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功可以從多方面角度來看。
在某一方面,一個生病了但是門庭冷落的人,目前的狀況絕對算不上好。
陸璇娟便是如此。
她這次住院,都不用刻意攔人。
住院的第三天,她就能下地了。坐在住院樓下邊小花園的長椅上,陸璇娟仰望著住院樓。
樓的陰影斜斜的在草坪上切下來,有點(diǎn)危險的感覺。
就如同她這些年來精心打造的商業(yè)帝國,曾以為把門店鋪滿每一個城市。
就是成功,就會不衰。
如今看來,是很大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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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朱樓,宴賓客,樓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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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想什么呢?”陸曼擰開保溫杯,遞給母親。
“想……十多年,你第一次回國呆這么久?!?p> 陸曼擰緊杯子,低頭道:“我不孝。不是好女兒,也不是好母親?!?p> “什么孝不孝的,我還不孝呢?!标戣瓴恍嫉囊恍?。
人老了,生病了。會想起很多事。
“那些所謂的血脈親人,打秋風(fēng),進(jìn)公司,我不是一個都沒管。孝跟愚孝不同,你自己過的開心,比守在我們身邊過的開心。”
“——這就是孝了?!?p> 陸曼握住母親的手,想安撫的笑,卻差點(diǎn)哭出來。嘴角別扭的撇著。
陸璇娟拍了拍她的手,反倒安慰她。“大概母子緣薄,就這樣吧?!?p> “不過我想告訴你……公司狀況不好,恐怕我能給你們留下的——”
“媽!”陸曼拔高音量?!拔矣惺杖?,陸修平他是個大男人!早就能養(yǎng)活自己了。這是你一輩子心血,是好是壞,如何安排。您自己決定,我沒意見?!?p> .
沒有任何人能比陸曼更清楚這一棟朱樓起的有多不易。
凌晨三點(diǎn)爬起來,坐一個小時的車,四點(diǎn)到批發(fā)市場。冬天凍的手腳全是紫紅的凍瘡。夏天出門連一口飯都不敢吃,車廂太擠,味道混雜,會晃吐的。
一件一件的挑衣服,裝在蛇皮口袋里,背在肩上帶回家。肩膀上勒的、磨的全是血口子。
還得給公交司機(jī)買點(diǎn)吃的,要不然這么大包裹,壓根不讓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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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基本都十一點(diǎn)了,吃個飯,休息一下。下午一點(diǎn)開始收拾衣服。用蒸騰的熱氣盡可能的把衣服弄的平整,在掛起來。找合適的裙子、褲子搭配。
天沒擦黑,就扛著衣架,拎著袋子出攤。夏天十點(diǎn),冬天九點(diǎn)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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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往復(fù)循環(huán),倆年多,終于攢夠錢租個小門面。裝修太貴,弄了個梯子,自己刷墻,貼壁紙。釘釘子,組裝展示衣架。
沒有一件不是親力親為。手指頭不知道砸破過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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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曼很慚愧,她那時只陷在貧窮的痛苦里。完全沒有意識到母親的不容易。
愛情的甜美讓她暫時的忘卻這些煩惱。
可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的同時也發(fā)現(xiàn)陸修平父親爛賭,花心。她的身份是彰顯他自己魅力的——“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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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曼慌張著、猶豫著就到了六個月,再也遮飾不住。
母親沒有陸曼想象中那么的憤怒,她很平靜的回了房間,要冷靜一會。
十點(diǎn)閉店回來,母親出來時已經(jīng)是凌晨了。
“是那個總在門前晃的?”
陸曼點(diǎn)頭。
“這個月份,沒法打掉。你想跟他結(jié)婚嗎?或者說,他有能力、想要娶你嗎?”
母親很奇異的,只用了一個他,連名字都沒有說。但她以驚人的、超越時代的目光給陸曼補(bǔ)充現(xiàn)實(shí)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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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店鋪,房租快到期了。去批發(fā)市場拿貨,也太辛苦,利潤低。服裝工廠大部分都是在浙江,換個地方,離那近點(diǎn)。找個大一點(diǎn)的地方,重新開個店。正好也能把孩子這事遮過去?!?p> “結(jié)婚的話,你也不傻。你應(yīng)該能看出他的樣子,你若是愿意為了你那丁點(diǎn)的、天真的愛情。情愿上門照顧他,伺候他家人。你是看著,你奶奶,宗族里的人是如何對我的?!?p> “免費(fèi)的下不出蛋的全天傭人?!?p> .
