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叮~
十八中的宿舍樓和食堂,只隔著一條籃球場寬度的通道。拐出這條通道,走過豎著幾個籃球架的、學校開晨會用的小操場,正對著小操場的高臺底下,就是學校的廣播室。
丁點大的廣播室旁,有一個更加不起眼的小門。
從這道小門進去,便是宿舍樓前的小院。
這個宿舍樓小院,更確切講應該是個小天井。
院子前方被低矮的廣播室攔住,左邊是一幢只有四層高的破舊小樓,也就是學生宿舍;右邊是一排低矮的排房,一共只有六間,那是教職工的值班室。
剩下正對著入口小門的那一面,是兩間雜物室。
四面八方,被圍得通通透透。
只要出入小院的門一關上,這個地方就像幾乎和學校完全隔絕開來。平日里,鮮少有學生會好奇這一片地方是干什么用的,就好像這一方小院根本不存在一樣。
院子里住的人不多,教職工宿舍排房靠里頭的四間,長期以來一直空著。屋子里沒有床鋪,沒有家具,沒有任何東西。另外兩間的使用頻率也不高,只有臺風天之類的情況下,教育局要求學校必須有人值班,學校才會安排一名老師和一名領導在學校里過夜。
不過領導自不用說,肯定是要睡在行政樓里的。
所以這邊的屋子,當然只能留給倒霉蛋老師。
兩間值班室,男左女右,每年可能也就有兩三天晚上會亮一下燈。所以學校的保安室大爺也不多浪費自己的力氣,最多每隔個把月,才會趁著太陽好的時候,把屋子里的被子、褥子拿出來曬一曬,去一去霉氣。至于值班的老師用不用,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所以說到底,這院子里真正能住人的地方,也就只剩下學生宿舍樓。
十八中的初中部加上高中部六個年級段,全部的住校生,總人數(shù)大概在六十左右。
其中初中部不到二十個,全都住在最頂樓,基本都是家住市區(qū)邊緣的,周末全都回家。
剩下的高中部三四十人,就既有下面縣市區(qū)的,也有市區(qū)郊區(qū)的。不過還是市郊占多數(shù)。那些能住上一整個學期,連小長假都不回家的,包括江森在內(nèi),總共不到十個人。
江森他們高一住三樓,高二住二樓。
但一樓沒有高三。
因為十八中開辦高中部,今年才是第二個年頭。
——因此毫無疑問,江森他們這群貨,在學校領導眼里除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偽潛力股”外,更多的,他們還承擔了扮演學校第二批小白鼠角色的責任。
而也同樣因為這個原因,眼下市里教育系統(tǒng)的領導們,對十八中也是差不多的態(tài)度。
高中部辦學前四年到前六年,隨便學校怎么折騰,不出成績也沒什么太大關系,就當是練手了,老色批校長的試錯和容錯空間相當大。
不過再往后,如果十八中從第三批學生之后,再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成績,那估計東甌市十八中的這位年輕校長,這位東甌市教育系統(tǒng)重點培養(yǎng)對象,就很難有什么遠大前程了。
畢竟市教育局為他花了這么多錢,開了那么多的特許通道,如果到頭來連個學校該怎么玩兒好都整不明白,那就真的沒什么未來可期可談。
而老色批校長可能也是意識到自己真正的權力巔峰,指不定也就是這么幾年,所以就在江森他們?nèi)雽W的這一年,也就是這位校長可以放開來發(fā)展拳腳的第二年,他就果斷行使了他的一系列人事權力,消耗掉了大量市里領導賦予他的資源。
除了招收了十來個像江森這樣的“優(yōu)秀貧困生”,用來瀟灑賭一把外,還一口氣招了足足二十個省師范大學剛畢業(yè)的年輕老師,其中男老師1人,女老師19人。
19個女老師中,有半數(shù)左右,顏值上絕對擔得起“班花”兩個字。
尤其是教江森他們班的化學老師鄭蓉蓉,那個皮膚,那叫一個水水嫩嫩、白里透紅,那小臉,那叫一個青春靚麗、甜美可人,那身材,雖然算不上有多火辣,但至少也端端正正,肥瘦正佳。對此江森幾乎可以發(fā)下毒誓賭咒,十八中的這個大齡未婚老色批校長,絕對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壓根兒一開始就是奔著鄭蓉蓉去的。
什么增強學校師資力量,什么改善學校教學水平,什么建設學校教師梯隊,什么尼瑪?shù)男U?,統(tǒng)統(tǒng)全特么只是掩護!他真正的目的,就只有一個,就是睡……啊呸!
