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州巡撫,鐵銅牙鐵齒秦叔公秦濯的名頭,李祗自然有所耳聞。
這位封疆大吏,說起來還是岳父姜郡守的頂頭上司,在行使地方軍政、民政、司法權(quán)益一事上,岳父還需反受其節(jié)制。
只不過近些年,長歌皇帝昏庸軟弱,朝堂之上烏煙瘴氣,黨爭嚴重,身為扶龍一脈地秦濯,雖掛著巡撫之職,卻不得不長年身居長安,很少回鄧州。
于是,對于鄧州三郡,也就鞭長莫及了。徒有代君執(zhí)政,巡撫監(jiān)管天下之名,卻分身乏術(shù),難行其責,逐漸勢衰。
當年遠在長安的那場官罵發(fā)生之時,李祗年方十三,乍聞此事,還覺得此人連乾文廟的書院山長這類神仙中人,都敢口吐芬芳,頗具文人風骨。
等后來大些,熟讀長歌歷史古籍,文人筆札,隨著對這個世界印象加身之后,方才知曉,原來這些誦讀圣賢書籍的長歌文官們,對那座圣人云集的乾文廟,積怨已久。
長歌自大湯王朝舊址之上建新朝,初代皇帝陛下為了彰顯天命所歸,封天下泱泱眾口,作大刀闊斧之勢,不遺余力地大肆修改大湯遺留的官府機制。
廢相設(shè)六部、成內(nèi)閣,選用翰林;
以五軍都督,掌握天下兵權(quán);
設(shè)立都察院,監(jiān)察百官;
地位乾文廟、靖武殿出身的文人術(shù)士武道高人,地位超然,故又獨立于外,再成清天監(jiān)……
……簡而言之,這在一心向道的李祗看來,這個王朝,就是一團亂麻。
隨意暼了幾眼,李祗就沒了興致。
反而因此,樂得清閑。
有兩圣地在背后背書,這天下暫時就亂不了,修繕政綱也好,相互扯皮爭權(quán)也罷,總歸不會對天下百姓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
他一邊尋找修行的辦法,搜刮天下武學秘籍,一邊自娛自樂,安心做個演技高超的世族紈绔子弟,吃穿不愁,倒也欣然樂哉。
可……
看著坐在對面那位泰然自若,自顧自吃茶的老者,李祗心底不由得覆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眼前看來,這個富家少爺卻是做不成了。
……
“秦大人這一途舟車勞頓過來……不如讓草民做東,請大人移步到臨安縣最好的酒樓,為大人一行接風洗塵可好?”
那邊,兩鬢斑白的李財神爺還在強自歡笑,找秦濯搭話。
秦濯放下茶杯,聞言卻是搖頭,緩聲道:“不急?!?p> 頓了頓,才接著道:“本官此行有要緊之事,不必大張旗鼓的招待于本官?!?p> “這……”
李財神爺搓了搓手,神色尷尬,心底大罵不已。
要緊之事,要緊之事,老夫能猜不到你這堂堂巡撫此行為何?
還不是為了我兒造反一事?!
你在這兒裝什么裝!
李祗見狀,抿了抿唇,直視那冷峻的秦叔公,一針見血道:“大人此行是為了兄長李長生之事吧?!?p> 秦濯不置可否,繼續(xù)低頭飲茶。
顯然沒將李祗這番無禮的問話放在心上,甚至都不愿搭理。
李祗卻是不以為意,繼而笑呵呵道:“真想不到,我長歌朝堂諸公都有一番好算計呢,不光卸磨殺驢的手段爐火純青,磨人的功夫倒也嫻熟的很。”
秦濯瞇了瞇眼,這才抬頭用一雙深邃如淵的眸子,看了李祗一眼。
心想這李家老二并非全然傳言那般,犬色聲馬的紈绔子弟,也是個有膽量的。
如今斜塘李家的靠山傾倒,萬貫家財,良田千頃幾乎易主之際,反倒仍然敢如此當著他的面,出言不遜。
“黃口小兒?!?p> 秦濯淡淡地給出評價,平靜說道,“本官知曉你父子二人是何想法,可本官明確告訴你二人,無用?!?p> “李將軍身在西北,受人蠱惑,意圖擁兵造反,反被其偏將制服,不日便要押其南上入長安,聽候圣上發(fā)落,已成定數(shù)?!?p> “另外,陛下是看在兩圣地的面子上,才令本官千里迢迢,特此借著此行巡游天下,來李家一看?!?p> “至于牽連家人與否……就看財神爺?shù)男亟蠛腿∩崃?。?p> 李財神爺聞言,臉色陰沉不定。
這狗官,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真就圖我李家世代積攢下來的家業(yè)唄?!
李祗卻是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恕我直言,當今圣上,做事忒不地道,在行殺雞取卵之事?!?p> 不等秦濯怒目而視,罵一句‘豎子爾敢編排圣上’,李祗接著道:“朝中對有人與前朝余辜謀劃,勾結(jié)妖族余孽視而不見。反倒,只拿我斜塘忠義之家,肆意迫害……”
“——你們到底在干什么?!”
最后一句,李祗怒吼出聲,幾乎到了暴跳如雷的境地。
秦濯被李祗這番質(zhì)問說辭,給羞煞地臉頰一陣青白,砰然站起身,指著李祗,大喝道:“你懂什么?!”
“朝堂諸公為了天下黎民百姓,兢兢業(yè)業(yè)。圣上更是日夜愁苦,殫精竭慮,思我長歌國柞如何綿長,你這處在溫柔鄉(xiāng)里無知小兒又懂得個什么?!”
“圣上也是你能背后議論的?!簡直放肆!”
秦濯扭頭,顯然氣急了,顫巍巍指著李財神爺,恨然道:“李長生怎么會有你這么一個爹?你是怎么教兒子的?”
說罷,不等李財神爺出生反駁,巡撫秦濯大袖一揮,扭頭就走。
頃刻間,便大步出了李家的待客大廳之中。
李祗看著秦巡撫憤然離去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倒是不如先前那般憤怒了。
知子莫若父,看著自家兒子的表情,原本陰沉的表情,一掃而空,問道:“仙芝是不是看出了些什么?”
李祗笑著喝了一口茶,道:“我只知道,這秦巡撫,并不是傳言中的那般一根筋,城府很深,也很有腦子?!?p> 李斧戩身為經(jīng)常同姜郡守吃茶的斜塘財神爺,對人心把握一事,自然也是爐火純青。
方才秦濯是在與他父子二人這邊演戲,為堵旁人之耳,他也早就看了出來。
這位皇帝面前的紅人,無意與斜塘李家為敵,更是在試圖傳遞給他李家父子點什么消息。。
不然也不會在即將達到斜塘郡之前,就差人暗中傳了信,告知了郡守大人,此行代君授命。
這鄧州之中,誰人不知斜塘郡守同財神爺,那是一對要好到恨不得穿一條褲子的兄弟?
提前將行程告知姜郡守,自然也就是在向李財神爺打招呼了。
“如此看來,此時就顯得有些微妙了。”
李祗想了想,說道:“可以差人去皇城那邊等著我大哥了?!?p> “為何?”
李財神爺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李祗高深莫測道:“天機不可泄露,爹你只管吩咐人去做就是了。”
不等李財神爺吹胡子瞪眼,李祗自顧自低聲呢喃道:“大哥好像連同朝廷諸位大人,在下一盤好大的棋啊,連家中親人都瞞著……”
他已經(jīng)隱隱猜到了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