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夜雖深，S市卻是個不眠之城。到處都是燈紅酒綠，霓虹光彩，街頭上也都是一些醉酒癲狂的男人、花枝招展的女人，他們?nèi)谌脒@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顯得那樣濃艷而迷離。
“沒想到十年未回國，這里居然成了這副模樣?！?p> 李照一身普通的運動裝，戴著兜帽，站在路邊，好像與這個世界存在著某種隔閡，是一個完全的旁觀者。
一個個少年少女走過他的面前，有些人用好奇的目光看著這個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男人。
他離開華夏，逃亡國外的時候，也才十四五歲。那時候的S市中心街區(qū)，還沒有發(fā)展到今天的模樣。
在他的印象中，這邊的一處閃爍著紅紅綠綠燈光的KTV，本來是一家鹵味店，里面的雞翅膀是自己小時候的最愛；那邊的一家曲調(diào)悠揚、音樂雅致的小酒吧，則原本是一處雜貨鋪，里面有柴、米、油、鹽、各類面點，小時候的李照常常以拿到的一塊錢作為報酬，為準(zhǔn)備做菜的母親跑腿。
李照身在國外的時候，時時刻刻都懷念著自己的家鄉(xiāng)，可是他沒想到回國之后，眼前的一切只有陌生。
一時之間，不免有些惆悵。
但這念頭即生即滅，隨即就被他自己斬去。
“一切緣起，自性本空。我所懷念的根本不是過去，只是我的父母家人，時間在往前發(fā)展，世事是不會一成不變的，我不能枉顧客觀的發(fā)展，將自己囚禁于過去。”他對自己說，“倒不如說，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斬斷過去的一切，為那些血海深仇劃上一個句號。接下來的人生，我就能夠全心全意，探尋武道的可能?！?p> 念頭這么一轉(zhuǎn)，李照心中的郁結(jié)、阻礙、傷感等等，漸漸消散。所有的雜念都沉淀下去，像是一碗水中，許許多多的雜質(zhì)落下，水質(zhì)則慢慢變得清澈透明。
在這個想象的過程中，他的心靈也清凈，明澈。
李照動了步子，緩步走著，不急不忙，來到S市國際大酒店的樓下，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個普通的路人一般。
他對這次的刺殺，是準(zhǔn)備許久，心中對這家酒店的構(gòu)造研究頗深，心中也已經(jīng)有了路線。此時此刻一來到這里，便輕車熟路，轉(zhuǎn)悠到酒店大樓的背后，又深又黑的陰影角落。
一躍而起。
啪嗒，李照的舌牙發(fā)爪，驚起四稍，已經(jīng)緊緊貼在樓層墻壁，雙手的指力一扣，吊起自己整個身子。
貼壁懸空！
這種表現(xiàn)，簡直不像是一個人類，而是一頭人形的壁虎。
李照手一拿，足一踏，手腳并用著連續(xù)向上攀爬，身子又穩(wěn)又快，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二三十來層之上。
這幾乎有近百米高的距離，在這樣的距離尺度，若是個普通人，就算站在一處有防護欄的陽臺上，也要手腳出汗，心驚膽戰(zhàn)。更別說高空刮來的夜風(fēng)又冷又強，稍微一下心神晃蕩，就很容易讓人跌足摔落。
可是李照仍然是面色如常，心如平湖。
這已經(jīng)不是功夫練到家就能夠做到的事情了，再強的武者也不會這樣專業(yè)的行動。
由此可見，李照為了今天，是準(zhǔn)備充分了的。在表面上羅山大拳師的身份之下，他也做過許多別的行當(dāng)，其中也有殺手。
殺人也是技術(shù)活，是要學(xué)習(xí)的。
不過其他人如果在面臨大仇得報的時候，或許還會緊張，或許還會興奮，李照卻一顆心靈安靜祥和，不見半分波動。這件事情對他而言，就好像是一件微不足道、必然發(fā)生的小事，他的人生必然有這樣一個階段，也必然將其跨越過去，走向全新的未來。
他不是在完成這件事情，而是在等待這件事情被完成的時機。
來到一處窗臺，李照掌心一按，陡然發(fā)力。
