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市
明朝官員俸祿頗低,加之天啟年間,宦官魏忠賢弄權,賣官鬻爵,樹立黨羽,下面的官員更是變本加厲,雁過拔毛,能撈好處絕不放過,就算是皇帝心腹——錦衣衛(wèi),只要有錢送禮,也可以跳過選拔和欽定,隨意安排。
何三站在“丁宅”門前看著手中的“錦衣衛(wèi)緹騎”腰牌,心中五味雜陳,“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這兩句詩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找個借口?!案赣H算準我不會參加會試,也不會參加錦衣衛(wèi)選拔,就直接把我塞了進來?!?p> “罷了?!焙稳龂@了口氣,又想到,“父親送上海東青玉骨,只為我求了‘校尉’一職,這其中還不知欠了多少人情。腰牌已經發(fā)下,要不干這錦衣衛(wèi),還得受指揮使駱大人的批文,就算有了批文估計也會被東廠盯上,哎,看來這錦衣衛(wèi)校尉我是躲不掉了?!焙稳錾倩?,這些官場麻煩打小聽他父親念叨,耳濡目染,想到這些,他拿出腰后酒葫蘆,狠狠灌了一大口?!斑@些無關緊要的放一邊,還是辦事要緊,可不能丟了父親的顏面?!?p> 原來是剛才在書房內,丁冷山給何三腰牌,同時交代了何三的第一個差事——“金釵盜竊案”,還特意囑咐,要是查到線索或是拿到人,第一時間告知丁冷山。
“這順天府內盜竊案件,大則大理寺查辦,小則順天府的管轄,怎么落到錦衣衛(wèi)頭上了?還限我十五日內查明,連個金釵樣式、盜賊男女都不知,我怎么查?!”何三心中郁悶,轉念又一想,“錦衣衛(wèi)查辦的皆是與朝廷、內政、軍機有關的要事。這么說來,這事估計不簡單,至少被盜的金釵不簡單!若是藏有這金釵,估計像懷揣燒紅烙鐵,急于出手,能吃下這些非凡物件的,只有西城黑市!”何三掛好酒葫蘆,尋了個方向,直奔西城。
就在離丁宅不遠的墻邊,一雙煙霧之中的眼睛盯著何三遠去的背影。
這西城黑市原先是個一二百步小市,百姓撿漏的地方。一條鞭法頒布,統(tǒng)一納銀交稅,天啟年又開始征收重稅,導致銀價飛漲,民不堪重負多發(fā)民變,流寇四起,這地借著倒騰古玩書畫為掩護,開始交易黑貨,販賣難民,反而擴張成坊,坊內民不如狗,權財才是天,當真是都城最黑暗之所在。
黑市坊門不高,也就三丈不到,紅柱隔有三道門,共寬也是三丈,老遠看著整個房門四四方方,很是奇特。何三站在黑市坊門前,抬頭看這坊上明目張膽的掛著“黑市”二字,打心里升出涼意。何三想了想,還是把“錦衣衛(wèi)”腰牌收到懷中,站在坊門外向內觀瞧。
“這就是丁銘口中說的黑市?”何三看著兩側坊店心中嘀咕“這坊內不像是積晦聚惡的地方,倒像是那些高官土豪消遣的地。我要從何查起,如何詢問?”黑市坊內路寬約三丈,兩旁坊店皆修成飛角二樓,一樓所見的坊店內,擺的都是金銀首飾,古玩書畫,根雕奇木,香粉紅膏這是奢侈玩意,看了許久,除了穿著奢侈的零星幾人閑逛外沒有其他可以懷疑的地方。
何三坊門外看了半天,感覺肚中饑餓,又不敢輕易入坊內尋找吃食,抬頭看看太陽,估摸著大概末時了,打算先找個店鋪解決一下這人生大事。
何三前腳離開,后腳來一年少者,他細眼細胡,些許駝背,身著土色布衣,用銅制煙桿抽著金絲煙,看著居然有些老氣,他望向何三離開的方向說道:“我還以為丁冷山找了個精明人,原來是個剛入行的頂包傻子。不過傻歸傻,倒還知道先從黑市查起。我?guī)瓦€是不幫?”他小眼珠子轉了轉,嘆了口氣,在靴底拍掉煙灰,收好了煙桿跟了上去。
他尾隨著何三在街上隨意走動,看到何三進了一賣羊肉的食肆,跟著何三進了店。
何三在店中坐下,招來伙計道:“清煮羊腿一只,要前腿,隨意撕好,用原湯泡著,散山蔥花,白胡椒,記住,少鹽,上一副筷子就好?!?p> 年少者聽何三點菜,心中笑道:“這家伙倒是會吃,后腿經常發(fā)力肉太粗,前腿運動適中,肉質適中,久煮不爛,放白胡椒驅寒下氣,味道又不像黑胡椒那般濃烈,配清湯最好。恰好,小爺我跟了他一早,也沒吃午食,就試試他這清湯吃法?!?p> 他走到何三對面坐下,掏出銅制煙桿,拿出一精致錦囊,里面裝著切成毫發(fā)細絲的金絲煙葉,又撇了何三一眼對著伙計說:“照著這位少爺說的也給我來一份,要多鹽?!闭f罷將煙絲撒入煙嘴,撒到齊平煙嘴時用拇指輕壓至三分之一處,復撒煙絲至微微露出,拇指稍稍加力,壓至一半,最后加入煙絲至齊平煙嘴,用拇指壓著一轉,剛好到四分之三處,煙絲在煙嘴中彈而不緊。這一連串講究的動作可以看出這年少者已然是個老煙鬼了。
他用火折點好煙絲,噗呲噗呲啄了兩口,煙霧隨鼻腔涌出,帶出一股香味,十分享受,這可是上好的南洋煙絲啊!
