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正毫追到了昨日被堵死的巷口處,果然看見譚稹貓著腰在尋找出路,只是實在是逃不出去他便跪坐在地嚎啕大哭。
熊正毫見這種事見的多了,從前就有逃兵哭著鬧著說要走,走了才有生路。其實有的人真正得了赦免被放走了,可下場幾乎都是死。他既想告訴所有人這樣的法子不成,可又不忍心潑冷水,只有真正吃過虧的人才能記住教訓。
他對譚稹并沒有憐憫之心,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真正拼出一條活路。他有僥幸心理,覺得只要嚴加巡查就一定能夠找出李成如,可是結(jié)果并不盡人意,不但人沒見著,還被炸的如此慘烈,稍微一有動作,就有可能葬身洛城。
譚稹不想死,他也不明白為什么那些人偏要選擇洛城,他做州府只是想要平平安安過,那些不知死活的人偏偏不如他意。
熊正毫暗罵一聲,這人真的很窩囊。他握著古松陰的劍身,走到他面前,說:“別看了,出不去。”
譚稹眼淚縱橫,來不及擦掉鼻涕,哽咽說道:“我不想死……”
“你越不想死就死得越快!”熊正毫抵著用劍他的肩膀,說:“這都什么時候了,你不與我們一同想想法子,專干這些毫無用處的事兒!”
譚稹搖了搖頭,不甘心地扒了兩下面前的廢墟,只是并沒有什么用。對他來說,那就是一座大山,他是翻不過去的,就像死路盡頭那個獨木橋,明明踩過去就是生路,可是他猛然間發(fā)現(xiàn),他根本沒有雙足。
熊正毫不禁嘲諷:“堂堂州府窩囊成這樣,你叫洛城百姓怎么看你?你現(xiàn)在不僅僅是州府,還是陛下欽點的官員,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你能死得其所!”譚稹猛地抬頭看著他,厲聲喊著:“你全家都死光了,你自然無牽無掛想死就死,可我不是!我還有妻兒……”
“他娘的我家里剩我一個又怎么樣!”熊正毫被激怒了,他最恨旁人提到他的家人,因為害怕那個事實再度擺在他面前,只是他一直再習慣這樣的說法,在皋都里待了這么些年了,他以為他會控制住,只是他高估了自己。
“我的家人是死在戰(zhàn)場上的!”熊正毫俯身揪住譚稹的衣領(lǐng),似乎再用一點力就能將譚稹從地上拖起來,他死死盯著譚稹的眼睛,說:“他們死得很光榮!可你呢,你是縮頭烏龜,是逃兵!少他娘的在這里觸我霉頭,你要是想死,老子現(xiàn)在就能成全你!”
譚稹死死攥住他的手臂,說:“你有本事就動手啊,我死了就管他洛城如何如何,我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們!”
熊正毫以為他會求饒,可是他的表現(xiàn)讓熊正毫震驚,他用力推開譚稹,直接抽出劍搭在了譚稹的脖頸上。
譚稹嘴硬,可已經(jīng)害怕到發(fā)抖,他偏頭看了看映出自己嘴臉的銀白劍身,突然想到這把劍沾滿他鮮血的模樣,實在是太過駭人。
“你等等……”譚稹縮了縮脖子,察覺到一股寒涼,他垂下眸將劍身伸指撥遠了,只是熊正毫不理會他的動作,仍然將劍刃橫在他脖頸上。
“我只要稍微用力,”熊正毫抬起唇角卻毫無笑意,他說:“你就能如愿以償,不過你要想好,你若死了,傳出去被你的妻兒知道了,他們會怎樣想?”
譚稹垂下了頭,熊正毫俯下身,說:“傳出去你是想當逃兵才被人殺死,你覺得他們還會想念你敬佩你嗎?他們只會覺得你就是個懦夫!”
“你拿話激我還有用嗎?”譚稹冷聲說:“如今這種情況人人自危,你以為你是救世主,你能救得下洛城的人嗎?天真!愚蠢!”
熊正毫皺著眉,說:“明明有機會能夠逃出生天,你為何如此固執(zhí)?我愿意被困死在這里嗎?我們又愿意嗎?你不想死,我們就愿意嗎?”
