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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歲月

第六十四章:瓜田李下

一碗茶的歲月 殷野望 19396 2022-04-03 22:03:40

  細瞅畫像旁邊這婦人的形貌神態(tài),殊無絲毫當(dāng)下常見的名媛或閨秀氣息,更不像已生過兩三個小孩的樣子。她一身寬袍大袖,青巾小帽,隱約有幾分其父高吉當(dāng)年的風(fēng)范。腰間所系掛珮,顯出京極世家的溫玉篆紋。與此相稱,舉止投足落落大方。顏容分明絕色佳麗,言行卻又透出須眉之氣。難怪秀吉覺得她別致。

  “所謂‘須眉’,”她吸了一口煙,輕啟朱唇,吁出一口淡淡煙霧,悠然說道,“這個形容之辭自來被男子壟斷了。因為女人臉上一般沒有辦法長出胡須,難得有些眉毛突破般地長出來,自古以來卻為了描眉方便,居然把它剃掉了。也有人只剃一半,留一點點在上面。不過你看我,其實不愛剃,然而我眉毛從來淡,只消多往上邊搽涂厚些粉膏,就可以掩飾掉我本來的眉毛。至于胡須,其實不只有男人能長胡須,我們女人也是有毛的。不只胳肢窩里有,其它地方也很茂盛,比如頭發(fā)。有些女人由于毛多,還經(jīng)常需要刮腿毛。我就屬于毛多的人,以前臉上沒涂脂抹粉的時候,就像長了胡子,嘴唇上邊有時黑黑的。小時候我很擔(dān)心將來會不會變成張飛這種大胡子,在我們家?guī)兔Υ蚶砑易迳獾拿暇桶参课艺f,女人不需要擔(dān)心這方面,她店鋪里有很好使的脫毛膏,就算張飛用了她家的脫毛膏也會變禿瓢兒。雖然我用了很多脫毛膏,不過你若仔細看,或許還隱約可辨,其實我嘴唇上是有胡須的,還好我老公權(quán)六眼神沒那么刁,由于這家伙常年愛看明朝那邊流傳過來的繡像小人書和市肆里風(fēng)靡的繪本連環(huán)畫,他視力已經(jīng)沒多好,去年舂米的時候一杵給搗到自己腳,還有一次失手搗到那誰伸來幫他撥掃米碎兒的手背上……”

  我看了看她用腳推來榻席邊的一摞繪本,不禁訝然道:“咦,‘公仔書’你們這里也有?。俊?p>  她伸足點了點其中一本名叫“五王大戰(zhàn)王彥章”的翻爛之書,笑覷道:“這些東西老早就有了。高次小時候也愛收集,我父親高吉以前最愛看宋代起就流行于市井的風(fēng)俗雜志,所謂‘雜志’這個辭就是來自那時候,宋朝人早就愛刊印這種雜七雜八的風(fēng)物雜書來售賣,還很受坊間歡迎。高吉以前和你老家翁信虎大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常看的那種大張東西類似于古時候早就有的‘驛報’和‘邸報’。從前路過驛站暫宿驛館里邊歇腳打尖的人們在等待往來車馬的時候閑著沒事就翻看這類東西,上邊刊載有各種消息和雜事。我家也有人愛看隋唐五代興起的傳奇小說,所謂‘小說’這個名稱在那時候就早已耳熟能詳,元明時候?qū)⒄f書戲文與小說故事揉合得更好,這些繪本故事書薈萃了其中精華,又發(fā)展成故事精彩、描述有趣的連環(huán)畫。我腳邊這一冊就是權(quán)六最愛翻看的,他上戰(zhàn)場也隨身帶著,那次我趁他獨自在軍營里挑燈夜讀連環(huán)畫,直接褪衫闖進帥帳去泡他到手,你看上邊還留有些昔時痕跡……”

  我腦子里現(xiàn)出她叼著粗大的煙卷兒,吞煙吐霧地褪衣入帳的場景。坐在營帳內(nèi)盤膝翻看連環(huán)畫的權(quán)六抬頭愣望,嘴上叼的粗煙卷兒不覺掉落,在褲子上著燃,竄起火苗兒……

  “John!”正聽她說著話兒,窗外傳來叫喚聲,有人問道,“你和誰在那邊樹下嘮嗑?怎么不跟大伙兒去找宗麟回來……”

  “這是我新交的朋友Simao,”我隨旁邊那人聞聲轉(zhuǎn)望窗外,只見矮籬那邊有人從樹下立起身來,同另一幫人說話,“廣高,他也是我們教友來著??爝^來結(jié)識一下!”

  “被喚作‘尊’或‘約翰’亦即教名‘John’的那個小子,你先前見過他沒有?”我旁邊那人笑覷道,“此人名叫行長,我們叫他小西,他是堺市豪商隆佐的義子,娶了隆佐親女小珠后,被委派去魚服屋與備前諸侯直家進行貿(mào)易,有一次正逢直家外出時,遇到三浦家遺臣的襲擊,當(dāng)時直家身邊并沒有帶護衛(wèi),只有幾名小廝,小西挺身而出擊退了刺客,助直家安然脫困,此事之后小西受到直家賞識,將他由商人破格拔擢為武將。其為人伶俐,大概比你小三歲吧?小西起初是秀吉養(yǎng)子八郎的家臣,與明石全登一起服侍八郎,此后受秀吉招至麾下,小西從八郎已故的生父直家那里學(xué)會的火鎗戰(zhàn)術(shù)及水軍戰(zhàn)法派上用場,屢立戰(zhàn)功,擔(dān)任水軍將領(lǐng)。”

  后來我才知道,商人出身的小西極為厭惡戰(zhàn)爭,他認(rèn)為貿(mào)易能使人生活變好,有利于使他重視的一切變得有價值,然而戰(zhàn)爭只會破壞他熱衷的貿(mào)易,并毀掉人們的生活。盡管他反對戰(zhàn)爭,卻又總是身不由己地參與其中。尤其是秀吉晚年發(fā)動的侵攻高麗之戰(zhàn),其實小西十分反對這場無謂的征伐。戰(zhàn)爭之前,他的領(lǐng)地一直在和朝鮮進行貿(mào)易,累積了不少財富,因此戰(zhàn)端一開則必然影響到他的生意。為阻止戰(zhàn)爭,小西在戰(zhàn)爭前、戰(zhàn)爭中多次向明朝和高麗方面秘密透露軍機,也曾與沈惟敬串通起來打算欺瞞秀吉。怎奈君命難違,雖然他是被迫上戰(zhàn)場,但又不得不在戰(zhàn)場上忠實地履行秀吉的命令。

  我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秀吉麾下有不少小西這樣的人在開戰(zhàn)前急著向明朝通風(fēng)報信,而且義久身邊的心腹家臣許儀后也從九州接二連三向明朝發(fā)出三通《提報》。促使明廷速即與朝鮮聯(lián)合,作好抗擊秀吉侵攻的準(zhǔn)備。許儀后知曉秀吉有意侵攻明朝,心急如焚,據(jù)我身邊親信宗矩之耳目密報說他天天“寢不安席,食不甘味,冥思苦索,惶惶不可終日。”許儀后決定向大明朝廷報告這一重要軍情。但他作為薩摩藩員,無法離開九州。萬歷十九年九月三日至七日,他接連寫了兩篇《提報》,暗中派人送給福建總督“親覽”。為了故鄉(xiāng)的安寧,他找到江西撫州臨川人朱均旺,于明萬歷二十年正月十六日,乘漳州商人林紹歧的商船渡回,通過福建總督將第三篇《提報》轉(zhuǎn)呈到了朝廷。

  家康獲知,只是微微點頭,皺著眉頭將宗矩耳目密呈之文付諸一燼,并沒將這些事告訴秀吉。虛與委蛇的家康以專心去關(guān)東開荒耕拓為由,不愿參加秀吉的遠征。在家康看來,此般窮兵黷武,無非勞師動眾,那沒有意義。

  然而小西身為秀吉麾下部將,自是沒有太多選擇,畢竟他與家康身份地位不同,無法玩“置身局外”的花樣。不過出征的小西還是一路促和,與明使沈惟敬展開長期和談,兩年后談出個結(jié)果,然而秀吉拒絕明帝冊封.從而和談破裂。秀吉怒其欺騙,欲斬首,為諸將求免,再派他去朝鮮戰(zhàn)場立功贖罪。直到秀吉死訊傳來,大軍撤退,小西協(xié)助結(jié)束罷戰(zhàn)談和諸務(wù)才在最后撤出朝鮮。

