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久海英佳偶天成
去年秋闈三兄弟家趕考的三個孩子都中了舉，一時捷報頻傳，喜上加喜，家家門庭若市，不過到春闈就二爺家的長久落了第，其他兩兄弟考上了。
會試發(fā)榜后一個多月，賈夫人始終悶悶不樂，二房也不如大房三房那么喜慶，但沖長久的出身，又有舉人功名，想謀個一官半職也容易，何況三年后還有機會，二爺夫婦考慮到孩子年歲不等人，也和準親家早早通好了氣，只待春闈過后就開始操辦。
這次不像長春長青他們那樣早前就耗時準備，兩家親友走節(jié)日往來認識，而是一切從頭備辦。
給長久說好的媳婦海英，是山西鼎鼎有名的宋氏家族嫡次女，祖父兄三代在朝為官，家族一門六進士，父子三翰林，官場樹大根深，枝繁葉茂，于祖籍太原更是富甲一方。海英本人風度天成，機敏賢淑，大氣溫婉，頗有德名。
這門親事門當戶對，可一開始卻出了鬧劇。賈夫人有意想在春闈過后為兒子相媳婦，沒想到丈夫那邊提前定了，直接被通知結(jié)果的賈夫人，氣的立刻找丈夫鬧了一場，理由就是兒子成婚大事，當娘的怎么最后知道。
二爺頭一次為孩子忙婚事，前前后后費盡心思，不料沒落一句好，還被老婆怪，也氣的不輕。
“我家挑媳婦，人家也要挑女婿，選女婿都看父親，可不得是兩家父親在一起說成的。”浩然憤憤解釋。
“挑媳婦還看娘呢，怎么不是兩個娘在一起說成的？”賈夫人占了理，火力全開。
夫妻各執(zhí)己見，吵的沒個開交，引來兒女們紛紛相勸，才拉開彼此。
當晚夫婦二人被子女勸坐在一起，背對著彼此，相互鼓嘴大憋氣，誰都不服誰，最后還是兩個女兒給拿的主意，讓父親帶母親前去相看一番，才勉強平息。
準婆媳第一次相見，形成鮮明對此，海英恭敬溫婉，七竅玲瓏，賈夫人霸氣嫵媚，率直豪放，竟十分互補，二人才說幾句話，就覺得難得的投緣。
回家后，心滿意足的賈夫人說了幾句佩服夫君識人之智的話，又把二老爺樂的飄飄然，好一通驕傲自夸。這般行事其實和二爺?shù)男愿褚灿嘘P(guān)，他向來認定事以密成，對于看重的事從不對外顯露，包括兒子婚事，雖然早有計劃，卻只在暗中籌謀。
賈夫人其實對丈夫的選擇有九成是相信重視的，但就是為了爭那一分氣，最后看到結(jié)果盡如人意，自然也就也不嗔怪了，越發(fā)婉轉(zhuǎn)奉承，主動伏低，把老爺樂的大晚上連喝了兩壺香茶，又跟老婆連續(xù)數(shù)日重溫舊夢，好不恩愛。
其實海英那邊早聞未來婆婆性格霸道，還會一手好拳腳，見面前頗有幾分忐忑，卻不料見到準婆婆差點兒當成姐姐，溝通后發(fā)現(xiàn)賈夫人通情達理，當媳婦的竟游刃有余，日后成為一家人必然相親和睦。
如今春闈結(jié)束，李宋兩家都開始全副準備起來。
話說雅俗對她自己的新院四象齋歡喜得很，只因爹娘說這屋子以后就是她的，她是這屋里的小主子，心里高興的不得了，天天開心她是小主子，起早貪黑跑去看，光陰荏苒，一晃幾個月過去了。
一日張夫人見女兒這么喜歡四象齋，就吩咐管事媳婦，從庫房里取出幾件她當初大婚時陪嫁的箱奩過來，因為封存甚好，二十多年過去了，這些東西還和當初新的一樣。
前排四只箱奩都是檀木胎質(zhì)，精銅鎖扣，裝飾的圖案工藝分別為：黑漆螺鈿云麒麟，描金百寶嵌花開富貴，描金彩漆錦上添花，戧金纏枝寶相花，一一打開，里面盒屜層層，機關(guān)重重，如同進入一方方全新空間。這些都是當年瑯獅閣十二位頂級大師分工合作，件件精益求精，皆是傳世經(jīng)典的寶藏珍品。