煙霧中,何三看了年少者一眼,也不在乎剛才年少者的挑釁用詞,從后腰掏出酒葫蘆喝酒。這兩人一個抽煙一個喝酒,就是一言不發(fā)。
何三擺弄著酒葫蘆心里琢磨著查案的事,也沒把對面而坐的年少者放在心上,等伙計端來羊肉也只顧著吃,稀里嘩啦拿著筷子一通拔,急匆匆吃完打算結帳就走,剛起身,對面的年少者發(fā)話了:“山門可不是想進就進,要進黑市的門,得有敲門的磚、帶路的人?!?p> 何三一聽,心里一驚,這家伙知道我要去黑市,難道自己查案的事這么快就被人知道了,不可能吧?!他握緊手中黑刀語氣盡量平緩地問道:“你是誰?想干什么?”
年少者吃著羊肉,慢條斯理地回道:“我看你在黑市坊門口看了半天,就是不敢進去,手里怕是有盤子吧?”
“盤子?”這句話把何三問住了。
年少者白了一眼,用何三剛好能聽到的聲音說:“就是要出手的黑貨!”
“這家伙是收黑貨的?要是跟著他搞不好能查到金釵的下落,最起碼也能進黑市摸摸門道!”這一想法在何三腦袋里冒出,也不為露怯而尷尬,嘴上說道:“有是有,不過嘛……”
“你說價錢?那好商量,但是我得知道貨是什么?!蹦晟僬叨似鹧驕罂诤戎?。
何三坐下,握刀的手絲毫不放松,“你先引路,我才給你看貨?!?p> 年少者心想何三這初入行的懵子也想利用自己,輕笑一聲:“好吧,反正黃桿兒小爺我今日沒有開張,看你順眼,這筆生意我做了?!秉S桿兒喝完羊湯,收好煙桿站起身,“還有,我的這飯錢你得一起結嘍。”說罷打了一個長長的嗝,顯得格外得意。
何三摸了摸下巴,“你先在這等我,要是一個時辰我不回來,這生意就算黃了?!闭f完掏出一小塊碎銀,先是在黃桿眼前晃了晃,示意這是飯錢,然后手臂抬起,看似無力地捏著碎銀往桌上一拍,“啪”的一聲脆響,這碎銀竟被拍入桌面,只留出小小一角!
涂有木漆的桌面有一寸多厚,大多是柞木打造,木材紋理細密,質地堅硬,尋常人用尖刀猛扎都只能留下淺印,何況用的還是軟質碎銀拍入木中,這可不是光有剛猛勁道就能做到的!
何三這一手,是在告訴黃桿最好不要使什么花招。
黃桿兒心里一驚:這小子的綿勁功力這么深?!又掏出煙桿,嘴上卻不屑輕哼:“哼,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做我們這一行,講信用不僅有客,還能活命,不講信用的都去見閻羅王了!”說完,拿出煙絲又準備抽上幾口,絲毫不在意何三的威脅。
何三心中盤算,覺得黃桿兒說的有幾分道理,手里有黑貨的,大多數(shù)都是窮兇極惡之徒,在那些人手中撈錢,無異于虎口拔牙,不講信用可不行!
就在黃桿裝煙絲的功夫,何三已經提刀出了食肆。
自何三自開丁宅后,丁冷山便招來那位綠衣丫鬟吩咐道:“萼雀,你把這封手信帶給駱大人。”
萼雀接過手信躬著身退下。
丁冷山靠著木椅喃喃自語:“永興啊永興,不要怪我,是我找不到比思遠更合適的人選了!”
萼雀出了丁宅,也不往駱宅方向走,而是鉆入一股窄巷,在里面快步亂竄,這是防止被人盯上的舉動,顯然是經常為丁冷山送密信。沒方向地走了大概半刻鐘,萼雀看到一條死路便轉了進去,貼著墻邊緊緊盯著路口,像是有危險從路口那頭潛伏過來,過了十幾個彈指,路口沒有任何動靜,她才從懷中掏出密信,掃了兩遍,記了個大概內容,把密信裝好后放入懷中,一個低身縱躍,跳上了路墻,翻到了隔墻的院子里。
“這世道,連個女婢都如此厲害!”萼雀身影消失的一瞬間,一少年出現(xiàn)在路口,他雙眼如寒霜秋水一般,劍眉高鼻,白面無須,身穿白青綢子,配上六尺身高,看上去風流無比,聲音卻尖細,竟是個閹人。
下午大多無人喝酒閑聊,“苔花居”內也只剩兩人,這二人便是約好喝酒的陳二與丁銘。丁銘是丁冷山的二子,與丁梟的精壯高挑不同,丁銘矮了半尺,一身肥膘,穿著湛藍金絲便裝,戴著玉扳指和瑪瑙戒指的手時不時的扶一下腰間柳葉刀刀柄,這刀柄兩側還鑲著兩顆指甲蓋大小的夜明珠,這身行頭,略顯浮夸。
“我說陳二,何三上我家到底什么事?也不事先和我說一身,我也有個把月沒見他了?!倍°懧曇袈晕⑸硢〈趾?,言語中是對何三的抱怨。
陳二剛要開口答話,就看見門口出現(xiàn)了何三的身影,瞇嘴笑道:“喏,你自己問他?!闭f著,用下巴指向門口方向,示意丁銘轉頭。
丁銘側頭一看,“嚯!說曹操,曹操到??!”
何三看到丁銘還在酒肆內,喜上眉梢,“我原本以為你們喝完酒已經散了,沒想到運氣這么好,你還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