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徐氏安排榮娘子住進(jìn)空著的西廂房，趙卓和陳景宇一同住在東廂。
趙瀅原本打算和榮娘子一同住，被陳兮以好久沒有和堂姐夜談的理由阻止了。
小荷進(jìn)來給陳兮屋子換上新蠟，放下燈罩。這燈罩的罩面是陳兮自己畫的，畫的是陳家小院，黃狗、棗樹、搖椅、幼童，這些元素營造出一片靜謐安寧。
陳兮回頭看趙瀅，她正坐在繡棚前有些心不在焉地打量陳兮繡了一半的芙蓉?fù)P繡。
要怎么讓表姐開口呢…陳兮琢磨著，只有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才能幫助她們啊。
在陳兮印象里，姑母是個近乎完美的女人，她溫柔熱心，外貌姣好，氣質(zhì)出眾，對陳家小輩都很關(guān)心。
榮娘子有一手好廚藝，每年過年的年夜飯都是由她帶著婆子一手操辦。
趙瀅性子敏感多疑，從她嘴里套出信息并不容易。
“瀅姐姐，你們這次來可是接了父親的邀帖？”陳兮笑吟吟地問。
趙瀅沉默一會，才遲疑道：“是吧?！?p> 陳家上下都知道陳家親戚四處分散事務(wù)繁忙，又怎么會給遠(yuǎn)在錦州的榮娘子發(fā)邀帖。陳兮笑意沉了些。
夜晚兩人梳洗之后便要睡了。陳兮察覺趙瀅睡覺時總是將自己蜷縮成一團(tuán)，縮在角落。她心里的疑問隱隱再次得到了印證，心輕輕抽動了一下。
半夜陳兮起夜，卻看見像是娘親的身影提著燈籠在正房后頭的游廊拐角一閃而過。
陳兮想也沒想便提步跟了上去。
眼見著那道身影遠(yuǎn)遠(yuǎn)進(jìn)了窗戶還映著暖光的西廂房。
陳兮悄悄提裙走近，聽得里面?zhèn)鱽砑?xì)碎的女子啜泣的聲響。
“我也就這樣了…瀅姐兒…”陳兮剛聽得這句，袖擺便被人從后頭扯了扯。
陳兮一驚，回頭便對上趙瀅那張秀美慘白的臉，在屋內(nèi)映出的微黃燭光下顯得平靜又詭異。
陳兮屋內(nèi)，一豆?fàn)T火，兩人相坐無言。
“瀅姐姐…”陳兮忍不住開口了。
趙瀅似乎從怔愣中驚醒，慘然一笑：“我知道你想問什么?！?p> 她似乎再無力氣支撐下去，癱在軟椅上，將一個東西從袖口拿出來扔到桌上。
正是白日放在陳兮桌上的鎏金金蟾鎮(zhèn)紙。
陳兮沉默不語。
“我偷了你的鎮(zhèn)紙，對不住。”趙瀅沒有辯解，她默默將袖子往上擼，露出一條傷痕累累的手臂來。
“這些都是我爹打的。”她頹然道：“手上，身上，都有?！?p> “娘讓我不準(zhǔn)對外說，但是我瞞不下去了，也不想瞞下去了?！?p> 陳兮有些恍惚地看著那些青紫淤痕：“姑母難道也被…”
趙瀅冷笑一聲：“我這是輕的，不過是那人打的娘起不來之后才捉我來繼續(xù)打?！?p> 她眼中空洞一片，凍著一片化不開的寒冰。
陳兮啞然，她前世雖困于后宅病死，但總歸薛立沒有垃圾到打女人的地步。姑母有父兄撐腰，卻默默忍受這樣的夫君十余年，究竟是為了什么？
榮娘子并不是愚昧婦人，她幼時跟隨兄長們耳濡目染，也是讀書識字的?？删鸵驗殄e嫁，毀了她的一生。
趙瀅枯著臉，又道：“好在他還算看中他的兒子，從沒對卓哥兒下手?！?p> 陳兮心中更加酸澀難言，一時竟不知說些什么。
從未有一個夜晚如此漫長。
天亮了，趙家母子就要動身回去，想來昨日姑母已經(jīng)把要托付的事和陳守仁徐氏說完了。
