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樓上的聲音
晚餐之后，泰勒奧利弗與妻子商討了白天發(fā)生的事情。前者決定在當晚與伊卡洛斯進行一次強硬而嚴肅的對談。不論他所從事的研究有多么重要，泰勒奧利弗也不會再允許他做出這樣的舉動；因為最近一段時間的事態(tài)發(fā)展已經(jīng)超出了一個神志健全者的底限，并且對整個家庭的秩序與精神平和構成了嚴重的威脅。
這個年輕人肯定已經(jīng)完全拋掉了自己的判斷能力，因為只有一個完全癲狂的瘋子才會發(fā)出那種狂野的尖叫聲，只有一個徹底瘋狂的病人才會像白天那樣用假裝出來的聲音進行想象中的對話。這一切必須停止，否則貝利亞夫人可能會生病，而家里也不可能再挽留下任何仆人。
泰勒奧利弗在接近送飯的時候站了起來，開始上樓走向伊卡洛斯的實驗室。然而到三樓的時候，他因為聽見了一些聲音而停了下來。聲音是從他兒子已經(jīng)廢棄的那間書房里傳出來的。泰勒奧利弗聽見像是拋散書本的聲音，還有紙頁快速翻動時瘋狂的沙沙聲。
他走到了門前，看見那個面容蒼白而憔悴的年輕人正待在書房里，卷曲的金發(fā)披散在濕潤的額頭上。他興奮地收聚起了滿滿一抱各種大小與形狀的文學書籍。聽到父親的聲音，他猛地一驚，手里的書統(tǒng)統(tǒng)掉落到了地上。隨后，他順從地按照泰勒奧利弗的命令坐了下來，并且安靜地聆聽了一會兒自己在很久之前就應該聽從的勸告與教誨。
他沒有爭吵。在責備結束之后，他同意了父親的看法，并且承認自己的喧鬧、喃喃低語、念咒吟唱以及化學氣味全都是遭人厭煩、不容寬恕的行為。他同意保持安靜，不再發(fā)出可疑的聲響，但卻堅持要繼續(xù)延長自己那種極度秘密的舉動。他說，不論如何，他往后的大部分工作都是些書面的研究；而以后如果必須要進行這樣吵鬧的儀式，他會在其他地方另尋一個住處。
得知自己的行為讓母親受到驚嚇并且昏厥后，他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悔意，同時解釋說父親后來聽到的對話其實是一部分精心設計好的象征主義行為——因為他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創(chuàng)造某種心理環(huán)境。他使用了許多艱深的專業(yè)術語，這讓泰勒奧利弗感到有些迷惑，但在他看來，伊卡洛斯雖然因為極度的嚴肅而顯得有些難以理解的緊張不安，但總的來說他依舊有著無可爭辯的理性與鎮(zhèn)靜。
整個對談實際上并沒有得到任何明確的結果，而當伊卡洛斯撿起那滿滿一抱的書籍離開房間時，泰勒奧利弗幾乎不知道這次談話到底達成了些什么。此外還發(fā)生了一件同樣神秘難解的事情，家中那只可憐的老貓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有人于一個小時之前在地下室里發(fā)現(xiàn)了它僵直的身體，它死前雙眼圓瞪，嘴因為恐懼而扭曲得變了形。
在某種模糊的窺探本能的驅(qū)使下，迷惑不解的父親開始好奇地掃視著大書庫的書架，想看看自己的兒子到底把什么書帶上了閣樓。這時，泰勒奧利弗·貝利亞驚訝地發(fā)現(xiàn)，除了之前已經(jīng)拿走的那些書之外，伊卡洛斯并沒有再拿走任何與神秘學或考古學有關的書籍。新拿走的書籍全都與現(xiàn)代事物有關；歷史、科學論文、地理學、文學指南、哲學著作以及某些現(xiàn)代的新聞報紙與雜志?？紤]到伊卡洛斯最近一直鉆研的方向，這是一個非常古怪的轉變。
隨后，越來越混亂的困惑與席卷而來的陌生感覺讓這位父親停頓了下來。那種感覺非常強烈，當他努力試圖搞清楚周圍到底出了什么差錯的時候，那種古怪陌生的感覺甚至像爪子一樣抓撓著他的胸腔。這里肯定出了什么問題，不論是物質(zhì)上的還是精神上的都是如此。當天晚上他才發(fā)現(xiàn)是哪里出現(xiàn)了變化：那座位于黑塔門前的夢境庭院變成了一塊普通的空地。
經(jīng)歷過這個讓人難以忘懷的事件之后，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伊卡洛斯·貝利亞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家人的面前。而仆人們在特洛伊城北方也一直沒有找到該隱一行人，他們打算去南方試試運氣，也許這位客卿被伊卡洛斯的瘋狂行為嚇到，一走了之也說不定。
但實際上，該隱只是在市中心廣場旁邊的一個小旅館冥想，不斷消化理解著來自大書庫的典籍，將那些信息于自己的所見所聞串聯(lián)。伊絲塔爾迷上了在市中心廣場與一些自稱是“哲學家”的人談話，而黑貓菲尼斯消失得無影無蹤，似乎那黑貓認定特洛伊城是自己的歸宿，不再需要該隱了一樣。