是為了純潔的愛情!
而且極有可能,經(jīng)過這一整年的時間,老色批校長,這會兒或許早就已經(jīng)得手了。
證據(jù)就是鄭蓉蓉從來不上學校的第一節(jié)課和最后一節(jié)課,也不像其他年輕老師那樣,需要當個班主任,或者搶著要當班主任。她的工作狀態(tài)好像很悠閑,每天總能晚一點來,早一點走。
甚至,她居然可以只教江森他們這一個班。
就連改作業(yè)的時間都能比其他老師省下一半。
“奶奶的,當校長真好……”江森從昏暗的樓下往上走,看著隔在每層樓中間的大鐵門,聽著大鐵門另一邊那些小姑娘偶爾發(fā)出的笑聲,心中不禁無比羨慕。
心想如果老子這輩子也能當上像老色批這樣的校長,我特么也一定要開后……
啊呸!當然是追尋完美的愛情!
江森低頭吐著槽,摸著吃撐的肚子,不緊不慢走到了三樓。
三樓男生宿舍一共六間房,總共住了8個班的21個人,但卻只用了三間房。剩下的三間寧可空著,學校也不愿意將八人房改成四人間,理由是……
嗯,根本不需要理由……
大周末的,三樓和四樓全都空空蕩蕩,這會兒沒半點動靜。那些周末要回家的住校生,放學的時候就直接背著書包走了,決不會再多回來跑一趟。
江森走到302門前,掏出鑰匙,吱呀一聲打開了年頭起碼不比他小的房門。
房間里很正常地空無一人,另外五個人,全都還沒回來。
想來不是在食堂里吃飯,就是在操場上打球——其中有可能在打球的那兩位,都是高一二班的,江森一年來跟他們交流不多,最多只能算個點頭之交。
另外三個,則都是江森的同班同學,名字分別叫張榮升、邵敏、文宣賓。
宿舍不大,左右兩側墻邊各擺著四套上下鋪,中間是拼在一起的六張課桌。墻皮應該是前年剛刷白過,現(xiàn)在看著還算干凈,窗外安裝了防止學生想不開的焊死的不銹鋼窗罩,從三樓看出去,視線能越過食堂的屋頂,看到學校外的小馬路。
宿舍的天花板上,掛著兩盞日光燈和一臺積滿了灰的吊扇。
除此之外,便是幾張破舊得只搖晃的椅子,還兩個六人共用的大衣柜。
不過這個衣柜江森從沒用過,因為他去年秋天過來的時候,身上的那一身,就已經(jīng)是他的所有衣服。后來學校又發(fā)了兩套春季和冬季的校服,所以他現(xiàn)在總共四套衣服,這點東西,疊放整齊放在床尾就可以了。冬天天冷的時候就把春秋季的校服穿在里面御寒,更加省空間。
話說回來,東甌市市區(qū)的天氣,確實不算特別冷,這么穿確實很能湊合。
就是回老家山里過年的時候,那感覺有點夠嗆。
但幸好江森年輕火力壯,重生這兩年最大的幸運,就是幾乎沒怎么生過病。
就算病了,也是猛喝幾天熱水就熬過去了。
走進宿舍,江森先打開燈,然后走到跟張榮升共用的上下鋪前,把書包放到了就擺在床邊的課桌上,接著蹲下來從他自己睡的下鋪床底下拿出一個洗臉盆,又走了出去。
出門左拐,男生宿舍樓梯口的另一邊,就是他們的廁所和水房。
走進同樣狹小逼仄而且光線昏暗的水房里,聞著那股淡淡的混合著牙膏、洗衣粉和其他帶有淡淡腥臊的氣味,江森擰開水龍頭,那被太陽暴曬了一整天,已經(jīng)曬得有點發(fā)燙的水,一下就汩汩奔涌出來。東甌市地處江南沿海丘陵地區(qū),自然資源有限,但就是不缺水。江森現(xiàn)在最喜歡的就是夏天這個季節(jié),因為洗澡很舒服,而且內(nèi)褲半天就能晾干。
他摸著臉盆里的水,那股熱水很快就由熱轉(zhuǎn)涼,而且涼得徹底。
江森同學把水裝到臉盆的一半,就把水龍頭擰了起來。雖然不用他付水費,但萬一運氣不好被哪個閑著沒事到處逛的學校管事領導看見,被批評也是很耽誤時間的。