當(dāng)頭一棒,醍醐灌頂。陸曼不心疼母親冬日手腳的凍瘡,因?yàn)樗诩依飼r,手也一直那樣,習(xí)慣了。她燒飯,割草,喂羊,喂兔子雞鴨。吃嗖掉、壞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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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曼被這樣的將來嚇的顫栗不止,他,他比父親還要遭的。
可,可孩子不能沒父親。母親笑了,很冷靜的問:“你爸給你做過什么?”
陸曼想不起來。只模糊記得,隔壁家同宗同族的小哥哥買了個玩具槍。她央著父親也想要,然后被抽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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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在那里經(jīng)營的店鋪有良好的口碑,她們還離開的非常徹底。
貨源、客戶都不會跟后來者競爭。店鋪轉(zhuǎn)讓的非常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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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曼跟著母親,離開了濕熱的南方。在那個年代,挺著肚子出來躲的女人可太多了。
大家心知肚明原因是什么。
證件各方面管理寬泛,很容易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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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關(guān)頭走一遭,什么少女的旖旎心思都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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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間的事,匆匆如流水。從無到有,如今似乎要從有到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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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璇娟靠在椅子上,仰望著秋日清冷的天,白糊糊的太陽掛在天邊。
她干不動了,卷土重來很難。放手一搏,交給孩子,成則成,不成也就不成吧。
長江后浪推前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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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的光透過地下室的半窗灑進(jìn)來,細(xì)長一條投在地板上,空氣中的灰塵在輕歌曼舞。
顧舒靠在床頭,仰著,看低矮的天花板。他摘了眼鏡,近視并沒有特別多的擠去他眼里的亮光。
他用很亮的眼睛看著天花板,似乎想穿透它。好能夠仔細(xì)、從容的打量一下他這幾年的成就。
不知道,下一刻要不要放棄。所以想打量,想把一切都印在眼睛里。
他剛點(diǎn)了燒烤,這正是忙碌的時候,也不知店里什么時候能給他送來。
手機(jī)在旁邊的桌子上嗡嗡震動,顧舒不太想接,由著它在那里震。動靜讓人心煩,同時也讓人覺得沒那么孤獨(d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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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端的人非常執(zhí)著,一遍,倆遍,三遍。只好拿過來,看到是誰,顧舒愣了。
沒人接,掛斷。手機(jī)第四遍震動,顧舒接起來。
陸修平不耐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澳阕鍪裁茨?!你地址!我去找你!”
“你來找我?”顧舒不解。
“廢話!地址!快點(diǎn)!要不然我要被第二個出租車司機(jī)攆下去了?!?p>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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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電話,顧舒下床上了趟洗手間。回來換了身衣服,打電話讓燒烤店不用送過來了,他去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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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yī)院到這里,打車在基本不堵車的情況下,用了四十多分鐘,車費(fèi)一百九十二。
陸修平氣的撓頭。
這種情況,顧舒天天往醫(yī)院跑什么?
小二百塊的車費(fèi),堵車估計(jì)還得加個幾十。坐地鐵、坐公交。這個距離,起步倆小時。
顧舒來回跑是為了給城市GDP跟出租車公司做貢獻(xiàn)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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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后,陸修平用超常的視力很快搜尋到站在路邊的顧舒。
顧舒沒戴眼鏡,夜晚光線又不太好。所以他就瞇著眼睛看陸修平,又不太確定是不是他,不敢往前走。怕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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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瞎!”陸修平一邊吐槽一邊往顧舒那走,還問:“往哪走?”