  至于與小西和談,在明神宗與豐臣秀吉之間上下其手的那位經(jīng)商出身的明使沈惟敬,因秀吉拒絕冊封而談判破裂,翌年沈惟敬被逮捕下獄,隨后處斬。游擊將軍沈惟敬曾在王江涇單騎突圍中,救出總督胡宗憲。后來他隨其父同九州人做生意,語言精通,諳曉風(fēng)俗。明朝兵部尚書石星將他送到李如松麾下,派他出面與小西周旋,于是這兩個商人出身的家伙開始搞東搞西,串起氣兒來兩邊忽悠,目的是要促成罷戰(zhàn)和平。

  明朝正使李宗城于萬歷二十四年四月三日從釜山微服潛逃,迫使明朝改任楊方亨為正使、沈惟敬為副使,前往完成冊封使命。九月二日,豐臣秀吉接見明朝使團,楊方亨、沈惟敬即把明神宗的冊封誥命、敕諭以及金印、冕服轉(zhuǎn)授給秀吉。次日,秀吉宴待明使,并令人譯讀明朝的誥命和諭書。當(dāng)譯讀至“特封爾為王”時,秀吉面紅耳赤,極其憤怒,說道:“大明封我為國王,豈有此理?我欲王則王,何由明之來許!小西說封我為王,我才撤兵。把小西叫來,斬首!”在眾將說情之下,秀吉雖然未將小西等人斬首,但議和至此已告完全失敗,沈惟敬也因和事不成而被捕下獄,萬歷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五日被明神宗批準(zhǔn)處斬,父母祖孫兄弟皆流放二千里,妻子兒女沒入功臣家為奴。

  明朝刑部發(fā)布文告稱:“惟敬市井惡棍,潛通外國,倡倭奴乞封之說,巧計阻軍,致撤邊守,辱國損威?!背r宰相柳成龍看法卻又不同:“沈惟敬自平壤出入賊中,不無勞苦,然以講和為名,故不為我國所喜……沈惟敬,游說士也。平壤戰(zhàn)后再入賊中,此人之所難,卒能以口舌代甲兵,驅(qū)出眾賊,復(fù)地數(shù)千里。末稍一事參差,不免大禍,哀哉!”豐臣秀吉感嘆:“為明日和睦,惟敬于朝鮮趨而入予前驅(qū)營中,切詢起兵,故實猛將也。”

  沈惟敬在中原史書中的形象,通常被視為“市井無賴”,而在朝鮮史書中,則被論定為“奸人”。如果從他在議和過程中依恃詭術(shù)和欺詐的情況看,說他是“市井無賴”也無不可,但“奸人”的帽子則意味著他曾經(jīng)充當(dāng)奸細。從他參加壬辰戰(zhàn)爭期間明日議和的全部過程看,他既無出賣朝鮮利益的行為,也無出賣明朝軍情的事實。相反,他卻利用自己從和談中得來的情報,幫助明朝與朝鮮軍隊取得了平壤大捷。甚至在豐臣軍攻陷晉州城的前夕,他也曾告訴朝方做好準(zhǔn)備。不過,朝鮮在當(dāng)時并未引起重視。這位在人們眼中仿佛“一個小混混”的明使,其命運令人唏噓。殊途同歸的是,沈惟敬問斬的次年,輪到關(guān)原戰(zhàn)敗的小西被家康下令斬首。

  在領(lǐng)地內(nèi),小西收養(yǎng)了不少孤兒,這種善舉在當(dāng)時是使人難以難以想象的。小西曾經(jīng)收留了一名朝鮮女孩當(dāng)做養(yǎng)女,這個女孩在小西照顧下成長,還跟人學(xué)會了高明醫(yī)術(shù),小西死難后她因不肯侍奉家康而被流放到大坂,醫(yī)治了許許多多的平民百姓,在當(dāng)?shù)仡H受敬仰。

  “好人有好報嗎?”樹下坐著個摧頹老叟,蔫垂著的腦袋突然抬起,嘶聲喝問,“你們說,好人真能有好報,而壞人終究真會有惡報么?倘若果是這樣,為什么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我問你們,自古以來最后的贏家往往是好人獲勝還是壞人得手?”

  “一安公,酒醒了?”有位高個少年向那摧頹老叟鞠躬道,“酒造丞呢?你老人家今兒怎么不找他一起喝酒去?”

  “那老頭名叫忠利,又名中野一安,小豆七槍之一。老主公去世后任大殿下的馬回眾,戰(zhàn)功累累,他作為使者向信盛父子下達追放命令之后,突然整個人就崩潰了,從此變蔫?!蔽遗赃吥侨送巴?,微笑說道,“他與織田酒造丞是好朋友,據(jù)說好到穿同一條褲子。你看他身上穿的木瓜家紋服色就是織田家紋,后邊那片木瓜園就是信房他們家的,信房全名織田酒造丞信辰,原姓菅屋。雖然用織田姓氏,但實際是賜姓,并無血緣關(guān)系,他的二子長賴改回了菅屋姓氏。酒造丞也是小豆七槍之一,屬于猛將。大殿下與信行的稻生原合戰(zhàn)時,他支持大殿一方,與我老公權(quán)六激戰(zhàn),權(quán)六的兵勢瓦解后,他奮勇追擊,頸部負(fù)傷仍然不顧直進、繼續(xù)戰(zhàn)斗。后來他在桶狹間之戰(zhàn),參加了對今川義元本陣的突擊,此后就從外人視野中消失了。別人猜想他可能是隱居了,也可能是戰(zhàn)死在桶狹間的戰(zhàn)場上,但其實他早就崩潰了,據(jù)說一直躲藏在后山那個造酒棚里。他兒子菅屋長賴后來作為大殿下的馬回之一,并且升為奉行眾,發(fā)揮了行政的才能,近年被大殿下派去跟隨信忠公子辦事。我聽說長賴和大殿下身邊那個信益總想拜你為師學(xué)茶藝,看來你在清洲人緣也很好啊。比我強太多了……”

  我望見高個少年往摧頹老叟跟前放下一個酒袋,那個名叫小西的瘦削少年也過來放下一個酒壺,向摧頹老叟鞠躬之后,兩個少年拉手互笑。

  “Simao,”名叫小西的瘦削少年引見道,“快來見一見廣高。他是尾張這個地方的人,屬于秀吉的‘鄉(xiāng)黨’啦。曾經(jīng)跟隨其父寺澤公在阿市殿下丈夫長政大人身邊效力,淺井家族滅亡后改仕秀吉大人。雖然廣高處于‘神佛習(xí)合’的出身氛圍,不過他對于番教徒較為寬容,近年逐漸改信耶穌了?!?p>  廣高和小西這一對好友,后來在關(guān)原戰(zhàn)場上分屬兩邊不同陣營,被迫兩軍交戰(zhàn),由于寺澤軍與小西軍布陣的位置比較特殊,左右都沒有可以支援的部隊,故兩軍打得十分慘烈,整整數(shù)個時辰都在進行一進一退的拉鋸戰(zhàn),誰也奈何不了誰。期間我讓忠吉派來使者詢問是否需要增援,廣高答曰:“大丈夫當(dāng)以自己的力量戰(zhàn)勝敵人,何須援助?”此后秀秋和安治、朽木、佑忠、赤座直保一同以“包裹切割”陣形導(dǎo)致西軍總崩,寺澤軍才一舉擊潰小西軍,自身兵力損失也達七成。為此廣高受到了家康的褒獎,戰(zhàn)后加贈天草四萬二千石,成為了十二萬三千石的大諸侯。小西則被押上了刑場,與三成大人、安國寺惠瓊一起無語互視,先后斬決。

  關(guān)原之戰(zhàn)后,廣高加封的四萬二千石天草領(lǐng)地,實際上只能產(chǎn)出石高一半的糧食,但是廣高對這事無動于衷,繼續(xù)按照幕府所指定的石高征收糧食。這事給他家留下了難免要滅亡的后患。