后排六件分別是：銀胎掐絲琺瑯嵌多寶，銀錯金宮樂圖鑲瑪瑙子母獅鈕，景泰藍鑲白玉雕花蓋，銅鎏金嵌珍珠綠松石，掐絲琺瑯禽蓋獸足，以及一方西域風格的鎏金琺瑯嵌石榴石寶盒，件件匠心奢華，不可名狀。
天生愛整理歸類的小女孩看到這些巧奪天工，金彩斑斕之物，頓時興趣就來了。
張夫人見女兒如此歡喜，又命相映把雅俗日常戴的麒麟、玉墜、金鎖、項圈隨便取個十幾樣來，再秤兩袋金錁子，分別稀稀朗朗放在幾只首飾箱里，又讓并蒂去拿十把鎏金銅鎖，一個象牙戥子，一個黃花梨十七檔算盤，然后教女兒怎么使用戥子稱重，給箱奩上鎖，分辨鑰匙，以及簡單數(shù)量加減和打算盤。雅俗學著開心極了。
張夫人教女兒玩的正高興，剛好浩瀚忙完公務(wù)回來，到屋里看見妻女其樂融融的樣子，心里一暖，也來和妻子一起逗女兒玩起來。
浩瀚早前與夫人一連生下三子，正在造人高峰期，趕上一連串國孝家孝，中間停了幾年，后來家事繁重，三子漸大，夫婦二人日夜提心，深覺小兒難養(yǎng)，便漸漸放緩造人大計，只在中年覺得庭院空曠，又齊心再求了一個。
男子本就疼女兒的多一些，加上前面三個兒子讀書出息，浩瀚中年得女，更喜愛的入心入骨，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飛了。
夫妻倆陪女兒玩了好一會兒，張夫人忽想起長久大侄子婚期將近，便與夫君商議起這次要送什么才好。
浩瀚兄弟三人自幼感情深厚，非比尋常手足，早前分家時，浩瀚將歷代留下的家產(chǎn)都先緊著分給兩個弟弟，老二老三得了大哥許多好處，分家后過的富比公侯，所以這么多年老二老三為還大哥大嫂恩情，逢時過節(jié)給大房子侄的禮物向來闊綽，長春長青先成家，兩位叔叔也是下血本送的厚禮。
這次長久大婚鄭重，浩瀚作為大伯父，家底又最厚，這禮肯定要送的格外重視，所以夫妻倆商議半日，最后決定將府里珍藏的頂級錦緞拿出一百匹，再添上幾對古董玩器一并送去。
二爺府忙著長子大婚，連著幾個月都在布置接待。宋家世代書香，二爺決意遵行全套古禮，過水路迎娶。
其實像李宋這樣的大戶人家對子女的終身大事早在孩子不大的時候就開始細細準備，到了成婚年紀，基本一應(yīng)物品金銀齊全，如今三書六禮儀程步步通順，也耗時數(shù)月之久。
婚期定在八月初六，大婚前兩日，老大老三以及在京幾位堂房兄弟都跟著老二一起，把這連月準備都驗收一遍，只見滿府布置的花團錦簇，大紅喜慶的花轎，描金繪彩的婚船，十里彩緞的河道，把一眾老兄弟看的連連稱嘆，這份用心讓全京城都在討論。
婚禮當日，初秋迎來，風景如畫，兩岸人山人海，龍鳳喜船，錦鯉開道，風生水起，才子佳人，沿河十里，張燈結(jié)彩。
八抬大轎經(jīng)船上岸迎入府中，是日賓客成千，高朋滿座。這場婚禮讓許多人見識到了富貴人家的肆意講究，新娘子一身婚服據(jù)說是由一班繡娘繡了整整兩年才完成，傳代之寶，貴不可言。
接待是門大學問，官客、堂客、誥命、親族分別安排，何處廳宴，何處退居，步步有條不紊。這座堆金積玉的府邸外面看似平淡，走進細細賞來，到處都是有故事有講究的東西，家具用材珍貴，庭院設(shè)計精美，數(shù)不勝數(shù)的古玩寶器，或來自異域，或出自前代，就那樣隨便的擺著，全是最低調(diào)的奢華。
