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8年5-7月
張佑一見安玉丹，忙走過來道：“李大將軍命我在此專候足下?！?p> “他已知史營起事？”
“將軍前得一箭書密報，烏將軍被擒，便知要生大事，要我在此晝夜候你消息?！?p> 玉丹心中暗慶，點頭道：“如他所料，禍?zhǔn)虏恍?。其一，烏承恩將軍及百余?nèi)應(yīng)已在一個時辰前死于非命；其二，史思明決意再掀反旗，正在鼓動軍意民心?！?p> 她于是將今日之事簡要告知。
張佑聞聽大驚，忙問：“可知史賊欲劍指何方？”
“未知確實。以我之見，史某深恨之人乃李光弼，應(yīng)是其首攻?！?p> “足下所見極是。如此軍情緊急，某即回太原通報。若再聞變故，望即時告知張興?！?p> 玉丹看了一眼旁邊店老板，方對那唐軍斥候點頭道：“請速行。我即回城?！?p> 張佑連夜馳騁，沿途三驛站連換快馬，終于次日奔回太原城。
李光弼聽罷范陽反情，倒露出難得笑意，道：“終是逼出反賊緊夾的狼尾來，可促圣上決戰(zhàn)。只是史賊草莽，胸?zé)o點墨，‘佞臣’二字豈是我忠直強橫的李某可當(dāng)。”
于是命張佑即返范陽，再等消息，自己坐在書案前就一張地理圖凝眸細(xì)看。一個時辰后，擬出奏章如下：
“臣光弼獲急報，范陽史思明暗施詭詐，烏承恩事敗，竟將陛下天機向史賊和盤托出，仍未保得性命。其內(nèi)應(yīng)一網(wǎng)無余，皆遭殺戮，同刑百余人也。今賊已立誓不與我朝兩立，急欲效祿山發(fā)兵南下，再奪二京。臣竊以為，賊尚未部署周全，我若突然發(fā)兵，攻范陽于不備，定可將敵營焚巢蕩穴，斷其作亂。臣與思明長年周旋，深諳其戰(zhàn)法，愿率河?xùn)|軍一戰(zhàn)。并伏請圣上命郭子儀朔方軍趁勢進(jìn)剿鄴城安慶緒殘賊，以此雙管齊下，令安、史兩處逆胡自救不暇，我則成摧枯拉朽之勢，一戰(zhàn)永逸矣。時局威迫，臣誠請陛下早做圣裁。頓首，頓首。乾元元年六月二日奏?！?p> 奏疏一氣呵成，光弼匆匆瀏覽一遍，不及謄改，即令飛馬連夜傳送京城御前。
苦等十日，光弼終獲皇上親筆制書，拿到書房內(nèi)急展觀看，被下述字句鎖住目光：
“……朕知愛卿伏惟君上，匡復(fù)宗社，忠勇純深，恨見賊寇仍亂中原，故有分兵取鄴城、范陽之議。朔方子儀昨亦有上疏同奏，與卿似有靈犀。然軍國大務(wù)，還須多方締構(gòu)。朕將冊封回鶻可汗，并以公主妻之，待其精騎馳援。望卿備戰(zhàn)不殆，見機決斷，不負(fù)朕之所托……”
光弼反復(fù)讀之，只覺一喜一憂。喜者郭公英雄所見略同，認(rèn)為將安、史二賊分而擊之，決勝唾手可得。憂者皇上欲借遠(yuǎn)水以解近渴。回鶻精騎固然驍勇善戰(zhàn)，但和親之旅繁復(fù)漫長，經(jīng)月方畢，而今已近六月，若等到秋高馬肥，兩賊皆成強兵勁旅，對我突襲強侵，便難以治制。
思慮至此，他實難理會皇上為何遲遲不發(fā)剿賊制令。今朔方與河?xùn)|兩軍皆盼以犄角之勢突襲鄴城及范陽，使其為籠中之獸，奔走無門，則我取思明首級如同探囊。此戰(zhàn)乃我夢寐所求，是否該再進(jìn)奏章，復(fù)請速戰(zhàn)？
