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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歲月

第一一八章:太古遺音

一碗茶的歲月 殷野望 3983 2023-08-12 19:29:27

  恒興品嘗羊蹄,表情嚴肅地吸啜著說道:“只有魚肉才是高貴的。聽說羅馬市面上的魚很便宜,通常拿來喂雞鴨貓狗,真是暴殄天物,浪費美味……”

  因見幾個黑衣教士在旁侍立,顯得臉色不善。有樂朝他使眼色,示勿多話。恒興捧著羊腿,端詳?shù)溃骸捌渌舛俭a臟。因而在我們家鄉(xiāng)那邊,不怎么吃這些犄角旮旯之物……”長利提著羊角,吮舔羊頭在其畔頷首。

  宗麟擱下吃一半的甜瓜,轉(zhuǎn)面稱歉:“這些家伙多未見過世面……”居間而坐的那位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不以為意地搖了搖手,藹然道:“見過世面再多,天下照樣無奇不有。先前有人送來一條紅海鯊魚,肚子里面有七條小鯊,皮色各異,做成珍饈,正要請你們一起嘗鮮。”語畢擺手微招,數(shù)名蒙面侍者魚貫而入,奉上銀器盛載的各色佳肴。

  長利憨問:“紅海有鯊魚么?前次不知穿越到哪兒,有人威脅說要把我們?nèi)舆M紅海喂鯊魚。然而有個西班牙小王子先已這樣干過了……”一個沉著臉的青年教士陪伴在憔悴男子身畔惕目悄覷,聞言微哼道:“他們鼠肚雞腸得很,哪有我們蘇丹陛下這般寬厚慈和的胸懷?這里沒人要扔你們下紅海喂鯊魚,你們該慶幸此趟并未遇上十字軍,那些耶穌徒可不會這樣好客?!?p>  “十字軍敗了,”宗麟蹙眉悄掩襟內(nèi)的十字形狀銀鏈飾物,居間而坐的那位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和顏悅色地說道,“他們贏了戰(zhàn)斗,卻輸?shù)袅藨?zhàn)略,更大的格局發(fā)生了改變,這次東征又只能是退走了事。西方世界阻止不了阿拉伯的崛起,一切便如當年我和大先生聊到的那樣,天下大勢不管怎么變,如何巧妙維持均勢很重要。世道不能完全偏向哪一個極端,失去平衡才危險?!?p>  有樂掏出一支紙扇打開,自覷扇面“有容乃大”之字。一名黑袍老者趨至帳前,恭稟道:“偉大的薩拉丁,陛下見識非凡,超出這個時代許多。然而我在波斯修學多年,聽聞當?shù)厝擞幸徽f法,天降鯊魚于陸上,其兆微妙。畢竟鯊魚是海洋霸王,一上岸就完。先前我便苦諫多次,勸你們把那條不該在陸地出現(xiàn)的鯊魚及早扔回海里放生,可是你旁邊的一班年輕人未聽進耳,竟不相信這些故老沿承的傳統(tǒng),就只會口誦教條……”

  沉著臉的青年教士微哼道:“學院派和世俗派不必做這些口舌之爭。就為一條死掉的鯊魚,來回說個不休,不怕蘇丹陛下聽得膩煩嗎?我不相信吃它便不吉利,況且今天的主筵是三羊大餐,魚只不過屬于點綴……”

  席間又爭議再起,居中而坐的那位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轉(zhuǎn)望宗麟那邊,神色和藹地問道:“你怎么看?”宗麟吃瓜未語,有樂以扇掩遮口邊,向宗麟悄言道:“鯊魚在陸上擱淺,海中霸主任人魚肉。你要不要告訴他,這個徵兆果然不那么好?因為不久薩拉丁就要死去,他的弟弟和兒子繼承了權(quán)力,終究不復他那樣的雄風偉業(yè)……”

  蚊樣家伙使眼色示意不要這般明言相告,宗麟擱下甜瓜,拈巾拭過嘴之后,正色道:“所謂天降海鯊于岸,無非自然現(xiàn)象。原因可能與海潮或颶風有關,尤其是龍卷風可以做到把牛馬卷上天,再扔去百里開外。諸如此類怪事,說穿了都不足為奇。荀子說,天行有常……”

  信孝聞著茄子從旁悄詢:“此前似聽薩拉丁聲稱認識馬千戶,怎么他也跟你們一起來過這里?”蚊樣家伙轉(zhuǎn)面告知:“我們不只來過一次。此后為尋找穿越途中失散的信虎殿,我又撞回來過,順便拉了馬千戶一起。因為半路我曾經(jīng)撞去西域,遇見他被人追殺……”

  信澄以巾掩臉,從瓜果之間翻過來探問:“馬千戶是誰呀?”

  “明英宗時期將領,歷史上真實存在并且有據(jù)可考之人?!庇袠窊u扇說道,“明朝達官千戶馬雲(yún),這人在明史中極重要。錦衣衛(wèi)出身的他,向來便是皇帝親信。正統(tǒng)年間任指揮同知。因通曉瓦剌語及西洋諸國語,屢任瓦剌使臣,郭琰奉旨造好下西洋番船,馬千戶以總兵身份出任下西洋和番都指揮,因張昭反對下西洋,其后又改任撒馬兒罕公使。馬氏一家兄弟子侄都是錦衣衛(wèi),把親戚塞滿了禁宮大內(nèi),除了馬雲(yún)以外,馬青、馬亮、馬鑒他們也都在錦衣衛(wèi)官至千戶或擔任指揮的軍官要職……”

  信孝聞著羊腿蹙眉不已,轉(zhuǎn)頭問道:“馬千戶跟他說什么了,居然能給薩拉丁留下這樣難忘的印象?”蚊樣家伙小聲回答:“馬家乃‘回回’,想是他們有共同信仰之故,能談得來。馬家那伙錦衣衛(wèi)千戶還牽線幫奧斯曼帝國跟明廷搭建密切合作關系,此前黑須先生扎甘諾斯尚未接任‘大維齊爾’亦即宰相,慈祥老者易卜拉欣在內(nèi)廷把握權(quán)柄。易卜拉欣的眼睛向東看,扎甘諾斯往西看。馬千戶很擅長跟帝王打交道,不過真正讓薩拉丁由衷高興的是,他不顧我使眼色,預告了阿拉伯人從部落聯(lián)盟到縱橫天下建立橫跨洲海的帝國輝煌未來……”

  “他就愛四處亂說,”有樂嘖然道,“跟誰都提前劇透,破壞了‘人生如戲’的懸念。更糟的是那幾只小擬形妖還帶他去過宇宙最后末日的時候,讓他有機會看到很多咱們不知道的前景。為免他到處亂說,咱們是不是應該把他帶去遙遠的上古時期,扔他到四只眼睛的倉頡先師那里?讓倉老師在蠻荒之地好好調(diào)教他學寫字……”

  長利憨問:“為什么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可以互相聽懂彼此之語呢?”

  “那是因為有我……”小珠子剛冒出來嘀咕,便被有樂掏小鏡打開。我留意到有樂揣藏的那面古鏡總能拍到小珠子,未待多瞧,有樂又已收起,自揣入懷,搖扇說道,“非要讓我教精你,學做人須先懂得玩低調(diào)。既然與眾不同就別隨便拋頭露面,以免引人大驚小怪。然而我有一節(jié)不解,小珠子究竟何時跟你們在一起四處穿越過?”

