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臉倒是不緊不慢,他輕聲笑道:“卓司業(yè)這是哪里話,統(tǒng)共咱們這是兩面之緣,何來得罪,況且夜襲這事情,不一定都是我做的。”
卓染抬起冰冷的眼眸,那神色常胤郁雖沒有看到,然而那絲絲寒意傳了過來,倒叫他一時分不清該恐懼誰。方才一時大意被困,那鏈子上也不知沾了什么東西,聞著香甜卻混亂著意志,他盡量站直不讓卓染分心。這人功夫不差,暗地里怕是也有同黨,真的動起手來卓染定是要吃虧的。
天殺的厲埏川,該來的時候偏偏不在。常胤郁暗暗罵了一句,忍不住看向卓染。
卓染卻微微一笑,說:“教唆國子監(jiān)學(xué)生,在蓮花巷動手腳,都只是一個目的,你們?nèi)粢∥倚悦辽俳o個理由?!?p> “死也要做個明白鬼。”刀疤臉笑道:“卓司業(yè)果然與旁人不同?!?p> 常胤郁皺眉四處看了看,低聲對卓染說:“外邊肯定有巡視的人,再拖一會兒。”
別說拖片刻,卓染已經(jīng)忍不住要跟這個刀疤臉動手了。皋都巡防還管國子監(jiān)夜里進(jìn)賊嗎?況且之前禁軍給國子監(jiān)安排了守衛(wèi),此刻沒有動靜,只可能是被這伙人解決了,又能等來什么人呢?
卓染緩緩抬起古松陰,劍刃映著屋內(nèi)微弱的燭光,刀疤臉笑了笑,說:“誤會了小美人,這次不是殺你的,我來是要與你商量一件事?!?p> “去底下說吧!”卓染反手推開常胤郁,提劍刺了過去,刀疤臉微微勾唇一笑,他朝后退了幾步,翻身扯住鐵鏈纏住了古松陰,想趁勢奪了劍。
古松陰還沒落地,卓染便費力將劍身轉(zhuǎn)了方向,鐵鏈被甩向了刀疤臉的側(cè)腰,卓染從袖中抽出匕首,又快又狠地扎進(jìn)了對方的手臂。
刀疤臉?biāo)坪醣蛔咳镜呐e動驚著了,他錯愕地看著卓染,在電光石火間一掌劈向她的后頸,可是手臂受傷無力,沒有達(dá)到劈暈卓染的效果,反倒叫卓染尋到了空隙。
在一旁蟄伏已久的人此刻全都沖了出來,刀疤臉迅速旋身躲向卓染身后,面門大開,一把把利刃就懸在脖頸跟前。卓染猛地蹲下身,回眸間看見常胤郁已經(jīng)倒在原地,她心頭一顫,立刻抓住古松陰的劍柄擋開了長劍的攻擊,隨即將匕首朝刀疤臉扔過去。
卓染跑到了常胤郁身旁,這人已人事不省,卓染不知道他是受傷了還是被嚇暈了,此刻叫不醒人,只得將他扔在原地。今夜無眠,得要好好周旋一番。
“我已說了不取你性命,卓司業(yè)何苦如此!”刀疤臉捂著手臂上的傷說。
卓染笑了笑,她握緊了古松陰的劍柄,說:“一報還一報,上次你傷了我,這次總得還回來,這樣才是你來我往,禮節(jié)是也!”
說罷便繼續(xù)呈攻擊模樣,刀疤臉垂下眸子,心一橫,怒道:“行啊,那就來!”
國子監(jiān)學(xué)生被教唆入獄,蓮花巷坍塌又害死了三個年幼的學(xué)生,這一樁樁一件件提前了她的計劃,讓她毫無準(zhǔn)備,永娘和嚴(yán)應(yīng)貞相認(rèn)在她意料之外,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亂成一鍋粥,如果這伙人不搗亂,這些無辜的人便不會死。
此刻更多的,不是卓染的愧疚,而是不甘。
她有那么一瞬間覺得自己不配與他們這樣說,如果這些人毫不做為,以她的計謀能否保住永娘和康盛安的性命也未可知,再者,這些人是沖著自己來的,那些死去的人沒有一個是不無辜的,說起來,怪的人只有她一個而已。
可悲可嘆。
卓染分心一想,手背上已經(jīng)留下了一道口子,刀疤臉?biāo)坪跽娴脑谑窒铝羟?,他不像第一次一樣刀刀致命,反而有意放水,卓染卻抬劍砍向他。刀疤臉都懷疑這人是不是瘋了,只得節(jié)節(jié)后退,卯足了力氣朝她側(cè)頸重重一拍。
古松陰應(yīng)聲落地,卓染顫抖了一下,很快失去了意識。
刀疤臉這才松了口氣,他朝后退了兩步,身旁的手下扶住他,說:“老大,不把她帶走嗎?”
