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池站在高聳入云的城墻上,皺著眉頭看著城下萬人的歡呼。
城下是他姜朝的子民,他們的歡呼是為了新的王朝的建立,是為了歡迎他這位天下共主。
他心里肯定是高興的吧。
襄池努力抿抿嘴,想要努力做出個微笑的假模樣,但是他努力過后卻發(fā)現(xiàn),他根本就笑不出來。
城下子民的歡呼像是在告訴他,上一個朝代的結(jié)束以新朝代的重新開始,可是這代價……
竟是如此的沉重。
他的五十萬大軍,都是他的親衛(wèi),可如今,堪堪只剩下了二十萬零零碎碎,那些軍士的鮮血就那樣留在了臨城,是他們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的這和平的天下。
怎么能只讓他微坐這高位,獨享那些個繁華,忍受這無盡的孤獨與寂寞。
家山皆在,國泰民安,但是他的軍士們卻都已經(jīng)回不到家,他們的靈魂是否還能找到回家的路?
今天是襄池繼位的第一天,王帝大赦天下,為百姓們的炎炎夏日帶來了些許解熱之意,城下百姓有歡呼的,有大聲笑的,還有的甚至趴在地上朝拜著。
襄池一眼望去都望不到邊,好似自己是進入了一場熱鬧的盛會。
廖槿呢?
襄池往身邊看去,他想找到與他并肩作戰(zhàn)的兄弟,他想看看他,看看他如今是怎樣的風(fēng)華絕代。
但是他仔細找啊找,找啊找,卻發(fā)現(xiàn)他身旁根本就沒站著廖槿,他身旁只有那些個阿諛奉承的、討人歡喜的,他眉頭緊鎖。
手也緊握著,獨自一人看向城墻外的高山,他想如今做得這高位,只怕更多的便是身不由己,不能像以前那樣去找廖槿,也不能做越矩的事情。
他的右手高高舉起,朝城下的子民揮揮手,眼神緊盯著城下的某處地方,他知道,他必定站在那里,站在那里看著他。
他再次重重的揮揮手,大聲喊道:“姜朝的百姓們,我是新王帝襄池,今日是新朝建立之日,大家都可以去米斗倉領(lǐng)取兩袋米面,和幾吊錢……”
剩余的話語,他竟然自動省略了,鏡頭再轉(zhuǎn)過去時,他竟然看見了身穿丞相官服的廖槿,他自小就知道廖槿身材勻稱修長,穿上官服定然好看的緊。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廖槿穿官服,平常的話,廖槿只穿軍服。
廖槿看見襄池時,微微站遠,襄池本想靠近些,奈何他身后跟著記錄官,他只好頓住腳步。
廖槿朝襄池作揖行禮,喊了句:“王帝?!?p> 語氣不咸不淡,早已沒了平日的抑揚頓挫。
襄池看他一眼,愣是沒從以前找回他的影子,好在他只沉默一會兒,便揮手將廖槿拉起。
“丞相一路辛苦了,我特地為你擺了慶功宴,你——”
“臣惶恐,微臣并未做與江山社稷相關(guān)的建樹,還請王帝收回成命?!?p> 襄池眉頭一皺,緊接著手指攥著發(fā)響,許久,他才揮手:“罷了,既然你想這樣疏遠我,我便不再招惹你便罷了。”
廖槿抬頭看向他,鞠躬道:“多謝王帝恩典。”
襄池見他心煩,便打發(fā)廖槿離開了,廖槿離開的也迅速,好像一刻也不愿多待一般。
襄池望著他的背影出了神,世上怎會有如此薄情之人,兄弟情義忘得一干二凈了?
好歹我還說你公認(rèn)的大哥呢,連一點面子都不給。
襄池心里清楚得很,如今坐得這位置,是萬萬不能有任何閃失的,他是新帝登基,一時半會兒朝政那邊還不會向著他,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過了些許年,政權(quán)被他一點一滴收回,兩人的關(guān)系也維持的像以前了。
襄池雖然比廖槿年齡大,但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喜過去之人,老是拉著廖槿問這問那,好似他是不能自理的人。
“我記得啊,阿槿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時的你眼睛都是雪亮的,都是純真質(zhì)樸的,現(xiàn)在的你,眼底很渾濁,尤其是面對我的時候?!?p> “雖然我并不知道你為何會這樣,但我大抵是曾經(jīng)傷害過你,我以為時間久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我也是身不由己,但是我怕是等不到那天了?!?p> 襄池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里他似乎又回到了純真的孩提時代,回到了姜南——那個傷心之地。
夢里是他登基之時,萬萬子民向他朝拜,他接受萬人的敬仰,他坐上這高位,手可摘星辰,但他莫過于孤獨且是孤獨。
誰會想過這位置的孤獨與無奈,誰又會想到是這樣的身不由己。
襄池慢慢睜開眼,如今還是夜里,他便已經(jīng)睡不著了,他起身靠在床上,偷偷拿出藏在枕頭下的一本書籍。
那本書是他早年用來練字的,如今已經(jīng)陪他二十幾個年頭了,他給他起了個好聽名字——《我在人間湊數(shù)這些年》。
……我在人間湊數(shù)這些年,是描述我這一生的故事。
我偶爾會拿起他寫一些隨心想的事情,有時會發(fā)發(fā)牢騷,有時也會說一些大臣的壞話。
襄池微笑地看著他,輕輕撫摸一下他:“湊數(shù)了這些年,我早已經(jīng)活累了,也不知是否會有人為我憑吊,為我哭,為我傷心掉眼淚?”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我現(xiàn)在只覺得,一身輕松的很,頭腦也清醒了許多,對這世間,大概沒有什么可留戀的了?!?p> “我這一生仍是有遺憾的?!毕宄睾鋈怀靶α艘环约海骸皬那暗胶?,我這身旁仍是一些太監(jiān)宮女陪伴,得我心之人,竟然這么少。
就連阿槿,都是因為我的錯,而讓他一步步離開的。我這一生終究是有罪的,但能夠判我刑之人,似乎只有我和閻王了。”
所以我才說天下共主之苦,無人可知。
獨自面對這整個空蕩的大殿,心思既愁苦又悲哀,可這不是理應(yīng)如此的事情么?
襄池忽然起身,打開了那扇好久沒打開過的窗戶,一陣?yán)滹L(fēng)忽然吹來,他緊跟著打了個噴嚏。
隨后他輕笑一聲:“我這一生,也就這樣隨之而來,隨之而去,過著富貴的生活,露著悲涼的心情。”
“大抵凄冷,大抵凄冷,那便無所謂了,反正人老即走,毫無留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