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筒覺得今天很狼狽，有種被游街示眾的感覺，放在從前他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已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什么樣的暴擊沒挨過。可不知為何，他自己無法控制，一點點變得越發(fā)敏感起來。
從前一笑了之的事情，慢慢變得分外刺耳，早已坦然接受了的許多事實，如今他學(xué)會了躲閃。脾氣也不像從前那般好了，經(jīng)常會有一些無名火氣竄上心頭，壓得住火氣、解不開情緒，整個人愈發(fā)沉沉暗暗。
他拒絕了紅纓的邀請，吃人家一頓以后還要還一頓，吃一個小時夠自己跑三單了，怎么算都不劃算。況且在飯桌上，他又害怕一不小心收拾不好自己的表情，今天已經(jīng)夠丟人了。
一邊送著東西，四筒一邊滿心嘀咕，對于自己的情況，他其實有著非?？陀^的認(rèn)知。
四筒也好、板斧也罷，長相讓人過目不忘，話總是說得不中聽還怎么也學(xué)不好，溝通經(jīng)常不在一個頻道，三兩句就能把嗑嘮死。
馬上三十五，學(xué)歷低、沒有一技之長，名下一套小公寓還在每月還貸款，有十萬出頭的存款。他相信廣場上那些有房的人，個個也是月月苦房貸，只是人家比自己更有遠見。
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送煤氣、做保安、干跑腿，晚上服務(wù)生，一干就快五年了。
想到這里，四筒停了車，仿佛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大事，坐在路邊的長條石頭上，很順手地從兜里摸出一支煙來。
一晃在酒館都五年了，哪里能說不穩(wěn)定呢？可穩(wěn)定了又怎樣，五年前孑然一身、五年后單身一個，他想到了一個重要問題——
總是混跡在相親場，見過很多女人，他卻從沒和一個女人真正相處過。
他在酒館干活，很多客人會和戴奇這個老板攀談，但沒有人會和他這個服務(wù)生搭訕。從前家里也說，找一個女孩子很多的地方干活、多一些相互了解的機會，他面上點頭壓根沒往心里去，今時看來，屬實有些道理。
比如干銷售、進廠房，甚至去一個服務(wù)生多一點的地方也比酒館強。越是往下想，這個想法就越發(fā)強烈，要追一個人，起碼得先能看到那個人。
當(dāng)然也不會再干跑腿了，找一份新的工作，調(diào)整重心，不能再耽擱了！
用力把煙頭按在地上，四筒騰得站起身來。
可當(dāng)一覺醒來，第二天來到酒館看到戴奇的時候，意念又沒那么堅定了，他在這里太久了，太習(xí)慣這里的環(huán)境、這里的人了，戴奇對待自己無話可說，其他的伙計也不是說斷就斷，一時有些開不了口。
就這樣，四筒又糾結(jié)了幾天，魂不守舍地過了幾天，終于在這天他說服了自己，為了人生大事，沒有什么不可棄，酒館他還會常來，算不得告別。他更加明白了，越是這樣優(yōu)柔寡斷，越是成不了事。
他想通了這一切，想到了戴奇要問的話，也在心底做了相應(yīng)的對策，只等那一刻了。
可這晚都九點多了，戴奇卻一直沒有來。
“小妮，奇哥呢？這都一個多小時了怎么還不來？”四筒很是焦急。
沈妮的情緒也有些沉，“他今天來不了了，筒子哥你辛苦一下，我唱到十一點，完后我來幫你?！?p> 四筒大是撓頭，“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說，他去哪了？”
“有什么事你等他回來嘛，你現(xiàn)在急也沒用呀?！?p> “他的事就是事，我的就不是事了！”四筒突然很大聲，“那我給他打電話說！”
“你別煩他了，他現(xiàn)在顧不得別的。”
“我也顧不得了，我也有事要走！”
“筒子哥，你可不能走呀！我哥回老家了，交待讓我看好酒館，你這時候走讓我去哪找人?。 ?p> “回老家？他不是年前才回去？”
“不是那個老家?！?p> 四筒一臉的問號，“你在說啥？老家還能有好幾個？”
沈妮抿抿嘴，“我哥情況特殊，那些年他就來回跑，說他有兩個老家也沒錯。”
四筒平靜下來，“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姨媽有心臟病史，這一次好像挺嚴(yán)重的，我哥中午時候接到消息就趕回去了，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能回來?！?p> 四筒快速眨了眨眼，正要說話的時候，卻見沈妮眼巴巴瞅著自己，“筒子哥，我哥其實挺難的，他只是從來不說。你們都認(rèn)識這么久了，要走你能不能換個時候？起碼等他回來，我們這些小伙伴還是讓他放心的?！?p> 這時花牛也湊了上來，“筒子，你有啥急事能說說不，要是真的抽不開身，我這幾天就不調(diào)酒了，我替你的班來接待?！?p> 四筒忽然一個瞪眼，“你倆是不是有??！園北廣場相親大會知道吧，我就是想找個時間去看一看！咋的，還以為我要回家呢？”
“筒子，聽我一句，那地兒你別去了，把人分個三六九等，根本就不是相親。而且就算你有幾個袖章也別得意，隨便一抽就拿你個大幾千，那些家伙組織這個事，錢賺老鼻子了！”
“牛子，這路子你都熟？”
剎那間，沈妮也看了過來。
花牛清了清嗓子，“單身人士了解一下那里，沒什么毛病吧?！?p> “筒子哥，那你還去嗎？”
“去啥去！你該唱到幾點就幾點，還有你，不賣調(diào)酒怎么賺錢！你們什么都不用管，奇哥那兩條腿綁我這了！”
正在這時，沈妮的手機突然響了，打開一看是陸雪發(fā)來了消息。
“小妮，戴奇出什么事了？”
“嫂子，一些家里的事，你不用惦記?！?p> “是這樣嗎，他的情緒特別不對?！?p> “嫂子，有些事情我也不太好說，其實……我也是局外人?！?p> “沒事沒事，他走的時候有些嚇人，我就是隨便問一下?！?p> 沈妮很想說一些讓陸雪寬心的話，可她當(dāng)真不知怎樣去講，想說多又怕說錯，因為有些東西她也模模糊糊。
這個酒館，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故事，相處這么多年也都知道個大差不差。
可是誰也不知道——
戴奇的故事，才真的是一言難盡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