“帶走做什么?”刀疤臉問道:“帶回去打人嗎?上頭又吩咐不讓把人弄死,又說好手好腳帶回去,可我瞧著根本帶不走?!?p> “這人什么來歷?”手下人想了想,說:“我瞧她剛剛與你過招,都是拼了命在打。”
刀疤臉嘆了口氣,說:“這個人嘛,來頭不小。也罷,等她冷靜下來愿意好好說話了咱們再來,現(xiàn)在吩咐兄弟們先撤吧?!?p> “那,上頭怎么交代?”
刀疤臉捂著傷口,扯著嗓子說:“老子受傷了,追不了人,這總不能怪我吧?!?p> 一行人消失在了暗夜里。
***
溫?zé)岬闹讣廨p輕點著額頭,很舒服,被人抱在懷里,也很舒服,感覺不到脖頸上的疼了,可是腰被折的很酸。卓染動了動腿,想往下滑一點,整個縮在被子里,可那人不讓。
燭光微弱,卓染的眼睫上被映了一層薄光,稍稍有些刺眼,她皺眉想睜眼,卻實在掀不開眼皮。
這是哪兒?
雕梁畫棟,檀香木的味道迎面而來,卓染輕輕踏著青石板,庭院里種著滿園的花草,她看到了草叢里的蛐蛐兒,少年揪著蛐蛐兒的長胡子,把它從草叢里拿出來,看著她咧嘴一笑,說:“染兒,快來看!”
卓染愣了一下,她不敢走過去,只是不由自主地說了句:“我害怕?!?p> 小少年哈哈大笑,他朝卓染慢慢走了過來,另一只手拉著她,說:“別怕,哥哥保護(hù)你,他不會咬你的?!?p> 小少年拉著她的手往草叢里走,兩個人蹲在了那里,看著兩只蛐蛐兒玩,卓染沒有看蛐蛐兒,而是看著小少年,呆滯地問了句:“……你是誰?”
小少年拍了拍卓染裙子上的草屑,笑著說:“我是你哥哥啊?!?p> “哥哥……”卓染喃喃念道,她頓時紅了眼睛,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說:“……我害怕?!?p> 小少年抱了抱卓染,他拉著卓染的手,捏著她的食指輕輕碰向了蛐蛐兒的長胡子,他在耳邊輕聲說:“我不是說了哥哥保護(hù)你嗎?別怕……”
卓染木然地點著頭。
蛐蛐兒跑了,卓染抬眸望向小少年。他干凈澈冽的眼眸里全是溫柔,他將卓染拉起來,說:“我們?nèi)ハ词?,哥哥帶你去吃東西?!?p> 卓染笑了笑,說:“好?!?p> 小少年帶著卓染鉆進(jìn)了廚房,他夠不著鍋沿,便踩了只小板凳,要給卓染去拿金銀卷。卓染就站在那里,想去幫幫他,腳下卻怎么也挪不動。
“哥哥……”
卓染只能在原地喊著,小少年將金銀卷放在盤子里,拉著卓染的手出了房門,躲在了后花園大樹后面吃。
小少年抬手抹去了卓染掛在眼角的淚珠,笑了笑,說:“怎么這么愛哭,我就是拿了個吃的,父親生氣說不讓你多吃,可是還給你留了這個啊,不哭了……”
卓染張開嘴,小少年塞了一點金銀卷在她嘴里,哄著說:“以后哥哥不在的時候,你就偷偷拿吃的,教了你這么多次怎么還是學(xué)不會?”
