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這山上住，要小心點。準備點防身的東西，晚上沒事別出來瞎溜達?！?p> 陸修平胳膊搭在車窗上，囑咐外頭的顧舒。
“吃喝，藥品，什么東西都備的齊全點。在山上，別自己太獨了，跟周圍鄰居好好相處?！?p> “知道?！鳖櫴姘殃懶奁绞直弁七M去，也囑咐他。
“開車小心點?！?p> 陸修平嗤笑一聲。
“我什么路沒走過，半夜在山里開車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里睡大覺呢?！?p> “小心為上?！鳖櫴孀隽藗€請的姿勢，面帶微笑。“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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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著陸修平開車走遠，顧舒回去的路上走的很慢。他直覺陸修平有事瞞著他。
打開了手機一搜，果然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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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自以為是，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以為起了火，最好的方法是捂著，也不看看起火的原因跟起火要燒的東西是什么。
不知道是公關部的哪個蠢貨，在事情剛爆發(fā)時就聯(lián)系了受害者，言語威脅加上金錢，試圖讓她閉嘴。
受害者把這也放到了網(wǎng)上，本來跟紅袖關系不怎么大的事，徹底的將紅袖扯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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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還有對頭公司下場帶風向，網(wǎng)上鬧起了轟轟烈烈的抵制他們公司的活動。
紅袖的消費者就是女性，如此對待女性，怎么可能有好結(jié)果。
簡直就是汽油起火拿水潑。
公關部的蠢貨。
這事處理不好，影響可太大了。幾十年名聲，毀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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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拿手機，想告訴陸修平，快準狠一點情面都不留的解決。
蘇家很做出這個公關決定的人，通通辭退、索賠。
千萬別試圖捂著。
可一轉(zhuǎn)念，顧舒想，用不著他提醒。
陸修平在部隊那么些年，什么事沒見過。他中間兩三年跟家里幾乎是失聯(lián)狀態(tài)，半年能打一個電話就不錯了。
他腰腹那還有一處槍疤。
擔心陸修平想壓著這事，處理的慢。還不如擔心，他下手太狠，事鬧的太大。
顧舒自己擔心、想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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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先去民宿，這邊還沒忙起來，只有三個工作人員。
廚師牛達是他高薪聘來的，當然，他的高薪也趕不上牛達在之前那餐廳的工資。
牛達三十多歲，中等身材，在廚師這個行當里算瘦的了。之前在大飯店做主廚，覺得太累。顧舒挖他，一拍即合。
顧舒這民宿就算住滿了，那才多少人。活肯定輕松，風景還好。
打掃衛(wèi)生的張姨，就是這山腳鎮(zhèn)上的人。就近找個活，貼補家用。
在就是米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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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時間，兩個孩子跟他們一起，正吃飯呢。米素看到顧舒，起來迎他。
“怎么走的那么著急？你吃了嗎？”
“沒，公司那邊臨時有事。有飯嗎？”
“老板，添個菜？”牛達問顧舒，顧舒拒絕了。三菜一湯，夠吃。他心里煩悶，也吃不下多少。
大家看出他興致不高，安安靜靜的吃完飯。顧舒上樓去收拾陸修平的房間。
陸修平生活習慣很好，不邋遢。屋里跟他住之前沒多大區(qū)別，顧舒摸著床沿，手一寸寸的往上挪。直到摸到搭在枕頭上的被子邊緣，掀開，躺下來，瞇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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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憊，這些年的等待、陪伴讓人疲憊?，F(xiàn)在的主動，也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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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顧舒忽然明白了這首出自倉央嘉措的藏文詩，后來又經(jīng)人翻譯添改的十誡詩的意思。