“你大晚上過來干嘛?不照顧奶奶?”顧舒也向他迎過來。
“護(hù)工?!?p> “去店里吃燒烤。我剛才點(diǎn)的,本來準(zhǔn)備讓他送過去?,F(xiàn)在倆人,我們?nèi)サ昀??!?p> “還是打包,去你那吃?!标懶奁秸f。
顧舒早有預(yù)料,搬出個特別好的理由?!盁敬虬厝ゲ缓贸浴!?p> “你之前不也準(zhǔn)備外賣?”陸修平口氣很沖,顧舒一聽就沒有糊弄過去的可能,嘆了口氣道:“我住的環(huán)境,可能不是太好?!?p> “可能?”陸修平譏笑道:“那可太好了!我還以為您離開,過的多舒服呢。千平豪宅,幾十平大床,自帶游泳池,七八個阿姨伺候?!?p> “知道你住的不好,我可太開心了?;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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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住的地方,環(huán)境不是不好,是非常差。
剛進(jìn)去時,陸修平覺得還行。普通居民樓,不過屋里到處都是貨架子,堆的滿滿的,還有幾臺電腦。
陸修平以為他就是把工作生活混一起。臥室該是單獨(dú)的一間。
結(jié)果顧舒帶他下了地下室,梅雨季才有的潮氣,一下來就向人撲過去。
倆米高的地下室,陸修平稍一踮腳就能碰到腦袋。剛才從樓梯下來,還得彎腰。
底下也有貨物,只是沒上邊多。也都是一些耐得住潮氣的膠帶跟包裝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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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回頭,望見陸修平慍怒的臉。
他開玩笑道:“沒有阿姨,沒有游泳池……床也不大。你可以更開心一點(diǎn)。”
說著,顧舒把陸修平帶進(jìn)臥室?!安贿^朝向不錯,陽面?!?p> 陸修平翻了個白眼,可惜天花板離的太近,壓在腦袋上方。白眼都翻的不痛快。
顧舒哪來的臉稱贊一個地下室的朝向不錯。三十公分的玻璃,能透進(jìn)來多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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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從面積上算,還算大,十多平。但十分簡陋,床堆在墻角,書桌堆在床頭旁邊。除了墻角還有半箱礦泉水,就什么都沒了。
床跟書桌堆在一起是因?yàn)樯线吘褪悄舷蛘啊?p> 顧舒抽來一個塑料袋鋪在桌上,把燒烤放在上邊。將書桌椅子拉出去,讓陸修平坐。
“你的這個環(huán)境,連好點(diǎn)的牢房都不如?!?p> 顧舒去墻角拿水,還笑得出來,還問陸修平?!笆菃??監(jiān)獄真的分好牢房,壞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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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平被顧舒這幾年增長的岔開話題的本事折服,索性直截了當(dāng)?shù)膯枺骸澳阕∵@里多久了?這里這么潮,很容易得風(fēng)濕?!?p> 顧舒把擰開的水遞給陸修平,嬉皮笑臉。
“哪那么容易得風(fēng)濕,沒住多久。不常住這,拍攝,拿貨什么的都是我親自做,東奔西跑的。這就是個工作室,外加個落腳地?!?p> 顧舒脫了鞋子,上床挨著書桌側(cè)面盤腿坐下。
陸修平盯著他的腳,他印象里,顧舒愛干凈。
“額……我回來洗過了,就出去穿了一會鞋。”顧舒打開裝燒烤的袋子,一臉幸福深嗅了一口。孜然跟辣椒的味道在封閉的空間內(nèi)迅速蔓延,很香,刺激人的味蕾。
“這燒烤可一絕,好多人專程來吃,你快嘗嘗?!鳖櫴嬗眉埥砉F子,遞給陸修平兩串。
這家燒烤是不錯,正經(jīng)的羊肉,滋味很足。入口一股羊油的焦化的香,孜然跟辣椒面的味道很刺激。
陸修平吃完了十串羊肉,一串雞翅,三串排骨串。排骨串真的費(fèi)牙,脆骨咬的嘎吱嘎吱響。腮幫子都酸了,陸修平也沒想明白,顧舒為什么要住在這里?
陸家從任何一方面看,都比這里要好。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合理的是——“你是不是有點(diǎn)自虐傾向?你有沒有看過醫(yī)生?”
“……”顧舒揮舞著釬子。“小心我扎你!”
陸修平撇嘴,一點(diǎn)都不把顧舒的威脅當(dāng)回事。“我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