譚稹笑說:“既然如此,為何不想方設(shè)法逃走呢?既然大難臨頭,何必瞻前顧后,誰能活就是誰的本事!”
“那你去!”熊正毫猛地抽回劍身,譚稹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我倒要瞧瞧州府大人的本事!”熊正毫將劍收回劍鞘,冷冰冰丟給他一句,便轉(zhuǎn)身離開。
還沒走出幾步,耳旁破風聲驟始,熊正毫反應快,趕忙彎身躲過了射來的羽箭,見譚稹還趴在原地抱頭躲著,終究還是上前把人拉到了安全的地方。
“你……”譚稹顫抖著,熊正毫瞪他一眼示意他別出聲,要不是為了以后能與皋都好好交代,他又何必冒死救他。
真的是無話可說。要不是追他出來,怎么會被人盯上?熊正毫真的很想弄死譚稹,卻見外面突然出現(xiàn)了很多人。
他們訓練無素,整個就是松散的,然而這樣的松散分開來就是絕佳的力量,東拼西湊總能有法子對上禁軍。這就是洛城土匪。
熊正毫不禁微微皺眉,這些人看起來也就不到百,怎么會真的成了隱患?瞧著他們用的兵器,是各式各樣的刀和劍,方才的羽箭都不是很好的鐵器,這些人根本就不像傳聞里說的那樣。
綏城時,他并沒有與洛城土匪碰面。卓染描述的人和這些人很像,厲埏川也說過不可輕視,需要探一探他們的底,否則真的會被打得措手不及。
“剛才這里還有人的?!鳖I(lǐng)頭人四處望了望,身后緊隨的人附和著,說就是看到兩個人在這里。
熊正毫偏頭瞪著譚稹,他握緊了古松陰,又盤算著該怎么樣逃出去。帶著這個累贅不可能獨自脫身,但是除了拼一把,他沒有第二條路。
“你聽好了,”熊正毫緊緊攥住譚稹的衣領(lǐng),說:“好好在這里待著,我叫你出來你再出來,否則小心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p> 譚稹也不知聽沒聽懂,只是木然看著他,反應過來時熊正毫已經(jīng)抬步?jīng)_了出去。
他倆藏身之所不過是一塊小廢墟搭起來的空間,熊正毫一沖出去,他那邊基本就塌了下來,原本還能透著一點微光的縫隙被黑暗堵住,譚稹攥緊了透著冷汗的手。
熊正毫跟了厲埏川許久,知道這種情況該如何應對。古松陰是卓染的劍,他用起來稍微有點不順手,但好在古松陰鋒利,稍微使力便能傷人,他只顧著重傷洛城土匪,其余的什么也沒管。
譚稹聽到外邊的刀劍碰撞發(fā)出的鳴響,他想趕緊逃走,想要回到他的府上,那里有很多人可以保護他,只要還活著就一定有方法能逃出去。
他伸手扒開身旁的東西,等完全從廢墟里掙扎出來,未等他站穩(wěn)就見有人提刀朝他砍下來。
熊正毫聽到譚稹的尖叫,偏頭就看到譚稹在地上滾了兩圈,正好躲過了砍下來的刀劍。
“操!”熊正毫就知道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古松陰劍身偏轉(zhuǎn),直接滑上了某個人的脖頸,鮮血噴薄而出,濺到了熊正毫臉上。
他還在擔心譚稹,一不留神手臂上就已經(jīng)被劃了一刀,他皺著眉將人一腳踹開,借力跨到了譚稹身邊。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熊正毫看著譚稹罵了一句,說:“要死你就死遠一點!”
