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京中的謝韶等不來陸令的回信，心里的情緒也猶如過山車一般起起伏伏，他甚至想去潁川問問，她究竟有沒有收到自己的信？

　　只是他心中仍有顧慮，不愿與世家打交道。再加上年關(guān)將至，他平日里雖閑散，但家中沒有當(dāng)家的主母，人情往來需得親力親為。

　　學(xué)院里也放了年假，陸令已經(jīng)來過信，今年的年節(jié)將在潁川度過。

　　因為陸令還有不少人要照顧。

　　北面干旱，今年不少遭難的人，朝廷的賑災(zāi)款在一層層地剝削下，并沒有多少銀子是到了百姓的手里的。

　　但好在，聊勝于無。

　　災(zāi)情雖不至于綿延至京，只有稀稀落落的北地逃難之人來到了潁川。

　　都是老弱婦孺皆多。

　　陸令出了銀子，在鄉(xiāng)下買了一塊空地，再請人修了房子，大有一點老幼雜居的福利院的意味。

　　但她家底并不厚，也不愿意養(yǎng)閑人。鄉(xiāng)下的地皮和修房子的工錢算不得什么，只是那二十多人每日的吃穿用度日復(fù)一日的加起來，她未必能承擔(dān)。就算能，她也不想。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她也是懂的。何況，認(rèn)識是經(jīng)不住考驗的。陸令雖然不愿用最壞的惡心去揣度人心，也不想留下任何會發(fā)生不好事情的可能性。

　　這一年冬天，陸令收留了二十八個人。

　　有10個是年輕的婦女，算是陸令這里的勞動力了，余下14個男男女女的小孩，三個老人，和一個殘疾失去了一條腿的中年男人。

　　陸令最先安排的便是這些婦女。她們雖是女人，平日里也做慣了農(nóng)活，力氣也是有得使得，除了力氣活，還有會做一些粗笨的針線。

　　在冬天來臨之前，潁川的人飯桌多了一道菜——豆腐。

　　這是陸令收留的十個婦女的唯一活計。陸令仍然是不會做的，在廚藝方面，她向來只會紙上談兵。好在，有一嬸子領(lǐng)悟能力堪比小李氏，憑借她蹩腳的教學(xué)方式，二人跌跌撞撞，一邊試，一邊學(xué)，竟也能將豆腐做了出來。

　　黃豆是不值得什么錢的。豆腐雖也算不上貴，卻也薄利多銷，陸令覺得，養(yǎng)活這二十幾號人沒什么大問題的。

　　婦女們要負(fù)責(zé)做豆腐，還要負(fù)責(zé)房子里的衛(wèi)生，飯食，一天也是忙碌。何況，陸令認(rèn)為工人運動是有道理的，還是要保證她們的休息，沒必要讓她們像生產(chǎn)隊的驢似的。

　　那十四個小孩，上午就讀讀書，認(rèn)認(rèn)字。陸令有時會親自教，有時也會讓忘憂教。忘憂倒是多了很多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宛寧若是得閑，也大有“小老師”的戲癮。

　　到了下午，小孩們就會帶著嬸子們的豆腐出門去賣，前幾天的效果不是很好，只有幾個平日就活潑善于交際的孩子做得不錯。

　　后來的幾日，成績也不錯。一是因為孩子們也會進步，二是豆腐的名氣慢慢的出去了。價格不貴，味道卻好，聽說吃了豆腐的好處還頗多，也不愁賣了。

　　至于三個老人嘛…陸令又開始養(yǎng)雞了，規(guī)模并不大，也不怎么累人，做一會兒休很久的事。畢竟，真讓她們閑著，她們也會局促不安，生怕陸令趕走了自己。

　　只有殘疾的中年男人，陸令有些無處安放。男人并不像一個普通的莊稼漢，他的臉上總布滿了一層陰霾，秦三最不喜男人接近陸令。

　　好在，這個男人也不怎么喜歡與人交談。

　　秦三自以為自己雖然在外多年，沒混出個名堂來確實是挺沒用的，但這點識人的眼光也是有的。他總會勸說陸令，將這個男人趕出去。

　　但陸令認(rèn)為，這人什么也沒做，沒理由這么做。寒冬將至，把人收留進來，再將他趕出去，不是要了人家的命嗎？

　　這就像，流浪貓并不可憐，可憐的是你抱了抱它，卻不打算帶它回家。

　　陸令沒有采取秦三的建議，偶爾無事的時候也會琢磨，憑自己蹩腳的教學(xué)能力能給這人整個義肢不？

　　算了，要不先整個輪椅？

　　阿紫是院里年紀(jì)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孩，剛逃難之此的時候她面黃肌瘦，頭發(fā)干枯。那會兒她的心里，總是想著母親臨餓死之前的說的話：阿紫，走吧…跟著他們走，會有出路的。

　　她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他們的隊伍本是要去京城的，而行路的人越來越少。后來，那些壯年男子大約是嫌棄婦孺拖累，中途扔下了她們。

　　她那時覺得自己快要和爹娘團聚了。

　　唯一的那個男人，雖說是失去了一條腿，但他在喧鬧的哭聲中，穩(wěn)定了眾人的心神?！拔覀冸x潁川很近了?！?p>　　哭聲確實停住了，有一女聲，抽抽噎噎地問道：“潁川有吃的嗎？”

　　男人說：“有。你們知道潁川嗎？潁川有許多大世家，林韓程三個大世家都在潁川，這里富足，會有飯吃的?！?p>　　他的聲音好似有魔力。阿紫心想：有吃的啊…那潁川可真是個好地方。

　　她們便要去潁川。路上又死了好些人，遇到陸令時，只有二十九個人了。

　　還有一個和她年紀(jì)差不多的男孩病了，可潁川的城門就在眼前了。

　　阿紫聽到有人說：“我們都這樣了，真管不了他了！”

　　“到底是條人命啊…”也有人猶豫躊躇。

　　眾人沉默不語，阿紫看向那個失去了半條腿的男人，他雖然行動不便，卻從來沒有麻煩過旁人，這一行老幼婦孺皆多，也不會覺得他的速度慢。

　　可眼前這個病倒的人，真的是拖累中的拖累。人都要為自己而活，內(nèi)心數(shù)次想揚長而去，可一想到一路上的艱辛，如今只剩下這么點人，便邁不出這個腳步。

　　好在，她們并沒有多少時間去思考。

　　天上突然下了一場大雨，她們無法再前行，迅速地找了一個地方避雨，這雨一下，便是一下午。

　　雨停以后，那個病倒的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沒了氣息。

　　殘疾男人嘆了一口氣。

　　阿紫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到陸令的。

　　天還沒有黑，還因為雨后天晴的緣故，光并沒有散去。阿紫抬起頭，漂亮的女人逆著光，好似那就是她所有的光輝。

　　“小姑娘，你怎么在這里？”漂亮的女人開口問道。

　　即使后來的阿紫知道，陸令也是一個普通人，但她仍然對誰都會說：她曾經(jīng)見過神明。

　　陸令撿走了阿紫，還有剩下的二十七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