  “它早就跟著我了?!蔽脴蛹一镛D(zhuǎn)覷小珠子悄藏肩后,回臉說道,“起初我剛學會撞東西穿越?jīng)]幾次,便在月崩之崖那里遇見它,此后竟能在各地聽懂別人的語言,但我沒想到它會說話,因為在遇到你們之前,它默不作聲?!?p>  “今天或有好月,”居間而坐的那位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指了指天,朝蚊樣家伙藹然道?!罢梦覀兛梢砸黄鸢菰掠^賞。可惜馬千戶沒在這兒,前次他跟我說,東方白山黑水之間有一種小娃娃形狀的奇異草根,具有神藥療效……”

  宗麟向我轉(zhuǎn)頭悄言道:“便把你揣的那盒參茸汁拿出來贈送給他了罷,順便分我些‘九轉(zhuǎn)熊蛇丸’吃吃?!?p>  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看我掏藥,訝目投覷道:“那些一粒黃一粒紅的是什么?”我倒些給他,說道:“黃的是醒神丸,紅的是回神丹。味道甘甜而略酸,先前在沙漠被曬得焦渴昏沉,我便不時拿些分給他們噙含……”沉著臉的青年教士惕視道:“藥不能亂吃?!?p>  “然而病急亂投醫(yī),”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噙些藥丸入口,隨即朝我點頭微笑。宗麟也拿一顆就口,在旁說道,“慶幸的是總算沒投錯。這小姑娘自來便有一套……”

  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笑覷道:“我原以為西方有好醫(yī)術(shù)。和議之后,他們給我請來了醫(yī)師,說是放血療法最有效,包治百病,居然要給我放血,讓我弟弟薩法丁給攆回去了?!蔽曳瞰I藥品,宗麟從旁說道:“這是小娃娃形狀的奇異草根之汁液,其中還有鹿茸、茯苓等好物。吃來滋補,不需要流血?!?p>  有樂搖了搖扇,不以為然道:“其實人參只不過是樹根而已。亦跟蘿卜差不多,有人還教我泡參茶喝,然而吃多了怪熱,害我流了鼻血,后來我就不吃這些東西?!毙虐虩熗蚂F道:“人參是好物,尤其是千年人參最佳。畢竟任何東西能活千年都不簡單……”

  宗麟指著藥盒上“敬滅”字樣,眨眼說道:“瞧這上面有寫‘千年’之語,可見盒中參茸、茯苓之物俱有悠久的歷史,如此機緣何止百年不遇……”

  “果然還是東方有好物,”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得藥而喜,精神振作道,“前次大先生跟我談及養(yǎng)生之道,以及駐顏有術(shù)的學問,令人為之神往不已。此趟難得重逢,務請諸位先不急著走,至少再多留身邊盤桓些時日,我還有不少要請教的地方?!?p>  “他駐顏有術(shù)?”有樂聞言忙道,“我看咱們還是不要久留在某處地方,以免顏值有損,搞不好也像宗滴一樣過早顯得摧頹……”

  “這也不算過早了,”宗麟拿著瓜懊惱道,“我們五十來歲的人也就這樣,畢竟平生戎馬倥傯很勞苦。萬物有興有衰,花開花敗有凋期。人活七十歲還跟小姑娘一樣水靈,那豈不是活成妖精了?”

  “人生五十年,”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感嘆道,“我已過此期。生死亦無憾,能再次與大先生及其遠道而來的一班朋友相會,實屬意外之喜。昔聞大先生提及九州三羊宴之豐盛,我便教人照樣擺了一席,不知諸位嘗過滋味如何?”

  信孝聞來嗅去,皺眉道:“難吃?!泵婵讜窈诘你俱材凶鱼祮枺骸盀楹??”

  “三羊開泰原為三陽開泰,”信包吞煙吐霧的說道,“源出易經(jīng),寓意吉祥?!兑住ぬ酚性疲骸?,小往大來,吉亨?!馑际欠Q爻連的為陽卦,斷的為陰爻,正月為泰卦,三陽生于下;冬去春來,陰消陽長,有吉亨之象?!端问贰分尽饭史Q:‘三陽交泰,日新惟良?!閳D案以羊寓陽,‘三羊’喻為‘三陽’,與日紋和風景等組成紋樣。常見于民間建筑,器物裝飾與木版年畫等。古時以‘三陽開泰’或‘三陽交泰’為一年開頭的吉祥語。后人設以三羊為祭,以應開泰之言。祭而食之,但用佐料更豐富。三羊開泰是春節(jié)年夜飯菜名,用新鮮的香菇、竹蓀干、萵筍、油菜,調(diào)以蠔油、豆油、鹽、糖、椒粉,煮制而成。主料有鮮魷魚、雞腿、豬肚和豬腿肉……”

  沉著臉的青年教士低哼道:“挑三揀四也就算了,還越說越不成體統(tǒng)……”信包便又叼著煙改口說道:“主料有鮮魷魚、雞腿,以及不可描述之物的肚子和不可提及之物的腿肉……”青年教士沉著臉說:“我們這里不吃什么,你應該清楚。還再三出言挑釁是何居心?”亂髻大漢摟豬之手稍松,小豬從他懷中蹦到鍋里,亂髻大漢忙撈起,濕漉漉地捏在手上,邊舔邊望過來。青年教士臉色越發(fā)難看,振衫而起,怒目以視,忿懣道:“我越說你越舔是不是?”

  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擺了擺手,先讓青年教士坐下,皺眉說道:“除了不可吃之物免提以外,別的佐料差不多應有盡有。特別值得指出的是,我讓人在羊里面塞了七個雞腿……”

  我聞言心念一動,抬眸便見有樂轉(zhuǎn)問:“快看那個飯桶,信雄是不是曾在上面留過七個雞腿的記號?”天然和尚提起飯桶,語聲溫潤的說道:“除了刻畫雞腿之外,桶內(nèi)還多了幾個硬果。不知先前誰用這些東西來扔我,身上疼到現(xiàn)在……”

  “沒把斧頭丟你身上都算手下留情了。”青年教士沉著臉冷哼道,“那張床到底讓你們折騰去哪里了?不信它竟能憑空消失,現(xiàn)下還沒找著……”

  有樂和亂髻大漢相覷一眼,不約而同地納悶道:“什么床?”沉著臉的青年教士皺眉說道:“先前忙著搬東西的隊伍丟下一張床,他們有哨探從沙堆后邊看到你們在折騰床,就不要否認了吧?”亂髻大漢摟豬轉(zhuǎn)頭悄言:“沒想到周圍留下探子埋伏盯梢,此前咱們怎未看見有人在左近?”有樂搖了搖扇,嘖然道:“沙漠上怎會有一張床?回去說給誰聽都不會有人相信,就像他們聲稱在陸地撿到鯊魚一樣荒謬,更何況里面還有七條小鯊魚就更離奇了。誰會傻到相信這種無稽之事,還拿來說個不?!?p>  青年教士沉著臉說道:“那條鯊魚便在外面,不信就自己去瞧?!毙虐昧擞袠费凵?,轉(zhuǎn)朝青年教士吁煙吐霧道:“剛才你們不是說已把鯊魚做成佳肴,魚還能夠在外面么?”青年教士在煙霧中皺眉道:“只是拿小魚做菜,大的還在外面。你別再噴煙到我臉上……”有樂忙從信包那里拿一支粗煙卷兒,含在嘴上,轉(zhuǎn)脖到火爐畔點燃,朝青年教士那邊噴出一大團煙霧濃郁,自亦嗆咳道:“越扯越離奇,鯊魚腹中怎么會有幾條小鯊魚,咳咳……難道不應該是懷有魚蛋才對路嗎?”

  “心誠則靈,”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搖了搖手,驅(qū)煙說道,“昔日大先生和你旁邊瘦弱如蚊的小朋友在埃及跟我談論信念,世人不管秉承任何信仰,最重要是一個‘誠’字,須有一份真誠的心。以誠心做人,無愧于天地。誠如斯言,我自問一路走來,行事還沒有太過違悖這份誠信之心?;畹轿逖杏啵瑢Φ闷鹛斓亓夹?。如今上天給我回報,不只賜贈一條鯊魚于陸地之中,內(nèi)含七魚殊異,其預兆了還要有奇遇。剛才小姑娘給的藥,我吃了很精神。可見這些藥甚為靈驗,稱得上我近來獲贈的最珍貴禮物?;蛟S果真上天有靈,讓你們出現(xiàn)于此。借你們的手,賜我予靈藥……”

  我以紗巾掩面,奉藥之后,拜畢回座。長利憨問:“你為什么也跟信澄一樣拿布遮擋住嘴臉呀?”信孝聞著茄子悄言告知:“宴前咱們到帳后洗臉換干凈衣物的時候,信澄留意到周圍的女子皆以紗布遮臉,僅露雙目在外,便也教她如此裝扮,以便更好的入鄉(xiāng)隨俗。須知適應環(huán)境的能力很重要,做人不必太固執(zhí)。固步自封便沒多寬的路走,咱們祖先當初就能很好地入鄉(xiāng)隨俗,不論遷徙到哪里,總是迅速融入了當?shù)仫L俗,在扶桑也混得開。剛搬過去不久便成為祭祀活動的能人,很快就脫穎而出,當上了東瀛朝廷的史官,掌管修史、校正古代譜系,除了負責宮廷祭祀,亦掌管古記錄,以及解析祭禮禁忌之類雜事。因為五胡十六國大亂數(shù)百年未休,東瀛王權(quán)鬧著脫離中原皇朝玩獨立,拒絕再接受‘安東將軍’的世襲封銜,要知道當時‘安東將軍’的權(quán)位殊不低于阮氏家族的‘鎮(zhèn)南將軍’和謝氏世家的‘鎮(zhèn)西將軍’以及瑯琊王家的‘寧遠將軍’,歷為中原各代朝廷另眼相看,素蒙厚待。咱們家先人沒選好隊,便靠邊站了。此后有子孫獲得越州之田地,就在那里發(fā)祥,到越前的織田莊耕種了些年,以莊名為家族姓氏。熬至室町時代,宗族里有不少人出去做了官,到尾州開拓地盤,然后進入戰(zhàn)國時代,咱們宗族有人成為尾張國的守護代。我爺爺從清洲鄉(xiāng)野起家,靠智謀率領全家拿下清州城,成為我爸爸統(tǒng)一天下事業(yè)的開始。我們家族發(fā)跡比許多人早,咱祖輩玩宮廷祭祀的時候,據(jù)說薩摩那里義弘他們家的先人還在海邊做賊,當海盜是他們的祖業(yè)。宗麟他們家先人則是干走私的船商……”