如果不和陸修平相見，那大概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煩惱。又或者，早一點，晚一點。
先見到陸奶奶的話，就來不及跟陸修平賣慘，陸修平也來不及向他釋放善意。
大概也能改變現(xiàn)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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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顧舒不是賣慘，他說的都是自己的真實經(jīng)歷。而陸修平的善意，也不會因為早一點，晚一點，就被取消。
“我早就滿十四歲了。有殘疾的孩子，福利院才會一直負責。院長已經(jīng)幫我很多。”
“需要幫助的孩子很多，我很幸運?！?p> 顧舒不算很慘，福利院多的是殘疾的，有各種各樣問題的孩子。他已經(jīng)是幸運的了。
只是陸修平接受的是普世標準，家庭和睦，健康快樂。相比之下，對沒怎么吃過苦的、善良的、幼稚的，陸修平來講。
顧舒就很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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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現(xiàn)在都還記得，陸修平聽完他的話。張著嘴吃驚、發(fā)呆的樣子。他是有點春秋筆法，也就給陸修平留下了太多腦補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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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不畜生，在陸家做保姆的那些年，是真心實意的照顧陸修平。
他從記事起，就在溫飽線掙扎，仰著別人過活。在陸家工作的那些年，他在自己的學費生活費之外。時不時的還能給院里孩子買點東西，買點吃的，別提多好了。
也沒有心思去想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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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平在差一個半月過十八歲生日的時候走的。
包裹是陸奶奶跟著顧舒一起給收拾的，多余的衣服沒給拿，到了那里也沒法穿。
嶄新、連號的票子拿了兩摞。太厚了，放哪都打眼，塞都找不到地方。
陸修平發(fā)現(xiàn)后，怎么都不干，好說歹說才肯帶上五千。
跌打損傷的藥顧舒給裝了一袋子。
陸修平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跟個大爺一樣。
顧舒把包裝好，放到玄關柜子上，他才站起來。在電視邊晃了一圈。
“啪、啪”兩聲，把兩個擺臺扣下去，打開后邊擋板，把里頭的兩張照片給抽了出來。
一張是陸修平的全家福，奶奶坐在圈椅上。他跟母親，一人站了一邊。
他穿暗紅西服，奶奶黑色撒花的褲子，酒紅盤扣的唐裝。母親穿著朱紅旗袍，身姿窈窕。
后邊幕布是重疊的三層青瓦壓著米黃墻面，扇形鏤空的紅字——家和萬事興。
幕布邊兩枝梅花勾著兩串紅燈籠，燈籠芯鏤空寫著——一年四季行好運，八方財寶進家門。
照片很喜慶。
另一張照片剛拍不久，還是奶奶給拍的，她技術一般。把陸修平跟顧舒照的很黑，后邊流動的黃浦江倒是照的連每道水波紋都看的清清楚楚。
陸修平竄到一米八了，顧舒這幾年狠發(fā)力也才長到一米七五，比他矮。
陸修平很嘚瑟的攬著、壓著顧舒的肩膀。笑的那叫一個燦爛。
顧舒穿著牛仔褲，白襯衫，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著，兩手搭在一起，沖鏡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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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自己是頂不喜歡看照片，更不喜歡看二十歲前的照片。
怯懦，拘束。跟陸修平的疏闊大方比起來，相形見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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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平走的前一天晚上，顧舒做了一桌子菜。拿手的，不拿手的，愛吃的，不愛吃的，意頭好的。
從上午十一點開始，顧舒一個人在廚房里來來回回，忙到晚上八點才好。
他累的腰酸背痛，小腿都腫起來，一摁一個白坑。累的都沒胃口了。
而陸奶奶一向吃的少，也就陸修平還可以。但是那么大一桌子，十六道菜。他一樣兩筷子，在加上飯，都能吃飽。
