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失控的恐懼
早晨,我們啟程了,頭腦里滿是激情,
心頭孕育著苦澀的憧憬與積恨,
我們隨著波濤的律動前進,
在有限的大海上撫慰著無限的悲憤:
有些人因避開令人厭惡的祖國而喜出望外,
另一些人因避開故土的恐怖而喜氣洋洋,
某些沉湎于美人秋波的占星家
因避開發(fā)出危險的幽香的專橫的喀耳刻而心花怒放。
...
————
在那種失控的恐懼的簇擁下,該隱還沒來得及探索皎月堡,就被一陣黑暗的力量拉扯到無形的虛空里。這讓該隱更加恐懼,那股拉扯的力量也就更加龐大,在驚人的引力下,終于該隱徹底向無底的黑暗中掉落下去。
他穿過了無窮無盡的虛空,其中充斥著具有感知力的黑暗物質(zhì)。一個個紀元翻騰而過,一個個宇宙誕生又死去,恒星變成星云,星云化作恒星,而該隱仍在充滿有感知力的黑暗物質(zhì)的無窮虛空中下墜。
然后,在緩慢爬行的永恒進程中,宇宙的終極循環(huán)再一次徒勞無果地“完成”了,接著,萬物便又變回無數(shù)劫之前的狀態(tài)。物質(zhì)與光再度重生,在宇宙中一切如初;彗星、恒星與行星雨后春筍般地涌現(xiàn)、迸發(fā)新生,但沒有任何存活下來的造物來告訴它們,它們曾經(jīng)存在又消失、存在又消失過,永遠地周而復(fù)始,回到不是原點的原點。
然后,不斷墜落的該隱的視野中再度出現(xiàn)了天穹,出現(xiàn)了風,還有一道耀眼的紫光,他清晰地看見了自己在沿著一條透明的通道下墜。
這里有諸神,有各種存在,有種種意志;有美與邪惡,還有被奪走了獵物的惡夜發(fā)出的嘶吼聲。不可名狀的古老存在從無跡可尋的深淵中發(fā)出低哮。星辰膨脹、化作拂曉,拂曉中又噴涌出金色、緋紅與紫色,而該隱依然在通道中下墜,只不過速度逐漸放慢——那絕不是讓人安心的放慢,而是某種險惡的陰謀在逐漸成型的放慢。
該隱隨后看見慘白的光亮在奇怪地閃爍,聽到了黑暗中流水的聲音。隨著通道變得越來越寬闊,該隱穿越了一座山崖的中心,來到了某個幽深的地下峽谷之中,并漸漸停了下來,被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披著斗篷的人包圍著,向某個目的地排成擁擠的長隊進發(fā)。
這時候,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微弱的長笛聲發(fā)出的靡靡之音,哀婉幽怨;瞬間,山體內(nèi)部廣闊的景象展現(xiàn)在了眼前——菌類遍布了寬廣的河岸、呈柱狀噴射而出的火焰是病態(tài)的粉色;來自深海的一條寬廣油膩的河流沖刷著海岸,流向遠古海洋深處的深紅色海灣。
接下來所見的景象令該隱幾乎暈厥——在那不潔的無邊黑暗中,巨大的毒菌、噴射的火焰和黏滑的水流使他喘著粗氣,那些披著斗篷的人群繞火焰柱圍成了一個半圓,這是某種敬拜不可名狀之物的盛宴。
在地獄般的洞穴中,敬拜病態(tài)的火焰柱,黏滯的植被在萎黃的強光中閃爍著綠色,人們將其剜出幾把扔進水中。在遠離光亮的地方,有著什么難以名狀的東西蹲了下去,吹奏著令人不悅的笛聲。聽著那笛聲,該隱覺得里面仿佛夾雜著令人惡心的聲音和隱約的顫動,這聲音源于散發(fā)著惡臭的黑暗。
燃燒著的焰柱從深遠的地下像火山般猛烈地噴薄而出,卻又不像正常的火焰那般有影子投下,同時火焰里充斥著硝石以及骯臟有毒的銅綠;雖然它一直處于熊熊燃燒之中,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有的只是死亡和腐爛的陰冷。