  “再如何家大業(yè)大,其實禍也大?!泵婵讜窈诘你俱材凶酉蛭彝赌课⑿Γ粲兴嫉恼f道,“就怕子孫難以為繼。身邊須有更多各方能人幫著守護,以保家業(yè)不敗。我要讓你們留下來,大先生和一班朋友在我身邊隨同前往敘利亞,我們拜過庫爾德祖先之后,我想為弟弟和兒子盡早擇妻生養(yǎng)后代。我弟弟薩法丁還沒娶媳婦,但我舍不得介紹你去他那邊。畢竟我這兒更需要你的醫(yī)藥之術(shù),開羅那里有個兒子留著看家,此行便帶你去他殿內(nèi)如何?”

  我聞言不安,有樂見我窘望過來,便以扇掩嘴,小聲說道:“聽說他們的信仰可以娶十個以上的老婆,甚至可能更多到數(shù)不著……”我悄詢道:“先不說這些,找回信雄才是正經(jīng)事情。既然信雄留過七個雞腿的記號,不知他在不在這里?有沒讓小珠子先去找找看……”小珠子在后邊嘀咕:“已然悄往四處轉(zhuǎn)過了,沒看到他?!?p>  “到現(xiàn)下還找不到那張床,”青年教士沉臉說道,“誰先說清楚它究竟在哪里?”

  有樂和亂髻大漢不約而同地反問:“什么床?”

  青年教士在信包噴吐的煙霧中郁悶道:“耍賴有意思嗎?”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不以為意地搖了搖手,在煙氣彌漫間低咳道:“想是先前風沙大,一時掩埋住了,再多讓些人去那邊慢慢找。挖掘三尺,我不信找不著……”有樂抬扇遮擋,轉(zhuǎn)面朝我悄言道:“別以為薩拉丁看上去好說話,他也有狠的一面。第三次十字軍東征,據(jù)正史所載,十字軍將主攻目標選在阿卡。十字軍對阿卡展開兩年的圍攻,建造了三座巨大的移動攻城塔,用拋石機攻城。從貝魯特趕來的阿拉伯支援艦隊被英王理查的大帆船擊沉,阿卡守軍投降。由于俘虜交不出二十萬金幣的贖金,理查命令將二千七百名戰(zhàn)俘全部斬首。隨后,薩拉丁宣布屠殺自己統(tǒng)治范圍內(nèi)的耶穌徒進行報復??梢娪⑿酆澜芤灿行暮菔掷钡臅r候,尤其是彼此身邊的強硬派不好說話,那個青年教師看上去很難相處,整天糾纏那張床,咱們還是別再多留,瞅隙兒溜走為妙?!?p>  我亦有此意,但聽宗麟懶洋洋地靠在軟榻上墊著腰背吃瓜道:“先別忙走,多吃喝點兒再說,不然出去后又要挨渴難熬,別忘了這里沒墻可撞?!毙≈樽余止荆骸安恢膺呥€有沒有時空罅隙,我覺得這里可能會發(fā)生意想不到的危險……”有樂忙問:“你探測到什么了?”小珠子轉(zhuǎn)到耳邊,細聲細氣的告訴:“似有異樣的神秘輻射存在。大概隱藏有什么超維跨度之物在周圍……”我抬手以示,悄問:“是不是我手上蟄伏之物發(fā)出的?”小珠子不安道:“好像不一樣。”

  有樂搖了搖扇,瞠然道:“難怪信雄預先留下七個雞腿的記號含蓄地提醒咱們,看來這里果然有危險。你瞧那個青年教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青年教士在信包噴吐的煙霧中忿懣道:“一來就搞得這里烏煙瘴氣,你們還想怎么樣?”亂髻大漢摟豬之手稍松,小豬又從他懷中蹦到鍋里,亂髻大漢忙撈豬拎起,濕漉漉地捏在手上,邊舔邊望。青年教士再忍不住,拿起羊腿投去,亂髻大漢擺頭避過。

  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皺眉道:“教師,不可無禮!”羊腿啪的打在抱小孩喂奶之人轉(zhuǎn)望的臉上,叫一聲苦而倒,懷抱的嬰兒掉進鍋里。他忙爬起來要撈,亂髻大漢伸頭往那鍋羊湯里瞧了瞧,驚嘖道:“灌嬰,你從哪里弄來個死小孩抱了一路?”

  “死嬰?”有樂吃驚忙覷,只見嬰兒捏拳僵硬,在那鍋渾濁油湯里起伏不定。灌嬰探手撈出一瞅,隨即大放悲聲。嬰兒突然張眼,乍似啼叫,卻發(fā)出異樣哮笑。亂髻大漢一驚坐倒,向后退縮著說道,“怎么又死而翻生了?”

  小珠子失聲道:“那是北天宗!”嬰啼變笑,其聲轉(zhuǎn)厲,眾人嚇一跳,信孝顫著茄兒問道:“他怎么會跟到這里來了,從此我們對任何小孩還能抱有起碼的信任嗎?”

  “無非一個怪嬰而已,”青年教士沉臉而覷,在一片驚眸紛望中端然冷哼道?!坝惺裁粗档么篌@小怪?”

  有樂拉我忙退,說道:“這個不一樣……”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轉(zhuǎn)問:“怎么就不一樣?”但見嬰兒拿起羊腿,叭的抽臉,打翻抱小孩之人,隨即向前一撲,青年教士眼疾手快,伸臂抓個正著。嬰兒猛揮羊腿,叭叭亂打,青年教士頓時鼻青臉腫,眼圈瘀青。一時被抽得暈頭轉(zhuǎn)向,仍要甩巴掌打回,卻遭嬰兒咬手流血,疼忙縮臂。嬰兒猛撲抱臉,狠咬其頰,生生撕下一塊皮肉。

  長利聞呼凄慘,便攥握羊角,提起羊頭掄去打嬰。不料怪嬰一撲急避,羊頭打在青年教士臉上。隨著嬰影倏忽跳躥飛撞,帳內(nèi)燈火紛滅,長利不顧眼前昏暗混亂,掄著羊頭猛擊數(shù)下,信孝他們也來幫忙,圍在一處拳打腳踢之際,只聽青年教士在底下叫苦不迭:“是誰摸黑沖我踢打不休?”

  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拈起剔肉刀,端坐掃視,覷定飛撲之影,急投而去。天然和尚騰空痛呼:“我正要拿桶兜那小娃兒在內(nèi),誰卻投刀扎在后股?”其言未消,臉挨羊腿擊打,摔在瓜果堆里。

  怪嬰揮舞羊腿,跳撲之間,連擊數(shù)人。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又拈起一把切肉刀,猶自穩(wěn)坐,覷影急戳。怪嬰轉(zhuǎn)避而過,咬其手腕。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忍痛撩刃回削,唰唰掠鋒抹洗數(shù)下,將怪嬰從跟前驅(qū)開。宗麟贊了聲:“好刀法!”擱瓜在旁,出指發(fā)襲,從容拈彈怪嬰腹下。

  怪嬰被彈了一指頭,叫了聲苦,軀影斗然翻轉(zhuǎn),忿然咬住宗麟手指。這下輪到宗麟迭聲叫苦:“別咬別咬!唉呀輕點……”怪嬰用力一咬,宗麟大呼痛楚,另手提掌拍去,怪嬰先即竄離。宗麟收回手指自覷,驚怒交加的說道:“指梢似讓他一口咬沒了!快幫我看看是不是短了一點?”