說完便拎起他的領(lǐng)子扔了出去。
譚稹后背撞到了木板上,頓時一陣眩暈,震的他幾乎嘔血,抬眸卻看到熊正毫又牽制住了朝他砍過來的人。熊正毫本不欲與他們硬耗,時間長了他們會有援兵的,他就只能下了殺手一個不留。
這些人他有把握除干凈,就是原本可以不用受傷的。他看著最后一個人倒下去,抬指抹掉了他臉上的血跡。
譚稹雙手撐住才不至于腿抖的站不穩(wěn),熊正毫氣勢洶洶,朝他走過來是時候讓他生出一種錯覺,熊正毫都想一拳掄死他。
“我……我……”譚稹雙手抱住頭,熊正毫扯過他衣領(lǐng)扔出去。
“走??!”熊正毫捏著古松陰的劍柄,說:“留這兒繼續(xù)當靶子?”
二人幾乎是玩命跑回州府府邸上的,回來時吳松正在門外徘徊,見二人回來直接去通知了柳玉霖和江如藍。
江如藍帶來的軍醫(yī)仔細看了看熊正毫的傷,包扎好后才退下去煎藥了。譚稹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縮在椅子上發(fā)呆,熊正毫突然很后悔救了他,這種人救回來有什么用?
吳松拿著熱帕子遞給熊正毫,他悶在臉上略微清醒了些,抬眸間多了幾分不耐煩。
“這幾日都不要出去。”熊正毫說:“得想個法子引他們出來,不然我們只能很被動,像今天一樣?!?p> 江如藍嘆了口氣,說:“他們出不了城肯定也很著急,不如我們就說找到了出路,以此引他們出來,再埋伏著一舉殲滅?”
柳玉霖無奈地笑了笑,說:“這事情裝起來也不容易,想讓他們相信我們找到了出路更不容易,況且李成如也沒有那么傻,我們說什么他就信什么?!?p> 熊正毫闔上了眸,喃喃念道:“想要讓他們相信有出路……”
“可是我們真的沒有仔細看,萬一有呢?!眳撬烧V劬?,說:“他們先一步找到了,就……”
熊正毫抿緊唇角,說:“也罷,就先派人出去找一找吧?!?p> ***
厲埏川給卓染穿好衣裳的時候,卓染還在垂眸瞧著腕上的紅繩,厲埏川示意她抬頭扣上扣子,偏眸看到了卓染頸邊的紅痕。
“輕輕一弄就是個印子。”厲埏川皺著眉,卓染被他壓在身下睡了一晚上,這會兒恢復了精力,就是實在是太累了,半晌沒有說話。
卓染眨了眨眼睛,厲埏川就伸手碰了她的睫毛,笑著說:“想什么呢?”
“無事?!弊咳疚兆×藚栛锎ǖ氖?,在他手背上親了一下,厲埏川發(fā)現(xiàn)卓染最近變得很是黏人,只能低頭笑了笑,湊首上去吻著她。
房門驟然被敲響,厲埏川輕輕咬著卓染下唇,隨后松開她起身去開門。
“公子,侯爺和小姐請您和厲姑娘過去?!?p> 達奚侯沒有將厲埏川的真實身份說出去,只是對外宣稱這個人是王成的親戚,就此糊弄了過去。
厲埏川微微頷首,說:“我們這就過去?!?p> 卓染走過來拉著厲埏川的手,厲埏川淺淺一笑,說:“走吧。”
達奚燁讓人準備了些吃食候著兩人打算一起吃,季語嫣泡的一手好茶,也去備了些。厲埏川和卓染走進來,季語嫣便起身相迎。
“近來勞煩二位費心,”卓染面色還是有些憔悴,但言語間盡是通情達理,她微微俯身,說:“如今算是好些了,還望見諒。”
季語嫣搖搖頭,說:“厲姑娘無事便好,快入座吃些東西?!?p> 厲埏川與達奚燁相互點頭示意,兩人用完飯之后便一同去了韓成那里。季語嫣帶著卓染在府內(nèi)閑逛,見卓染實在疲累,便把人帶進了書房。
季語嫣亦是愛好詩詞文學的人,這些藏書卓染也都盡數(shù)看過,季語嫣桌上還展著一幅字,看起來是首詩。
卓染被它吸引了目光,便俯首仔細瞧了瞧,季語嫣笑了笑,說:“閑來無事隨便寫的東西罷了,厲姑娘見笑了?!?p> “不會。”卓染搖了搖頭,說:“小姐的字體我很喜歡。我之前看過一些詩書,但肯定比不上小姐?!?p> 季語嫣扶著卓染坐下來,將之前展開的一些字畫全部收起來,卓染要幫忙,季語嫣沒讓。
“之前我看過幾首拆字詩?!奔菊Z嫣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說:“覺得甚有意思,不知厲姑娘是否有研究?”