咔噠，玻璃無聲無息之間，整個地粉碎開來。
而玻璃破碎的同時，李照已經(jīng)身子一躍，翻滾進去，動作之快，像是一條竄出來的蛇，或者迸射而起的火苗。他這一按、一震、一躍而進，整個過程不到一秒，直到李照落在地面上的時候，零落的玻璃碎片才飄飛出去，灑向天際遠方。
里面是李照隨機選擇的一間空客房，別無他人，寂靜悄然。
“這種大酒店，有許多的攝像頭，我不能夠顯露出自己的身份來，因為在我被害得家破人亡一件事情之中，還有許多疑點?！崩钫招睦锖芮宄叭~若華背后，或許還有其他人的存在，我這次好不容易回到國內(nèi)，也要將這個人一并打殺了才行?！?p> 他來到房門，彈指一點，動作輕盈，效果像是一個人奮力拿著扳手一砸，將門鎖破壞。
李照貼在房門，靜靜傾聽，耳朵一晃一晃，不放過一切細(xì)微的聲音。
——忽然將房門打開。
門一打開，正好是一個男性酒店服務(wù)員推著小車路過，小車上是各種換洗的被褥。
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李照腰胯沉淀，脊柱立起，手成爪勢，在他面門輕輕一觸，這人就當(dāng)場兩眼一翻，昏厥過去。
李照的另一只手已經(jīng)放在他的腰后，將其穩(wěn)穩(wěn)接住，無聲而無息。
普通人對李照而言，簡直就好像是玩具一樣，任其擺弄，連一絲一毫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接下來，李照將這人拖回房間，關(guān)上房門。
房門再打開的時候，一個身穿服務(wù)員職業(yè)裝束的男人已經(jīng)走了出來，埋著腦袋，繼續(xù)推小車。
……
“李維斯先生，你的功夫太神奇了！老實說，我也聽說過一些武林人士，有超乎常人的體能，但沒想到居然有這樣厲害，連手槍也奈何不了你。”此時此刻，葉若華也在自己的總統(tǒng)套房里，正在對李維斯的武功大加贊嘆，“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么厲害的人物，不知道雇傭你做我的全職保鏢，需要耗費多少薪資？”
原來他是動了心思，想要將李維斯永遠地綁在身邊，為自己效力。
這樣一個不怕槍支，動靜如電，數(shù)十步內(nèi)殺人如同呼吸一樣簡單的怪物，沒有哪個富豪是想要放過的。
不過這個畫面，其實有些違和。
在電影或者小說之中，往往都是白種人用蹩腳的華語，對一個華夏人說著這樣的話語，但到了這里，卻是葉若華這個黃皮膚黑頭發(fā)的華夏人，對著白皮膚藍眼睛的李維斯說這樣的話。
“我不要錢，因為我現(xiàn)在的錢已經(jīng)夠花了?！崩罹S斯坐在椅子上，仍然是吊兒郎當(dāng)?shù)哪?，研究著自己的指甲，但周圍的人卻不敢小看他了。
他懶洋洋地道，“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無非是吃喝玩樂、逍遙自在罷了。我現(xiàn)在積累的錢財雖然比不上你，但就算每天吃一頓飯花兩千人民幣，也足夠我吃到死為止了，每天居無定所到世界旅游，也夠讓我旅游到死了。錢對我而言，不過只是一個數(shù)字而已。而除此之外，我的身體素質(zhì)、性能力、外部氣質(zhì)，都比你這個糟老頭子要來得健康許多。其實相比起我，你這種俗人深陷紅塵，不可自拔，看起來光鮮亮麗，受人尊崇，反而沒有我快活。”
這話讓葉若華臉皮抽搐許久，好半會兒才勉強一笑。
“我看先生是說笑了，如果先生真得像是自己所說的那樣灑脫自如，那江波兄對你而言，又算是什么呢？”
他是有些生氣了，這個李維斯看起來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樣，和那些平日里對他推崇有加、恭恭敬敬的人物相比，實在是大相庭徑。
葉若華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這個李思維從骨子里就看不起周圍的任何人，即使對自己禮貌有加，但也從來沒有將自己放在眼中，只是他自己行為習(xí)慣而已。
這讓葉若華想起四個字：目空一切。
