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守仁這幾日有些怏怏不樂。
陳兮和徐氏都看出來了,不過也沒問。她們大概知道他興致不高的原因。
景和和景明的出生,對陳守仁來說意義重大,他早就寫了信寄給錦州老家,通知陳老夫人和陳老太爺。不過,似乎他對回信內(nèi)容并不滿意。
陳兮趕制著手頭的東西,搖頭笑而不語。想來爹邀請二老來云州被拒了。
想當初,陳景宇出生時,二老可是不遠千里趕過去抱孫孫,如今陳守仁這邊兩個孫子也沒吸引他們過來。
雖然陳兮與祖父祖母不親,但她覺得這也能理解。畢竟陳景宇出生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兩個老人還有力氣能遠行,又是長孫。如今祖父祖母年紀大了,陳老太爺越發(fā)掛心他的莊稼和家畜,自然不肯來。等過年的時候帶兩個哥兒回去便是。
果然,男人也會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鬧別扭,不管多大都一樣。
陳兮此刻忙著給孟姣準備添妝,沒有空理會陳守仁這點小心思。徐氏則是裝作不知,她本就不喜婆母,二老不來正合她意。
“孟姣小姐的未婚夫會是什么樣子???”夏荷抱著她的話本子又開始暢想了:“病秧子夫君和美艷霸道夫人,感覺也不錯啊?!?p> 陳兮嗔她一眼,用銀剪剪短線頭:“成日不知瞎想什么,還真當日日和病人相處很好么?”
她垂眸,鼻尖似乎又縈繞著那股揮之不散的藥味,令人作嘔。永遠緊閉的門窗,怠慢冷淡的婢女,還有那被藥汁浸黃的巾子…
“啪?!毕暮杀魂愘饷偷卣酒饋淼膭幼鲊樍艘惶j愘夥畔率种袞|西,走到窗邊深深地吸了口氣。
“沒事吧,小姐。”夏荷怯怯道。陳兮搖搖頭:“沒事?!彼曇魩Я诵┬Γ骸按跋碌挠夯ㄩ_了?!?p> 春天來了。
“沒剩多少日子了?!标愘獾哪抗廪D(zhuǎn)向自己剛做了個頭的大紅肚兜。這是那位挑剔的孟小姐親自求了她的,原本這是要新娘子自己做的,她說自己繡功不好,若是讓房里的丫鬟做,孟夫人必然會責罵她。
陳兮先頭是打算送送根貴重的簪子作為孟姣的添妝的,誰知眼下又有了這攤子事。
她只能親自找了鴛鴦戲水的紋樣,還向白嬤嬤打聽了些注意事項。白嬤嬤聽她問這些,臉色有些奇怪,不過也詳細說了。
果然如蘇老夫人所說,隨著年紀的增長,身邊的閨中姐妹一個個都要離去的。
陳兮想著不禁悵然,手上動作卻沒停。還是早些完工,若有什么不合適的,還能改動。
再過一個月的話,正好能趕上書院放春假,孟姣沒有哥哥,也許是弟弟送出門,只是不知道是孟攸還是孟涵了。
孟攸那個身板,應(yīng)該背不動吧。陳兮想著想著,笑意就爬上眼角,壓彎了眼。
小姐又在發(fā)什么呆呢?夏荷看著陳兮傻笑的樣子,有些不忍心看,低頭投入在自己話本子上了。
第二日。徐氏出月子后第一次下廚做了些點心,她撿了一盤裝進食盒里,轉(zhuǎn)身就看見陳兮笑嘻嘻地站在灶房門口。
“娘,這是要送去書院的嗎?我去送吧。”陳兮兩步走到她身邊,伸手去拿食盒。
徐氏下意識道:“不用,我讓春棠去好了…”“娘,春棠她沒空?!标愘庖槐菊?jīng)道:“她和冬生出去了。我和夏荷一起去送就行了?!?p> “唉?!毙焓线€沒來得及說些什么,陳兮已經(jīng)抱著食盒幾步出了灶房,不見人影。
這場景,很熟悉啊…徐氏怔愣著。以前好像陳兮纏著孟攸的那段日子也是這樣的,不過兮姐兒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主動去書院找過孟攸了,怎么今日又…
“有什么要帶給你春生哥哥的,趕緊拿上。”陳兮將食盒提起,在夏荷面前晃了晃:“我們要去書院了?!?p> 哪還有比她還盡職盡責的主子啊,丫鬟的終生大事也一手包辦了。陳兮得意地拎著食盒,挺胸抬頭走在前頭。夏荷背著個碎花包袱跟在后頭,小臉有些紅。