轉(zhuǎn)念又想，歷來君王一言如同佛旨天音，豈容臣子爭辯。果若觸犯龍顏，只得落個“出師未捷身先死”。只看先帥安思順并高仙芝等帝國輔弼勛臣，莫不死于天子一時盛怒。雖有事后追悔，于逝者何補？既使皇上不見怪，那些近侍宦官多奸邪讒佞之徒，倚仗咫尺龍顏，專好撥弄是非，離間君臣，方便弄權(quán)。冷眼看去，那李輔國魚朝恩等熏腐小人誰是善類，不可不惕。
光弼在房中徘徊移步，瞻前思后，沉吟難決。目光一時又落在制書上“子儀……與卿頗有靈犀”幾個字上，忽有所悟：“何不寄書與郭公，問其可有萬全良策?！毕胫?，忙研磨鋪紙。然話至心頭，卻難以落筆。是討教，抑或求助？郭公雖是年長十歲，然同為勛爵國公，怎好靦顏求其為自己決疑。
正躊躇不決間，只聽管家李良在房門前輕聲道：“稟郎主，靈武郭府二管家郭義正在前廳候著，說是郭公有書信送到?！?p> 光弼聞聽一喜，真是天從人愿矣。他知郭府有主管三人，郭禮郭義郭信。這郭義是子儀最用得著的人，上主府中內(nèi)務(wù)外事，下領(lǐng)執(zhí)事五人，郭忠郭仁郭讓郭德，協(xié)助大娘子將上百人的郭府打理得秩序井然。此人又兼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沉機應(yīng)變，知進(jìn)退，善應(yīng)答。當(dāng)年郭夫人嫁親侄女到他李家，一應(yīng)妝奩皆由郭義置辦。光弼繼母看過，直稱盡善盡美。此番他來送信，郭公必是有要事相商，忙吩咐快請。
轉(zhuǎn)眼李良引一人入書房。只見他頭戴漆黑幞巾，身著靛藍(lán)袍袴，腰系黑緞腰帶，足蹬黑皮靴履，雖經(jīng)千里馳騁，仍是一派干凈清爽，顯見得進(jìn)府之前必有一番精心修飾，以達(dá)恭敬之意。不等主人開口，他深施一禮，即從袍襟里抽出一封信，雙手奉上道：“郭公命小人郭義親手將此信交與李大將軍，請將軍查收?！?p> 李良無聲退下。光弼等不及接過信展開來看。
“六月十三日，朔方節(jié)度使郭子儀再拜河?xùn)|節(jié)度使李光弼足下：愚適接圣旨，知公與某皆上奏兵分兩路，同時圍剿鄴城范陽兩賊。然圣上未允。子儀料足下欲再上奏請戰(zhàn)。以某之見，今上天縱聰明，識量宏遠(yuǎn)，締構(gòu)乾坤，擒縱有術(shù)，實乃千古帝王之佼佼者。而我等淺狹，豈知天龍首尾。前奏既已達(dá)圣聽，表明心志，多言無益。唯謹(jǐn)慎守固，伏聽進(jìn)止耳。再拜?！?p> 弼將書信連看三遍，方長出一口氣，置信于書案上，凝眸沉思。郭義一旁恭敬問道：“李將軍可有回書交小人帶回？”
光弼見郭府管家不急不躁，氣定神閑，忽生推心置腹之想，便請他坐下，吩咐上茶，道：“管家不必急于返回。此行千里勞頓，就在我府衙中歇息一日，再行不遲?！?p> 郭義拱手道：“但憑將軍指使?！?p> 弼沉吟片刻，道：“郭公奏疏求剿鄴城，管家乃心腹之人，可知公之謀略乎？”
