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晟睡前忘了拉窗簾,陽光照入房間,投在他的臉上,他用手遮住眼睛,繼續(xù)躺了一會兒,坐起身。
手機顯示6:50,還有十分鐘到鬧鈴時間。
大概是因為炎熱,腦袋有些昏沉,他想昨晚的夢。
夢里,他立在岸邊,看著動靜越來越小的少女,終于,少女耗盡了力氣,沉入了水中。
夢的最后,他跳下了河。
我為什么會跳下去?他想。
那是一個超脫現(xiàn)實的夢,在夢里,他沒有認出盲眼少女,不記得現(xiàn)實的事情,他為什么要下水?
是夏天太熱了?想要下水涼一涼?
打開窗戶,熱浪襲入屋內,秋晟感覺身上有些黏。
租房的廁所和洗澡間是一個房間,除了秋晟和一個室友,別的室友都是上班族,他們一般六點就會洗漱離開,現(xiàn)在淋浴間里沒有人。
洗澡的時候順便刷了牙,秋晟穿上衣服,出了門。
少女家,客廳和平常無二,陽臺上還是一片狼藉。
順著客廳和餐廳的中線,秋晟來到臥室前,他和少女對上了視線。
那雙有神的眼睛,讓秋晟心中一顫,第一反應是——我被發(fā)現(xiàn)了?
這個反應只存在了一秒,秋晟舒了口氣。這雙眼睛太有迷惑性,他總是忘了少女看不見的事。
也和沒有預料有關,他以為這時候的少女一定閉著眼睛睡覺,沒想到她已經(jīng)醒了,還側躺著,臉正好朝向門口。
少女戴著耳機,她沒有聽到敲門聲。
秋晟走進屋內,坐在床邊,他就這么看著少女,少女今天是普通的頭尾顛倒睡法,秋晟坐著的位置正對著少女的腳。
纖細的腳面上貼著三個創(chuàng)口貼。明明只需要一個就能貼好,居然用了三個,還貼的歪歪扭扭。
好在秋晟不是強迫癥。
他就這么看著少女,少女也就這么面朝臥室外。
今天早上沒課,秋晟就這么坐到十一點,少女只是翻了幾次身,上了一次廁所。
自閉了?因為昨天的事情?秋晟想。
時間不早了,他離開房間。
第二天早上,他來到少女家,少女還是這么躺著。
第三天、第四天同樣如此。
第五天早上,秋晟推門進來,少女這次換了地方躺,躺在沙發(fā)上,估計是上廁所后懶得回房。
在電視旁坐到八點,秋晟看少女還是沒有動的意愿,皺起眉。少女不動,他少了許多樂趣,他感覺他是在盯著一具尸體,在尸體旁邊做透明人沒有絲毫感覺。
得讓少女振作起來。
他走進沙發(fā),趴在地上,掏出了躲在沙發(fā)腳后面的拖鞋。
少女到現(xiàn)在都光著腳,這是她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的拖鞋。
秋晟想,少女家里不可能沒有別的拖鞋,她是在和她自己慪氣,只要這一雙涼拖。
拿出拖鞋后,還有一個問題,要怎么讓少女發(fā)現(xiàn)拖鞋。直接交到少女手上是不可能的,隨便丟在少女腳下也很冒險,少女會感覺拖鞋是突然冒出來的,因為之前那里沒有拖鞋。
要放在某個角落,還要讓少女發(fā)現(xiàn)它。
思索一陣,秋晟等少女起來,往廁所走的時候,挑準機會,把拖鞋放在了少女要下一步的邊緣。
少女踩到了拖鞋邊緣,她先是嚇了一跳,慌忙往身后退了兩步,然后立在原地,思索剛剛的觸感,判斷那是什么東西。
明眼人只用看一眼,而少女要依靠觸覺和經(jīng)驗猜測。
少女從門口拿來盲杖,在地上戳了戳,確定戳到了東西,那東西不會動,不是什么蟲子。她蹲下身,摸到了拖鞋。
秋晟坐在地上,看少女的反應。
拿起拖鞋,少女有些不可置信,她反復摸了三遍,跑到茶幾旁,從下面取出另一只拖鞋,才相信這是她丟失的那一只。
她露出笑容。
啊,這個家伙原來也會笑。秋晟想。
少女穿上了拖鞋,一改之前頹然的小步子,大跨步向廁所走,她撞在了墻上,磕了一下腦門。
揉了揉額頭,少女踹一腳墻壁,摸索著找到了廁所門。
有精力去怪罪墻壁了,應該是恢復過來了。
秋晟又想,少女應該是憑借記憶和經(jīng)驗在家里走,只要路上突然出現(xiàn)什么變化,或者中間因為什么事情停一下,她就會分不清方向,像這次一樣撞上墻去。
別的盲人也是這么莽的嗎?
大概只有少女會以和明眼人一樣的速度走吧。
沖水聲響起,少女回到客廳,她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消失不見,但秋晟可以通過她的動作,看出她有了精神。
打開電視,將音量調大,少女進了廚房,她餓了。
大概是找到拖鞋給了她信心,她再次尋找木鏟,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秋晟不是來當保姆的,拿拖鞋給少女,是為了讓少女動起來,現(xiàn)在目的已經(jīng)達到。
沒找到木鏟讓少女的精神萎靡了一些,她吃了兩片面包,躺在沙發(fā)上聽電視。
她垂在沙發(fā)邊的腳丫晃悠著。
找到拖鞋這么高興嗎?
換句話說,之前沒找到拖鞋那么沮喪?
秋晟盤起雙腿,看著少女的腳,陷入回憶。
上幼兒園前后,他們一家和爺爺奶奶一起住,白天父母上班,爺爺奶奶帶他,還有他的堂弟。
父母給他買了不少玩具,但那些玩具,常常被堂弟拿了去,最開始,他鬧過幾次意見,爺爺奶奶說他應該讓著弟弟,可是堂弟就比他小了一天,爺爺奶奶說小一分鐘也是弟弟。
他告訴父母,父親不管事,只答應給他買更多,母親只會應和父親,沒有主見。
父親補償他買來的玩具,也讓堂弟先占去玩,大人都讓他不要在意,他便也慢慢不在乎了。
堂弟玩完新玩具,他懶得再拿來玩,他迷上了爺爺?shù)氖找魴C。
不久,堂弟要占著收音機玩,他就出門看螞蟻。
喜歡的東西不見了,便把注意力投入別的事物中去,無需吵鬧,無需介懷,吵鬧沒有作用,介懷只會痛苦。這大概是他自己領悟的第一個道理。
他想,他不是從高三那一年開始變化的,他大概早就有些不正常了。
他盯著少女晃動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