“喲,陳師妹。好久沒來了?!苯裉鞎洪T口守門的師兄也是個面熟的,陳兮叫不出名字,只點頭笑:“師兄好,我來給爹送些吃的。”
主仆兩人順利進入書院。作為陳兮第二個家,陳兮對白鷺書院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可謂了如指掌。
她特意撿了上課的時辰來的,書院過道里頭的學(xué)子寥寥,幾乎見不到什么人。
“小姐,去哪里找春生哥哥啊?!毕暮赡麎旱吐曇?,問道。陳兮胸有成竹:“這個時辰,他應(yīng)該在藏書樓打掃,我們先去找他。反正我爹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講課,也沒空搭理我們?!?p> 夏荷點點頭,揪著小包袱的手緊了緊。陳兮上下打量她一番,幫她扶正了頭上的琉璃頭花,點點頭:“好看,走吧?!?p> 兩人一路行至藏書樓。白鷺書院的藏書樓是云州所有書院藏書排行第一的書閣,樓高三層,因為歷史悠久外頭看著有點破破爛爛。
春生果然在藏書樓前,不過他沒有打掃,而是拿著本書坐在藏書樓臺階上看著。不知是不是剛剛打掃完,他額前還有些細密的汗珠。
夏荷見了人反而有些膽怯了,她在原地躊躇了一會,轉(zhuǎn)頭:“小姐…”身后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只能幫你到這了。
陳兮提著食盒在游廊匆匆行著,她可不想在那礙事。
她走著走著,不知怎地又走到了老地方,那株老樹郁郁蔥蔥,綠意盎然。
“你都不會變的嗎?”陳兮戳戳它的樹干:“樹皮好像又變厚了?!彼餍钥吭跇涓缮?,任自己的思維飄遠:“聽爹說,你的年紀已經(jīng)有一百多歲了,見過了一百年的歲月滄桑變換,人間這些煩惱對你來說都是笑話吧…”
“也許吧?!焙δ新曧懫稹?p> 陳兮嚇得從樹干旁彈起,手中食盒滑落,一碟子糕餅落了幾個出來。難道這老樹真成了精?!
“姑娘別怕?!睒浜罄@出個年輕男子來,他長了張白凈的娃娃臉,舉著手道:“我原本在這休息,沒想到聽得姑娘說了那些話,一時沒忍住…”
他見陳兮見了他之后反而冷靜下來,又起了逗弄之心:“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新來的譚夫子吧?!标愘庀蛩皖^行個禮,便蹲下身去撿糕餅。
譚歸摸摸自己的臉,反駁道:“我有那么老嗎?”他看看自己今日的穿著,沒穿夫子服,他長的又面嫩,應(yīng)該不至于一眼看出來才是。
陳兮將掉在地上的糕餅吹吹灰,放進自己隨身帶的帕子里。還在碟子里的重新蓋好,站起身:“夫子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手里拿著的那本書,是藏書樓三樓才有的書,只有夫子有權(quán)限借出?!?p> 她的目光似有若無掠過譚歸腰間的那方玉牌,上頭有個大大的“譚”字。爹早就跟她說過新來的譚夫子了,所以她也大概猜到了。
譚歸有些驚訝于她的敏銳,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你是…”
“譚夫子,你的東西?!标愘饴劼暱慈?,那張面對生人端出來的客套疏冷柔和下來,化作了一個熟捻的笑。
孟攸抱了三本書站在幾步外,他好像瘦了些,更高了。還是那張沉肅的俊朗臉龐,只是不知什么時候脫了稚氣,更加棱角分明起來。
“好久沒見了?!标愘庹UQ邸?p> 只這一句,譚歸便看著那書院有名的“冷面才子”眸中帶出笑來:“陳兮?!?p> 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