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月樓
“忍冬姑娘,您來了!”
明月樓側(cè)門看守的龜奴看著蒙蒙細(xì)雨中撐傘走來的白衣女子,滿面笑容打著招呼。
傘輕輕上挑,忍冬朝對方微微頷首,隨即邁步從對方身旁走了進去。
“小姐,不是說去梧桐巷嗎,怎么到這來了?!?p> 忍冬身后跟著一個丫頭,拎著藥箱有些不太情愿。
“讓你帶的藥都帶了嗎?”
“帶了帶了!小姐,夫人說了不讓您出來,你非不聽,要是讓夫人知道...!”不但出門,還跑到這種地方來。
自從一個月前小姐病好之后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好像就沒有她不敢干的事。
害得她這個丫頭天天心驚膽戰(zhàn)的。
忍冬撐著傘看著路,慢悠悠的回了句:“你不說,娘怎會知道?”
“小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還是您告訴奴婢的!”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喲,長進了,這小嘴越發(fā)厲害了。”忍冬笑著打趣并未在意。
主仆二人正說著,一個姑娘急匆匆冒雨迎面而來。
“忍冬姑娘,求求你,救救語花妹妹吧?!眿傻蔚蔚呐畠杭艺f話帶著哭腔分外惹人憐惜。
語花…忍冬眸光流轉(zhuǎn)停下腳步,打量著眼前一身紫霧薄紗的姑娘一眼,“姑娘別急,慢慢說?!?p> 姑娘一臉急切,四周掃了一圈,確定沒人這才細(xì)聲細(xì)氣道:“忍冬姑娘,有個妹妹被媽媽罰了,現(xiàn)在就剩一口氣了,勞您給瞧瞧?!?p> 忍冬遲疑了下,嘆了口氣道:“姑娘帶路吧。”
煙花之地的后院沒有前面的光鮮亮麗和歡聲笑語,有的只有不為人知的煎熬。
眼前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姑娘,上次來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
一面之緣能讓人記住,自然有與眾不同之處。
明月樓的通鋪屋是給干粗活的丫頭婆子住的,這新來的搖錢樹花媽媽怎舍得一開始就給苦果子吃?
“語花妹妹原也是書香門第出身,奈何家道中落,娘親早逝沒人憐惜,她那個繼母厲害,為了給兒子娶媳婦就施手段狠心把她賣到這...”
忍冬查看了一番,一邊聽姑娘說著,一邊號脈,“姑娘怎么稱呼?”
“奴家名喚柔娘...”
“哦,在這明月樓多久了?”
柔娘忍不住打量了忍冬一眼,這不是瞧病嗎?怎么閑聊上了!“回姑娘,奴家在明月樓五年了...”
五年...??!忍冬收回手,招呼當(dāng)歸打開藥箱,“姑娘,勞你到外頭盯著點,你們這的規(guī)矩我還是知道一些的,花媽媽要罰的人,是不讓看醫(yī)的?!?p> 柔娘忍不住掃了忍冬一眼,只一眼,便匆匆低下頭不自覺抓緊手中的帕子,“有勞忍冬姑娘!”
走出房門,柔娘莫名松了口氣,那一雙眸子清幽空靈,看似溫柔似水,卻讓人不敢直視。
在這煙花之地,形形色色的人見得不算少,但屋里那位姑娘她卻看不透半分。
好人家的姑娘對她們這種地方都避之不及,說難聽點,她們這連醫(yī)婆都不愿來,里頭那個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出身,不過...看她那一舉一動,又不像小門小戶的做派。
“小姐,她為啥怕你?”當(dāng)歸一臉不解小聲嘀咕著。
忍冬眉目微動,當(dāng)歸這丫頭眼力勁不錯啊。
“把這個喂她吃了?!比潭弥幤康钩鰞闪K幫杞唤o當(dāng)歸,然后站在一旁安靜看著床上雙目緊閉的女子。
當(dāng)歸照做,但似乎不太順利。
看著床上一臉慘白的姑娘,當(dāng)歸無奈看向自家小姐,“小姐,喂不進去?!卑?!也是個命苦的。
早就聽說,這花街柳巷的那些媽媽折磨人的手段花樣百出,不會壞了姑娘們的皮相,卻能讓她們生不如死。
忍冬揮手讓當(dāng)歸走開,走到床邊低頭彎下腰身,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對方蒼白的臉頰上輕輕劃過,低聲輕道:“姑娘不想在明月樓當(dāng)男人的解語花,但是姑娘太不了解花媽媽的手段了,你現(xiàn)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過我可以幫你,我既可以幫你離開這,也可以成全你的求死之心…”
一旁當(dāng)歸看著自家小姐此刻的樣子,好像有點明白剛才那姑娘為啥怕小姐了。
床上原本雙目緊閉的人眼瞼動了動,費力睜眼看著忍冬,氣若游絲,凄凄一笑:“我...一無...所有!”
意思她付不起酬勞,別費心了。
“姑娘都一無所有了,又有什么是給不起的?”
床上的女子靜靜看著眼前含笑相望的姑娘,良久不出聲,忍冬也不急安靜回視。
片刻之后,床上的人終是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是了,已是一無所有,又有什么是給不起的?