他拿起已經(jīng)用了不知道幾個月,已經(jīng)臟得滑膩膩的毛巾,勉強地擰了一把,擰出來的水,直接就能當生化材料用。然后拿著毛巾,小心翼翼地開始擦臉。
每擦一下,碰到臉上的那些痘痘,他都會感到難言的痛。終于,他忍不住放下毛巾,走到水房門邊唯一的一面鏡子前,好好看了下自己的臉。
臉上的痘痘,從額頭蔓延到臉頰,從臉頰連接到下巴,從下巴延伸到脖子,鼻頭上,鼻翼兩側,耳朵后面,耳垂上,甚至鼻孔里頭,密密麻麻,幾乎長遍了臉上的每一寸皮膚。
昨天剛冒出來的痘痘還沒來得及消,今天又蹦出來一堆新鮮生猛的,新痘疊著老痘,潰破帶白點的一串連著一串,一片連著一片??辞闆r,好像比前幾天,又越發(fā)嚴重惡化了不少。
難怪今天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格外不對。
現(xiàn)在一照鏡子,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適合出門見人。
夏曉琳說得沒錯,這個情況,確實該去醫(yī)院看看了。
可問題是,看病的錢哪里來?去找教育局要嗎?
尊敬的領導您好,我想申請一筆醫(yī)藥費去治個青春痘?
媽蛋!這話要是讓青山自治鄉(xiāng)的教育局老孔聽到,老孔絕對能給他一巴掌,然后再用最起碼價值五塊錢的洗手液,瘋狂洗手消毒半小時以上……
“唉……”江森苦嘆著,只能舉起雙手,伸向臉上的那些孽障。
自己動手,沒病沒災……
他呲著牙、咧著嘴,把一顆顆已經(jīng)“熟透的”痘痘挨個擠破,擠出大量惡心至極的黃白綠色相交的膿液,直到擠出血來,才放過一顆。就這么在鏡子前站了大概有二十來分鐘,心里其實很著急想要開始寫作業(yè)的江森,忽然聽到樓下傳來說話的聲音。
“我草!黃敏捷那個奶,真的大!小榮榮可以去喝兩口,現(xiàn)在喝,還能長高的?!?p> “滾!去死!你個色情狂!你怎么不去喝!”
“哎呀!小榮榮還害羞了~”
“江森也沒比我高,你怎么不讓他去喝?”
“他不行了,看的他臉,明顯就已經(jīng)發(fā)育過頭了,跟你這種沒發(fā)育的矮不一樣……”
邵敏和張榮升一路說著,聲音越來越近,后面又跟上一個弱雞一樣的聲音,文宣賓的嗓音低沉又充滿老實孩子的憨厚勁兒,說道:“今晚又要洗衣服了,好想回家啊……”
張榮升道:“忍忍吧,馬上就期末考了。”
“就是,都只剩最后一個月了?!鄙勖魸M是總算可以放松的語氣,跟著又感慨一句,“不過江森危險了啊,八成得改名叫江麻子了。年輕人,太沖動,不知天高地厚……”
說話間,三個人已經(jīng)走上三樓,直接走進了寢室里。
接著寢室里又不知道說起了什么,傳出一陣歡快的笑聲。
江森默默聽著,沒有吭聲,繼續(xù)淡定地站在鏡子前擠痘痘。
然后過了幾分鐘,老實巴交的文宣賓就端著滿滿一盆衣服走了進來。從門口走過時,文宣賓只是看了眼江森的側臉,就立馬渾身起雞皮疙瘩,連招呼都不敢打,便趕緊低頭走遠。
江森依然不緊不慢,幾分鐘后,終于把痘痘全部擠干凈,然后走到水槽前,拿起他那塊萬分珍貴的透明皂,好好地把整張臉用肥皂清洗了一遍。洗完后,又走回到鏡子前,這才拿出夏曉琳交給他的那支藥膏,開始一點點的涂抹。
這時邵敏忽然腳步匆匆走進來,一看江森在抹藥膏,就立馬隨口大聲喊道:“江森,放棄吧,你這個情況就該去醫(yī)院做手術了!你這藥膏哪兒來的?。啃⌒脑讲猎絿乐匕?!”