  廣高年輕的時候,與利三的部下安田是好朋友,二人曾經(jīng)約定,無論誰能夠立身出仕,都要向?qū)Ψ教峁┦衫镎家怀傻馁旱?。廣高成為八萬石的諸侯時,被稱為“明智三只鳥”之首的安田卻在本能寺之變中作為光秀方的大將,因為刺傷了信長而不得不隱姓埋名,東奔西走,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廣高始終沒有忘記早年與朋友的約定,最終加以履行,安田以八千石的俸祿出仕于他。

  雖然因為這事,我一直要加以找碴兒,密囑宗矩務(wù)必要設(shè)法使他家滅亡。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在宗矩所派耳目長年對其偵視之下,我發(fā)現(xiàn)廣高是個很有作息規(guī)律的人。每天早上居然能準(zhǔn)時起床,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議事廳內(nèi),從練馬場出來后在馬上吃飯,隨后就開始刀鎗的練習(xí)。冬天的時候為了鼓勵年輕人掌握弓箭,親自帶頭射箭;夏天的時候為了鍛煉臂力,堅持每天游泳。每頓飯只吃一菜一湯,經(jīng)常和家臣一起喝粥。如果沒有國家大事或者藩內(nèi)要務(wù)的時候,往往晚上一掌燈他就準(zhǔn)時熄燈睡覺了。

  由于唐津的旱田較多,因此五、六月的時候往往食用麥飯,廣高也帶頭堅持吃麥飯。提倡勤儉節(jié)約,和夫人都喜歡穿棉布的衣服。年初的節(jié)日活動也都使用咸魚、魚干。廣高之所以勤儉節(jié)約,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熱衷于收納有才能之士,薪資開銷很大,以致入不敷出。他當(dāng)唐津藩主期間,雖然自己只有十二萬石的俸祿,但他的部下俸祿超過一千石的高達四十人,因此許多有才能之士紛紛前來投靠他。當(dāng)時的藩主們都喜愛和家臣在夜里促膝長談,但是廣高認(rèn)為這樣浪費精力對次日白天的勞作不利,于是早早就睡了。

  “天快黑了,我以為你要回去睡了呢?!泵行∥鞯氖菹魃倌暝谀歉邆€小子跟前,指著另一人,招呼道,“廣高,來見過元總。他是宗麟親眼看中的女婿,有心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元總,說再等他倆都長大一些,便請秀吉作媒辦喜事過門。為此,宗麟已經(jīng)忽悠他入教,還給這位未來女婿早早準(zhǔn)備了洗禮名是Simao?!?p>  秀包冒起于天正十二年,秀吉與家康之間發(fā)生小牧山長久手之戰(zhàn)。十七歲的元總跟隨秀吉出陣。不久,秀吉與家康歸于和好。凱旋后,秀吉將自己的養(yǎng)女、即大友宗麟之女許配給元總,并將“秀”一字賜予元總。小早川秀包之名由此而起。

  不過我們一直喜歡叫他“元總”。他是“關(guān)西第一智將”元就之子。元就有九個兒子:嫡男隆元、次男元春、三男小早川隆景、四男元清、五男元秋、六男元俱、七男元政、八男元康、九男秀包。永祿十年正月,年屆七十一歲的元就獲得秀包這個兒子,而秀包亦被評為與父親元就相似的人物,通曉文武,尤精于鐵炮術(shù)。

  過繼去大田家之后,這個孩子取名元總。又由于小早川家的家臣們以五十歲的隆景至今仍膝下無兒為理由,向輝元請求迎入元總為隆景的養(yǎng)子。輝元咨詢叔父隆景后,遂決定讓元總成為隆景之養(yǎng)子,而元總的大田家臣如椋梨、龜門、橫山景義等都跟隨元總至小早川家。

  “Simao剛到京都就碰上宗麟,隨后也跟著找路來咱們尾州鄉(xiāng)下這邊玩玩了?!泵行∥鞯氖菹魃倌昀粋€白嫩小子,熱情引見道,“元總很受秀吉寵愛。跟隨元總至京都的有家臣桂廣繁、林長早。瞧見沒有?他倆跟在后邊,值得一提的是,桂廣繁乃嚴(yán)島名將桂元澄之子。不愧為將門虎兒,桂廣繁在鴨莊曾夜襲來與輝元部將交戰(zhàn)的秀吉陣營,隨即以‘正面硬剛’之勢,一度逼退羽柴軍,被秀吉稱贊為‘無比之剛者’。”

  因與宗麟身邊的立花山小將宗茂一見如故,秀包與宗茂結(jié)為義兄弟。此后在秀吉麾前,秀包與宗茂經(jīng)常被一同任命為先鋒。據(jù)聞在朝鮮戰(zhàn)場,秀包率領(lǐng)家臣龜門景信、橫山景義、桂繁次、包俊、包佑、林包次、成松等人立下“一番旗”的戰(zhàn)功。文祿二年,秀包參與碧蹄館之役。雙方發(fā)生惡戰(zhàn)。秀包手持短鎗,率領(lǐng)部將在亂軍中左沖右突。可是明軍亦非等閑之輩,秀包的人馬損失慘重。先鋒大將橫山景義戰(zhàn)死,家臣桂五、鬼之丞、波羅間、伽羅間、手島狼之助、湯淺、吉田亦紛紛戰(zhàn)死。兩方激戰(zhàn)期間,秀包被敵將揪下馬,壓倒在地上。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秀包從腰間拔出脅差,取下了敵將的首級??墒蔷o接其后,更多的明軍向秀包攻殺過來。秀包的家臣桂繁次、粟屋立即護衛(wèi)落馬的秀包,抵住前方明軍的攻勢,后陣的包俊、荒川、井上火速來援,給跌騎的秀包一匹土佐馬。秀包上馬率其家臣繼續(xù)與明軍惡戰(zhàn),直至小早川隆景麾下先鋒大將景雄、景貞率軍到援,使正在惡戰(zhàn)的秀包得以舒一口氣。最后小早川隆景的指揮下,秀包、宗茂、秀安等諸將驅(qū)軍擊潰明軍,獲得逼退明軍提督李如松的戰(zhàn)果,斬殺明將李有升。

  慶長三年,秀吉在伏見城逝世。留下遺言,命令朝鮮半島的遠征軍諸將撤退。在與朝鮮戰(zhàn)船爆發(fā)的炮戰(zhàn)中,精于鐵炮術(shù)的秀包以其愛用之鐵炮“雨夜晚拍”猛烈射擊,與宗茂等人的奮力還擊下,幫助諸將終于順利在敵船之間穿過,離開戰(zhàn)場返回家園。

  秀吉死后家康露出奪取天下的野心。慶長五年,三成起兵反抗家康,爆發(fā)關(guān)原之戰(zhàn)。秀包的本家家督輝元被三成大人、安國寺惠瓊等人推舉為西軍的總大將。秀包遵從本家的決定,加入西軍。八月下旬,秀包進入大坂城,鎮(zhèn)守御門。不料身為西軍將領(lǐng)之一的近江大津城城主高次突然叛變至東軍,以三千人據(jù)守大津城。此城坐落于琵琶湖岸,是近江交通要沖,三成和吉繼等諸位大人皆認(rèn)為,萬不可落入東軍手上。三成與輝元商議后,決定以輝元的叔父末次元康為大將,率領(lǐng)西軍一萬余人進攻近高次的大津城。由于元康久攻不下這座赫赫有名的堅城。輝元命令秀包、宗茂二將增援。秀包、宗茂聯(lián)合元康對大津城發(fā)動總攻擊。高次死守大津城,在大炮的強轟之下,抵擋不住西軍猛攻的高次終于接受木食應(yīng)其上人的勸降而向西軍開城投降,并進山剃發(fā)隱居。就在秀包享受勝利戰(zhàn)果的同時,傳來三成和吉繼大人等主力在關(guān)原主戰(zhàn)場戰(zhàn)敗的噩耗。高次將元康、宗茂、秀包率領(lǐng)的西軍精銳一萬五千人釘死在大津城,使這批生力軍未能及時趕到關(guān)原主戰(zhàn)場,也是西軍在關(guān)原迅速戰(zhàn)敗的原因之一。

  關(guān)原之戰(zhàn)后,輝元剃發(fā),號“宗瑞”。他家族只被保留周防、長門二處共三十七萬石。秀包的領(lǐng)地被家康沒收之后。秀包亦在大德寺由玉仲和尚剃發(fā),號稱“羽柴筑后入道玄濟道叱”以示自己仍然心屬秀吉家。秀包在與輝元一起從大坂城乘船回鄉(xiāng)途中病倒。慶長六年三月二十三日,秀包病歿,時年三十五歲。

  “輝元家的人,”名叫廣高的高個兒少年不安道,“怎么會在這里?”