桌上唯一吃完的一道菜是四喜丸子，也是顧舒的拿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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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只有顧舒和陸修平吃的時候，就用五花肉。陸奶奶回來吃，就在五花肉里在加上一點瘦肉。老人吃太油膩的，不好。
把肉洗干凈，切成小塊，弄到一起，斬斷筋膜。準備馬蹄，也切成小塊，讓丸子口感能更加豐富些。
放上蔥姜、各種調(diào)味料、淀粉、水，把丸子攪打上勁。
起鍋燒油，手上沾著淀粉水，方便將丸子團成形，放進去炸。
表皮炸的金黃后撈出來，肉丸子的香味很濃郁了。
鍋中留底油，蔥姜爆香，冰糖炒化。醬油、料酒、耗油，加水，煮開后放丸子。
燉上一個小時，滿屋飄的都是肉丸子的香味，還帶一點甘甜。
燙幾顆小青菜擺在盤子里，把丸子撈出來，剩下的一點湯汁放水淀粉勾芡后澆到丸子跟青菜上。
棕紅的丸子，翠綠的青菜，躺在白瓷深碟里，拿紙把碟子邊的醬汁擦干。
丸子燉的軟糯，小小的馬蹄顆粒很脆爽。炸過的外皮多了些韌勁，非常好吃，口感豐富。
陸修平一人吃了倆，顧舒跟奶奶一人吃了一個。
四喜丸子，福祿壽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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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平走時是九月，天還很熱。秋老虎，毒的很。不過天是真藍，云是真白，非常漂亮。
秋風把門口的桃樹和櫻花樹吹的左右搖擺。去年，這房子周圍多了個園區(qū)，多了門，多了鐵柵欄。
慢慢的把這塊地方給分隔開來，物業(yè)接管，種了很多梧桐樹。
九月的梧桐，葉子黃綠相間，又很茂密。風一吹，被搖的嘩嘩作響。
顧舒坐在副駕，陸奶奶跟陸修平坐在后邊。往常這時，車里喧鬧。陸修平不是告狀，就是跟奶奶提要求。
顧舒歪頭靠在窗玻璃上看天上的云。有個挺漂亮的形狀，像是展翅高飛的鳥。
只是秋風一卷，先是翅膀，后是腦袋，都被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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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向來在溫飽線跟成績、獎學金中奔波。沒有這么多詩情畫意的心思用來觀察大自然。
風流云散，這個詞，作文里常用，寫分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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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云散，一別如雨。人生實難，愿其弗與。
漢代王粲的《贈蔡子篤》里的倆句。
今天才發(fā)現(xiàn)，寫的真貼切，寫進人心坎里去了。
人和人，可不就是風流云散。聚在一起不知道因為什么，但是一陣風來，就散了。
沒有一片云，能死死的扒著天，賴著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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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奶奶是出了名的慈善家，她稍微用了點關系，他們進到大院。
人很多，陸修平去領東西，換成整齊一致的迷彩服，個個都拎著同樣的黑帆布包。一排十個人，站了很多排。
顧舒趴在玻璃上，給陸奶奶指。陸修平在豎排的第八排，從左邊數(shù)的第六個。
陸奶奶夸他年輕，眼神好。
顧舒心想，他眼神？三百多度近視呢。
還是陸修平太挺拔、耀眼，才能讓他在人群中一下就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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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孩子的人特別多，顧舒跟寧叔護著沒讓人擠到奶奶。
陸修平上了大巴，在窗里伸頭沖他們揮手。沒揮幾下子，就換了個年輕的男孩揮手，再然后，又換了一張臉。
好像接力賽一樣，大家接力著同親人揮手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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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車走，陸家的車跟著走。
他們在從客車上下來，大概教官在路上說了什么。下車往車站里走，隊伍比之前整齊了很多，都目不斜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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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舒在迷彩人群里找陸修平的背影，他一直挺拔的往前走，就是上車時，回頭望了一眼。還不知道有沒有看到他和奶奶。
火車開走后，顧舒摁了摁眼睛，很懊惱。
懊惱為什么就沒有好好的保護眼睛，為什么就近視了？
不近視的話，他也可以去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