我們將視線轉回黑塔，伊卡洛斯·貝利亞開始接連不斷地將各類書籍從自己書房搬運到閣樓的實驗室里。在這段時間里，伊卡洛斯的所有舉動都表現(xiàn)得既安靜又理智，不過他常表現(xiàn)出一種像是在搜尋什么的鬼祟神態(tài)，令他的母親感到頗為討厭。
此外，根據(jù)他提出的膳食要求來看，這個年輕人還發(fā)展出了貪婪得讓人難以置信的食欲。心理醫(yī)生聽瓦德的家人講述了星期五的喧鬧與變故，并且在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二與這個年輕人在書房里進行了一次長談。和之前一樣，這次談話依舊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結果；但心理醫(yī)生依舊愿意發(fā)誓說這個年輕人是理智正常的。
伊卡洛斯在談話時承諾會盡早揭示一部分內(nèi)容，同時還聲稱自己需要在別處尋找一個實驗室。至于夢境庭院消失一事，他并沒有特別的傷心與惋惜——考慮到他過去對夢境的熱愛程度，這實在有點兒古怪——相反，這個年輕人似乎還覺得這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伊卡洛斯開始長時間外出活動。有一天鄰居提到這個年輕人而今會經(jīng)常拜訪奧爾尼庭院里的那座老房子——他過去的時候總是會帶著一個大號的旅行袋，而且常在地窖里從事一些非常古怪的挖掘與搜索工作。在鄰居面前，伊卡洛斯表現(xiàn)得很慷慨，但卻似乎也比過去表現(xiàn)得更煩惱和憂郁。另外，還有人看見他在波塔克西特河附近活動。有幾個家族的朋友時常會在遠處看見他，次數(shù)之多令人驚訝。
他似乎經(jīng)常在特洛伊城最北段的荒地附近游蕩。泰勒奧利弗后來也在當?shù)剡M行了一些問詢與調(diào)查，并且得知他一直在設法再次靠近北方的懸崖。他經(jīng)常沿著小路往北走出很遠，而且要消失很長一段時間才再度出現(xiàn)在他人的視線里。
幾天后，閣樓里那種舉行儀式的聲音又短暫地復活了一段時間。因為此事，泰勒奧利弗嚴厲地責備了伊卡洛斯，而年輕人也有些心不在焉地向父親保證他會改正的。這件事發(fā)生在一天早晨，當時閣樓里似乎又傳出了一段假想的對話——就像人們在那個喧鬧混亂的受難節(jié)里聽到的一樣。對話中，年輕人似乎在與自己進行激烈地辯論和抗議，因為閣樓里仿佛爭吵一般突然爆發(fā)出了一連串的呼喊與嚷嚷——這些叫喊出自兩個完全不同、可以清晰分辨開來的聲音，就像是在交替地要求與拒絕一般。
聽到動靜后，泰勒奧利弗跑到了樓上，貼著門旁聽了一會兒。不過只能聽到一些包含了少數(shù)清晰詞句的只言片語，像是“必須要紅上三個月”。而當泰勒奧利弗敲門的時候，所有的聲音在瞬間都停止了。后來父親詢問查爾斯的時候，他解釋說自己在用幾種不同的思維方式自言自語地沖突和爭論，只有依靠高超的技巧才能避開這些問題，不過他保證自己會試著將這些沖突轉移到其他領域上去。
一天夜晚發(fā)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那天的傍晚樓上的實驗室里傳來了一些響動和重物捶擊的聲音，而當泰勒奧利弗正準備上樓查看的時候，那些聲響突然停止了。
接著，到了午夜，待一家人全都休息了之后，管家來到了黑塔城堡的正門前，準備鎖上大門。這個時候，根據(jù)他的陳述，伊卡洛斯突然有些搖晃踉蹌而又狐疑不定地出現(xiàn)在樓梯腳邊，做著手勢表示自己想要出門去。年輕人沒有說一個字，但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望了一眼他那雙興奮發(fā)紅的眼睛，接著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zhàn)。
隨后，管家打開了門，讓年輕的伊卡洛斯走了出去；但第二天早上伊卡洛斯變回了原樣，恭順地聽從著泰勒奧利弗的吩咐。管家說，伊卡洛斯注視著他的時候似乎表現(xiàn)出了某種古老而又邪惡的神色?？梢粋€年輕的紳士絕對不應該用那種神情盯著一個誠實的人，正因為如此，他覺得自己沒法再在這間屋子里待下去，多怕只多一晚的時間。
泰勒奧利弗同意了管家的辭呈，但卻沒有太重視他的敘述。這種認為伊卡洛斯在晚上變得粗魯野蠻的想法實在非?；闹嚳尚Γ驗樨惱麃喎蛉诵阎臅r候一直聽見樓上的實驗室里傳來隱約的響動聲：其中仿佛有嗚咽哭泣、來回踱步以及一聲從絕望的最深處發(fā)出的長長嘆息。隨著時間的推移，貝利亞夫人已漸漸習慣在入睡時聆聽樓上傳來的聲音，因為兒子的秘密已飛快地驅(qū)走了其他事情，牢牢地占據(jù)了她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