  “確切地說,是輝元的叔父?!毙∥餍τU白嫩少年,說道,“別看他才十幾歲出頭的模樣,輩份可不小。然而Simao與輝元不同,他與隆景大人一樣都看得更遠,并且與我們親近。況且人家本來就是宗麟邀請來玩的,大家可要給足面子噢!”

  “外邊那幾個家伙全是拜耶穌的,”高次之姊望著窗外,吞煙吐霧的說道,“都往清洲這邊湊來,把這兒當(dāng)天堂了么?我們家也是信耶穌,高吉當(dāng)年一心想忽悠你那家翁入教,不知后來他下水了沒?”

  “或許沒吧?”我望著籬外那幾個少年說著話走開,微笑道,“我那家翁被趕出來的時候就聲稱出家了,然而他也不怎么剃頭,試刮過腦袋一兩次不習(xí)慣,頭發(fā)還留原樣。你怎么直呼令尊的名字?。俊?p>  “因為他癡呆了,變傻之后大家都直呼其名,叫別的稱呼他不理你?!备叽沃⑽丝跓?,瞇眼而覷,在窗旁說道,“后來他越來越傻,只認(rèn)識他老婆瑪麗亞一人。不過臨近去世的那年,他又愛跟另一個家伙混在一起。知道么?那個名叫氏規(guī)的小子離開駿河,前往京都,來我們家住過一陣子。那時我也回家看望父母,高吉不理睬我,整天拉著那個名叫氏規(guī)的小子在屋里說話,兩人聊得起勁,高吉去世時留了滿屋紙蝶,還在四壁寫了許多‘我心即宇宙’之類奇怪言語?!?p>  “陸九淵的書籍在義元家里也有很多,”我回想著說道,“大概從小氏規(guī)就在東海著了魔。不知道他后來怎么樣了?”

  陸九淵,世稱存齋先生。又因講學(xué)于江西的象山書院,被稱為“象山先生”,人們常稱其為“陸象山”。這位宋代哲人奉命主管荊門軍,曾創(chuàng)修軍城以固邊防,在任頗有政績。他與朱熹齊名,而學(xué)術(shù)見解多有不合,嘗言:“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闭J(rèn)為要認(rèn)識宇宙本來面目,只要認(rèn)識本心。他與朱熹通信論難,曾會于鵝湖,作學(xué)術(shù)論爭。其思想為明代王守仁繼承發(fā)展,成為陸王學(xué)派。

  紹興九年二月乙亥辰時,陸九淵生于一個九世同居的世家門第,他的八世祖陸希聲曾在唐昭宗時任宰相,五代末因避戰(zhàn)亂遷居金溪,于是買田營生,富甲一方,成為地方上的豪門大族。金溪陸族經(jīng)過幾代變遷,到陸九淵出生時,家境衰敗,只有十畝左右的菜田和一處藥鋪、一處塾館。但即使這樣,陸門仍保有宗族大家的風(fēng)度。

  陸九淵自幼家學(xué)淵源,他剛出生時,其父因兒子多,打算讓鄉(xiāng)人收養(yǎng),長兄陸九思的妻子剛好生有兒子,陸九思即令妻乳九淵,而將自己的兒子給別人奶喂。陸九淵后來侍兄嫂如侍父母。陸九淵自幼聰穎好學(xué),喜歡究問根底,提出自己的見解。三四歲時,問其父:“天地如何窮盡?”父笑而不答,他就日夜苦思冥想。長大后讀古書至“宇宙”二字解說時,終于弄明白了其中奧妙。

  “后來高吉扎著紙蝶就‘掛’了,”高次之姊望著窗外,說道?!爸劣谑弦?guī),聽說他當(dāng)了河越城主北條綱成的女婿。而氏規(guī)的好友家康,倍嘗艱辛之后終于成為人們所說的‘三河大王’,將原先的松平家姓改為德川。這位小殿下很會做人,常年總讓人給我們家里送來他們?nèi)拥耐廉a(chǎn),德川殿對武田家族也很好,我若狹那位前夫倒霉時曾受過他寄錢周濟?!?p>  我不愿聽她多提家康這個人,便移眸望向那幅“蝶與莊生”之畫,把話題岔往別處:“你的小孩們呢?”她在旁打量我,幽幽的說道:“在我媽媽那里。我可沒你那么一身輕松,自從早年出嫁若狹孫犬殿之后,很快便有喜,就此在家中相夫教子,被家事所累,白忙了些年,然而沒好結(jié)果。孫犬家敗,我也跟著顛沛流離,還被義景擄去當(dāng)人質(zhì)。此后又一直跟著前夫倒霉,自從撞到權(quán)六,才總算改變了些境遇。只道終于撞到了好彩頭,不過運勢似也要到頭了。我聽說權(quán)六心里頭其實只有阿市,這么多年他還念念不忘。你看他沒事就去幫阿市她們家舂米,還非要多舂兩擔(dān)送給她……”

  破鑼般的嘎啞聲音出現(xiàn)在窗外,變成了倍兒嘈雜的公鴨嗓,叫喚道:“阿龍啊,快出來幫我拿這籃米去給權(quán)六舂一舂,不然就天黑了?!?p>  “知道了!”高次之姊起身拉我,遞衣服在手,說道,“你先到后邊換洗,我趕快拿三婆那籃米去給權(quán)六舂,省得她太煩人了。我去去就回,你別走開?!?p>  她領(lǐng)我到水缸那兒,然后掩門走出。我正解衣?lián)Q洗,門又在身后悄悄拉開,有個公鴨嗓突然說道:“你在權(quán)六家里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吃驚轉(zhuǎn)覷,看見一個形貌怪異之影倚門而瞧。我連忙拿起衣衫遮掩道,“你是三婆嗎?高次姊姊出去找你拿米,你有沒看見她?”

  “看見又怎么樣?”倚門而望的那人嗓聲嘈雜地咧開口笑道,“我放米在籬門邊,她拿米去必會撲空,因為我繞道走近路踩過薯田先去告訴權(quán)六,說他老婆趁丈夫外出,又在家里泡妞。權(quán)六怒奔回家之后,看見果然有妞在里面洗浴,必會氣不打一處來,將你整個兒泡進水缸也不為奇?!?p>  我聞言不安,問道:“你為什么這樣做?”三婆口齒漏風(fēng)地得意而笑,倚門說道:“秀吉送給我一石米、兩升面,請我蹲守在附近找機會整蠱權(quán)六。今兒瞅著隙兒,正好下手搞他家個雞飛狗跳。貓能不吃腥嗎?權(quán)六家的女人一直不安份,我早就知道她背著丈夫必有很多貓膩。我從小暗戀權(quán)六,知道他是個老實人,自從那個風(fēng)流女人進家門之后,沒少給他家中招蜂引蝶。他這個風(fēng)騷老婆偷偷摸摸帶你回來,連衣服都脫了,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趁三婆在門邊咧開嘴樂,我匆忙著衫溜出,搶在權(quán)六大呼小叫地跑進庭院之前,先從后邊爬籬走掉。

  翻出籬外之時,不小心掉了一只鞋在里面。我伸手撿鞋,聽見權(quán)六在前院一逕憤罵而入:“我才出去舂舂米,這個潘金蓮又把西門慶招來家里頭了。西門慶,你躲在哪兒?有種別跑……”

  “不跑才怪!”我一溜煙跑到樹園里,兀自心頭撲撲跳,停在一株樹下歇會兒腳,待喘息稍定,抬頭只見有樂拎著兩條粽子悠然而至??匆娢以跇溆袄镢锻?,他走過來問:“看見我拎著兩條這么大的粽子走來,就激動得酥胸起伏、嬌喘吁吁了嗎?”