  有樂拉我摸黑往外溜,迎面卻跟聞聲紛至的黑袍武士撞個滿懷,跌往帳篷旁邊,忽有所見,訝覷道:“帳外有條大鯊魚,我該不是眼花了罷?”青年教士鼻青臉腫的擠在其畔冷哼道:“我告訴過你。真的有一條鯊魚,隨著一撥突如其來的急浪,平空掉在沙地上……”

  信孝顫茄一指,驚詫道:“它怎么還在動?好像要起來了……”沒等我看清楚,怪嬰急撲而至,飛攫半空,哮然道:“小姑娘,識相就把身上的好物獻給我,不然……”其聲未落,便被抓擲甩開,遠遠拋到帳后。一影僵然行近,漸由鯊形變?yōu)槿藰?,在眾聲驚呼間森然逼視道:“既然懷揣有我要的東西,無論逃到哪里,也逃不出我的追蹤?!?p>  我覺脊椎一凜而緊,小珠子轉(zhuǎn)出來忙催:“快跑!”

  帳中火起,籍借亮光閃耀,煙霧中顯現(xiàn)一張寒巖粗磐般獷漠無情的僵硬面容,目光沉鷙,凜迫而近。有樂驚嘖道:“他怎么又在這里出現(xiàn)?”宗麟抓過旁人所持鎗戈,急戳向前。古巖粗磐般面容僵硬之人揮膀蕩開長戈,一摧即折。數(shù)支長鎗隨后紛至,面容僵硬之人撩斷鎗頭,舉手投足之間,瞬即折桿亂撒。

  黑袍武士發(fā)聲亂叫:“護駕!”雖是涌來許多,卻當者披靡,紛摜起落。宗麟接連投戈,直到拿不著。然而鎗戈俱近不得,面容僵硬之人隨手揮灑,悉數(shù)摧落。黑袍武士亂刃齊加,刀亦折飛,軀摔一地。信包晃抬袖炮,雙銃齊發(fā),轟響如雷。信澄著地翻滾,從側(cè)翼發(fā)出袖弩,颼颼疾射,欲阻面容僵硬之人?;靵y之中,只見天然和尚騰空而起,掄起飯桶,拋甩硬果,打在面容僵硬之人身后。

  古巖粗磐般面容僵硬之人踢起地上一個爬避不及的黑袍武士,踹上空中。天然和尚被撞個正著,發(fā)出語音渾厚的叫苦,摔落人叢中間。面容僵硬之人臉未稍轉(zhuǎn),邁步往前,不意有個飯桶飛來,擊在腦后。便趁面容僵硬之人轉(zhuǎn)脖掃視,宗麟放出連環(huán)飛劍,唰唰掠芒,斫穿其軀,旋即撩索蕩刃,拽身摔開,乍送即收,回劍隱于杖內(nèi)。我看得目為之繚,有樂似覺眼亦炫然,轉(zhuǎn)面訝問:“剛才炫的是什么新技藝?”

  宗麟別杖回腰背,吮著猶在流血的手指,另手推我往人群里后退,惕目戒覷道:“此乃張道陵以符箓精淬的龍虎天師劍,不愧為道教傳說之太上神兵,耍來甚是犀利難當,我從張魯母親盧龍芝夫人宅中拿到手,尚未用以實戰(zhàn)……”有樂搖了搖扇,惑瞅道:“你什么時候去過他媽媽那里?”信孝擠在旁邊聞著茄子說道:“想是與諸葛靚那伙‘白衣會’同門一起打邵氏兄弟的時候,咱們當時在張魯家。他跟劉璋鬧翻以前就住在那兒……”

  一名黑袍老者越眾而出,問道:“那只鯊魚去哪里了?”信包叼煙換彈填膛,抬著袖炮說道:“哪有什么鯊魚,卻似遇到了變形怪……”小珠子在我后邊嘀咕:“大家小心,那個似是某種超維變體。我從未遇到過,看來很難對付……”

  “鯊魚究竟去哪里了?”黑袍老者擠到前邊覓覷道,“先前它突然從天而降,吐出七條皮色各異的小鯊魚,我就勸你們不要拿來做菜。有些人就是太貪吃,什么都拿來吃。瞧這回吃出‘幺蛾子’了不是?”

  “鯊魚里面怎么會有七條皮色各異的小鯊魚?”有樂搖扇說道,“你們早該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在兵士簇擁中納悶道:“魚不對勁嗎?還好我不愛吃魚,里面那七條生魚只是為你們準備的。聽說你們那邊愛吃生魚來著,對吧大先生?”

  “他兄弟還沒娶媳婦嗎?”我小聲問道,“先前聽誰說其弟連兒子都有了?!?p>  “想是生過孩子就死掉了?!蔽脴蛹一镛D(zhuǎn)面告知,“他們那里鬧傷寒的人多,他有些兄弟連死好幾個媳婦?!?p>  有樂嘖然道:“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這些芝麻小事。沒娶媳婦先有孩子算啥怪事,劉邦結(jié)婚以前不也有個庶出的私生兒子劉肥?”亂髻大漢摟豬在旁納悶道:“那是因為年輕時候我常去曹參家里玩耍,來往密切,因而跟他家曹姬打得火熱,畢竟自幼青梅竹馬,不小心生了小孩,但她其實有丈夫的……這些私事你究竟怎么曉得?是不是蕭何又到處亂說?”

  信孝聞著茄子不安道:“不如咱們趕緊瞅隙兒離開罷,我覺薩拉丁身邊的人皆似臉色難看,聽說他自亦屬于狠腳色,獅心王殺俘兩千多人,薩拉丁便即也下令屠戮其治下的耶穌徒作為果斷回應,不知他殺了多少無辜之人?”有樂搖扇說道:“我看應該也沒殺太多。只不過要做個姿態(tài)給身邊那些強硬派看看,畢竟他作為首領,不好無動于衷。他統(tǒng)治很多教派混雜的地方,既然要收稅怎能將人殺沒了?把領地弄蕭條,搞到千里無雞鳴,生意還怎么做、市道還如何維持、軍費從哪里來?其實這些事情,我哥最懂。你爸爸常說,不能涸澤而漁。水至清則無魚,池子太清朗反而不好。統(tǒng)治者有潔癖未必是好事……”

  “我就知道沒好事,”青年教士沉著臉說道,“看這些人一來就把這里搞到烏七八糟。憑什么請他們吃生魚?先前若把那七條小鯊先烤了,便知有無異常……”

  “其實吃生魚是魏晉那時遺留下來的傳統(tǒng)吃法,”宗麟轉(zhuǎn)面說道,“東晉名士最愛拿生切魚片拌料下酒吃,后來在我們那里發(fā)展成更精致的‘刺生’之類吃法。然而其實我不怎么喜歡做得太精致……”

  “因而我根本就沒讓他們認真做過,”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告知,“僅只隨便把七條小魚擱盤子里蓋住端上來,給你自己看著辦……”

  說話間,一伙黑袍武士持戈圍搠,面容僵硬之人振軀甩臂,多人紛從營帳后摜飛而出。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蹙眉一指,又有一班弓箭手蒙面涌上前去,朝帳后齊唰唰發(fā)矢狙射。旋即折箭漫撒于地,紛又跌撞過來。

  面容僵硬之人伸手旁攤,隨著盤碟摔響之聲,帳內(nèi)接連有七坨模糊難辨之物飛出,粘附在其探攫的手梢,連成一根長棱般形狀的棒子,但見密集粼閃的異芒流轉(zhuǎn)溢漾片刻,漸似凝成尖銳之椎,與臂化合渾然一體。

  眾皆瞠望之間,我忽感手腕搐疼,瞥見朱痕顯若劍形。兀自不知所措,小珠子冒出來催道:“搶在他構(gòu)合完成之前,你先發(fā)出劍芒……”我正要揮手,有樂拉我急跑,說道:“那小侏儒又要過來了!”面容僵硬之人抬手自覷銳鋒漸即形成,粗礪般棱角分明的臉廓隱約似有異輝漾然。我邊奔邊望,只見怪嬰拿著羊腿從暗處悄躥而出,突然蹦起,叭一下打歪面容僵硬之人的頭頸,其猛難狀,猝擊之下,腦袋整個兒翻折于肩畔。

  信包抬起袖炮轟擊聲中,面容僵硬之人耷拉著頭轉(zhuǎn)覷,怪嬰猛擊數(shù)下,竟把他整顆頭打落。面容僵硬之人揮膀掃開怪嬰,俯身拾頭,正忙著要按回肩頸上,黑袍老者抱壇往前,從背后澆灑黑糊糊之狀的稠物,不待那面容僵硬之人反應,倒撒一身淋漓,隨即拿火把扔去,口中吆喝道:“我在波斯曾聽拜火壇方面的學者提過,世上萬物,無不怕火。正好這里有許多罐用以燃燈照明的黑油,大家快搬來潑它!”

