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恒的房間里,只有一面落滿灰的小鏡子,人站在近處只能照出大概的輪廓。
夏悠悠換好衣服,還是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直到聽見屋外有人敲門:“夏文書,好了嗎?”
“馬上好!”她幾乎在應(yīng)答的同時,就疾步開了門。像只突然冒出的貓,難得乖巧、站得筆直,言語中抑制不住的高興:“這衣服是蕭大人選的?”
明明是一身黑衣,卻絲毫不顯得沉悶無趣。領(lǐng)子與袖口的位置分別被精心處理過,再加上恰到好處的束腰.......這簡直符合夏悠悠心中最完美的女俠服飾!又酷又颯,穿在身上又有幾分柔和。
她很驚喜的看向同樣一襲黑衣的蕭恒,突然覺得:黑色真是個好看的顏色!
“只有穿成這樣,才能進去黑市?!焙笳弑欢⒅戳似?,突然扭過頭去看別的地方:“快走吧,還有人在等我們?!?p> “哦?!毕挠朴乒郧牲c了點頭,邁著步子跟上:“這件衣服這樣好看,那我平時在家也能偷著穿嗎?”
“隨你?!?p> ......
從宅子后門出去,有一輛馬車等在外面。常憂站在旁邊發(fā)呆,見人出來連忙掀開簾子讓二人進去馬車。
“小七已被送回到牧云軒了,今晚是去打探消息的,不適合讓督察院以外的人知道。”許是看出了夏悠悠潛藏在眉宇間的不安,蕭恒竟會破天荒的主動開口。
“那祖母豈不是也知道了?”
“老夫人那邊,我也去打過招呼。待今晚結(jié)束,我會親自將你送回去?!笔捄憧戳搜蹖γ娴娜?,頓了頓又繼續(xù)道:
“老夫人從前也是歷經(jīng)過朝局動亂,沙場征伐之人,自有著尋常人所不能的心性,對你所做之事,也會更理解幾分。你若實在怕她擔(dān)心,就得做到無論何種境地,首要選擇是護住自己的性命,每次都能無恙的回去見她。別的人和事,都不足以亂心?!?p> 這番話,這語氣,倒像兄長和朋友。
夏悠悠眼神中透著幾分感激:“我在夏家的處境,蕭大人多多少少也該知道,我將祖母看得很重,難免多考慮些。多謝大人勸慰,我想我知道該如何做了。至于別的人和事.......”
她低頭笑了笑,她很清楚蕭恒之所以突然說這些,大概是看出了她心思的不定。
為著第一次夜里外出查案;
為著顧慮祖母擔(dān)心;
為著夏秋月夏婉月那姐倆說的話;
又或為著其他別的什么......
其實情緒這種東西,很多時候連她自己都說不清。
“至于別的人和事.......正如大人所言,若與我無關(guān),我自不會放在心上?!毕挠朴茢D出一個笑來。她單手撐住腦袋,看向蕭恒的眼眸中多了些明目張膽的好奇,那是一種比起從前更為大膽、更為不加遮掩的好奇:
“‘無論何種境地,首要選擇是護住自己的性命’,大人既然知道這個道理,為何自己還要去以身犯險呢?
查案固然重要,可身體也很要緊。我雖不知大人當(dāng)年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但應(yīng)該是落下了嚴(yán)重的病根,身體起了防御措施。嗯.....大人,下次驗尸這種活,盡可能就交給別的仵作吧!否則也太嚇人了,人的身體很脆弱,經(jīng)不過幾次折騰的?!?p> 夏悠悠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她竟嘰里呱啦得說了這么一大堆。
最關(guān)鍵的是:蕭恒難得好脾氣聽她啰嗦了這么久,竟都沒打斷。
而且越聽目光越柔和,甚至橫生出幾分無措感和緊張感來!
這種感覺對他而言,十分陌生。
他自小被夏將軍帶回夏府,后來察言觀色小心翼翼的生活,對任何人都保留著天然的警惕和距離感。盡管包括將軍在內(nèi)的人都對他不錯,可那難免帶著疏離與客套。他從未聽過有人會對他這般的......‘嘮叨’?
他本該像尋常那樣,覺得不耐煩的。
不對,他當(dāng)下確實出于本能感到不耐煩,可潛意識里萌發(fā)出一種奇妙的感覺,壓制住了那股不耐煩。
他竟想多聽幾句。
“蕭大人?你聽到我說話了嗎......蕭都領(lǐng)?”夏悠悠試探性將上半身往前:她還是很害怕惹怒了面前這人的。
“了無牽掛。”
“?。俊?p> “了無牽掛,無人在意,自然就不會更注意這些。因為不管如何都是一樣的。與其如此,不如把全部都投入到眼前的案子里。”蕭恒的眼神繼續(xù)透過簾子,看向外面無盡的黑夜。
“可是這樣不對?!毕挠朴频难壑猩饚捉z波瀾:“人應(yīng)該為自己而活,就算無人在意,也該自己在意自己。
而且我就很在意大人呀!李懷哥哥、馬車外面的常憂,還有很多人,都很在意大人。所以就算大人了無牽掛,也應(yīng)該為了這些牽掛大人的人,保護好自己?!?p> 蕭恒終于將目光從外面無盡的黑色中收回。
第一次、帶著很多復(fù)雜到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看向身邊這個小姑娘。
他沒再繼續(xù)說一句,是因為內(nèi)心已足夠的感動和震撼。
這是二人第一次這般深談。
不是小姐和侍衛(wèi),更不是屬下和大人。
馬車晃動了幾下,常憂在外頭小聲說了句:“到了?!?p> 夏悠悠認(rèn)真打量了下周圍,是一片城郊外的林子,荒蕪的很。四周看不清一丁點煙火氣,除了幾十米外點著的一盞隨侍都有可能被風(fēng)吹滅的燈,別的當(dāng)真什么都看不清了。
將馬車停好,三人便朝著那盞鬼火般的燈光處走去。
夏悠悠心中忐忑。
說實話,她很少在大晚上出門,特別還是這種山林間的夜路。到處黑乎乎的,還夾雜著不知道什么蟲鳴鳥叫聲。
老老實實寸步不離的跟在蕭恒后頭,走近了那盞燈才發(fā)現(xiàn):那地方是個沿著湖泊的亭子。亭子旁邊是個渡口,隱約停著幾艘船,再遠處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亭中坐了個老頭,頭發(fā)花白,滿臉褶子,正靠在椅子上打盹。時不時的,發(fā)出鼾聲。
“心可真大,這地方也能睡得著?!毕挠朴菩÷曕洁炝司?。
話音剛落,就聽見亭中那老頭打了個哈欠,一面將一塊簡陋惡的木牌往前推了推,順帶著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