一邊說著話,已經(jīng)走進了衛(wèi)生間里,開始嘩嘩放水。
江森聽著廁所里的動靜,把一次性被用掉三分之一的藥膏蓋子擰緊,珍而重之地放回口袋里,才對邵敏說道:“你出醫(yī)療費我就去,誰不去誰是孫子!”
邵敏笑系著褲腰帶從廁所里走出來,笑呵呵回答:“我出個屁的醫(yī)療費!不是你自己的事?。俊?p> “媽個逼,沒錢你說個雞毛???我特么還想白日飛升呢,嘴上說說誰不會???”江森笑罵著,拿著自己的臉盆、毛巾和肥皂出了門,順便拿走了掛在角落里的內(nèi)褲。
這條內(nèi)褲,是他這些年來,唯一的不動產(chǎn)投資——
畢竟內(nèi)褲這東西,沒換洗的,真的不行。而且如果長期只使用一條內(nèi)褲,并且一直用體溫來烘干的話,那無論是從效率還是能耗方面考慮,都太特么太不成正比。
另外還有很關鍵的一點,就是濕內(nèi)褲穿在身上,真的難受……
江森端著臉盆,滿臉藥膏地從屋子走出去后,文宣賓才弱弱道:“江森的臉,好嚇人……”
“唉,是啊,這家伙,將來很難很難啊,我真擔心他就算能考上大學,畢業(yè)了也找不到工作,別人毀容那是可憐,他這種,真的好惡心……”邵敏走到水槽前擰開水龍頭,任由自來水嘩嘩嘩地淌,一副沉重的語氣說著,但隨即馬上又調(diào)門一變,話題轉(zhuǎn)移地非常生硬,炫耀似的問道,“誒,對了,你覺得你歷史會考能考幾分?有A嗎?”
“A個屁……”文宣賓說話的語速,總是那么溫溫吞吞、拖拖拉拉的,很靦腆地笑道,“我能有個B就笑死了,不像你們,都能考A……”
邵敏一本正經(jīng)道:“我覺得地理考個A,還是穩(wěn)穩(wěn)的,歷史就不好說啊……”
文宣賓道:“江森昨天說,他今年三門會考,百分百都能拿A?!?p> “他啊……”邵敏撓撓頭,又跟打自己臉似的道,“怎么說也是能跟胡江志單挑的家伙,歷史會考拿個A,不是應該的嗎?不過話說回來啊,今年期末考,歷史和地理……計算機就不說了,那兩門會考都不算在總分里了,江森的文科優(yōu)勢全沒了,居然還敢跟胡江志打賭,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用他的政治換胡江志的物理嗎,那分數(shù)也不夠換啊……”
邵敏嘀咕著,終于關掉了水龍頭,然后甩甩手,又笑道:“不過好像跟我也沒什么關系,下星期考完地理和計算機會考,這學期又少了兩門課,哈哈,真是想想都高興!”
文宣賓道:“空出來的都上數(shù)學和物理?!?p> “你閉嘴!我不聽、我不聽~”邵敏逗逼地喊著,跑了出去。
水房里頭,只剩下文宣賓一個人,對寢室里的三個同班同學的成績羨慕又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繼續(xù)慢悠悠地跟搞儀式一樣,龜速地處理著他的衣服,好像能洗到天荒地老。
天花板上老舊的白熾燈,習慣性電壓不穩(wěn)地眨了眨。
水房門邊的鏡面上,一道水汽從鏡面吹拂過,吹出幾行一閃而過的字。
殘忍得令人毛骨悚然。
“歷史會考A獎勵:皮膚狀況由超危重度致命性多發(fā)痤瘡綜合癥伴超重度油脂性毛囊炎,轉(zhuǎn)為超危重度多發(fā)性痤瘡綜合癥伴超重度油脂性毛囊炎。
皮膚狀況繼續(xù)改善條件:地理會考A、計算機會考A,本年度期末考試全校排名第一名。失敗懲罰:皮膚狀況復發(fā)為超危重度致命性多發(fā)痤瘡綜合癥伴超重度油脂性毛囊炎。
完成額外獎勵:完美眉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