  面容僵硬之人隨手接住火把,往人群里扔回。有樂拉我忙避,怪嬰趁亂摸近,朝我飛攫道:“快把東西給我……”火把啪一聲打他落地,信孝和長利抬腿急踢,有樂擠在其間亦要爭踹,說道:“大家不要又跟在家里那樣亂搶球,結(jié)果誰都沒踢到……”怪嬰掄起羊腿,搶先打在長利胯間,隨即挨信孝一腳踹開。長利捂襠蹦跳,發(fā)出痛呼:“為何又打在這里,唉呀我次奧……”有樂搖扇投覷道:“因為其極矮小,打人下面最容易?!?p>  長利兀自叫苦不迭,怪嬰挨踹飛來,撞他摔開。宗麟覷準嬰影,一腳踢個正著,將怪嬰蹬給有樂。我抬足欲迎不及,有樂應聲倒地。宗麟嘖然道:“傳球給你了。”怪嬰倏又撲返,一頭撞在宗麟胯下,使他臉色登變古怪,轉(zhuǎn)到一旁呼苦。怪嬰追著他張口欲咬其襠,信澄著地滾來,提足急踹,將怪嬰踢開。

  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拿了一支火把,投向黑油淋漓之影,不意怪嬰啪一聲至,撞在腹下。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猝痛而呼,提足欲踢,怪嬰搶先掄起羊腿,打在他胯間。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疼蹦而倒,青年教士正欲來攙,怪嬰揮舞羊腿,又啪一下將他打翻。青年教士跌趴在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身上,忍痛說道:“陛下不要慌,有我保護你……”憔悴男子在底下呻吟道:“可你壓到我痛處了!”

  亂髻大漢摟豬走避,怪嬰掄起羊腿,追到后邊打他胯下,亂髻大漢捏豬欲擋。我聞聽小豬驚叫,匆忙上前連踢幾腳,把怪嬰踹去信包那邊。信包叼著煙手忙腳亂地換彈填膛,砰砰發(fā)銃轟射,怪嬰倉促往暗處爬避,口中連呼懊惱:“都怪這里有東西克制我法力,竟然施展不開……”邊溜邊把羊腿拋投出手,叭一下擲中信包胯間。信包叼煙痛踣在地,袖炮仍在猛烈轟打。面容僵硬之人剛接住憔悴男子拋投的火把,便遭擊倒。信包雙手齊抬,晃袖連發(fā)數(shù)炮,不意射爆那伙黑袍老者從帳內(nèi)搬出的黑油土罐,激迸火光四熾。

  一時之間,整片營地燃起,到處煙焰滾騰,映亮半面夜空,不斷有壇壇罐罐等物事爆升飛迸。

  有樂拉我往外跑避,亂髻大漢摟豬奔隨,長利他們亦跟著慌張溜離營地,只見形貌古拙之人拿著火摺子在沙丘上仰眺道:“陳平果然好計謀,教咱倆趁夜暗摸黑溜進去四處放火,總算順利接應劉邦他們逃出魔爪?!睒用补艠愕耐楸綇呐渣c頭稱然。

  眾多黑袍兵士紛發(fā)箭矢,烈火中發(fā)出異哮,有手伸出,揮影曳晃之間,倏發(fā)萬千厲芒投射。我揮膀揚臂,雖覺腕間搐疼難耐,仍是搶在先頭,不待厲芒傾灑開來,急出盾讖顯現(xiàn)成片推涌之形,密密層層地撞閃疊合,擋消萬千厲芒,使其乍現(xiàn)即沒。

  面孔曬黑的憔悴男子推開絆礙其軀的青年教士,忍痛立起,取過旁邊呆眼楞望的兵士所拿硬弩,在火光煙霧之間搭矢而行,踉蹌趨前,射擊火海中猶在走動的步伐僵硬之影。隨著一聲低哮,有手攫出,陡現(xiàn)銳芒刺落頸后。一個黑袍老者投出油罐子,急喚:“偉大的阿馬里克·納賽爾·薩拉丁·阿布-穆沙發(fā)·優(yōu)素福·伊本·阿尤布陛下小心脖子后面之針猝襲!我在波斯早就聽當?shù)貙W者提過,除惡務盡,還要倒更多黑油才有望以烈火滅魔……”

  未等他喊畢,我捏拳一揮,霎隨腕間朱痕形態(tài)幻化,平空打出個巨大的拳影,搶先搗擊火中異針爍顯之處。雖僅虛捶一下,頃即由虛變實,遙中火光晃曳之間森然現(xiàn)形的古巖粗磐般龐大軀影。只一拳打飛,不待看清瞬即摜去何處,大片火屑撲面綻撒過來,激激揚揚,勢如火雨狂飆,其間竟似夾雜異芒悄射,倏從濃煙中紛沓襲至。

  我晃腕換讖,變?nèi)瓰槎?,先即擋開。忽感猝臨重擊,一震而跌。恒興急奔而至,抱我撲避起落,竄到沙丘后邊。白面俊俏青年在那里探頭張望,見到我便挺胸而出,迎過來說:“姑娘沒事罷?別怕有我……”

  因見有樂搖扇而至,恒興臉為之窘,連忙放我下來。隨即腦后挨一扇子,篤的敲擊畢,信包攏合黑骨扇,叼煙轉(zhuǎn)出,看到我甩著手臂在旁蹙眉發(fā)怔,便關心地問一聲:“手怎么了?”我感到半邊身子似是一時震麻僵痹,掌腕顫抖,連拳指也捏不攏,胸腹亦仍氣息翻蕩難定,搖了搖頭,欲語先吐。

  恒興撫著后腦勺轉(zhuǎn)臉回來,見狀欲攙,頭又挨了一記爆栗敲打,嘖然扭脖而望,只見信孝、信澄和長利在后面,眼瞅別處。恒興抬手正要往他們每人的頭上各卯一下,腦后又篤的叩響,再挨一記爆栗。恒興臉忙轉(zhuǎn)向另一邊,看到宗麟吮著手指佇立而覷,恒興剛要言語,宗麟瞪眼道:“看什么看?剛才打架那么激烈的時候,卻躲到哪里去了?怎沒看見你……”恒興皺起臉說:“人有三急,先前我溜到外面找地兒解個手。哪料一轉(zhuǎn)眼,整片營地就被你們折騰得火光沖天、鬼哭神嚎,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鬧妖了,”有樂抬手往恒興腦后敲了一下,迅即收回,移身轉(zhuǎn)到另隅,悠然搖扇走過來,說道?!拔覀兏_拉丁以及他麾下各路阿拉伯豪杰聯(lián)手,在沒有你幫忙的情形下,照樣打得驚天地、泣鬼神。由于中間冒出個小侏儒扮成嬰兒攪局,乘亂鉆在胯下,拿著羊腿亂打一通,致使很多人因而身心受傷,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其中包括宗麟、信包、長利、薩拉丁,以及他身邊的青年教師……”

  恒興捂頭轉(zhuǎn)望,但見信孝、信澄和長利在后面,仍似眼瞅別處。恒興剛嘖了聲:“你們……”有樂從另一邊飛快探手,換個角度再敲一記,迅即收回,搖扇移立到前邊,姿態(tài)翩然出塵。恒興飛快扭脖而覷,亂髻大漢摟抱小豬,從有樂那邊移回目光,忙道:“我沒看見是誰干的……”恒興忿揪其衫道:“那也不排除可能是你……”

  隨著有樂悄使眼色,信孝、信澄和長利爭著抬手欲敲腦袋,亂髻大漢雖即瞅見,卻似欲言又止,恒興迅速轉(zhuǎn)身,只見信孝、信澄和長利在后面,眼瞅別處。恒興憤然道:“你們一齊抬手要往哪兒放?”信孝、信澄和長利默默掏梳,不約而同地弄頭發(fā),依然眼望別處。

  亂髻大漢飛快伸手,往恒興腦后敲去。有樂、信孝、信澄和長利紛紛轉(zhuǎn)望,目露訝色。恒興急促回頭,亂髻大漢迅即移手,改而撫豬。有樂、信孝、信澄、長利圍到他身旁,齊皆無言地注視。亂髻大漢不安地摟豬后退,恒興抬掌正要追摑,腦后又挨了一下,篤響結(jié)實。

  宗麟移手飛快,自吮指頭說道:“大家別鬧了,快看營地那邊還在爆響,火光熊熊……”恒興回頭亂瞅,看見那個拿奶瓶的黑眼圈之人從沙丘滑下來問:“陳平,你啥時跑出來的?”白面俊俏青年轉(zhuǎn)望道:“我和張耳、陳余就沒進去過。咦……灌嬰,你撿來抱了一路的那小孩兒呢?”