什么權(quán)勢、金錢，這些東西，對李維斯而言都根本沒有任何用處，都好像是空氣一樣。
這種態(tài)度，讓葉若華十分不舒服，因為平日來都是他這樣對待別人的，今日他卻成了被這樣對待的對象。
一時沖動下，他不得不搬出江波景明這個名字，意思是你即使再怎么桀驁不馴，還不是要聽從江波景明的命令，來保護我。
不過說完這番話，葉若華也不是很有滋味，因為他感覺自己就好像是一個孩子，與人較勁的時候占不到便宜，就搬出家長來了。
江波景明這個人，難道還成了他爹不成？
“江波桑也是個俗人，我之所以要聽從他的命令，和他的權(quán)勢地位錢財沒有任何關(guān)系，只是因為他的哥哥江波龍光而已?！崩罹S斯說到這里，眉頭也跳了一跳，眼神在一瞬間變得銳利、凝重，“或許你對這個名字很陌生，因為江波龍光根本不為世人所知。但對我們殺手界的人而言，這個名字是絕對的傳奇?！?p> 葉若華嚇了一跳，“難道他比你還要厲害？”
“這是當(dāng)然的，起碼到現(xiàn)在是這樣，他是傳奇，而我距離傳奇還有一步之遙?！崩罹S斯說，“他修習(xí)劍道、空手道以及忍術(shù)，是暗世界第一大殺手公司的龍頭，也是當(dāng)之無愧的日本第一，乃至于東亞第一。但是功夫是功夫，實戰(zhàn)是實戰(zhàn)，江波龍光今年已經(jīng)有八十一歲了，所謂拳怕少壯，又有居安思危，這么多年來養(yǎng)尊處優(yōu)，他曾經(jīng)創(chuàng)下的偌大名頭還剩多少實質(zhì)，也要打一個問號。而不久之后，我應(yīng)該就能去問出這個疑惑的答案了?！?p> 葉若華聽懂了李維斯的意思，慢慢放大了眼睛，“你要……”
李維斯看起來漫不經(jīng)心，但實際上眼睛卻越來越銳利，越來越明亮，簡直像是有兩道光芒在其中綻放，氣勢極盛。
“我要去挑戰(zhàn)他。”他說，“我之所以聽從江波景明的命令，就是因為他給我挑戰(zhàn)江波龍光的機會。我要與傳奇一戰(zhàn)，然后自己也成為傳奇。只要這樣，我就能夠脫離自己的組織，也脫離殺手的命運，天底下再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束縛我了！”
“但在這之前，你要先過我這一關(guān)。”
就在這個時候，房間里面忽然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聲音。
這聲音平靜，淡漠，卻蘊含著一種莫大的力量，不是任何情緒，只是一種單純的強勢、強硬和強大。
這個聲音出現(xiàn)的一瞬間，房間里的所有人都有了一種窒息般的錯覺。就好像有一個無比龐大的東西，忽然充盈在房間里的每一寸空間、每一處角落，將其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不容下一絲一毫的空隙。
這是一種存在感。
這只是一個人的存在感。
他一出現(xiàn)，在場的所有人都無法呼吸了。這種無法呼吸之自然，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感覺到，完全成了一種本能。
李維斯毫不意外，扭頭一看，然后笑了，“好啊，李，你來得好快，我就在這兒等你呢。其實你這一句話，也正好是我想要說的，你要殺死葉先生，就要先過了我這一關(guān)。”
葉若華跟著李維斯的目光一轉(zhuǎn)，當(dāng)即心臟加速，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房門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打開了，身穿服務(wù)員裝束，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李照，就悄無聲息站在門口。如果不是他自己說話，誰也不知道他就站在那里！
要是沒有李維斯，他的性命對李照而言，簡直是插標(biāo)賣首，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