富足穩(wěn)定，商賈云集，邊境貿(mào)易頻繁。也就是那時起，從西亞古波斯及南印度傳入華夏中原了一種金屬冶煉工藝，就是這個了。我們漢族對于外來好東西又喜稱為客作，歷史上記錄有稱賓，鑌等?！?p> “其實這種材質(zhì)后來界定就是合金。但在當時的西亞很是風靡，技術(shù)傳入中原后便迅速流傳，如獲至寶。用高碳鋼和熟鐵反復(fù)淬火，通過調(diào)整溫度改變其內(nèi)部金屬結(jié)構(gòu)的成分，從而使金屬更有硬度，耐磨損和材質(zhì)更有韌度。這種混合后的合金通常會用于冶煉冷兵器，制成的刀劍極其鋒利，上場殺敵威震四方，吹毛透風?！?p> 講到這，黃教授看著大飛，接著說?！斑€有一個神奇的特點，那就是花紋。”
“所有的鑌都會有花紋，在我眼里，那是種烙印，一種千煉過后的優(yōu)雅和從容。每個花紋形成的隨機性更難以言表地書寫著這份獨有神秘?！?p> 此時賴君又開始將幻燈轉(zhuǎn)動，是那個有陽雕造型的小鐵環(huán)的照片。
“所以這些叫鑌的金屬，在概念里就壓根不可能被銹蝕嗎？”
“的確如此，只會發(fā)黑，永不生銹。這是歷史進步的產(chǎn)物。”
“早期都是以青銅為主，很容易銹蝕。后來到了兩漢，冶金煉鐵的金屬逐步發(fā)展，東漢末年，以實用性為主的鐵制兵器逐步取代了青銅，但鐵和青銅都不能解決氧化的問題。直到合金的技術(shù)引用后，大量的冷兵器的造、儲、用得到了均衡發(fā)展?！?p> “你們看，雖然黑乎乎的在上面貌似不足為奇，但如果這樣…是不是就不一樣了？”黃教授換了一張圖片接著說。
同樣是鐵環(huán)，一張是黑的鐵環(huán)，另一張是明顯經(jīng)過黃教授清理過后的鐵環(huán)照片。上面的海東青造型如同出水芙蓉般絢美，它的每寸周身上都明顯有云紋的痕跡。這云紋似黑白二龍相伴伸展，不規(guī)律發(fā)散游走于器物上，精美絕倫，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