  黑眼圈之人拿著奶瓶懊惱道:“他揍過我就跑了。”

  信包叼煙卷兒抬腕擺弄袖炮,目光炯然地掃視四周,微哼道:“那個不是小孩,我覺他沒跑遠,似仍在左近悄悄躡隨。”亂髻大漢摟豬忙返,往宗麟和我這邊挨過來不安地問道:“不是小孩,卻屬于啥玩意?我覺得看樣子很像嬰兒,非似常見的那些侏儒……”

  小珠子在后面嘀咕:“那是北天宗。并非一般人,傳說半人半魔,其從娘胎里就不尋常,一半似人,一半近乎于魔魅……”有樂聽得眉為之揚,不由納悶道:“既然你明知其底細,先前他潛伏在我們當中,你怎竟毫不覺察?”小珠子細聲細氣的說道:“誰說我沒覺察?我就知道有異樣,不過他裝扮小孩很像,本身似有極厲害的障眼法,蠱惑之術(shù)大概來源自女妖島。雖然他隱藏在咱們中間不露端倪,卻似受到什么東西克制了法力,此前他并沒敢貿(mào)然發(fā)難,動手或因迫不得已,也許他在營帳內(nèi)亦和我一樣感受到了有個‘超維變體’在外……”

  長利憨問:“所謂‘超維變體’是什么?”小珠子轉(zhuǎn)到他肩后回答:“至少超越五維之物。大家可要留神,那東西殺不掉的,而且很會變換形態(tài)……”

  “這樣難對付呀?”有樂搖了搖扇,難抑懊惱道,“可惜沒把他炸飛,掉回秦始皇那里……”

  信孝顫著茄子惑問:“他為什么在秦始皇那里呀?”蚊樣家伙蹲在沙堆上邊猜測道:“想是要尋找某個墜落在東郡之物。不知信雄他們有沒搶先覓到……”信包叼煙轉(zhuǎn)覷道:“什么東西?”

  天然和尚騰空而落,從沙丘高處摔下來。白面俊俏青年見我在旁嘔吐難受,正拍后背加以撫慰:“別怕有我……”忽聞啪一聲響,我拭著腮邊,轉(zhuǎn)頭瞧見他被天然和尚壓倒在地。有個飯桶飛過來,朝我臉上倏然撞近,形貌古拙之人探手接住,拎桶尋找道:“還有沒有硬果?”有樂把我拉開,搖扇說道:“那些硬果除了砸人生疼,有什么好吃的?”形貌古拙之人覓覷道:“硬,只是表面。劈開外殼之后,里面有汁水清甜,飲來甚是解渴?!睒用补艠愕耐殛麣呐渣c頭稱然:“剛才我們吃過不少,你們也該找來嘗嘗……”

  有樂訝瞅道:“沒想到他也會說話?!毙蚊补抛局艘捁恢魫灥溃骸瓣愑喈斎粫f話,甚至還會唱歌呢。”樣貌古樸的同伴頷首稱是,隨即清了清嗓子,哼吟詠唱,開始對歌。

  信照從沙丘疾滑而下,壓低聲音喚道:“別吵!似有大隊人馬飆騎往這邊過來了……”長利憨問:“剛才你去哪里了?”信照提刀貓腰穿行,躥過來說:“先前我似乎瞧見幾個小影子跑出營地外邊,便尋去看是不是有信雄在內(nèi),卻沒追上……那片營地怎么燒起來了?”信孝聞茄轉(zhuǎn)望著說道:“說來話長。不如咱們先跑避那些聞風紛至的馬隊,以免又被逮回去繼續(xù)追問那張床的下落……”

  眾人摸黑往夜霧里走避,奔了一陣,有樂搖扇惑問:“床究竟去哪里了呢?”

  長利擔憂道:“信雄去哪里了呢?”我亦為不安,但聽恒興郁悶道:“孫八郎他們也不曉得在哪里?還有高次和一積這兩個小孩兒,我們似乎帶丟了不少人……”信孝聞茄說道:“你才知道?。狂R千戶也讓咱們帶丟了,還有那個西班牙小女王,以及達芬奇……”

  “幸好藤椅還在,”信包坐下來點煙,擦劃火柴,抬手遮風,低著頭說,“前邊風沙很大,沒看清楚就別亂走。”

  長利憨摸道:“這張?zhí)僖握婧谩庇袠飞焐纫恢?,納悶道:“藤椅怎么又出現(xiàn)了?”信孝聞著茄子惑望道:“我們會不會又兜轉(zhuǎn)回了原處?”白面俊俏青年從沙地撿起個硬果,不待形貌古拙之人抬掌來劈,搶先往胸脯上拍了幾下,使果殼裂開,伸嘴吸啜汁水。亂髻大漢和小豬在旁饞望,干咽口沫,喉頭不約而同地咕的一響。

  白面俊俏青年只淺飲兩口,便將果汁連殼分給旁人,揩嘴說道:“別著急,有吃喝當然要分享。若讓我有機會主宰天下,定讓人人有份,大家都能吃上一口?!毙判⒃谖遗赃吢勄亚闹^:“他是公平原則的體現(xiàn)者,從來身體力行。昔常主持村社的宰牲祭祀,然后由他掌刀提枰,切肉分給大家吃,每塊肉斤兩無差,均為公平,因而廣受鄉(xiāng)親父老稱贊:‘陳平這孩子分祭肉,分得真好,太稱職了!’他卻感慨地說:‘倘若我陳平能有機會主宰天下,也能像分肉一樣恰當、稱職?!说涔食鲎运抉R遷《史記·卷五十六·陳丞相世家第二十六》,西漢丞相陳平的原話是:‘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日后他輔佐劉邦夫婦創(chuàng)立漢朝,擔任丞相,實踐了以公平理念主宰天下的目標。以公平原則宰割天下的陳丞相亦因而被人稱為‘宰相’……”

  白面俊俏青年又拾來幾顆硬果,在胸口拍開,分給眾人飲汁之際,我不禁贊嘆:“他胸脯真的有夠硬……”

  形貌古拙之人納悶道:“先前我已遍尋無獲,他憑啥又能撿來好幾個硬果?”樣貌古樸的同伴頷首稱是,白面俊俏青年挺胸拍果裂殼,忙著整活兒道:“也就這些了,夜里摸黑不好找?!彪S即給我們分享清甜果汁。信孝忍不住摸出一枚核桃遞去,說道:“剛才在帳篷內(nèi)取了枚更硬核之果沒能掰開,你拿去試試看拍不拍得破?”

  白面俊俏青年抬起肌塊虬結(jié)的粗壯胳膊,在我楞望的眼前來回伸展幾下,然后把核桃夾在臂彎,硬擠片刻,發(fā)出咔嚓迸裂的聲響,長利他們?yōu)橹@嘆,有樂搖了搖扇,從旁探覷道:“但聽咔嚓裂響,是不是骨頭折了?”白面俊俏青年把裂殼的核桃遞給信孝,仍朝他伸手攤開掌心。信孝接過核桃,見其猶在索取,便從股后拿出一個菠籮,放在攤伸之手上。

  于是我們又目睹了白面俊俏青年用他兩支粗壯的臂膀夾菠籮迸裂的雄姿,便連有樂亦在其強健的胸前不禁稱贊:“他這身壯實軀體真的有夠硬……”但當白面俊俏青年拿菠籮碎塊分給眾人之時,有樂掩鼻忙退,長利也和我避到后邊,搖頭不接。

  亂髻大漢和小豬同吃一塊菠籮,連聲稱甜之余,向我們推薦道:“快來吃,很甜……”長利和我沒動彈,有樂皺眉說道:“任何從信孝股后拿出來的東西,我一般都不吃,你問信包要不要?”亂髻大漢拿了塊菠籮伸去嘴邊,信包一巴掌打開,惕目轉(zhuǎn)覷霧中,低哼道:“誰也和我一樣留意到后邊有東西跟著……”

  我覺頸脊忽凜,腕間悄隨搐疼又顯現(xiàn)朱痕隱若針形。

  信照抽刀之際,恒興先已把我拉開。只見有個小影子從信照伸指的刃梢躥離,隨著幾聲嬰笑,跳撲飛快,拿奶瓶的黑眼圈之人連忙轉(zhuǎn)身追問:“我先前在路邊撿到的小孩兒呢?”宗麟探手按肩,使之剎步難前,說道:“你撿來的未必是真的小孩兒,其乃秘術(shù)異士‘北天宗’,傳說是女人和異客媾合的產(chǎn)物,一半是人類,另一半屬于異類……”

  長利憨問:“你為什么撿小孩來喂奶呀?”亂髻大漢拾起掉地的菠籮塊兒,吹了幾下,拈著喂小豬吃,在旁說道:“我聽趕車四處拉貨的夏侯嬰說,灌嬰就愛撿人家丟棄的小孩,抱回去自己養(yǎng)……”

  拿奶瓶的黑眼圈之人被宗麟按住動彈不得,猶自掙扎道:“夏侯嬰就愛亂說……”長利轉(zhuǎn)頭悄詢:“夏侯嬰又是誰來著?”

