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最后一課
今天與李漁之前度過的四千多個日子沒有什么區(qū)別。
陽光很暖,風不急,不燥。
可李漁今天來的特別早。
他是出了名的懶,每次上課總是最后一個踩著老師耐心極限的點進門。
每次進來,老師總是伸出那被筆桿子壓彎了關節(jié)的手指,指著他搖頭嘆息:“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無恥之尤!”
但懶的人通常臉皮也厚,即便是被同學因此而以“無恥之尤”為號,李漁也從未改過這一毛病。
在卡點這件事兒上,他倒是很用心的。
然而即便今日李漁一改往日懶散來的很早,卻依舊是最后一個到的。
屋內(nèi)站了不少人,但比往日少了許多。
須發(fā)蒼蒼的長者沒有像往常一樣伸出他那蒼老但線條好看的手,臉上更是沒見到往日對于弟子不成器而舒展不開的眉頭。
他今日格外的柔和,一如之前一路上見到的陽光那般和煦。
“喲,李漁都來了,那么能來的人想必是都到齊了。”
老師很少講笑話,但往日里老師講笑話的時候每個人都很捧場。
然而今天除了老師以外,其他人都沒有笑出來。
老師漸漸地也笑不出來了。
“既然同學們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上課了。”
老師坐到了臺上的書案后。
“李漁,你是最后一個到的,那便先考你。昨日的功課,大道之行,你可背會了?”
李漁很懶,但背書的時候不懶。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
隨著李漁的背誦,老師輕輕地拍著手,打著節(jié)奏。
等到李漁背完,老師又笑了起來:“好好好,你小子的腦子果然還是好使的,要是日后多多用心,這功名早晚是能到手的,就是你這性子喲......”
說到這里,卻是想起來什么,落寞的搖了搖頭:“罷了罷了,不說了?!?p> “童文熙,你來,學而。”
......
今日的完成度遠超往日。
老師知道在這樣的日子更好的完成日常的功課是多么的困難。
看著那一張張噙著熱淚的稚嫩臉龐,他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們都很不錯,都是好孩子,以后要更努力,明白么?”
學生們一個個的神情變得激動了起來,握緊著拳頭,十分賣力的回應著老師的希冀。
“明白!”
“我們會努力的!”
老師拍了拍手,高興的像是一個只需要糖果便能獲得快樂的孩子。
然而笑著笑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卻也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了。
“好,昨天的功課大家都完成的很認真,那么開始今天的課程?!?p> “大家不用翻書,今天的課,不在書上?!?p> “大家應該都知道,等到午間,大盛的軍隊,便要入城了?!?p> “而這也意味著,我大唐最后一座城池,也將淪陷了?!?p> 曾盛極一時,曾萬朝來賀,曾經(jīng)的天下雄強,將在今日滅亡。
你我自此,便成了那亡國之奴。
呼~
其實大唐可能早就不在了。
當賀蘭城被大盛軍拿下,唐皇不想著去拿回那里的土地和人民,而是想著以割地賠償立下恥辱條約換得大盛皇帝消除火氣息兵和解的時候,大唐可能已經(jīng)滅亡了。
兵為將膽,將為兵魂。
唐軍被盛軍殺的喪膽,唐將被盛軍將領打的驚魂,我大唐軍膽魂具裂的那一刻,我大唐便已經(jīng)滅亡!
或許,大唐其實也沒有滅。
今天不會,明天也不會。
唐軍被殺怕了,唐將被釘在了功績簿上,但唐人卻是沒死干凈的。
只要還有一個唐人沒死,那我大唐便不會滅亡。
臺下的孩子大都十一二歲,心智雖未完全成熟,但已然是懂事的。
看著老師那悲憤的表情,對于那之前還帶著幾分迷茫與疑惑的滅亡的概念有了幾分更深刻地體會。
午時已到,老師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下課了,下午最好不要外出?!?p> “大家再見?!?p> 學生們站了起來,向老師行了師禮。
老師整了整衣衫,十分認真地回了一禮。
然后他便不敢再看向那些學生,他怕自己因貪戀那份感情而變得有所掛念。
而人一旦有了掛念,心便軟了,便也就會怕死了。
他放下手里的書卷,轉(zhuǎn)身拿下了那柄數(shù)十年未曾動過,掛在墻上都成了飾品的長劍。
拂去灰土,長劍出鞘。
未有龍吟聲,但長劍依舊未曾銹跡侵染。
老師帶劍走出了書堂,走向了城門......
大盛149年,唐歷289年,薊城投降,大唐帝國滅亡。
......
“李漁,你可以出獄了?!?p> “根據(jù)民法典修正,你入獄五年,補償白銀50兩?!?p> “這是你的文籍證明,兩年以內(nèi),可在我大盛境內(nèi)任何城市入籍,然后便是我大盛子民了,享受大盛子民一般的權力。”
“若是無心留在我大盛境內(nèi),可憑此證出關自行前往他國入籍,但僅有兩次返回機會?!?p> 李漁伸手接過錢和證明,看了看人如流水馬如龍的街道,像是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不由得一陣失神。
然而很快卻有人撲了上來,找上了李漁。
“小兄弟,剛出來吧?是前朝遺民?要做工么?”
“只要一兩押金,我可以幫你找到活兒做,還能給你做保,看你年輕,要是沒啥手藝的話,我也可以給你找個老師?!?p> “木工瓦匠啥的只要你喜歡的我都能找來。要是再給我一兩還能幫你找宅子,買的租的都行,順手還能帶你入籍,怎么樣小兄弟?”
監(jiān)獄里不是沒有愛說話的人,當然,很少。
但更少的是交流的時間。
所以李漁很長時間沒有聽到有人跟他說這么一大段話了。
這讓他覺得很親切。
親切到他雖然很早就覺得話里的內(nèi)容對自己沒有什么用卻仍然不想去打斷。
“我不用,其實我還沒......”
李漁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新來的一個年輕人打斷了。
“他不用,他有我安排,你滾蛋?!?p> 年輕人十七八歲,和李漁年紀相仿。
臉上的皮肉是稚嫩的,但表情卻是遠超年齡的成熟。
原本那老哥以為是搶活兒的要跟新來的爭執(zhí),而那青年卻是一個惡狠狠的眼神便將后者嚇退了。
監(jiān)獄里的壞人很多,李漁是見慣了那樣兇神惡煞般眼神的。
他不怕。
“我不需要什么幫助,我......”
然而那年輕人卻是等旁人離開后,眼神溫和了起來:“李漁,不認識我了?我是童文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