“父親會打我的……”卓染腮幫子被塞得鼓起來,說話含含糊糊的,“而且,父親不讓我偷東西?!?p> 小少年拍著她的背,說:“父親是大將軍,自然不會很溫柔,你不要怪他,哥哥會對你好的,以后也會一直對你好……”
卓染點了點頭,小少年笑著說:“快吃吧,吃完了我?guī)闳フ腋赣H,他在校場練兵,可威風(fēng)了?!?p> 小少年拉著卓染跑去了校場,路途不算遠(yuǎn),小少年沒有松開妹妹的手,偷偷跑到大帳后邊,望向了站在高臺上的卓廷。
銀甲裹身,在卓染的眼里魁梧高大,這是一座叫做父親的大山。卓染從來沒有見過母親,卓廷和卓奕也絕口不提,卓染從小就被告訴母親已經(jīng)過世了,卓廷對她嚴(yán)格,卻也是少有的耐心。卓染尚在襁褓中,便時不時高熱驚厥,卓廷每夜得親自盯著幼女的狀況,一哄就是大半晚,只有被他牢牢抱在懷里,卓染才能安靜下來。
卓奕對這個妹妹很是新奇,自然是放在了心尖上寵著,卓廷是將軍,少有耐心,卻會在后來是卓染補(bǔ)上將軍的溫柔。久而久之,卓染慢慢不怕他了,卓廷也會包容她的一切小脾氣,偏偏卓染被眾口所傳永州才女,這更是被人放在了掌心。
卓奕輕輕將卓染的衣裙拉起來,避免被泥污弄臟,他探頭朝外看了看,輕聲說:“你看,父親站在那里像不像一座小山,那么挺拔?!?p> 卓染搖搖頭,想了想,說:“不是小山,是大山。”
卓奕微微一笑,轉(zhuǎn)頭再看卓廷,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見人了,他趕忙拉著卓染要從后邊跑,就見卓廷已經(jīng)站在了他們面前,低頭看著他們。
“父親……”卓染抬眸望著卓廷,喚道。
卓廷沒有生氣,他微微俯下身,一手一個抱在懷里,卓奕很少被卓廷抱,打記事起他就覺得父親特別愛抱卓染,果然還是做妹妹比較好。
卓廷笑著說:“父親帶你們?nèi)タ茨切⑹烤毼?,好不好??p> 卓奕點了點頭,卓染怕高,她摟著卓廷的脖子,也顫抖著點頭。卓廷低聲說:“染兒,為父在,你莫怕。”
卓染在那令人心安的聲音里淺淺地笑了笑。
卓廷回了府,便著人找了兩種不同的木材,給兩個孩子一人刻了一把木劍,卓奕早就開始被卓廷拉著跑步訓(xùn)練,卓奕也喜歡看兵書,以往和卓染在一起,總是一個人看兵書,一個人看詩書。
卓染身子弱,卓廷給她的木劍很輕,算是件玩物。庭院里春去冬來,花草紛紛開且落,卓染耽于這些溫情,在那甜美的夢里不愿意睜開眼。
“哥哥……”卓染輕喚了一聲,猛地一下睜開了眼,將那人嚇了一跳。
厲埏川抱著她,他抬手在卓染眼前晃了晃,看卓染還知道眨眼睛才放心下來。
卓染回了神,她朝屋子里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是自個兒的住處,她從厲埏川懷里起來,揉了揉被折的毫無知覺的后腰,說:“常胤郁呢,他怎么樣了?”
厲埏川拿了軟枕墊在她身后,背過身去給她倒水,說:“別擔(dān)心,系宇將他扛回來了,受了點皮外傷,養(yǎng)幾日就好了。”
“不對?!弊咳厩逦赜浀贸X酚裟莻€樣子,絕對不是受了皮外傷,她皺著眉,說:“弛越,常胤郁不是受了皮外傷,他一定……”
厲埏川猛地轉(zhuǎn)過身,他將臉湊到了卓染面前,按耐不住地生氣,厲埏川抬手抓住了卓染的肩膀,強(qiáng)按下心頭的怒火,說:“你那么關(guān)心他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你?”
卓染稍稍愣住了。她不知道的是,厲埏川不放心去住處找她,卻發(fā)現(xiàn)她不在,又跑到國子監(jiān)里找人,才看到這倆人全部倒在地上。將卓染抱回來的時候,厲埏川看到了她衣裙上的血跡,以為她受傷了,急得快瘋了也愣是叫不醒人。結(jié)果人醒了,睜眼問的就是常胤郁,厲埏川有些生氣。
他再怎么對卓染寬容大度,也夠數(shù)了。這人真的像是捂不熱一般,厲埏川就不知道她為什么不能先問一句,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太生氣了。
卓染眨著眼睛,她懂也不懂地看著厲埏川,慢慢抬手摸著他的額頭,卓染貼在了他的面頰上,緩緩抱住了他,就這一個擁抱的姿勢將厲埏川打的猝不及防。
這人果然很危險。
但凡她做出一點動作,就足以讓厲埏川卸下所有的兇相,剩下的全部都是似水柔情了。
卓染知道厲埏川為什么這么生氣,但沒辦法,該問的該操心的,還是不應(yīng)該落下的。她輕輕拍著厲埏川的后背,就像厲埏川安撫她一樣,那人的脾氣當(dāng)時就沒了。
厲埏川摸著她的發(fā)頂,卓染坐直了身,說:“弛越,我還是要和你說?!?p> “說吧?!眳栛锎ㄗ诖惭厣?,將頭偏了過去不看卓染。
“方才是上次的那個刀疤臉來了國子監(jiān)?!弊咳疽矝]有動作,她看向厲埏川的側(cè)臉,說:“這次他沒有下殺手,卻說了很多奇怪的話。”
厲埏川沒吭聲,卓染的話就是在間接的說她沒有事,她繼續(xù)說:“常胤郁不像是那種能嚇暈的人,弛越,他到底有沒有事,我怕師父會擔(dān)心他的。”
厲埏川嘆了口氣,說:“我也說不清他到底怎么了。”
卓染要下床,厲埏川便直接將人打橫抱起來,往常胤郁屋內(nèi)走去,他說:“我找了大夫,可是診不出來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