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原來他不糊涂
小麥喊住林老三：“三爺爺，你等一下，小麥那天，聽學堂的先生念書，說過這樣的話，我爹爹和娘親都沒見識，還求你給解解惑?！?p> 林老三奇怪地回了一下頭，立刻就后悔了，這個丫頭，這兩天興風作浪的，她能問出什么好話嗎？
可他還是很好奇，腳步遲滯了一下。
“三爺爺，先生說：‘于禮有不孝者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家貧親老，不為祿仕，二不孝也；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頭一條，是什么意思？”
林老三的臉沉得能下雨，果然，這丫頭果然給他下了個套。
不過，一個大字認不得一斗的丫頭，怎么會說這么文縐縐的話？
看來，這個小麥背后，一定有人挑唆，不然，原來見人屁都不敢放的丫頭片子，這兩天怎么就支棱起來？如此的桀驁不馴？
林老三狠狠地瞪著瘦弱的小麥，哪怕隔著門，里面光線黑暗，他似乎都能將小麥看出一個洞來：“是誰教你這么說的？”
“我聽先生那么念的，先生念的書，我經常聽，會的多了?！?p> 林引旺僅僅認得幾百個字，不可能有這水平，他急忙擺手：“不是我教的，我不會的?！?p> 林老三估計也想到這里了，因此，一個勁地問小麥，到底是誰教她的。
見小麥堅持說是先生念的，林老三哼了一聲，不打算和小麥理論，他瞪了林引旺一眼，“好自為之！”轉身背了手就要走。
“三爺，你還沒說那是什么意思?！毙←湶挪粫@么輕易放過他。
林老三這回怒了，指著林引旺：“你說，你到底想怎樣？”
林引旺一臉茫然，無助地看著林老三。
小麥崩豆一般地道：“我們搬出去，房子和地，都還給爺爺奶奶，和他們脫離關系?！?p> 這是小麥想出來的唯一辦法，不然，就一個孝字壓著，她一家的悲慘命運，永遠沒法改變。
“不行！翅膀硬了是不？”林老三道。
林引旺舉著手，想打小麥，卻又不敢打。當著長輩的面打孩子，那是指桑罵槐，是打長輩的臉。
小麥哼了一聲：“我們這樣的一家人，脊梁骨都沒有，還能有翅膀？三爺，爺奶養(yǎng)了我爹，可我爹這些年，沒黑沒夜的勞作，也還清那個債務了吧？外面能不能自己過自己的？”
林老三重重地哼了一聲：“這個家，還有規(guī)矩沒有？都像你們這樣，還不亂了套？”
“可是，因為他們給了地，給了房，如今心心念念想收回去，才這么逼迫我們的。我嬸兒整日過來鬧騰，你能不知道？嬸兒成天的說我們想清他們的業(yè)，想霸占他們的家產，這根子，就是地和院子。”小麥解釋道。
“說兩句罵兩句又如何？又不傷筋動骨?！绷掷先X得，拿了別人的地，別人的房，還不想受委屈，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兒。
“我還給他們不行嗎？這下兩邊都心安，大家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p> 林老三又狠狠地瞪視小麥一眼，對著林引旺：“你有話不會直說？教小丫頭片子在我面前嘚吧嘚吧?！?p> 林引旺十分委屈：“三伯，這么多年，你看我會做這樣的事情嗎？”
林老三半疑半信，袖子一甩：“和你爹娘斷關系，想都不要想，沒了房子和地，你們吃什么喝什么，住露天地嗎？哼！”
小麥急了，喊道：“我爹一年到頭的忙乎，養(yǎng)不活我們一家人嗎？何況還有我娘，她織布又好又快，街坊四鄰都知道，現在，家里就小槐和我了，爺奶還是不肯放過，上個月，小寶本來是想將小槐往水里推的，我擋了一下，不然，現在躺著的就是小槐，小槐比我小，水又那么涼，我爹，我爹或許已經斷后了。”
即便懦弱，即便最愛逃避，兒子被害了一個，讓林引旺心痛得都要碎了，他每天強裝不在乎，但聞聽小兒子也差點遭到不幸，他再也裝不下去了，連聲地問小麥：“真的？那你為何不給我說？嗯？”
“我害怕啊，爹爹，二嬸見天地罵我，奶也為她撐腰，我娘不敢護著我，你也不肯護著我，我要不是，要不是快死了，我哥讓我說，我還不敢?！?p> “誰？誰讓你說？”林老三和林引旺異口同聲地問。
“我哥，嗚嗚，我夢見我哥了，這幾天，我天天夢見他，他渾身濕淋淋的，頭發(fā)還往下滴水，嗚嗚——”
林老三和林引旺對視一眼，又迅速地轉過頭。
林勁松，多好的一個孩子，就因為學堂的先生夸他：考不了進士，起碼也能考個舉人，焦氏就不樂意了，使奸計害死了他。