此時正有仆童端上茶水，郭義待其退下，啜了一口茶，從容答道：“小人確曾聽聞郭公與仆固懷恩諸將謀戰(zhàn)，議道那殘孽安慶緒雖于半年內(nèi)，由不足兩千人馬增至六、七萬，但軍中斗志渙散，人心惶遽。又有斥候報，慶緒在鄴城不再親理政事，命人盡日沿安陽河駕樓船慢劃，以飲酒賞樂為事，有時竟將被俘唐臣開膛佐酒。那班偽臣如高尚與張通儒各人自視護(hù)主功高，明爭暗斗，互不相讓。主將蔡希德雖盡有才略，所統(tǒng)皆強壯精銳，但因剛正直言，被張通儒讒言枉殺，至其部下將怒兵散。慶緒只得以悍將崔乾佑統(tǒng)總兵權(quán)。那賊將暴躁嗜殺，兵將多有不服，難為之用。郭公以為此乃難得戰(zhàn)機，故上疏請戰(zhàn)?！?p> 光弼默默傾聽，連連點頭。郭義將茶水一飲而盡，弼忙為其續(xù)滿，聽他接道：“懷恩等將軍聞之磨拳揎袖，皆言賊酋之顱翹足可得。然郭公道，鄴城雖小，城防甚堅，又少有居民，糧草囤積頗豐，軍需充足，若用大軍圍城攻堅，賊縮其中，猶如蛇入深穴，可長久拒捕，難以速得。眾將軍問可有破城之計。公言，可用計引蛇出洞，用一路攻城，佯攻佯敗，一路在其必經(jīng)之處布下伏兵，突起襲擊，第三路趁機攻占城池，速易旗幟，瓦解賊軍心，則勝券穩(wěn)操矣?！?p> 光弼聞之拍案道：“與某不謀而合也！”片刻轉(zhuǎn)而又問：“郭公可知房琯大人被罷宰相之位后，為何更貶為幽州（陜西彬縣）刺史？”
郭義沉思片刻，離座拱手道：“此朝廷大事，望將軍恕小人不敢妄替郭公言之?！?p> 光弼忙也離座，執(zhí)其手道：“管家也知某后妻王氏乃郭夫人親侄女，姻親至親。某與郭公自平亂以來更是風(fēng)雨同舟，休戚與共，早已無所不言，言無不盡，某常受教匪淺。今請足下但言不妨?！彼煺埶麖?fù)坐，又斟滿茶水。
郭義斟字酌句，緩緩道：“小人確實未曾聽郭公對房大人罷相之事有什議論，倒是聽得帳下從事杜黃裳頗多微詞?！?p> 光弼插言問道：“可是那位當(dāng)年被戶部潘侍郎之母劉夫人呼作‘慘綠少年’的杜黃裳？”
郭義微笑點頭道：“正是?！?p> “他竟有何議論？”
“杜從事與友人言道，房琯遭貶謫，明里是因其屢戰(zhàn)屢敗，又對朝廷頗多怨言，皇上盛怒，故逐之。實則一是為翦除太上皇指派的舊大臣，二是要制約外朝相權(quán)，擢用宦官以成內(nèi)朝，使帝可分而統(tǒng)御也。”
光弼不禁點頭道：“好個杜黃裳！難怪那劉夫人初見時，便說他‘來日必為卿相’。某卻只怕他如此侃侃無諱，不待為卿相，已成冤鬼矣。某就看那左拾遺杜子美，只因不忍見房琯被貶，上疏曰‘罪細(xì)，不宜免大臣’，反遭罷黜放逐?！?p> 二人一時無言。
片刻之后，光弼又道：“某近日得報，史思明詐降之后已覺羽翼豐滿，欲再行謀反。郭公曾力主招降那賊，如今怎說？”
郭義只拿眼睛看著他，搖頭不答。