一個穿斗篷的人正朝著那可怕的火焰旁蠕動,朝著他所面對的圍成半圓的人群,做著僵硬的儀式動作。儀式進行到某個階段時,人們會卑躬屈膝的行禮。
那個人隨后向黑暗中半隱半現(xiàn)的吹笛人打了個手勢,那軟弱無力的曲調(diào)就變成了另一種聲音稍大一些的調(diào)子,突如其來改變了的曲調(diào)帶來了難以想象、出乎意料的恐懼。切身感受著這種恐懼,該隱摔倒在長滿了地衣的地上,令他懼怕的不存在于在這個世界或外面的世界中,而只存在于瘋狂的宇宙的星辰之間。
令人惡心的冷焰光芒之后,是難以想象的黑暗,一條怪誕、平靜、未知的油膩河流正從地獄的裂縫中涌來。一群雜種一般、經(jīng)過訓(xùn)練后變得溫順并長有翅膀的東西有節(jié)奏地撲閃著。就算是極好的視力也捕捉不到其完整的樣貌,抑或是極好的頭腦也記不住其完整的模樣。
它們并不同于烏鴉、鼴鼠、禿鷹、螞蟻、吸血蝙蝠,更不是已腐爛的人類軀干,而是一些心智正常的人類回憶不起來,也絕不能回憶起來的東西。它們?nèi)彳浀仫w落下來,用蹼狀的腳和膜狀的翅膀合力飛行。
接近參加盛宴的人群時,圍著頭巾的人們會抓住并騎在它們的身上。沿著沒有光亮的河段,一個接一個地離開,進入恐怖的地道,有著毒素的泉水從那里流向可怕的、察覺不到的海洋。
該隱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抓一只怪獸,像其他人那樣騎行離開。他搖晃地站起來時,看見那個身影模糊的笛手消失在視線內(nèi),但那兩只野獸還在旁邊耐心地等候。
隨著時間流逝,那兩只怪物開始暴躁起來,神經(jīng)質(zhì)地抓扯地衣,注意力暫時離開了該隱。該隱趁機奮力跳入了那條油膩的、河流汩汩地流向海洋裂縫的地下河;奮力跳入了土地內(nèi)部惡心的腐爛汁液中。
隨著油膩的河水漂流,該隱發(fā)現(xiàn)身邊的液體越來越像血液,最后居然漂到了一片鮮血的海洋之中。濃郁的血腥氣充斥著整個綿延的峽谷群落,在遙遠的鮮血海洋深處,無數(shù)根巨大的蚯蚓狀鮮紅觸手彼此交錯纏繞在一起,在濃稠的血漿之河里不停地翻滾著,每一根觸手上都有無數(shù)的圓形吸盤,一個個吸盤上還有一些黑色的斑點,那些斑點極其詭異,看上去仿佛……仿佛一張又一張正在痛苦吶喊的人臉被某種險惡扭曲的手段抽象化之后的圖案。
望不到盡頭的峽谷腹地,被成千上萬的紅色血管塞滿,它們黏稠而血腥地蠕動著,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血池里無數(shù)攪動著的巨型蛔蟲……不時有觸手突然從血河里躥出水面,然后在空氣里,觸手的尖端分裂撕開成花瓣一樣的結(jié)構(gòu),隨之發(fā)出一聲又沉悶但是卻又銳利的巨大嘶吼。
隨著每一聲嘶吼,在觸手尖端分裂撕開成花瓣一樣的結(jié)構(gòu)中,就會誕生一個血淋淋的生物,那些生物誕生后撲通一聲沉入鮮血海洋中,在那片深紅之中褪去自己的胎衣,接著鉆出鮮血的海洋,用蹼狀的腳和膜狀的翅膀合力飛走。
這片巨大的地下空間無光的穹頂上,密密麻麻地棲息著這種生物。在下方,鮮血海洋里漂浮的,無數(shù)根巨大的蚯蚓狀鮮紅觸手集合體又發(fā)出一聲又沉悶但是卻又銳利的巨大嘶吼,該隱的大腦在顱骨里瑟瑟發(fā)抖,仿佛靈魂都要被隨見所聞從肉體剝離。
在該隱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知道了所見的不可名狀之物是什么,那是根源之神、萬物之母、污穢的母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