  “剛才被三婆整蠱了,”我不無懊惱地說道,“我跑得很快……”

  “三婆就愛整人,”有樂搖頭說道,“自從我叔父三郎信光死后,三婆就整人不斷,并以整人為樂。信光是我父親的三弟,曾任守山城主。是小豆七槍之一,我父親死后他協(xié)助我那位當(dāng)家兄長,萱津合戰(zhàn)一舉掃平守護代派的敵將。那年,守護代彥五郎和小守護代坂井大膳策劃排斥我哥,進入清州城,三郎信光及時向我哥報告,我哥粉碎這幫家伙的圖謀,迫使其自戮。因功升遷之后將守山城讓給弟弟信次,然而同年十一月信光突然死去。據(jù)說遭坂井一族的家臣孫八郎殺害。但也有說當(dāng)時他其實已經(jīng)接受彥五郎許以下四郡中兩郡的勸誘,這是他兩邊背叛行為的天罰。還有另一種說法,稱他是被我那位當(dāng)家兄長謀殺的。信光之子信成、信昌、仙千代三人都在天正二年伊勢長島戰(zhàn)死。從那以后,三婆就越發(fā)怨恨我哥……”

  “原來如此,”我俯身穿鞋,想想又好笑,說道,“剛才幸好我跑得快,迅速從權(quán)六家的院子后邊翻籬溜出來,省去了‘瓜田李下’之嫌……”

  “讓我猜猜,”有樂拎粽子?xùn)|張西望道,“剛才權(quán)六一路狂奔,大罵‘西門慶’,該不會就是你吧?他看太多明朝那邊市肆流行的‘公仔書’了,最近我聽說時興的是‘水滸’。你沒被他捉奸,然后上演一出‘獅子樓斗殺西門慶’的精彩激烈血腥武打戲么?”

  “還好沒有,”我不好意思的笑道,“他跑沒我快。”

  “總之,”有樂拉著我到一個地方,爬上樹杈,揀了棵橫伸的樹臂齊肩坐下,垂腳在半空中晃悠著說道,“千古是非心,一夕漁樵話。遠離是非,包括離三婆和權(quán)六老婆遠些,是我的人生守則之一。”

  我坐在他旁邊,同看夕陽斜落叢巒之間,拭汗說道:“不過我覺得,高次姊姊對我很好?!?p>  “她對誰都那樣,”有樂分一個粽子給我,說道?!坝绕涫菍τ谙肱莸娜藙e提有多熱情。然而火熱勁頭一過之后,難免又要由熱情轉(zhuǎn)為冷淡,甚至始亂終棄也不在話下。其前夫就是一個被無情拋棄的活例,前天他要在這棵樹上吊,被我及時阻止。因為這棵老樹是我從小就愛爬上來玩耍的好地方,我勸說他走去遠一點另找棵樹吊,然后他剛投繩掛上去,三婆就過來跟他聊天,兩人拉家常到天黑,眼見炊煙四起,便互相道別回家去了……”

  我搖頭不接,說道:“我不愛吃粽子,粘手的東西我一般都不碰?!?p>  “那好,我掰給你吃?!庇袠逢瘴剐┰谖易炖铮Φ?,“這是秀吉朋友送來的湖州粽子,很好吃的。那個沈嘉旺每次來找他身邊的人談生意,總會捎帶許多好吃東西。你嘗嘗,是不是真的美味難擋?”

  我點了點頭,問道:“沈嘉旺是誰呀?”

  “聽說本是趙士禎的仆人,不知如何流落在此。沈嘉旺這樣的伶俐人物,在哪兒都混得開,”有樂又掰些粽子喂我吃,隨手摘掉我嘴邊沾粘的糯米粒兒,甩了幾下,反粘在他手上甩不掉,他便伸嘴舔吃,津津有味地說道,“果然粘得很。似這種大粽子,我一下子能吃好幾個。就算每天吃也不膩味?!?p>  “然而這并非真的湖州粽子,”我忍不住告訴他,“而且也不大。我在東?!嵊_’家里用筷子嘗過湖州人做的粽子,而且我們甲州那邊,明寺里有個粵僧會做嶺南之粽,其中有些很大只,像這么大!”

  有樂看我用手比劃粽子大小,眼為之直,不覺揩鼻說道:“哇啊……你的手真好看,既瑩白又透著豐美,而且不失纖巧?!?p>  我移開手,見沒法兒避,便紅著臉輕輕打他肩膀一下,放回膝上,說道:“吃你的粽子!”隨即側(cè)靨而覷,又道:“我有些事要問你?!?p>  “什么啊?”有樂聽我問起一事,瞠然道,“我哪有告訴阿振什么鏡子之類事?鏡子有什么用處,除了沒事照一照,看自己樣子靚不靚、頭發(fā)亂不亂,它還有什么別的作用嗎?”

  “你沒聽那誰說嗎?”我蹙眉說道,“某些古鏡似有特殊用途。阿振說你知道幸侃身上便有一個這種神奇的鏡子,你如何知道他身上有過?而且,我聽說供奉你岳父靈位的那個政秀寺也曾有一面這種鏡子,不過后來丟失了……”

  “它很重要嗎?其實也沒丟失,”有樂吃著他以為的湖州粽子,嚼巴有聲地在旁笑道,“在我這兒呢。卻要澄清一下,不是我去偷的,那次去寺里逛,看見信澄他們拿了亂玩,我就加以沒收。后來忘了放回去,我就帶回家了。當(dāng)住持的那誰也是精得很,回頭發(fā)現(xiàn)供奉的東西丟了,怕我那位當(dāng)家哥哥責(zé)怪,卻不聲張,悄悄改換了一個假冒的鏡子擺上位……話說真的鏡子又有什么用啊?很值錢嗎?”

  “傳說它能輔助穿越,”我對他并無隱瞞,盡管我疑心他有些事隱瞞我?!跋胧悄莻€蚊子一樣的瘦弱家伙也搞到一個,所以他能到處亂跑,先前好像還在你家園子里出沒,并且拉著我家翁一起跑來你家里晃悠,那時他老人家好年輕,只是個毛頭小子,就會喊打喊殺。更令人疑惑的是,他追著一個葵衫少年的身影,瞅著好眼熟,所見到的這些顯然太奇怪了,不知是不是我在作夢?”

  “肯定是作夢!”有樂啃著粽子說道,“昨天你喝多了,因而夢也多。你家翁從來沒年輕過,聽說他也跟唱戲那個霆鋒他爸爸‘四哥’一樣從來就沒年輕過,多少年總是那個德性,怎么會讓你看到毛頭小子的形狀?至于所謂葵衫小子,其實我見過,不知是不是在作夢,然而其實是你穿上葵衫扮成男孩兒形態(tài),先前你在我睡得迷糊時,忽然于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下出現(xiàn)在我房里,便是這身裝扮。當(dāng)時我含羞而醒,懵懵然以為家康這小子怎么三更半夜?jié)撊胛椅堇?,鬼鬼祟祟摸到我臥榻旁邊,并且眼神曖昧,手還在伸,究竟意欲何為?”

  我縮手回來,忍不住又伸去打他一下,紅著臉掐之曰:“胡說!我怎么會眼神曖昧地摸進你房里呢?”

  “你向來就是眼神曖昧,”有樂叫著苦,不顧手粘粽米粒兒,掏出鏡子給我看,“瞧見沒有?多曖昧的眼神兒!尤其是你在看見我哥哥或提到他的時候,就更加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曖昧到流口水甚至流鼻血的那種眼神兒?;蛟S你本來是要摸進他房里去的,卻不小心摸上了我床。總之,當(dāng)時我在他那里喝多了,順便睡在他房里。半夜你出現(xiàn)了,還沒來得及跟我說什么,就又像個受驚的兔子一樣溜掉。隨后我看見我自己長著胡子出現(xiàn),不過也好像是我哥,因為我和他長得本來就有些相似,這個家伙在昏暗的走廊里說了句話,我沒太聽清楚……”

  “我為什么扮成家康那小子的模樣呢?”我拿過他手里的鏡子,見粘有不少粽米粒兒,蹙著眉頭想要弄掉,卻粘上手,甩之不迭。“就算是在作夢,我這樣做總該也要有原因呀。他跟我是仇家,我干嘛要扮成他的樣子往你家跑?”

  “我怎么知道在我夢里你會怎么想的?”有樂舔著手上的糯米粒兒,搖頭笑道,“在你的夢里我會怎么想,你能知道嗎?咦,你家翁知道他穿越了嗎?”