光弼將座椅移進(jìn)，也看定郭府管家，道：“但請直言?！?p> 郭義沉默片刻，方道：“郭公與李將軍英雄所見略同，那史思明奸詐兇險，遲早要再掀反旗。公惟愿先將其穩(wěn)住，遲些為患，不使朝廷清剿安賊之時腹背受敵。日前郭公已知烏將軍之義舉功敗垂成，以身殉國，實為痛心。小人來時，郭公曾有囑托，若李將軍問及，還望謹(jǐn)防思明突襲太原?！?p> 光弼聞聽微微一笑，站起身道：“今日已晏，就請郭管家在府中用餐，早些歇息。明日辰時，李良引你去觀我太原兵陣?！?p> 次日，郭義絕早起身梳洗，單等李府管家來請，便一同騎馬前往節(jié)度衙門演武場。走過城中尋常巷陌，踏出余露草叢，來至一闊大場地。只見場外立有雙旗臺基，兩根三丈高的旗桿各升紅色軍門旗，足有條案大小，一幅繡大寫“唐”字，一幅繡大寫“弼”字。可望見里面旌旗萬夫擁，人馬各成陣。兩人并轡入門。
郭義見李良走不幾步便勒住馬，也隨他立在遠(yuǎn)處觀瞧。但見演武場中央有一處丈來高，幾丈方圓的高臺。李光弼正面南立于帥臺之上，身著全副明光鎧甲，披赭紅大氅，手執(zhí)令旗，凜凜威風(fēng)。其左右各置戰(zhàn)鼓十二，長角號十二，又各樹五色旗數(shù)面。六幅五尺余長飛龍大纛巍然聳立，其后各色將門旗及隊旗森列有序。帥臺之下只見戈矛成山林，玄甲耀日光。眾將依大將軍令旗節(jié)度各自營隊，擊鼓鳴角。上萬士兵皆目視令旗，耳聽角鼓，分列變陣，進(jìn)退如一，或急行，或迂回，或止步，絲毫不亂。又是人人屏聲靜氣，不聞一聲喧嘩。
郭義看得忘情，不由得低聲嘆道：“真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也。難怪這許多兵馬夜間集結(jié)，竟不聞騷亂之聲?！?p> 李良點頭，輕聲道：“大將軍最善統(tǒng)軍，獎懲嚴(yán)明，若有違令，當(dāng)眾立斬?！?p> 郭義連連嘖舌?？从幸粋€時辰，將臺上鳴金收兵。李良陪郭義回府衙用早膳，并告知大將軍有回函致郭公。
待郭義入書房向李光弼辭行，見他已換上居家常服，將一封信緘遞過來，道：“還請管家致意郭公，有勞指點。”隨口又問：“今觀我河?xùn)|軍容，比你朔方如何？”
郭義冷不防這一問，略為沉吟，方道：“李將軍演兵，軍令如山，旗鼓鮮明，可與古兵圣孫武齊肩。我家郎主常言‘主帥為父兄’，以求兵心合力也。慚愧，小人實屬操斧于班門，望將軍勿笑?！?p> 光弼拍其肩，道：“足下真乃‘要言不煩’，一語中的。某愿與郭公約定，待各取范陽、鄴城，攜手共飲于帝都丹墀之下。”說著猛地?fù)]拳，又道：“只要那史思明不似安祿山被逆子所殺，某便取其人頭，為慶功佐酒！”
郭義聞聽，略為猶豫，道：“將軍壯懷豪情，令小人感佩。只是那安祿山并非其子慶緒親手所殺。”
光弼點頭道：“某也聽說，殺手乃其近侍內(nèi)宦。然流傳之言，怎知真為偽?！?p> 郭義搖頭道：“有人親眼目睹，刺祿山致死者，另有其人?！?p> 光弼聞之驚異，忙問：“何人如此英毅？”
郭義道：“便是先大帥安思順之女?！?p> 光弼一愣，追問：“先帥共有三女，可知是哪一位？”
“是那最幼者，閨名安玉丹?！?p> “何人得見？”
“府中昆侖奴武昭拓，受大娘子派遣，一路暗護(hù)那小娘子，故親眼得見?！?p> “立下如此奇功，何不報與朝廷？”
“那安小娘子殺賊本意是以此昭告天下，安思順一門皆忠君愛國之人。只是后來改了主意，不想張揚，唯恐說出來無人取信，反倒?fàn)坷酃搅糇锍贾?。?p> “管家可知此女現(xiàn)在何處？”
