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坊橋。
茂德祥當鋪。
這是一棟舊式洋樓,上下兩層,獨門獨院,灰白色的院墻上,端端正正寫了一個巨大的“當”字。
虎坊橋鄰近大柵欄,不遠處即是滿清名臣紀曉嵐故居。
自北向南,名聲在外的八大胡同依次排列。
距離燕趙樓也只隔著一條街。
正晌午時,李云鵬邁步進了茂德祥當鋪。
當鋪內(nèi)冷冷清清,一名滿面愁容的中年女人,正把一件九成新的錦緞皮襖放到柜臺上。
當鋪柜臺很高,女人身材矮小,只能踮著腳尖,仰視柜臺里的人。
這樣的場景,放大了窮人的卑微。
店內(nèi)有供顧客休息的長椅,李云鵬慢慢坐了下來。
柜臺里的先生手捻八字胡,漫不經(jīng)心的看了看皮襖,拖著長音說道:“寫……蟲吃鼠咬,光板沒毛,破面爛襖一件!”
一旁的小伙計拿起毛筆,一筆一畫寫著當票。
女人趕忙說道:“先生,您再給看看,這是上好的羊皮襖,家里的一直不舍得穿,滿打滿算也只穿過兩回,跟新的一樣……”
八字胡白眼仁一翻:“當還是不當?”
“那、能給多少錢?”
“小洋八角。”
“做這件皮襖的時候,我們可是花了……”
“當還是不當?”
八字胡的語氣里明顯有些不耐煩。
女人低下了頭:“當?!?p> 等女人神色黯然的出了當鋪,李云鵬起身來到柜臺前,從兜里掏出一張當票遞進去,說道:“贖當?!?p> “請跟我過來吧?!?p> 八字胡從柜臺里轉(zhuǎn)出來,引領(lǐng)李云鵬沿著木制樓梯上二樓。
來到樓上,李云鵬說道:“老黃,收當太苛刻了吧?就剛才那件皮襖,錦緞的面子,做工考究,至少值一塊半,你給人家八毛錢……”
八字胡老黃低聲說道:“這是站長的意思,我能有啥辦法。”
“站長他……”
“活動經(jīng)費斷了三個月,不這么做,大家都要喝西北風了……”
兩人談談說說,來到二樓中間的屋門前。
老黃伸手敲了敲門,推門走了進去,說道:“站長,小李來了?!?p> 李云鵬邁步進了屋子,規(guī)規(guī)矩矩躬身一禮:“站長?!?p> 屋內(nèi)拉著窗簾,光線有些昏暗。
坐在沙發(fā)上的一名男子站起身,微笑著說道:“云鵬,快坐。”
男子三十多歲,身穿淺灰色長衫,鼻梁上架著金絲邊眼鏡,看著一副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
他就是軍統(tǒng)北平站站長馬瀚山。
茂德祥當鋪,實際上是軍統(tǒng)北平站總部。
李云鵬落座之后,老黃關(guān)上房門退了出去。
李云鵬面帶愧色:“站長,我辜負了您的信任,對周奎仁的制裁行動、又失敗了……”
馬瀚山沏了兩杯茶放在茶幾上,笑呵呵的說道:“別著急,慢慢說?!?p> 李云鵬把事情經(jīng)過講述了一遍,然后說道:“幸虧周之煜及時趕到,要不然,以當時的情況,姜斌恐怕是難逃一劫?!?p> 馬瀚山點了點頭:“唔,總算有驚無險?!?p> 李云鵬說道:“站長,對周奎仁的制裁行動,我個人認為,應該暫時停止。等風聲過了,再做打算?!?p> “云鵬,從西北軍到軍統(tǒng),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跟著我也有年頭了。有些話我也不瞞你。我這個站長、怎么說呢,只能算是一個傳聲筒。能被委以重任,主要是因為軍統(tǒng)缺少北方籍干部,在平津地區(qū),口音很重的南方人,做起事來確實不方便……你先看看這個?!?p> 馬瀚山從抽屜里拿出一張信箋,遞給了李如鵬,繼續(xù)說道:“歸根結(jié)底,軍統(tǒng)是浙江人的軍統(tǒng),我們這些外省人,要想在軍統(tǒng)站穩(wěn)腳跟,沒有捷徑可走,只能是一步一個腳印,腳踏實地,老老實實做好分內(nèi)事,稍有差池,就會被人當做小辮子揪住不放……”
信箋是一份手抄電文稿:老板不日途經(jīng)北平,望做好接待事宜。
李云鵬驚訝的說道:“戴老板要來了?”
馬瀚山點了點頭,一臉的凝重之色:“你幫我分析分析,戴老板來北平,究竟是為了什么?”
李云鵬略一思索:“難道是、為了周奎仁?”
馬瀚山說道:“這也是我的第一感覺。所以,在戴老板來之前,這個周奎仁必須死!”
李云鵬明白了,馬瀚山說了一大堆,無非是強調(diào)為什么要刺殺周奎仁。
兩次刺殺未成,正常情況下,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倉促展開第三次刺殺。
馬瀚山說道:“云鵬,你剛才提到的姜斌,這個人的身手很不錯?。俊?p> 李云鵬趕忙說道:“我這次來,主要就是向您匯報這件事。據(jù)我觀察,鋤奸團的姜斌、周之煜,都是可以獨擋一面的人才,假以時日,肯定會成為北平站的頂梁柱?!?p> “那個陶然呢?”馬瀚山問道。
“陶然、我覺得暫時還不行?!?p> “為什么?”
“感覺還是小孩子心性,不成熟?!?p> “不成熟……”
李云鵬咧嘴笑了笑:“無意中,我看了他的日記,竟是些情情愛愛的內(nèi)容,哦,他在天津好像有一個女朋友。”
馬瀚山會意的笑了,他當然明白,所謂的無意中,其實是正常的內(nèi)部監(jiān)督。
“那好吧,過一段時間,你安排一下,送陶然出城?!?p> “他家里……”
“陶然父母雙亡,家里基本沒什么人了,回去后,天津站陳資一站長,會想辦法給他換一個身份?!?p> “那我就放心了?!?p> “制裁周奎仁的行動,還是由你來制定,一周之內(nèi),我要看到詳細的行動計劃!”
“是!”
馬瀚山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10塊銀元,輕輕放在了桌子上,說道:“活動經(jīng)費,暫時就這么多,省著點花?!?p> 李云鵬把銀元揣進懷里,說道:“站長,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是不是催一催上面……”
馬瀚山說道:“總部解釋說,錢都去了忠義救國軍那邊,像我們這樣毫無作為,活動經(jīng)費當然要慢一些。所以,如鵬,必須除掉周奎仁,用他的血,重塑北平站在戴老板眼中的形象!”
李云鵬肅然說道:“明白了!您放心,如鵬一定全力以赴!”
兩人又聊了一些其他事情。
十幾分鐘后,李云鵬拎著一只藤木箱子離開了當鋪。
既然是來贖當,當然不能空手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