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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記物語

第六章與一何足懼

太平記物語 蓬萊三人 4065 2021-05-15 08:10:19

  定然是得了派去的騎馬報信,整結軍勢來援。

  長幡張揚的氣勢,鋪天蓋地,宇喜多直家目光略過幡旗的數(shù)目,顯然是有近六千大軍全部出陣,這也代表著但馬國方面的援軍看來也到了。

  這下就算是浦上軍潰敗,也不虞擔心尼子軍,能夠挾大勝之威,攻入東美作國的境內了。

  山名氏雖然衰敗日久,但畢竟是過去的天下六分之一殿,應仁之亂中的西軍總大將。即便是再落魄,仍舊是天下有數(shù)的強藩大名,如此雄武強壯的軍威,只一下,就將這二百多人兵敗、鬼山城失陷的沮喪驅逐一空。

  他們不是沒見過大場面,可是兵敗之后,再見到己方的這種浩蕩出陣的大場面,感覺完全不同,不能同日而語。

  馬場職家喜極大笑,他想說些什么,那幾個先行的使幡已經到了眼前。當下顧不得宇喜多直家,一馬當前迎上前去,大叫道:“我們是浦上軍島村豐后守配下,從鬼山城中突出重圍,特來報信救援!之前那幾人就是我的部下?!?p>  大地的震動越來越強烈,地動一般,附近田地中樹木上的殘雪、枯葉一片片落下。

  便是原本停留在長船貞親肩膀上的蒼鷹也受到驚嚇,顧不得主人的安撫,振翅而起掠上云端,發(fā)出嘹亮的啼鳴,向著下方的諸人不斷示警。

  突然間山谷東西兩側,都隱隱響起了馬蹄聲。蹄聲漸近,竟然是大隊人馬,少說也各自有數(shù)千人,馬蹄聲奔騰不絕,乘者縱馬疾馳,伴隨著還有越來越多,如同鼓點一樣腳步聲。

  雪地上的震動越來越劇烈,連樹都在抖,仿若土龍翻身一般,道旁樹木上的積雪被都落在兩側的田地中,壓迫著眾人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就是再遲鈍的人也多少察覺出來不對,眾人相顧問道:“出了甚么事情?”

  岡家利就隊伍后邊大叫著什么,但因山谷間雜亂的回音,卻是根本聽不清楚。

  眾人回頭顧盼,宇喜多直家臉上的表情也跟身旁的兒玉黨部眾一樣,從逢遇援軍的喜悅,變成了駭然的驚慌。

  這種發(fā)自內心的恐慌伴隨著山谷中呼嘯的風聲,從后到前,如同乙子莊外,兒島灣拍打礁石的洶涌海浪一樣,瞬間席卷了整個由潰兵組成的隊伍。

  他立刻又轉回了頭,用盡全身的氣力大聲呼喊:“尼子軍!尼子軍!尼子軍?。?!”

  慌亂通過呼喊,傳到馬場職家的身上,又傳到正和馬場職家一起的幾名使幡的身上,滾滾不絕,對面猝不及防的山名軍,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大旗揮舞,隨后是三聲悠長的法螺號,領兵來援的山名豐定大約是想列出一個防御的陣型,可已經來不及了。

  宇喜多直家他們身后,三四里外的山谷之中,尼子軍的幡旗正在由小而大,從模糊輪廓,逐漸變得清晰可見。

  這又是一次罕見的遭遇戰(zhàn),便如同浦上軍剛入美作國時,在山伏谷與尼子軍相遇的那次一般無二。

  一方是急于救援,一方是急于快襲,使幡傳騎都沒來得及放出去,居然在這里又一次突然遭遇。

  這次遭遇的地方,比之山伏谷的地形更惡劣,位處狹窄山谷的道路并不寬,雪化之后的泥地松軟難行,根本擺不開太大的陣勢,并不適合人數(shù)眾多的大軍作戰(zhàn)。

  宇喜多直家明白,山名豐定帶來的這六千人,算是要完了。第一尼子軍挾大勝之威,士氣高昂;山名軍卻是救援半途而逢上敵軍,本不高的士氣會更低落,甚至因為畏戰(zhàn)而變得慌亂奔潰。

  第二,山名豐定的猶豫排陣,是一個致命的失誤,出兵合戰(zhàn)便如騎討那般,‘一與一,勇者勝’,尼子軍根本就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快步奔襲而來。

  這些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逝,很快注意力立刻轉到了另一個問題上:他們這些夾在兩軍中間,這邊狹窄谷道內的潰兵該怎么辦?