  我搖了搖頭,笑道:“或許他不知道吧。他總是胡里胡涂的……”

  “幸好信虎不知道他穿越,否則會造成心里有很大的陰影。”有樂嘆道,“我現(xiàn)在內(nèi)心陰影就很大,有創(chuàng)傷。”

  我回想道:“不過我覺得已經(jīng)有很大的陰影在那里了,聽說他被趕出家門之前,老喝醉酒愛跟家臣們吵架,甚至發(fā)酒瘋砍人。最終大家受夠他了,就全家一致把他放逐在外,不許回來?!?p>  “其實我覺得那個蚊子模樣的家伙創(chuàng)傷更深,你看他越來越衰頹。”有樂說道,“卻也難怪。畢竟誰也受不了這么大的打擊,他穿越太多了。往前往后來回?fù)v騰,看見了很多不應(yīng)該看到的東西,內(nèi)心會很崩潰。前次他偷偷告訴我說,有一回他不小心穿越去更遙遠的古時候了,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都體形巨大,連螞蟻也大如狗,除了令他惡心之外,更糟心的是那個時候還沒有人這種東西出現(xiàn),他很孤獨,不明白為什么困在那里許久,無論怎樣亂撞也穿越不回來,而且周圍很危險,到處長滿巨大的植物,即便小草也有如龐然大物,風(fēng)吹草葉拂在臉上就像猛挨一記巨大的巴掌。最可怕是,鱷魚大如宮郊車?!?p>  我轉(zhuǎn)面問道:“什么是宮郊車?。俊?p>  有樂舔著手說:“就是宮廷園林郊野一帶有時出來巡游的那種跟大船一樣的巨型花車,你沒見過嗎?下次帶你去看……”

  正說話間,看見信雄路過,忽有發(fā)現(xiàn),和幾個小孩停步圍觀一個動物:“咦,母豬!”

  有樂走過去探眼而覷,說道:“哇,真肥呀!”

  我問:“他們在看什么這樣起勁?”

  “看一個動物?!庇袠忿D(zhuǎn)頭告訴我,“確切地說,是一個肥胖的動物??梢杂靡粋€詞語來形容這個正在躺著曬腹皮的肥胖動物,這個詞就是‘肥美可愛’到爆!”

  我問:“這個可愛動物會不會被人宰來吃呢?”

  “阿花她應(yīng)該不至于會淪落到這步田地,”有樂笑道,“這是秀吉的寵物。名叫‘阿花’,他讓干兒子八郎稱呼這只豬為‘花姐’,他們姐弟相稱?!?p>  我見豬旁躺了個光頭的家伙,不免好奇地問道:“豬邊睡了個人是誰呀?”

  “哦,那個游僧啊?!庇袠肥┦┤蛔呋貋?,說道,“他叫木食應(yīng)其,又稱食僧。木食上人是秀吉崇信的真言宗和尚。所謂木食,是斷五谷,常食果實。此類僧眾一方面巡行各地,勸導(dǎo)民眾念佛,或加持祈禱,一方面雕刻特殊的木雕佛。其所行與山岳信仰的關(guān)系頗深。”

  隨即見那和尚遞來個物,有樂接在手里瞧了瞧,奇道:“你雕刻的這是什么佛像來著?看似觀音菩薩,卻怎么坐的不是白蓮寶座,看上去好像八個鏡子連在一起……咦,這個小雕像有點眼熟!”信雄撿了根樹枝,正和幾個小孩一起伸去逗豬,蹲在那兒往豬肚皮搔癢癢之際,聞言起身探眼來瞧,隨即發(fā)出甜嫩好聽的聲音,笑道:“和尚什么時候偷偷雕刻了大姐姐的模樣,給我好不好?”

  “不,想要就求他另刻一個給你?!庇袠窂男判鄹白唛_,拿那小雕像過來給我瞧,不無納悶道,“‘怪力亂神’這個東西也真是怪!這和尚一直躺在園子里,仿佛爛醉如泥的樣子,又不似真的醉。不知他什么時候見過你,居然偷偷雕刻了你的樣子。看看像不像你?”

  我瞧了瞧,搖頭說道:“看不出來,我覺得他可能只是在刻白衣大士而已。你們想多了!”忍不住望向那和尚,見他躺在那里,朝我似笑非笑。我信手從樹上摘了個果子,投去給他。和尚接住,開口嚼吃。有樂抬頭亂望樹上,奇道:“什么果???我怎么沒看見這棵樹上有果子……”

  隨即見那和尚手旁又多了個小木雕,有樂拾起來瞧,辨覷道:“啥時又刻了這個像?看上去仿佛一個張牙舞爪的樹精……”

  信雄自去一株怪樹旁邊站立,發(fā)出水聲澆灑的動靜,聞言轉(zhuǎn)頭笑道:“我跟前這株樹似未見過,瞧它樣子多像樹精!讓我先來留下特別的氣息做為標(biāo)記,然后再用小刀刻上我的名號……”

  有樂嘖然道:“你又不是五德那只小狗,為何看到生疏事物就急著去亂尿一通?”我瞥去一眼,忽感不安,伸手去拉扯信雄,說道:“當(dāng)心那棵樹……”不待說完樹影里有什么,一只手倏然晃出,摑翻信雄,樹下現(xiàn)出個披枝罩葉的人影,擻落網(wǎng)狀斗篷所沾尿水,難掩懊惱道:“我扮樹埋伏得這么好,居然被這個‘熊孩子’一泡尿給攪擾了!周圍這么多樹不去尿它們,卻撒在我身上干嘛?”

  我急使記憶中那小僧景虎所授手法,搶在信雄挨摑之際,拉他過來。四下里樹影一陣亂晃,數(shù)人攢閃而出,圍將上前。有樂邊跑邊說:“遠離怪力亂神,是我的人生守則之三。連樹都成精了,你們還愣著干什么,趕緊跑!”

  他跑沒幾步,被一個從樹影里晃閃而出的披掛樹葉之人攔住去路。有樂不得已,又跑回來,一逕叫嚷道:“旁邊那只豬你們抱走好了,有豬不去捉,卻纏住我們干什么?”為首那個扮樹之人擻褲說道:“干掉這個大呼小叫的廝鳥,省得他亂聲張!豬要跑由它跑,我們只捉那對男女去領(lǐng)賞。其余之人,礙事的全干掉!”

  眼見那和尚騎著豬跑,往樹叢里溜得沒影。有樂咋舌兒道:“豬也能跑得這么快?”信照提著一籠青蛙走來,也望著豬跑的方向,說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那是秀吉家的阿花吧?別看它肥,年年鄉(xiāng)下舉辦豬跑大賽,它都是拿獎的……咦,你跑啥?”

  有樂邊跑邊說:“樹成精了,好多樹妖現(xiàn)形,變成人樣,四下包抄來追我們。能不跑嗎?”

  “怪力亂神!”信孝在前邊張望道,“不過是好多殺手,扮成樹樣,在后面追你們。誰惹來這么多伊賀殺手,信照你的刀呢?”

  信照提著一籠青蛙邊跑邊說:“忘帶出來了,趕快跑!”

  “我干嘛跑?”信孝從股后拔了個茄子出來,聞了聞,笑覷道,“聞過茄子就弄明白了。這些伊賀殺手想是沖信雄來的,所謂冤有頭、債有主……”

  沒等說完,忽被刀光削剩半棵斷茄在手上拿著。嗖一聲疾響,有一支飛刀扎在耳畔的樹莖上。信孝變色道:“刀箭無眼,趕快跑!”

  信雄邊逃邊問:“保護我們的人呢,都去哪里了?”有樂東張西望道:“炊煙四起的這個點,想是吃晚飯去了,畢竟人是鐵,飯是鋼。人忙一天,就為三餐。不然圖啥?”長利在前邊招手道:“快跑來這邊,到院子里躲躲!”

  “咦,這邊怎么會有個小院?”有樂跑過來問,“誰家院子在樹園里這么偏僻的地方,以前我們怎么沒來玩過?”

  “就是那誰留下的院子,”信照提著青蛙說道,“瞅著很可怖,我們不敢來。尤其是天要黑了,不如我們趁壞人還沒追近,趕快從后面溜出去……”

  “后面是啥去處?”有樂伸頭一瞅,又縮回來,不安道,“這么陰森……我們家怎么會也有這么陰暗可怖的地方?”

  “后院出去沒幾步便到冢林了,”信照掩門不迭,惴然說道,“不遠處就是從前那片亂墳之地,我們家打下這里之前的那些守護代們都不敢去的。我……我說什么也不敢往那邊跑。不如咱們再回頭,從前門殺出一條血路?!?p>  “用什么去廝殺?”有樂問道,“青蛙嗎?你們連刀都不帶一把,在家里遇上敵人怎么辦?難道只有用茄子御敵不成?”