“依昆侖奴所言，她先流落于范陽，后說要去嶺南尋找其母親家人，近況無人得知。”郭義說著，見光弼一臉迷離，心中暗嘆：李將軍當(dāng)初錯看人也！
片刻，光弼方道：“郭管家路上走好，某不相送?！?p> 見郭義拱手作別而去，他頹然沉思，若有所失。一時無情無緒，郭子儀信中所言卻回到心頭。他暗自嗟嘆，這位老同袍總能在緊要關(guān)頭知其所慮，率直建言，常令他豁然開朗，果斷決策。
于是他又將來信細(xì)讀，末尾兩句尤其醒目，“惟謹(jǐn)慎守固，伏聽進(jìn)止”。可見老將軍也預(yù)估史賊對謀刺一事決不肯善罷甘休，必有報復(fù)之舉。既然朝廷已決暫不發(fā)兵，我正好檢視城防，備儲軍需，調(diào)排守兵。想到此，他取來太原地理圖，正待展看，只聽門外親兵報：“張佑求見大將軍！”他心頭一緊，喝令道：“進(jìn)！”
只見那斥候一身汗污泥漬邁門進(jìn)來，不及見禮，便報：“范陽史思明已起兵來犯太原！”
光弼聞聽心中大驚，卻不動聲色問道：“消息何來？”
“還是那史府小目吏安玉送信?！?p> 光弼目中閃亮，命道：“速報詳情！”
張佑道：“前日我剛回客棧，正遇那小目吏來報，言道史思明認(rèn)定烏承恩行刺之舉乃大將軍主使，誓要血洗太原。他將城防交其次子史朝清鎮(zhèn)守，命長子史朝義隨其來犯。又恐走漏風(fēng)聲，使將軍有所警備，故對外揚言野外圍獵練兵，將七萬大軍拉出城，晝伏夜行向西而來。此時恐已行入太行東麓，距城不過二、三百里也?！?p> 光弼聽著暗暗吃驚。二、三百里路于精騎不過閑庭信步，最慢一日可到城外。此時增加城防不異于遠(yuǎn)水近火。且思明前次攻打太原雖然大敗而逃，卻是輕車熟路，又知我守城戰(zhàn)術(shù)，因而防守更難。看來烏某此番失手真是狐裘未得，反惹一身狐臊。
想著，不覺斂眉長嘆，在房中踱步。卻聽張佑輕聲道：“在下一路心急，倒生得一計，不知將軍肯聽否？”
光弼看他一眼，道：“講?！?p> 張佑道：“史賊此番似要偷襲太原，故一路潛行。想來必不肯大張旗鼓走官道，而盡擇山中小路。在下曾聽聞城東有座杏花野嶺，有山路貫通太行東西。將軍可速召城中熟悉周遭山路者指引探路，在山中埋下伏兵，給賊軍來個‘橫生枝節(jié)’可好？”
光弼聞聽，心中暗贊，又問：“若史賊逃過山中伏兵，再來攻城，又將如何？”
張佑不慌不忙道：“在下曾遛馬至城東三十里處，見有條河，人稱白馬河，不甚寬深，正沿太行西麓向南。賊軍走出山路來襲，必經(jīng)此河。大將軍若在那河上也作些文章，只怕史賊插翅步云，也難近我太原城。”
光弼聽到此處，雙目放光，重重拍在親兵斥候肩頭，道：“本將軍沒看錯你！從今日起，領(lǐng)折沖都尉餉銀。去罷，領(lǐng)了銀子速回范陽，切勿斷了與那小目吏聯(lián)絡(luò)。”