“我不想...死在這?!辈贿^十幾歲的年紀(jì),卻已飽受滄桑。
“那姑娘就把藥吃了,進水用食,兩天后,我來帶你出去?!?p> 女子眼里終是有了一點色彩,聲音輕顫,“真的?”似是不信又帶了幾分希翼。
忍冬輕笑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門口,隨即轉(zhuǎn)身彎腰在女子耳邊低語了幾句。
說完起身朝自家丫頭吩咐了一句:“當(dāng)歸,喂姑娘吃藥,我去看看畫姑娘?!?p>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女子,轉(zhuǎn)身朝門口而去。
床上女子,便是她今日不來也不會死,日后還會有大造化,花媽媽的眼光還是挺毒的。
只可惜被她碰上,花媽媽這一番調(diào)教的心思怕是白費了。
上輩子,她和床上那女子也有過一面之緣,上次來她便認(rèn)出來了,所以今天才走了這一遭,或者說,她跑這明月樓便是為了遇上她。
路過門口的時候,簡單和柔娘說了幾句,柔娘連連道謝給了診金,忍冬不客氣的收下便去了后院的右?guī)俊?p> 這里住著的,都是明月樓頗有地位的姑娘,也就是能替明月樓掙大把銀子的搖錢樹。
芙蓉賬雕花床,妝臺琴臺茶水坐一應(yīng)俱全,這里是姑娘的居所,也是接客之所。
畫嫣是這明月樓的頭牌花魁,待遇自然不同,看到忍冬來,畫嫣便將丫頭支出去了。
美人兒明艷動人,執(zhí)扇倚窗看的出神。
忍冬走近跟隨而望,這窗口就像戲院的絕佳看臺,各式各樣的人在大堂穿梭,調(diào)笑之聲不絕于耳。
樓里的姑娘個個都是唱作俱佳,忍冬不由莞爾,“畫嫣姑娘可好些了?來,我給姑娘號號脈?!?p> 花媽媽開始調(diào)教語花的消息便是眼前這花魁娘子給她的,也是她穿針引線,讓柔娘知曉她今日會來,所以才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忍冬姑娘妙手施醫(yī),畫嫣有什么不好的。”
輕搖團扇,嬌柔軟語果真醉人,便是這幅嗓子就能讓男人渾身酥軟。
“看來已經(jīng)干凈了,最好再養(yǎng)個十天半個月?!比潭帐?,入門的時候她便看出,畫嫣精心打扮過,是要接客?
畫嫣巧笑連連,媚眼如絲看向忍冬吐氣如蘭道:“忍冬姑娘真會說笑,花媽媽天天讓丫頭盯著我這身子是不是干凈了,十天半個月...她不得急白了頭。”好像說的不是自個兒。
“畫嫣姑娘不同旁人,花媽媽便是急也會遷就一二,十天半個月不成,至少再養(yǎng)幾天吧。”醫(yī)者囑醫(yī)囑,病人聽與不聽卻是不能左右。
美人兒不再言語,臉上笑容略顯凄涼,不過也就一瞬,眨眼便已明媚如春。
“小姐!”
門外,當(dāng)歸拎著藥箱喊了一聲,見畫嫣好像被窗外什么事吸了目光,忍冬便招呼讓自家丫頭進來。
將配好的藥拿出來放在一旁桌上,主人家看來是不想再說什么,她們之間也算兩清,“走吧。”
輕道了聲轉(zhuǎn)身欲走,不經(jīng)意順著窗前女子的目光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忍冬不由得怔然。
原來畫嫣在看的是他啊...
“奴家要去待客了,多謝忍冬姑娘費心,就不送了,姑娘自便?!?p> 畫嫣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轉(zhuǎn)身,抬手整理云鬢,眼里少見的笑意讓忍冬瞬間了然幾分。
今日花魁娘子是自個兒想要待客,那便無話可說了。
點頭轉(zhuǎn)身帶著丫頭緩步而去,快到門口的時候,忍冬突然停步上下打量畫嫣。
正待出門的畫嫣被看的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
再抬頭,見忍冬已經(jīng)蹲下身子打開藥箱拿出了一個小瓶子。
“聽聞郁世子最喜清冽的薄香,畫姑娘不妨試試?!比潭樕鲜冀K掛著笑。
薄香?畫嫣帶著幾分遲疑從忍冬手中接過瓶子,剛想開口說點什么,卻見對方已經(jīng)轉(zhuǎn)身而去。
看著那抹白色的背影,畫嫣臉上露出迷惑之色,這個女子,和她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同,不凌厲卻讓人不敢直視,有種深不見底的感覺。
也是唯一一個給她們瞧病眼里沒有厭惡之色的人。
“小姐,你剛才說的郁世子,是靖王府那位嗎?”
細(xì)雨微風(fēng),遠(yuǎn)離了明月樓的熱鬧喧囂,主仆二人走在僻靜的小巷里,說話聲都顯得清晰了幾分。
“當(dāng)歸也聽聞過啊?!笔撬亍?p> 當(dāng)歸撇了撇嘴,“京都城誰沒聽過靖王府郁世子的大名,果然和傳聞一樣,京都城第一紈绔,這大白天的就開始逛花樓?!?p> 喲,小丫頭頗為不屑?。?p> “當(dāng)歸啊,往后在你家小姐面前,莫要這般說他。”語氣難得的認(rèn)真。
“為啥,大家都這么說啊?!彼矝]說啥啊,一臉莫名。
“因為...罷了...你日后便知?!?p> 當(dāng)歸撓頭,那到底是讓說還是不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