浩然的府邸無論從地段還是占地畝數(shù)，都不如浩瀚的國公府，不過放在京城眾多的達官貴人當中，則顯得極為恢宏凸出，相比浩然同一品級的官員府邸，更顯得氣派尤甚，從中不難看出主人尊貴的出身和優(yōu)良的品味。
午宴百大桌宴席，美酒當成流水，各種山珍海味，這里完全不計成本。
這是雅俗第一次和家人一起出門參加宴會。長久的婚禮和上次二哥長青大婚給小孩子感覺不一樣，長青大婚時，國公夫婦全天忙碌，瑣事繁多，作為主家的千金也不讓亂跑，這次作為客人卻可以玩得無拘無束，所以前后跑的十分開心。
早上剛到二叔家不久，就見到了二叔家的三位姐姐，今日難得聚在一起，姐妹們個個都打扮的很漂亮。
雅頌已經(jīng)及笄，儼然一副成年的模樣，長的濃眉清目，英姿勃勃，身材修長，雍容高貴，讓人一見頓生傾慕之感。
站雅頌旁邊的是她的胞妹雅風，雅風尚未行笄禮，若論長相，在一眾兄弟姐妹中，唯她長的最像其父，容貌明艷絕美，身材秾纖得中，修短合度，膚白如雪，麗質(zhì)天成，雅頌若比之雅風，亦遜色幾分。
只是雅風言語行動總給人一種孤高冷傲之感，所以同輩相見，無論姊妹兄弟，都喜歡找話題將雅風逗笑。
賈夫人還有一個兩歲的小女兒雅量，在后院奶母帶著，今天沒一起出來。
后面還站著一個姐姐，是慈姨娘的女兒雅嫻，這是目前三房中唯一的庶女，時年七歲，長著圓圓的臉蛋，水靈的眼睛，櫻桃小嘴，白胖可愛，看起來溫和友善，很討人喜歡。
姐妹互相見禮后，雅頌直接伸手抱起雅俗去了后院，看新郎新娘將要用的新房。這個小妹兒長得叫人愛不釋手，幾個姐姐都很喜歡她。
傍晚開始舉行大禮，雅俗全程由雅頌抱著陪同觀看，新人拜天地，入洞房，雅俗看到長久哥哥挑蓋頭興奮不已，看到美女嫂子越加手舞足蹈，雅頌看著她就想笑。這一次是大伯母給新婚夫妻端合巹酒，主撒帳禮。
端合巹酒需一位夫妻子女雙全且兒孫滿堂的吉祥人，都認為張夫人是極有福的，又是新郎官的大伯母，所以由她端最合適。
新郎新娘喝完交杯酒，又吃了生點心，接著是撒帳禮。張夫人往新郎新娘身上撒了許多紅棗、栗子、桂圓、蓮子以及金錢，一邊歡喜洋溢地唱“撒帳歌”，從撒帳東唱到撒帳西，撒帳南唱到撒帳北，然后撒帳上中下前后都要唱一遍。
“……交頸鴛鴦成兩兩……一雙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來歲生男定升價……從來夫唱婦相隨，莫作河東獅子吼。”
張夫人一直笑著唱，長久和海英都羞澀的聽，聽著聽著就夫妻一起相互偷看，對著笑了，人世間果有這般傾蓋如故，天作之合的愛情。
大禮過后開始晚宴，男女賓客分開就坐，新郎官被拉到男賓席上拼酒，滿廳觥籌交錯，猜枚行令，海闊天空。女賓席上也是推杯換盞，言笑晏晏，家長里短。浩然和新郎官兒子一起忙著敬酒答謝賓客，這幾個家里的小孩也有座位，但都不坐，四處跑著湊熱鬧，對哪里都好奇。
長久的婚禮辦的甚至超過長春長青，當晚吉時，半城煙花，出自世間能工巧匠之手，五彩斑斕的牡丹漫天綻放，連城金雪，天女十里散花。
雅俗從上午來跟著雅頌雅風玩到晚上，來來回回好多趟就在新娘房前后轉(zhuǎn)悠，從上午新人進門，就直接留在新房周圍玩。長青哥哥大婚那日被二叔抱著在大廳里，教怎么對客人問好，限制自由不說，還辛苦了半日，二嫂都沒來及認真看。
海英未過門前對李家在京十幾房叔伯家族人物都有大致了解，卻沒見過幾個，這時看到一個扎著雙丫的小妹兒長得玉雪可疼，被驚艷到十分，知道長久有個兩歲的胞妹，眼前這個看個頭像三四歲的樣子，不確定是，但若不是親妹，又怎會知道待在這里，何況穿的這么金貴。就讓丫鬟把雅俗帶過來，拿一攢盒吃食哄她玩。
