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地玄黃

　　汪氏迷迷糊糊地吃了幾口粥，竟然醒了過來，看到身邊的一對小兒女，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她們，沒打你們吧？”

　　“沒有，娘，你下回可千萬別尋死了，你要是沒了，我和姐姐就活不下去了，嗚嗚——”小槐忍不住哭起來。

　　汪氏的眼淚也一下子就流下了臉頰，她當(dāng)時(shí)也是一時(shí)激憤難忍，現(xiàn)在，看到一雙小兒女，后悔、難過一起涌上心頭。

　　“是娘沒用，娘對不起你們。”

　　“娘，你別哭，哭傷身呢?！毙←溎昧讼茨樈恚跍厮锵戳艘幌?，給汪氏擦臉。

　　汪氏一動(dòng)不動(dòng)，眼淚卻忍不住地流下來：“小麥，娘對不起你，娘以后，以后絕不那樣了?！?p>　　“嗯，娘，咱讓著她們，把她們都慣壞了，她們都是不知好歹的?！?p>　　“嗯，娘，別哭，看，姐姐給你熬了粥，可香了?！毙』鲍I(xiàn)寶一般地舉起粥碗。

　　小麥繼續(xù)給汪氏喂飯，汪氏歉疚地看著小麥。

　　“娘，你吃吧，等你養(yǎng)好了身子，咱們一家，努力過活，過得好好的?！?p>　　“嗯，娘再也不那樣了?！?p>　　汪氏流了很多血，身子疲乏，吃完一碗粥，閉著眼很快又睡著了。

　　小槐搬了個(gè)草編的墩子，坐在炕前：“姐姐，你去歇著，我看著娘?！?p>　　小麥心疼地摸了一下弟弟的頭，這么乖巧的孩子，讓人心疼。

　　天快黑的時(shí)候，林引旺回來了，一手提著一包草藥，一手提著個(gè)藥鍋。

　　“爹，姐姐熬了粥?！?p>　　“哦！”林引旺應(yīng)了一聲，從井里提出一罐水，把草藥泡到砂鍋里，這才洗了一把手，進(jìn)了廚房。

　　這人可真粗放，直接端著鍋，拿個(gè)舀飯勺，坐在廚房門口的臺階上就開吃了，呼嚕呼嚕幾下，兩碗粥就下了肚，他將鍋和勺子就地一放：“一會兒將這藥熬了，給你娘喝?！闭f完他噼啪噼啪地邁著光腳片子，又出門了。

　　林引旺這段時(shí)間在王家打短工，白天要養(yǎng)牛養(yǎng)馬，清理牛馬棚，將牛糞送到地頭，回來時(shí)，順便拉一車凈土墊到牛馬棚里，晚上還要鍘草、喂牲口。

　　他是調(diào)理牲口的好手，村里幾個(gè)大戶搶著雇他，焦氏趁機(jī)提高了工價(jià)，結(jié)果，幾個(gè)大戶都只雇他做短工，調(diào)養(yǎng)完了牲口，就不要他了。

　　短期雇傭，都是把該做的活兒攢到一起做，工錢給的多一分，活兒卻多一倍不止，特別累人，尤其是在王家打工，王家給的飯少，林引旺天天挨餓。

　　只因?yàn)橥跫医o的工錢最多，焦氏最喜歡王家了，她才不管繼子死活。

　　今天特殊情況，林引旺這時(shí)候回家一趟，能加點(diǎn)飯，平時(shí)不回來，餓就餓著，從小到大，饑一頓飽一頓的，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在幾家輪回打工，間隙還能種自家的地，收入比以前多，焦氏覺得這樣特別好，從不去想林引旺這樣全年無休，天天忍饑挨餓，會不會不舒服、不高興，她只要自己高興就好。

　　小麥怕林引旺帶回來的藥與她給汪氏服的藥犯沖，不想熬，但又怕小槐發(fā)現(xiàn)，一時(shí)不知怎么辦，她茫然地用筷子在藥鍋里攪動(dòng)，居然看到了一些自己認(rèn)識的藥材：山楂片，陳皮，山藥。