于此暫且按下河?xùn)|軍備戰(zhàn)不表。再說那史思明本是睚眥必報之人。年前已在攻打太原時吃了李光弼大虧，近日又被他收買自家心腹將領(lǐng)行刺，差點壞了性命，真是前恨近仇，刻骨錐心，恨不能即將光弼捉來寢皮食肉，以泄心頭惡憤。但他深知光弼善于憑城而戰(zhàn)，明火執(zhí)仗打去，定討不到便宜，只可偷襲。于是整頓七萬精騎，滿城盡傳圍獵練兵。出城后逶迤向西，不走官路，只撿偏徑旁路，潛往太原。
兩日急行，已入太行山麓。在山中又行有一日，地勢漸低。就有探馬來報，此處名杏花野嶺，已是太行西麓。只要通過前方一片山洼，便有一條十余里小路直達(dá)太原城東。史思明復(fù)仇心切，欲命大軍再急行十里，一舉攻城。隨行史朝義見大隊人困馬乏，便對父親道：“此時天色尚明，大軍出山易驚動太原守兵。我兵多糧少，不足與之久戰(zhàn)。不如且在山洼處稍歇，待入夜攻城，殺他措不及防，必速勝之?！彼济鞒烈靼腠?，終于點頭。朝義即命人馬進(jìn)入山洼，支鍋造飯，尋水飲馬。
才見炊煙升起，忽聽得山上一聲號炮，立時火光升天，角鼓齊震，深谷回響，山搖地動。史軍大驚，又見自山頭上朝洼地滾下無數(shù)火油桶，緊接著漫天射落如雨矢石。眼睜睜看著成片傷亡倒地，于是幾萬人大亂，各自上馬尋來路奔逃。思明見狀大怒，顧不得責(zé)罵朝義，飛身上馬追過去，劈手砍到幾名先逃的兵士。賊大將周摯及令狐彰等紛紛上馬，竭力維持本部秩序，仍止不住成群潰逃。
思明見狀，不甘退兵，親自領(lǐng)頭突圍，朝那條通往太原的小路奔去。親兵統(tǒng)領(lǐng)曹平緊緊跟隨。史朝義與眾部將也不猶豫，各率本部精銳跟上。行不多時，天光已暗，不料山路兩旁突然火把齊明，鼓角再響，只見伏兵黑壓壓自山上躍出，沖殺下來。思明率眾將殺開血路，直奔出山。狂奔二十余里，忽見前方騰起一條金紅色火龍，掀天鑠地，人馬皆驚，驟停不前。便有軍探來報，前方是一條幾丈寬的河，水并不甚深，卻被唐軍在東岸上布散了幾里長火油帶，見著史軍沖來，便一齊點燃。西岸則排布上萬弓弩手及陌刀兵，以逸待勞。
思明聞報咆哮如雷，命周摯率部去沖火龍。卻不等到跟前，就被火焰熱浪推回來。有拼命沖入河中者，眨眼被對岸飛箭射落河中。思明還不甘心，命眾將沿河?xùn)|岸上下游幾番找尋突破，皆損員而返。
此時已見滿天星斗，思明遙望不遠(yuǎn)處黑黢黢的太原城樓，揣測死對頭李光弼定是立在城頭，正朝這方眺望，還面帶得意，嘲笑于他，不由得發(fā)出仰天怒號。左右諸將，尤其朝義聞聽，皆股戰(zhàn)膽寒。
史思明又在河邊梭巡多時，終于咬牙發(fā)令：“撤！”
沿來時山路返回已無必要，探馬很快尋著官道。惟恐河?xùn)|軍發(fā)覺追來，史軍緊隨主帥星夜狂奔。直到望見范陽城闕，方才驚魂甫定。停軍清點人頭，七萬兵馬只得半數(shù)。思明惱怒頂肺，渾身顫抖，手中緊攥馬鞭，只恨仇人李光弼不在腳下。一眼看見自家大郎垂頭喪氣，搖晃在馬背上，便狠狠揮鞭抽過去，切齒道：“今日不得太原，只因汝婦人之仁，使全軍半路歇腳，中了賊子伏兵。此賬暫且記下，再出狗頭昏招，定斬不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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