卓染想了想,在記憶里捕捉到了一些東西,說:“小時候父親給我看過權(quán)德輿的《離合詩贈張監(jiān)閣老》,這是首拆字詩。”
季語嫣點了點頭,笑著說:“我之前第一回接觸拆字詩就是這首,沒想到我們還正好湊上了。”
卓染亦垂眸笑了笑,就聽季語嫣說:“其實我覺得詩文用來傳遞信息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有人不通詩文自是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但是若為同道中人,這便是絕佳的法子?!?p> “是啊?!弊咳静幻庀氲搅嗽诟薅祭锏娜兆?,明明那時候她還教過康盛安拆字詩,不過不是這首,早知道當時就應該多教他一點,這樣她學會了消息傳遞,或許他們都不會死。
怎么又想起這些了?卓染闔上眸,發(fā)現(xiàn)自己沒做的東西還多著呢,還有很多很多……
“厲姑娘?”季語嫣說著說著就見卓染跑了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是面色愈發(fā)不對勁。
卓染抬起頭,說:“我沒事,小姐勿憂?!?p> “你有寫過拆字詩嗎?”季語嫣隨口問了句。
卓染輕輕搖頭,說:“沒有。但父親很喜歡,每回我都能猜中,就是需要點時間。”
“你父親?”季語嫣挑著眉,說:“看來你小時候念過書。”
卓染頷首。但方才季語嫣提到了拆字詩,她頓時就想到了韓從忠留下的那首詩,她怎么就忘記了還有拆字這一說呢?
先前她都是想知道韓從忠詩內(nèi)的意思,遂在字意上推敲琢磨,這會兒她倒像是找到了另一種法子。萬一韓從忠真的是想要卓染拆字呢?
她垂下頭,仔細回憶了下那首詩。卓染抬眸,說:“小姐,我能否借筆墨一用?”
季語嫣頷首,說:“自然可以。你是想起什么了嗎?”
卓染將韓從忠的詩提筆寫了下來,季語嫣沒有見過這首詩,光看字面意思也沒有什么奇怪的,卓染抬眸看向季語嫣,說:“小姐,這是當時父親留下來的詩,我很想琢磨一下,只是一直沒有機會?!?p> 季語嫣點了點頭,看著卓染垂下頭,盯著那幾個字,在另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
“永州……南湘……”季語嫣喃喃念道。
卓染眨著眼睛,說:“永州?我怎么不記得永州有南湘這個地方?”
“這會不會是人名?”季語嫣問。
卓染咬著唇角,韓從忠沒有去過永州,他怎么會知道永州有南湘?南湘不是個地方那就是個人,只是為何從沒聽到他提起過。
季語嫣皺著眉,說:“你這只拆了后面的,前面的怎么不寫出來?”
番畫承九載,采菊落寒暄。愁字船上坐,秋向藤下纏。
卓染仔細看了看,便寫了一字:“思?!?p> 季語嫣眉頭蹙得更緊,說:“兩句詩就只是為了一個字?”
卓染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只是我想,這應該是一個人的名字,番……愁……”
“番這個姓氏著實不太常見?!奔菊Z嫣指尖點著桌面,說:“我也沒聽說過有誰姓番,會不會弄錯了?還是這詩你寫的不對?”
卓染垂下眸,吳松寫的東西幾乎是不會出錯的,但萬一錯了一字兩字,這字就拆不了。她排除了吳松寫錯的可能,既然韓從忠寫了下來,他就一定是想告訴卓染什么事。
這么重要的東西,想必周聿也知道。只是現(xiàn)在和常胤郁失了聯(lián)系,找到他們遙遙無期。卓染微微嘆了口氣,將筆放了下來。
“莫非……厲姑娘是永州人?”
卓染看向季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