  “往前!往前!”馬場職家目眥欲裂,俯身在馬背上,他大聲的呼喊才剛剛說出口,就被呼嘯的山風吹散,消失兩軍先行使幡的馬蹄聲里。

  山名軍顯然也是不乏知兵的武將,指揮先手陣的大將,根本沒有響應山名豐定的防御的軍令,反而催動進擊的法螺號,十幾名騎馬武將,躍馬到了陣前,帶領各自的旗下本隊向著對面的尼子軍發(fā)起了沖鋒。

  從家紋上來看,多是南條氏、山田氏、行松氏等被尼子家放逐出伯耆國豪族,所組成的伯州先方眾,但也不乏來自但馬國趕來的援軍,其中前陣擔任黑幌眾七本槍大將,更是但馬國中被譽美為八郡第一勇士的吉岡定勝。

  這樣往山名軍前靠攏,必定沖亂己軍的沖鋒,這些先手陣的武將都親自第一線了,山名軍又怎會給兒玉黨這幫子潰兵讓開道路,讓他們跑入后軍的本陣里面去?

  恐怕剛一接觸,他們這伙潰兵就得被前來救援的友軍,當場討殺在地。

  宇喜多直家撥馬轉身,他知道該怎么辦,可他遲遲不能做出這個決定。向后沖擊,對筋疲力盡、負傷累累的八幡兒玉黨來說,恐怕最后都是個死。

  凡兵戰(zhàn)之場,立尸之地,懷有必死信念者可生,幸圖畏戰(zhàn)者必死。

  不論底層拼殺的足輕,還是穩(wěn)坐中軍本陣的大將,所能依仗的只有兩樣東西,過人的膽勇和嚴明的軍紀。

  八幡兒玉黨這伙兒潰逃的殘兵敗將,雖然屢遭奔潰,但卻現(xiàn)在這種九死一生的險惡局勢,反倒是激起了他們亡命的秉性。

  何況尼子軍也是倉促應戰(zhàn),由行軍猛然轉入作戰(zhàn),未必不能再如山伏谷那般,殺出一條血路出來。

  “列陣!列陣!全體向后,給我沖!”宇喜多直家不再猶豫,催馬帶頭向著尼子軍的方向趕去,身后三里外,是山名家援軍;面前兩里外,是尼子國久率領的新宮黨。

  “利勝、刀匠跟緊了我!平助壓陣,十人一隊,身上有傷的靠后,拿弓箭、鐵炮的給我上前,突入三十步的時候,再行齊射?!睂依?、長船貞親想讓他躲到更安全一些的隊后去,但卻一人挨了一記結結實實的鞭子。

  左右兩側皆是陡峭的高山,前后兩面更各有數(shù)千大軍,即使藏在這二百多人的最中間,又有什么用?

  他以恩義結眾,由此才得以在窮途之中復興家名,難道現(xiàn)在的局勢還會比當年帶著三十名雜兵,前去降服兒島數(shù)百水賊更加艱難么?

  宇喜多直家不相信自家的武運會在今日終結,前面是尼子軍的精銳的良馬隊,身后是山名軍同樣驍勇的馬廻眾。

  戰(zhàn)馬的鐵蹄動如雷鳴,不斷震蕩在這個狹窄的無名山谷之中,越來越近的良馬隊手持的長槍折射出攝人心魄的寒芒。

  宇喜多直家嘴唇微微顫動,短促迅捷的再次向祖神‘天日桙命’,發(fā)出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的祈禱,最后所有的意氣,全都變做那一聲震蕩天地的喊殺聲:“一與一,何足懼!”

  八幡兒玉黨的隊伍在沖刺中,不斷調整著方向。一來是等待后邊的山名軍大部隊趕上,一來是選擇對方的薄弱地帶。

  銳利的箭矢,射在了宇喜多直家戰(zhàn)馬的身前,到了尼子軍的射程范圍之內,這個時候,就要看看個人的武運氣數(shù)了。

  不過還好,尼子國久這支軍勢,因為改易轉封的原因,早已經不是當初擊大內、討毛利、破山名的那支云州精兵。

  主力是從伯耆國內征召的武士、軍役眾組成的徒兵,和尼子晴久的云州十郡國人的常備本隊精銳相比,在軍陣方面遠遠不如。

  山名軍陣型也沒列好,尼子國久的部眾也是一樣,箭雨的威力大大減弱。宇喜多直家、長船貞親、岡家利三人身上的大鎧都不錯,戰(zhàn)馬雖然沒有披掛馬鎧,但關鍵部位也有牛皮、紙扎制成的擋護馬身甲,有些抵抗力,有沒躲開、擋開的箭矢,造不成大的傷害。

  兩軍轉瞬即遇,兒玉黨最前方的部眾,射放出一陣鐵炮、弓箭,旋即落入洶涌如潮的尼子軍陣中,四五名尼子軍中招倒地,絲毫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岡利家手中七尺的大薙刀,長船貞親運使沉重的碎金棒,都是合戰(zhàn)眾催陣的生殺利器,借助著借助馬匹沖刺的速度,他兩人大開大合,尼子軍稍一碰到,往往非死即殘,突起陣來極為兇悍。