本想先問叫什么，但來了跟前迎著燈光看清后，海英更加被雅俗的長相驚羨到，這個小妹兒膚白勝雪，如珠如玉，雙目深黑明亮，如星如寶，濃密的長睫毛伴隨眨眼像蝴蝶翅膀一樣輕輕扇動。頭上編著精細的雙丫，脖子上套著赤金蟠螭八寶圈，中間扣合一塊鑲珠嵌寶的鸞鳳如意鎖，腕上兩枚黃金雕方勝三多紋鑲彩寶明珠活扣鐲，緋紅地妝織荷花鴛鴦紋縷金錦面小袍褂，月白色花邊裙子，云頭小鞋，鮮亮明麗的小小一身，映上珍珠般的小臉，叫人喜歡的心都酥化了。
海英把小妹兒放在身邊讓吃小點心，又讓嬤嬤盛些細巧的飯菜來哄她吃著。
雅俗在海英身邊一句話沒說，自己拿著鎏金勺子干干吃凈了一碗肉菜飯，又吃了幾塊小點心，喝了一碗肉湯，終于停了。新房里東西鮮亮，燭光溫柔，雅俗對新東西向來新奇，看周圍好玩，又要在屋里玩起來。
海英見雅俗吃飯的樣子那么認真好玩，等她吃好了才拉來身邊，問叫什么名字。雅俗告訴海英：“我叫雅俗?！?p> 海英聽從雅字，知道這是妹妹，她清楚長久幾個妹妹的閨名，這不是胞妹，猜到她就是大伯父家的女兒，自然是未來十年要好好相處的小姑子之一，便把雅俗抱在身邊坐著，帶她玩，又問幾歲了。雅俗說：“三歲。”姑嫂便在床上玩起來，一起數(shù)棗子，抓桂圓。
張夫人以為雅頌在帶著雅俗，便沒在意，后來見到雅頌雅風兩手空空，嚇一跳，忙問把雅俗放哪兒了，聽說雅俗在長久新媳婦屋里，連忙和倆侄女一起去找，到了新房見海英已經(jīng)把雅俗哄在新床上睡著了，總算放下心來。海英見大伯母匆匆找來，確定床上的小妹是大伯父的女兒，也頭一次接觸了兩個嫡親小姑子。伯母和侄女侄媳婦在屋里熱絡(luò)絡(luò)的說了好一會子話，一家果然十分親近投緣。
張夫人恐雅俗這么睡床上給新人添了麻煩，走之前就把女兒抱起來準備帶出去。雅俗之前鬧狠了，這會子睡的東倒西歪，張夫人又讓雅頌去找賈夫人把雅量睡的小籮窩拿一個過來給雅俗睡會子。雅頌答應(yīng)去了，很快賈夫人便讓人抬送了來。
今日二爺府客人多，到這么晚了還一個個鬧得正起勁兒，賈夫人忙的腳不沾地，族里年輕一輩的丫頭子們個個也精神，大晚上都不要睡似的，又把雅頌雅風拉去一起吃著喝著，幾個沒擺席的院子都熄了燈黑咕隆咚。張夫人抱著女兒拍來想去也就新房這回去近些，便把小籮窩移到前面，讓雅俗睡在外邊這間。
小雅嫻吃過了，也來新房這邊瞧瞧新嫂，見大伯母在搖籮窩里的妹妹，便幫著搖起來。張夫人就問了雅嫻一些關(guān)于家里的事，雅嫻一一回答了，得知二爺夫婦待雅嫻長遠幾個很好，嫡庶姊妹吃穿份例是一樣的，張夫人便放了心，又讓雅嫻在閨學里用心跟著女先生學習明理。
成國公府家學在京中首屈一指，男塾就辦在國公府內(nèi)，請了當今最著名的大儒執(zhí)教，任務(wù)重心是科舉考試。閨學從叔公府新改在浩然二爺家，因浩字一輩就屬浩然的女兒最多。閨學里除了教女則四書，還有管家、律法、易經(jīng)、算術(shù)、音樂幾項的教習，執(zhí)教的女先生也是名動京師的才女。就這項家學配置，注定了李氏后幾代門風清正，人才輩出。
里間的海英聽到伯母和妹妹說的話，也了解到不少關(guān)于府中日常生活事項。
外頭到半夜客才漸漸散了，靠裝醉挺過一劫的長久終于活跳跳的逃回來洞房，不敢耽誤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