林大爺之所以逼著焦氏分家，也有懲罰她的意思，別說家族里能出個舉人，哪怕出個秀才，這一族幾十號人，在村子里就沒人敢欺負。
可惜呀可惜，林老三心里嘆息。
林引旺則是心如刀絞，他聰明絕頂、乖巧溫順聰明伶俐的大兒子啊——
小麥見時機不錯，趕緊又說起來：“三爺爺，你就去找大爺爺求求情，讓我們一家和爺奶斷了關系吧，就是渴死餓死，冬天里凍死，我們也不怨你，我娘都差點讓我奶逼死了，難道，你真的想看我們一家人都死了嗎？你的良心，過得去嗎？”
林老三沒有說話，他在心里反復掂量。
他并不是族長，而是族長林老大的親弟弟。
林老大的兒子在縣城做生意，把老頭接走了，家族的事情，就讓林老三代管，但大事，還是要林老大回來決斷。
林引旺本來是二房的孩子，父母具亡，剛好六房的林時運沒有孩子，就將他過繼了。
沒想到，林引旺過繼的第二年，林時運就生下了親生兒子林全旺。
林引旺的日子，本來就不好過，這下，就更慘了。
但不知為什么，林老大就是不許林引旺脫離林時運，重回二房。
林老大說，老二去世時，讓他好好看顧林引旺，不能讓他落得沒房沒地沒人管。
大哥說了，那是不仁不義，死也不能答應。
哪怕，林引旺過得凄慘無比，那也不能讓外人說自家的不是。
林老三看了一眼西廂房，汪氏還還不知能不能活，若是真死了，——或許焦氏能收斂些。他一甩袖子，對林引旺道：
“過繼的事情，板上釘釘子的，絕不容悔改，你們就是死，也要死到這個院子里?！?p> 林老三大踏步地走了，也不管小麥再說什么。
小麥沒想到努力了半天，居然是這樣的結果，一時氣餒不已，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三觀不同，處理問題的方式也不同，還真麻煩。
可是，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呢？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三伯，林引旺返回來時，臉色就黑了下來，一進屋，將小槐拉開，大巴掌就朝小麥臉上招呼。
“爹——，不要！”小槐撲了一下，沒能擋在小麥面前，卻陰差陽錯抱住了林引旺的胳膊。
小麥被打倒在炕上，肩膀上火辣辣的，她憤怒地瞪著林引旺：“小槐你放開，就讓他打吧，打死算了，反正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也不差啥了?！?p> 小麥是真不想活了，這么憋屈地活著，有什么意思？
“姐姐，你不活了，我也不活了，沒有你，我一個人擋不住小寶的棍子的，早晚也會被打死，還有二嬸，天天罵我們……”
林引旺后悔得要死，他怎么就能打女兒呢？孩子跟著自己，吃盡了苦頭……
可是，若不是小麥在這里鬧騰，家里也不會這么雞飛狗跳，一片狼藉。
這孩子，這孩子，讓人怎么說呢？
小麥看到林引旺一臉的懊喪，心情還稍稍好了一些，不然，自己就一頭碰死，讓他后悔去。
“爹爹，他們有啥呀？那幾十畝地幾間破屋，值得咱們去清他的業(yè)，霸他的產嗎？天天那樣罵，我真的受不了了，爹爹，你去求三爺，讓咱們斷了和那邊的關系吧？你和我娘，都是又勤快又能干的，完全能養(yǎng)活我和小槐的，你去求啊——”
林引旺嘆了口氣，雙手抱頭蹲了下去：“我的傻閨女啊，怎么可能斷了關系呢？那不是坐實了咱們家父母不慈子女不孝嗎？這樣的人，在村子里根本活不下去的。”
“我們搬走！”
“不行，絕對不行，這樣引起的閑話更多，雖然咱們走了，聽不見了，可剩下的人怎么辦？這一大家子幾十口子的人，閨女要找婆家，小子要問親事，名聲壞了，就別想有個好，族里決不許咱們走的?！?p> “若是像大爺那樣，進城做生意呢？”
林引旺還是搖頭：“做得好和不好都一樣，不好，你們受委屈，忍饑挨餓，做得好了，掙的錢還得交回來，你們還是受委屈，說不得為了霸占生意，咱們過得更慘?！?p> 小麥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這個便宜爹，原來他不糊涂，他不是不愿意努力去掙脫繼父母的枷鎖，而是，他根本就掙不開，或者，他想不出掙開的辦法，才得過且過，渾渾噩噩地混日子。
“我再想想，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的?！毙←湶环獾啬钸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