  兩人一左一右,護持著宇喜多家的兩側,瞬時突入尼子軍陣內數(shù)十步,手下幾無一合之敵,后方手持長刀、短鑓的兒玉黨緊隨其后,奮力沖殺,一時間大占了上風。

  被斬殺在地的敵軍越來越多,濃厚的血腥味混著被腳步翻起的土壤氣息,撲鼻而來。

  岡家利拍馬舞刀,斬落一名尼子軍武士緊握長槍的雙手,長船貞親揮舞碎金棒跟到,將這個凄慘哀嚎的武士整個腦袋砸了個稀巴爛,鮮血橫射,濺起的碎骨殘肉落到宇喜多直家的臉上,他根本沒空去管。

  戰(zhàn)事激烈,遍遭都是黑壓壓的新宮黨軍勢,鐮槍如林,四面殺來。

  八幡兒玉黨現(xiàn)在已經完全地沖入了尼子軍之中,隨著不斷深入,突陣的速度降了下來,壓力驟然加大。若非久經合戰(zhàn),這些惡黨又互相之間配合、掩護的很好,早被尼子軍徹底沖垮殺盡。

  山名軍后續(xù)的本隊也追趕了上來,雙方之間更大的沖撞,或者說真正的對陣方才到來。

  同八幡兒玉黨交錯而過的尼子軍良馬隊,也忍不住地開始大聲怒吼,身后的代表新宮黨的扇拔旗指物,伴隨著山風聲烈烈作響,他們對面沖殺而來的山名軍騎馬武士,也是同樣如此,各色樣式的華麗母衣毫不遜色。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把積壓心中的仇恨、恐懼,以及每次出陣都會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亢奮,全部變成仿佛無窮無盡敢勇和氣力。

  山名軍浩蕩殺至,頓時拖住了前陣大部分的尼子軍,使得八幡兒玉黨的壓力驟然減輕了許多,順著他們開出的路,幾個呼吸的功夫,沖得快的那些騎馬武士,甚至都快要和他們并肩齊驅了。

  山名軍前隊的伯州兵走逾奔馬、步伐矯捷,緊跟著兒玉黨身后率先接戰(zhàn)。兩軍廝殺的位置正好是山谷隘口,尼子軍是從一處阜崗上,向下發(fā)動沖鋒,接應住徐徐撤退的良馬隊,并順勢占據(jù)高巖,發(fā)射弓矢、銃彈,阻止山名軍繼續(xù)向前推進。

  尼子國久立於陣后,勒馬督陣,緊縮眉頭的注視著前方敵軍的動靜。只見云蓋之下,幡旗招展,人流如泄洪的潮水向前涌動,不時有鼓催促士氣,調整隊伍的鼓聲或是法螺號。

  山名軍前隊奮力拼殺,后陣反而不斷收縮,推進緩慢,呈現(xiàn)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戰(zhàn)法,讓這位新宮黨大將啼笑皆非,心中對山名豐定這個在自己手底下屢戰(zhàn)屢敗的名門守護,更加不屑。

  宇喜多直家再是勇武,畢竟只是尋常武士。并非平安朝源賴光、平將門、藤原秀鄉(xiāng)那些天生神力,足可以退治妖怪惡鬼的武將,鬼山城鏖戰(zhàn)、翻山越嶺的逃亡,消耗了他大多數(shù)的氣力。

  廝殺了一會兒之后,縱然大多數(shù)對陣的壓力都被岡家利、長船貞親分去,他還是覺得自己難以再戰(zhàn)了,只得揮刀示意,趁著山名軍殺上前頭的時候,排成一道長形的隊列停留原地,緩步向后方倒退而去,慢慢恢復著疲憊的體力,為接下來的廝殺或者逃亡做準備。

  索性出陣合戰(zhàn)不是一騎討,在這種雙方加起來上萬人的混戰(zhàn)廝殺中,個人勇武能起到的作用可以說是不足為道。

  兩軍交戰(zhàn)不是一下子就變?yōu)榛鞈?zhàn)的,這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比如現(xiàn)在,這片狹窄的谷地僅能排開四五百人的陣列,交戰(zhàn)的雙方不論怎么廝殺,始終都只有這么多人能夠直面對陣,后方的部眾只能放慢腳步,排列在后方準備交替上陣。

  但狹窄的谷地,限制了備勢陣列的交替,這時候比拼的就是那邊兒先手役的軍勢更驍勇、更敢戰(zhàn)了。

  

蓬萊三人

吉岡定勝:山名氏家臣,此前多默默無名,高光時刻是奪取羽柴秀吉的馬印大旗,逼得未來的太閣殿下倉惶逃亡。   伯州眾野武士,可能是山名家最能打的一支軍勢,主力是三國山內雇傭成軍的土民。   三國山位于伯耆、美作、因幡三國交界處的連綿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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