  我跟著他們幾個在院落里正自亂撞,忽聽前邊傳來“篤”一聲撞響。有樂伸頭往某間屋里瞅,猝有所見,訝問:“咦,你這個蚊子哪兒冒出來的,為什么在我家撞墻呀?”我聞言連忙來覷,果然看見那個蚊樣家伙在一間屋里走避不迭。我四下瞧了瞧,沒見那虎頭虎腦的小子在畔,難免納悶道:“怎么就剩你一個在此,我家翁呢?就是年輕時候的那個他……”

  有樂嘖然道:“都說你那個‘邂逅年輕家翁’的奇遇只是夢而已啦,還糾結(jié)這一點。你家翁什么時候年輕過?我以前看見他來我家,樣子就是一直老。他好像沒變過外形,總是那個德性。就跟演戲那個霆鋒的爸爸差不多……”信照在旁問道:“誰?”有樂說道:“信虎。你們以前也見過他,是不是他一直老?”長利在畔點頭稱是:“他好像一直沒變樣?!?p>  “所以說他真的就是沒年輕過,”有樂搖頭說道,“這個人的造型很單調(diào),他不可能有年輕的樣子給你看?!?p>  我說道:“可我看到的他真是很不成熟啊,不信你問這個蚊子樣的人……”信照催道:“先別嘮嗑。大家趕快進去找地方躲躲,伊賀那些殺手追到門口了!”有樂轉(zhuǎn)面問道:“到哪個門口了?里邊這個還是外面那個……”信照急推道:“趕快!說話間就進來里邊了……”

  屋里那個蚊樣家伙以陌生的奇怪目光瞅著我們一擁而入,有樂伸手揪他,劈頭就問:“你跑來我家搞什么名堂,不記得我啦?怎么用這種眼神……”蚊樣家伙掙扎著急撲撞墻之際,信照在后邊推著我們,不安道:“聽到動靜沒有?趕快找個地方躲,那些殺手追進院子來了!”

  由于被推,我不由也隨他們跌撞往前,怎料腳下齊踩落空,摔作一團。信雄在底下發(fā)出甜嫩好聽的聲音,被眾人壓得叫苦不已:“唉呀,你們怎么全都撲過來壓在我身上了呀?”

  “咦,在屋里怎會摔得這么沉重?”有樂納悶道,“剛才明明是平地,為何好像突然從山坡上摔下來一樣?誰砸在我上面,長利是不是你?”

  長利憨厚地笑道:“除了信雄,我們都在你上面?!毙耪諘烆^轉(zhuǎn)向地爬起來,在野地里亂望道:“這是什么地方?”

  “嗚哇,太可怕了!”長利起身往后邊欲瞧,隨即腳下一滑,驚呼而墜?!坝袀€懸崖!”

  有樂探頭張望,不安道:“哇啊,他從這么高的山崖摔下去,這回真的‘掛’了嗎?”信孝探頭探腦,拔出個茄子扔下去,變色道:“不掛就沒天理了。你看茄子都被黑暗的深谷吞了……”長利扯著野藤從崖邊爬上來,惴然道:“底下好深。幸好我及時抓扯到一些爬藤,好險沒摔成……不過你們別只顧低頭往下瞧,何不抬頭看看天上是什么情景?”

  我們仰望陰晦天穹,只見巨大的月亮在頭頂四分五裂。眾人駭呼道:“哇!月亮怎會這么靠近,還分崩離析了?”

  許多燃燒的巨石從天而降之際,蚊樣家伙拉著我們,急促說道:“別都愣著,這兒我來過。每次皆遇到月亮崩潰的這種情況,誰讓他們到上面亂搗騰,落得此般收場,將來他們真是沒轍兒了!”有樂咋舌道:“那我們不是死翹?你帶我們來這里干什么……”

  “什么也別說了,快拉住我!”蚊樣家伙招呼大家一起跟著他跑去撞向山壁,信雄懵頭問道,“你說什么啊,我沒聽清楚……”

  “對呀,他說什么?”長利語聲憨厚地說道,“我也聽不清楚他的聲音,周圍太吵了……”

  “周圍為什么這樣吵?”有樂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望見四周火光亂起,箭雨紛落,一個瘦弱少年在甲士們簇?fù)碇锌藿胁恍荩骸凹依?!家老……?p>  “咦?”信孝他們愣眼而望,不無納悶道,“這個家伙很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有樂皺眉而覷,瞧著那瘦弱少年哭天搶地的模樣,似有所悟,嘖出一聲,轉(zhuǎn)面說道:“靠!我們怎么又來到這里了?趕快拉住那個誰,別讓蚊子溜掉,兵荒馬亂不好找……”

  “我們在這兒!”長利跟著蚊樣家伙溜到城墻下邊招呼道,“趕快一起跑過來,別給那個家伙追上!”

  “哪個家伙?”有樂拉著我邊跑邊轉(zhuǎn)頭回望,但見一道凌厲刃光劈近腦后,有個猛將騎馬挎刀的身影躍然映入眼瞳。信照搶先撿起地上一把刀,伸去攔截。兵刃相交,磕掉長刀一頭,隨即貼刃急刷,削向那員猛將綽握刀桿之手。眾人見他刀法精妙,紛皆叫好,“妙啊!一下就磕掉對方的長刀了。這是一刀流嗎?幸好信照跟來了,總算有個能打的……”

  有樂從交擊的刀光之下低頭跑過,奔到城墻旁邊,卻又忍不住倒退幾步,仰頭看了看漫天火矢紛爍中映現(xiàn)的“河越”樓匾,嘖出一聲,搖了搖腦袋,隨即又抱頭溜至蚊樣家伙身旁,問道:“那家伙是誰?差點兒被他一刀‘掛’掉……”

  沒等蚊樣家伙回答,信照旋身又撩一刀,那猛將手上韁繩削斷,坐騎驚跳,顛其墜地。頭盔又被唰一下削飛,散發(fā)蓬亂,跌在信照迅疾揮灑的刀下,抄起折失刀頭的長桿,擋開信照劈臨頭頸之刀,眼神狠厲地沉哼道:“好快刀,打我個措不及手呀。報上名來,北條綱成從不屑于殺無名鼠輩!”

  “?。勘睏l綱成!”信照原本要改換刀勢,斜撩之際不由剎止,聞言錯愕道,“我不是做夢吧?”

  有樂忙道:“別告訴名字,這樣他就不會殺咱們了,因為咱們沒名。他剛才說不屑殺……”那猛將投眼瞥見蚊樣家伙翻著書在有樂身旁念念有辭,倏為一怔之下,霍然掄棒向前,變色道:“原來你們跟朝興的小崽子是一伙的,那就不管有名沒名,先捉回去再說!”

  “什么朝興?”信照揮刀欲阻,不意那猛將掄棒勁掃,忽把力道催足,勢如橫掃千軍。信照錯步交迭,欲變換身形方位之時,沒留神腳下絆著一個拖著半截殘軀爬來哭泣叫苦的卒子,礙他跌趨踉蹌。卻撞向那猛將掄掃的桿棒之前,倉促抬刀交迎,隨著嘭一聲劇撞,摜飛而來,卻與我們撞作一團。信雄在底下發(fā)出甜嫩好聽的聲音,叫苦不迭,“唉呀,壓到我手了……”

  “為什么每次都是推我撞到頭?”有樂捂頭爬起,一摸額上鼓了個包,忿然往旁邊隨手亂打,懊惱地問道,“誰推的?自己站出來承認(rèn),剛才誰又推我……”

  信孝顧不得喊疼,急著從股后拔出個癟茄聞了聞,郁悶道:“你怪我們干什么?是信照剛才被人打飛回來,突然把我們?nèi)沧饕欢?,你看我的茄子都壓癟了……”信雄在旁語帶哭腔的說道:“豈止你的茄子癟掉,我好像受傷了。而且不只身上好多地方疼,內(nèi)心也受傷,因為先前看到月亮變成那個樣子,我心里很不好受。并且感覺陰影好大,就像童年跟有樂叔去偷看權(quán)六洗澡,看到他后股有個好難看的瘡,給我留下了至今想想都惡心的陰影……”

  “月亮怎么會變成那樣?”眾人也均感不安,有樂安慰大家,“沒事沒事,剛才只是幻覺。而且我覺得那也不像月亮……這些全是怪力亂神,你們不要當(dāng)真。”

  “不像‘怪力亂神’啊,”信照抬手瞅見虎口震裂流血,難抑納悶道,“這血是真的呀!你看我都被那個不知哪兒冒出來的猛將掄棒震破手了。長利呢,拿我那盒涼草膏來搽一下先!就是你昨天借去擦敷摔傷膝蓋的那一盒,怎么不吭聲?你昨天才從我房里拿走,想耍賴是吧?”