陳兮站在家門口，看著姑母含笑握著徐氏的手：“嫂嫂，那件事便拜托你了?！蹦切θ葸€是如往日一般，和煦如春風(fēng)，溫柔似清泉。
不知怎么，卻笑得陳兮心頭一陣陣的發(fā)酸。
“兮姐兒?！睒s娘子輕喚道。
陳兮喉頭一梗，差點就要控制不住，想要開口阻止姑母母子回趙家。
榮娘子似乎察覺了什么，她安撫似的捏了捏陳兮的手，笑了笑：“好好的。等過年，姑母給你做你最愛吃的八寶肉圓?！?p> “好，姑母做的最好吃了。”陳兮低聲道。姑母的柔荑溫和又有力量，讓陳兮心顫。
馬車緩緩駛向遠(yuǎn)方。
陳兮回身逃也似的回了房，留徐氏和陳守仁在府門外面面相覷。
徐氏目光有些擔(dān)憂，她看著陳兮的背影，側(cè)首看陳守仁。陳守仁嘆口氣，什么也沒說。
陳兮飛快的跑著，一直到關(guān)上了房門，她才歪倒在地，用袖子掩唇抽泣起來。
她以為她可以改變身邊所有的不幸，可是卻有很多事情她前世從頭到尾都不知曉。
原本以為自己前世的人生已經(jīng)是破爛不堪，誰知身邊有人比自己更為悲慘。
可姑母明明有機(jī)會，有能力掙脫趙家，為什么卻自愿陷在那里腐爛？
趙瀅麻木地感受著車內(nèi)壓抑的氛圍，她低下頭，打開臨別前陳兮給她的盒子。
里頭是滿滿一碟精致噴香的酥餅，她笑了笑。
嗯？這個盒子好像還有暗格。
拉開下面的暗格，趙瀅將手伸進(jìn)去，摸出一個熟悉的鎏金鎮(zhèn)紙。
兮姐兒…
再往里摸摸，趙瀅的神色變了。
那冰涼的觸感讓她腦子一瞬間電光火石般閃過了一個念頭。
一個瘋狂的，曾經(jīng)在腦中出現(xiàn)無數(shù)回的念頭。
她悄悄將那把鋒利小巧的金剪收入袖口。
“叩叩”有人敲響了陳兮的門。
“兮姐兒，我能進(jìn)去嗎？”徐氏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陳兮沒應(yīng)聲，她坐在自己書桌前，雙眸空洞地盯著自己面前的那張紙。紙上寫了四個大字：生而為女。
為何女子如此艱難，既然給她重生的機(jī)會，為什么不干脆讓她投生為男，振興家業(yè)？
陳兮是真的怕了，她怕她這次再遇人不淑，又重蹈覆轍。
徐氏推開門進(jìn)了來，陳兮沒去吃午飯，她給她帶了些食物。
徐氏靜靜地將吃食置于八仙桌上，回首看她的女兒。
陳兮已經(jīng)有大姑娘的樣子了，有些事情也可以讓她知道了。
“娘，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陳兮整個上午捋了一遍，覺得陳守仁和徐氏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甚至有可能整個陳家的大人們都心知肚明，陳家表面風(fēng)光霽月，背地里卻掩蓋著如此不堪的事。
陳兮想到陳家老宅門口那塊讓所有陳家人引以為榮的“詩禮傳家”四個大字，只覺得反胃欲嘔。連父親溫和的面目，都開始顯得虛偽起來。
徐氏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嘆了一聲，緩緩開始講述她知道的一切。
耳東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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