  “西漢開國功臣?!毙判⒙勄颜f道,“夏侯嬰乃劉邦同鄉(xiāng),素來交好。起初給人趕車拉貨,因亭長劉邦稱其仗義而得以結(jié)交蕭何與曹參,靠這層人脈起作用,開始在沛縣的馬房里掌管養(yǎng)馬駕車。每當他駕車送完使者或客人返回的時候,經(jīng)過沛縣泗水亭,都要找劉邦去聊天,而且一聊就是大半天。不久,夏侯嬰通過試補擔任縣吏,與劉邦更加親密無間。有一次,劉邦因為開玩笑而誤傷了夏侯嬰,被別人告發(fā)到官府。當時劉邦身為亭長,傷了人要從嚴判刑,輪到夏侯嬰上堂作證時,夏侯嬰矢口否認,證明自己沒有被傷害。后來證詞又遭推翻,夏侯嬰被關押了一年多,受鞭笞刑數(shù)百下,終歸使得劉邦免于罪罰。夏侯嬰以仗義出名,因曾擔任滕縣的縣令,人稱滕公。他跟隨劉邦起兵反秦,屢建戰(zhàn)功封侯。劉邦死后,繼續(xù)侍奉漢惠帝、呂后及漢文帝。他平生講究的是做人一定要靠誠信就能獲得大家的尊重和友誼。呂后及其兒女一直感念夏侯嬰的恩德,劉邦早年曾經(jīng)為擺脫追兵,危急關頭推劉盈和魯元姊弟下車,在半路上夏侯嬰遇到了劉邦和呂后的這一對子女,就是后來的漢惠帝和魯元公主,把他們收上車來,前去尋劉邦會合。由于馬已跑得十分疲乏,敵人又緊追在后,劉邦特別著急,有好幾次用腳把兩個孩子踢下車去,想扔掉他們了事,但每次都是夏侯嬰下車把他們收上來,一直把他們載在車上。夏侯嬰趕著車子,先是慢慢行走,等到兩個嚇壞了的孩子抱緊了自己的脖子之后,才駕車奔馳。劉邦為此非常生氣,有十多次想要殺死夏侯嬰,但最終還是逃出了險境。漢惠帝劉盈和母親呂后非常感激夏侯嬰在逃難的路上救了漢惠帝和魯元公主,便把緊靠在皇宮北面的一等宅第賜給他,名為‘近我’,意思是說‘這樣可以離我最近’,以此表示對夏侯嬰的格外尊寵?!?p>  “夏侯嬰對得起這份尊寵?!毙虐橹鵁熣f,“他平生最愛馬,至死做人仗義。不僅盡忠效力于劉邦一家,對別人也夠朋友。楚將季布為人好逞意氣,愛打抱不平,在楚地很有名氣。項羽派他率領軍隊,曾屢次使?jié)h王劉邦受到困窘。等到項羽滅亡以后,漢高祖出千金懸賞捉拿季布,并下令有膽敢窩藏季布的論罪要滅三族。季布輾轉(zhuǎn)躲藏,被和周家的幾十個奴仆一同出賣給魯?shù)氐闹旒?。朱家心里知道是季布,便買了下來安置在田地里耕作,并且告誡他的兒子說:‘田間耕作的事,都須聽從這個傭人的吩咐,一定要和他吃同樣的飯。’朱家乘坐輕便馬車到洛陽去拜見夏侯嬰。夏侯嬰留朱家喝了幾天酒。朱家乘機問夏侯嬰:‘季布犯了什么大罪,陛下追捕他這么急迫?’夏侯嬰說:‘季布多次替項羽窘迫皇上,陛下怨恨他,所以一定要抓到他才干休?!旒矣謫枺骸憧醇静际窃鯓拥囊粋€人呢?’夏侯嬰說:‘他是一個有才能的人?!旒艺劶案鳛槠渲?、各謀其事的道理,請求夏侯嬰跟劉邦說清楚。夏侯嬰知道朱家是位大俠客,猜想季布一定隱藏在他那里,便答應說:‘好?!暮顙氲却龣C會,果真按照朱家的意思向劉邦奏明。劉邦于是就赦免了季布?!?p>  “不論仁義與俠義,這樣的古風后世很難再有。”宗麟嘆道,“人們越來越薄情寡義,世道朝著自取滅亡的方向滑去,沉淪于集體墮落,才合乎因果報應百試百爽的道理。有些人愛拿孔子當幌子,欲蓋彌彰也掩不住其蠅營狗茍的私底下勾當,干盡臟事還聲稱宏揚儒家傳統(tǒng)。厚古薄今才是真儒家。正因為世風日下,不厚古薄今,那是馬屁精們的假儒家。權(quán)貴們?nèi)~公好龍,知道什么樣才是儒家嗎?”

  “我很少讀儒家的書,”亂髻大漢摟豬說道,“畢竟秦皇已經(jīng)毀掉不少。剩余的藏匿四處難以找尋,因忙于練歌,我也懶得看書太多。怕看書多了變得膽小,反而沒出息,不如唱歌。”

  “楚歌好,”形貌古拙之人不勝唏噓道,“我們魏人也喜愛。尤其古琴曲,意境遠遠超出古代楚地的土風歌謠本身。”

  信孝在我旁邊聞茄悄謂:“先秦時期的楚歌,散見于《詩經(jīng)》的‘周南’、‘召南’及部分古籍中。至秦漢時期,楚聲短歌進入宮廷,登上廟堂,頗受帝王的喜愛。如項羽有《垓下歌》、漢高帝劉邦《為戚夫人歌》、《大風歌》,漢武帝劉徹有《秋風辭》、《瓠子歌》等。其中以劉邦的《大風歌》最出名,文帝、景帝年代曾奉作宗廟頌歌。放眼兩漢,楚歌不歇。劉邦除了《大風歌》還有《鴻鵠歌》;漢武帝創(chuàng)作《秋風辭》外還作了《瓠子之歌》;漢昭帝吟出《黃鵠歌》;唐山夫人留下《房中祠樂》;李陵寫下《別歌》……”

  信包吸煙說道:“劉邦作《鴻鵠歌》時,對戚夫人言:‘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梢姵璩S谐柘喟?。其之所謂‘若’指的是你,表明作者對換立太子一事的無能為力,顯露出他欣喜、無奈、痛苦、冷靜一系列情感交織的復雜心態(tài)。完全采用暗喻手法,通暢運用四言,傳達著作者難以直述的多重情懷?!而欩]歌》作于劉邦晚年,是在其欲換太子,由于呂后請出‘商山四皓’即東園公、甪里先生、綺里季和夏黃公聯(lián)袂出山協(xié)助太子劉盈,劉邦無法遂愿的情況下創(chuàng)作此詩歌,原本是做楚歌的歌詞使用,給戚夫人跳舞時的伴歌。據(jù)《漢書·外戚傳》稱,漢高祖劉邦因嫌呂雉所生的太子劉盈為人過于仁厚軟弱,性格不像他自己,故此常想廢掉他而立其愛妾戚夫人的兒子趙王劉如意為太子,他認為如意的性格很與自己相似。戚夫人常常跟從高祖左右,也想讓高祖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因此日夜啼泣求告。漢高祖十二年,劉邦病重,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就想換立太子。但因呂雉為人剛毅,采用了張良的計策,以聞名遐邇的賢人‘商山四皓’輔佐太子,使得高祖的想法未能實現(xiàn)。劉邦讓戚夫人跳楚舞,自己則借著酒意擊筑高歌,即作此歌以勸慰戚夫人。歌曰:‘鴻雁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歌唱數(shù)闋,戚夫人噓唏流涕。”