　　小槐走過來：“姐姐，這是治肚子疼的?！?p>　　“你怎么知道？”

　　“王老四只會賣這種藥，娘和我都喝過。”

　　小麥知道了，這就是開胃補(bǔ)氣的，她放心地熬了藥，還分了一半，給弟弟喝：“你乖乖喝吧，然后，多吃點(diǎn)飯，長得大大的，你長大了，咱們家才不受人欺負(fù)?！?p>　　“可是——”

　　“娘又沒有肚子疼，喝這個(gè)沒多大的用，你和娘一人一半，乖，聽姐姐的。”

　　小槐到底是小孩子，乖乖將藥喝了。

　　小麥喂了汪氏。

　　這里的人是不吃晚飯的，太陽一落山，村里就寂靜一片，都睡覺了。

　　第二天，雞叫三遍，小麥就起來了，從把前一天從雞窩里收的蛋拿出來，做了個(gè)荷包蛋蔥花面。

　　在她做飯的時(shí)候，汪氏和小槐都醒了，小槐跟個(gè)尾巴一樣，來回地跟著姐姐。

　　“來，這一碗是你的，這個(gè)是娘的，我來喂給娘吃?！?p>　　汪氏居然能坐了起來了，小麥將面碗放在炕邊砌的小墻頭，汪氏拿著筷子，在碗里攪了一下，臉色就有些發(fā)白。

　　“娘，只管吃，雞是你喂的，天天把雞蛋給西院，你也沒落一個(gè)好兒，咱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么？難不成他們敢拿刀把咱們劈了？活一天，痛快一天吧！”

　　“死丫頭！”汪氏罵了一句，舉著筷子卻吃不下去，眼神不停地往小麥身后掃。

　　“小槐也有，和你一樣的?！?p>　　得知兒子也有，汪氏似乎很慰藉，她看著小麥：“你吃。”

　　“我吃過了，我做的時(shí)候，忍不住就吃了。”

　　汪氏根本不信，眼睛定定地看著小麥。

　　“娘，你身子不好，你吃，我一會兒再做，昨天收了八個(gè)雞蛋呢?！蓖羰虾軙B(yǎng)雞，每天都有好些雞蛋收，可惜，她一個(gè)也不敢吃，每天都用籃子提著，送到西院。

　　汪氏這么老實(shí)，也沒換來焦氏一句好話，只有偶然一天雞蛋少了，會被懷疑偷吃，挨一通臭罵，有時(shí)候還會累及丈夫兒女也跟著挨罵。

　　“不給——”汪氏指著西邊，意思是，害怕那邊來鬧騰。

　　“罵就罵，咱們把耳朵塞上，反正也少不了一塊肉?！?p>　　汪氏或許想開了，低著頭開始吃飯。昨晚喝了一碗開胃消食的藥湯，這會兒她也餓壞了，很快連面帶湯吃得光光的。

　　小麥端了半碗溫開水，趁機(jī)給里面到了人參營養(yǎng)液，讓汪氏喝了。

　　汪氏還是很虛弱，躺下很快又睡了過去。

　　小槐喝了營養(yǎng)液，精神大振，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地玩，太陽出來了，他甚至提議：“我去泊池?fù)启~蟲吧，雞吃了好下蛋?！?p>　　“不要去，你一個(gè)人對付不了小寶?！?p>　　“哦，好吧?！毙』北寂艿哪_步立刻剎住，轉(zhuǎn)了回來，有一點(diǎn)兒失落，但什么也沒說。他真的好乖，能好幾個(gè)小時(shí)待在這小院子里不出去。

　　小槐找到一把石子，一邊玩抓子兒，一邊念念叨叨地：“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學(xué)堂就在家門外，小路對面東南角，那里的孩子天天這么念，小槐學(xué)了幾句很正常，但他一直往下念，足足有五六十句，還沒停下來，小麥就驚奇了。

　　“小槐，誰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