  “咦,長利呢?”有樂驚慌轉(zhuǎn)顧,問道,“他怎么不在這兒?誰看見他啦?”

  信雄挖著鼻孔,以甜嫩好聽的聲音說道:“不清楚他有沒跟來。”

  “長利這個家伙很沒有存在之感,”信孝聞著茄子?xùn)|張西望道,“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他有沒有出現(xiàn)過?!?p>  “他有沒有跟來呢?”我也幫著找,可是找不著,難免疑惑道,“或許他先前留在那個院子里,并沒跟來。”

  “不是吧?”信照用傷手拈著震彎之刀,嘖然轉(zhuǎn)覷道,“先前在月亮崩潰那邊的山崖上我好像看見他了?!?p>  有樂忙問:“你確定他沒摔下去嗎?”

  “這個我可以確定,”信孝想了想,聞著癟茄說道,“當(dāng)時我扔了個茄子下去,這點我記得很清楚。只要涉及到茄子,或者這類形狀之物,我的注意力就會集中,暫時不分散。老師說,我學(xué)習(xí)有障礙,就是因為注意力容易分散,難以集中,除非有茄子或者此類形狀之物吸引我的注意力,并且有助于集中精神思考……”

  信雄在旁小聲問道:“為什么當(dāng)初你幫我寫給幸侃老師的那些表達仰慕之書信,會讓他誤以為我向他求愛呢?”信孝伸茄子給他聞,瞧著信雄急縮不迭的樣子,信孝幽幽的說道:“表達仰慕就是表白愛意的一種啊,追求自己心中魂縈夢繞的偶像并且表達愛慕之情,這不就是求愛嗎?你要勇于承認(rèn),不要總想深藏在柜里,大膽地出來。出個柜不會死!”

  “現(xiàn)在不是談?wù)撨@些的時候,”有樂懊惱道,“快幫我找找長利,我們把他丟在哪兒啦?拜托大家發(fā)動‘頭腦風(fēng)暴’,好好想想,我們把長利遺忘在月亮崩潰之山崖,還是把他遺落在河越夜戰(zhàn)的城下?究竟是在哪里弄丟了我兄弟?”

  我問:“他究竟是你弟弟還是你哥哥???”有樂抱頭叫苦不已的說道:“我怎么知道?你該去問我媽媽才對。不過我懷疑她也不太清楚……趕快幫我找回長利,不要再耽擱!歷史的長河很浩瀚,萬一把他弄丟在浩如煙海的歷史里面,回頭上哪兒找去?”

  “這是哪兒???”忽見長利從山坡下的草叢里擻著濕褲出來,滿臉困惑地問道,“這片山坡看上去眼熟,然而周圍籠罩著一片不祥的氣息……”

  有樂愕問:“咦,你去哪兒才回來?”長利從草叢里揪出那個濕了一褲的蚊樣家伙,憨厚地微笑道,“沒去哪兒,就陪他到下邊草多之處解個手。發(fā)現(xiàn)坡麓那邊有很多人馬在歇息造飯,樹叢中間還有一片營帳,里面好像在開茶會,有個頭戴高帽子的家伙在吟詩……”

  蚊樣家伙不顧褲濕,急忙掏書說道:“又飄毛毛雨了,大家快聚過來跟我一塊兒閃!”

  “為什么急著要閃先?”信照隨手把彎刀扔掉,遠遠拋去山坡下邊,轉(zhuǎn)面笑覷道,“這地方好像離我們清洲不遠,屬于我們家的地盤來著。不如我們?nèi)ビ懕韬取?p>  我伸頭而望,漫山煙雨之間,只見一個清朗俊逸的男子走出營帳,手端薄盞,閑態(tài)怡然地吟道:“花待春宿梅,友三話歲寒,扣水茶煎月……”不意彎刀扔來,啪的打掉他頭上的立烏帽兒。眾人吃了一驚,許多兵士簇?fù)砟侨送巳霂?nèi),草叢里冒出大群士卒,紛紛拉弓搭箭,呼喝之聲此起彼落:“有敵偷襲義元大人!”

  “誰干的?”草叢里有個眼神瘋狂之人探出腦袋愕望,難掩懊惱道,“我還沒發(fā)出動手訊號呢,你們就猴急成這樣……猴子,是不是你亂扔?xùn)|西?”

  一個猴樣家伙從樹后伸頭出來,撓腮說道:“不是我扔的。主公啊,我好像看見義元那個轎子了,就是那個很醒目的乘輿,不知被誰偷偷抬走,卻搬來扔在這邊草叢里,正被小六他們坐著玩。不如我讓小六他們把它搬回去給你坐,好不好?”

  “我已經(jīng)看見義元本人了,你還在意他的轎子?這是在打仗,你跟蜂須賀小六在那邊玩嗎?”草叢里那個眼神瘋狂之人冷哼道,“我腳邊還有個踩癟的球滾過來,是誰踩癟成這樣的?不過他營帳里那套茶具還不差,記住打完仗幫我拿回去收藏。大家準(zhǔn)備好,我的歌舞表演即將開始……”

  有樂不禁打了個激靈,急忙在巖石后邊轉(zhuǎn)頭說道:“他又要開始發(fā)作了。這一幕我已經(jīng)看膩,咱們趕快閃先!”

  信雄從藏身之處伸頭問道:“這是什么地方?。靠雌饋砗么髿獾姆諊彪S即亂箭射來,有樂忙將他腦袋按低,走避不迭的說道:“桶狹間。你爸爸一‘歌’成名……啊不,一‘戰(zhàn)’成名的地方。咱們快閃,別被你爸爸看見?!?p>  “被誰看見?”眼神瘋狂之人從草叢里伸頭問道,“咦,誰的聲音這么甜嫩好聽……”

  信雄望著這家伙似感奇怪,張口正要說什么,卻被有樂急忙捂住嘴巴,搖頭說道:“別理他。咱們趕快閃!”隨即不顧信雄掙扎,拽著他往山壁那兒用力推去。

  蚊樣家伙在旁翻書說道:“我還沒念咒訣呢?!?p>  “那就再來一次!”有樂拉著我,另一只手拽起信雄,不顧他撞得金星亂冒,又朝山壁推去,口中催道,“大家趕快拉手聚攏更靠近些!尤其是你,長利。我可不想再回來找你一趟,因為歷史長河很浩瀚……”

  長利懵頭愣問:“你們回來找過我了嗎?”有樂爬起來惑望四周,納悶道:“應(yīng)該有過吧?我們好像來來回回很多趟了,不信你看那個綱成,我毋須回頭就知道他又揮刀沖過來了,而且我已經(jīng)熟悉怎樣閃避?!?p>  隨著嘭一聲兵刃交擊的震響,信照摜飛而來,將我們撞作一團。

  “然而信照還是死心眼,怎樣也躲不開綱成猛掄的那一棒?!庇袠穱@了口氣,搖頭爬起,看見信照又往山坡下扔刀,有樂忙拉住他,說道,“不要再隨手扔掉那把彎了的刀,上次你打到我哥頭上了,咱們差點兒逃不掉,險些遭他驚怒之下把咱們也跟義元一起‘團滅’在桶狹間……”

  我伸頭而望,只見泥濘小路那兒有個披頭散發(fā)之人狼狽走躥,突然被彎刀從山坡扔下來打了個踉蹌,隨即又遭草叢里竄出兩人撲倒在爛泥里。

  有樂聽聞驚痛交加的叫聲從草坡下邊傳來,忙問:“這回又打到誰了?”

  “追到義元了!”山坡下邊嚷聲亂作,有人大叫,“他本來溜得很快,眼見難追上。感謝老天,丟把刀下來打他摔個嘴啃泥。哎呀,他咬我手指!疼疼疼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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