  “劉邦認為張良等一班老臣受了蒙騙,但是呂后母子羽翼已豐,他已無能為力?!弊邝雵@道,“劉邦發(fā)現(xiàn)他與呂后所生的太子劉盈過于‘仁弱’,擔心他難以繼承皇位。他頗喜歡趙王劉如意,覺得劉如意很像他。但劉盈是‘嫡出’,呂雉所生。劉如意是‘庶出’,妃子戚夫人所生。廢嫡立庶,是件大事;況且,呂雉又是他的原配,曾經(jīng)患難與共。他一時委決不下,多次征求親近大臣的意見。諸臣中多數(shù)是劉邦的故交,和呂雉也有情面;而戚夫人,除了皇帝的恩寵以外,絕沒有發(fā)妻呂雉那樣在群臣當中根基深厚。所以,包括留侯張良在內(nèi)的一班老臣,都勸劉邦不要免去劉盈的太子地位。劉邦看到大臣們擁戴劉盈,認為他像鴻鵲,甚至‘一舉千里’,那是受了蒙騙。別人以為他受了寵姬戚夫人蒙蔽,其實眾人才是受蒙蔽的一方。呂雉知道劉邦的心思,暗暗心焦,她更知道‘母以子貴’的道理:誰的兒子做皇帝,生母就是皇太后,無上尊貴。于是她不遺余力地進行了頻繁的幕后活動,求助于大臣,甚至不惜屈尊下跪,求張良幫助?!?p>  信孝瞟他一眼,聞著茄子說道:“劉邦一死,劉盈即位,是為漢惠帝,呂雉開始獨掌大權(quán)。對那些為高祖侍寢而得寵幸的妃子如戚夫人等,呂太后非常氣憤,就把她們都囚禁起來,不準出宮。而薄姬由于極少見高祖的緣故,得以出宮,跟隨兒子代王到封地居住,逃過一劫。呂雉做了皇太后,立即下令將戚夫人幽禁在永巷,剃去頭發(fā),頸束鐵圈,穿上囚徒的紅衣,讓她舂米做苦役。戚夫人一邊舂米一邊唱著歌兒:‘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里,當誰使告汝?’呂雉因而大怒,當即于漢惠帝元年十二月,殺趙王劉如意,徙淮陽王劉友為趙王,并將戚夫人斬去手腳,熏聾雙耳,挖掉雙目,又用藥將她毒啞,這才拋入茅廁之中,稱為‘人彘’。呂雉竟然叫兒子劉盈來看,漢惠帝劉盈痛哭失聲,命人向呂雉說:‘這種事不是人作得出來的。臣是太后的兒子,終究沒有辦法治理天下。’認為母親如此慘無人道,已經(jīng)違背常理,驚駭非常,而不愿處理國事。漢惠帝廢除‘挾書律’,此律原為秦始皇焚書坑儒時制定之惡法。劉盈下令廢止此律,亦下令鼓勵民間藏書、獻書,恢復舊典??梢娝ㄇ檫_理,因感母親殘忍暴虐,不久劉盈憂郁病逝,發(fā)喪期間,只見呂雉干哭,不見落淚。張良之子張辟強擔任侍中,年僅十五歲,對丞相陳平說:‘太后只有孝惠帝一個兒子,如今死了,卻只見她干哭而不悲傷,你知道是什么原因?’陳平反問:‘是什么原因?’張辟強說:‘皇帝沒有年紀較大的兒子,太后害怕你們這班老臣。你現(xiàn)在應請求拜呂臺、呂產(chǎn)、呂祿為將軍,統(tǒng)領南北二軍,并且讓呂家的人都入宮,在朝廷執(zhí)掌大權(quán),這樣呂后才會心安,你們方能有幸免于禍患?!惼骄桶凑諒埍購姷挠嫴呷プ觯瑓物艄桓吲d,哭起來也顯得哀痛。呂氏的權(quán)勢便從此開始。‘漢高后’呂雉立劉恭為帝,自己臨朝稱制,行使皇帝職權(quán),朝廷號令一概出自太后,為中原歷史‘太后專政’的第一人。呂后一族親貴弄權(quán)很高興,殊不知張辟強用的是父親張良計,欲使其滅亡,先讓其瘋狂?!?p>  “想不到他除了強壯的身體,”我不由瞧向白面俊俏青年挺起的胸膛,由衷贊嘆?!耙策€有夠深的心機。”

  信孝瞟我一眼,接著述說:“后來少帝劉恭略微懂事時,偶然聽說他的母親已經(jīng)死了,自己并不是皇后的親生兒子,就口出怨言,私下說:‘太后怎么能殺死我的母親卻把我說成是皇后的兒子呢?我現(xiàn)在還小,等長大成人后我就反她?!瘏物袈牭竭@件事以后很擔心,害怕他將來作亂,于是廢了劉恭的帝位,并暗中殺了他,改立常山王劉義為皇帝,改名叫劉弘。高后八年,呂雉病重,她臨終前仍沒有忘記鞏固呂氏天下。在她病危之時,下令任命侄子趙王呂祿為上將軍,統(tǒng)領北軍;呂產(chǎn)統(tǒng)領南軍。并且告誡他們:‘高帝平定天下以后,與大臣訂立盟約:不是劉氏宗族稱王的,天下共誅之?,F(xiàn)在呂氏稱王,劉氏和大臣憤憤不平,我很快就死了,皇帝年輕,大臣們可能發(fā)生兵變。所以你們要牢牢掌握軍隊,守衛(wèi)宮殿,千萬不要離開皇宮為我送葬,不要被人扼制?!菑埩加嬹R上起作用,幸存下來的劉肥之子劉襄發(fā)兵于外,幸免于難的老臣陳平、周勃響應于內(nèi),群起而殺諸呂,迎立當時封為代王的劉恒繼承帝位,即漢文帝。開啟了歷史上有名的盛世‘文景之治’……”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庇袠窊u扇說道,“老婆從來是個麻煩。不僅宗滴為之煩惱困擾,我亦深有同感。當初我爸爸也是被他老婆土田御前搞得很煩,就此撒手人寰。其正室早年從土田村嫁過來,一直跋扈。常給我媽媽臉色看,土田御前為讓她次子上位,還把我們家搞得沸反盈天,母子倆糾集權(quán)六一伙鬧得雞犬不寧。于是我哥就派人把她次子干掉了,順便收服權(quán)六。剃光他的腦袋,但并不過墻抽梯,繼續(xù)留他在我家,畢竟他很能打。那時家中發(fā)生內(nèi)戰(zhàn),幼年的我在襁褓里支持哥哥打贏。我很贊賞哥哥的果斷作法,就趁發(fā)大水,率領秀吉和利家他們一起連夜去把小橋拆掉,不給我老婆順利過河,然而諸如此類拆橋傳聞我一概否認……”

  信包叼煙轉(zhuǎn)覷道:“你那時候沒在襁褓里吧?至于那座總也修不好的橋,我早懷疑是你們干的,利家是肯定跑不掉的,沒想到秀吉也有份參與其事……”恒興在旁轉(zhuǎn)臉瞅向別處,低聲說道:“他跟秀吉從來是一伙的。一起拆橋的時候,秀吉還總纏著讓我不告訴別人,尤其是你們……”

  “襁褓?”拿奶瓶的黑眼圈之人一聽又犯急,忽趁宗麟伸手讓我包扎指梢傷處,忙往夜霧迷蕩之處跑開,口中吆喚道,“有誰看見那個小孩……”

  “那個不是小孩。”宗麟追去剛要把他揪回,忽聞山野飄縈奇異曲韻幽轉(zhuǎn),我覺腕間搐疼加劇,形貌古拙之人聆而動容道,“太古遺音!”

  樣貌古樸的同伴從旁點頭稱然,忽卻一下坐倒,面色憋得古怪。信包心念似是微動,叼煙轉(zhuǎn)問:“我曾聞香洲先生身邊高人在西麓堂‘琴之界’彈奏異客思鄉(xiāng)音律時言及神奇秘譜,不知此系楚歌古琴曲‘太音傳習’抑或‘風宣玄品’?”

  “此乃仙玄古韻,”形貌古拙之人面色顯似驚疑不定,剛言半句竟身軀搖晃而倒,眾人紛紛跌坐之際,蚊樣家伙亦自強忍不適之苦,掏出蠟泥匆促捏成小丸粒,忙著分遞于畔,不安地說道,“趕快拿去塞耳勿聽?!?p>  我隨有樂他們依言照做,信包驀有所見,雙手齊伸而出,晃抬袖炮,猛烈轟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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