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旦有些緊張。
一個很年輕的女教師從教學樓后面轉出,朝大門走來,她留著月牙形劉海兒,穿著一身背帶裙,腳步輕盈。
魯旦想要揮揮手,卻沒勇氣揚起手。
淡定些,她只是你的女兒,沒必要害怕。
魯樹突然停了下來,她看到魯旦了。
魯旦還是揮了揮手。
魯樹停在原地半分鐘沒有動,魯旦卻覺得過了一個世紀。
終于,她又朝前走了,這一刻,魯旦簡直要信神了。
“你來做什么?”魯樹眼睛一掃,已經發(fā)現了魯旦糟糕的狀態(tài),她告訴自己不要關心,不要詢問。
“路過,看看你?!?p> “你看到了?!濒敇滢D身欲走。
“樹兒,”魯旦喊了一聲,突然覺得自己的嗓子很干,“你還恨我嗎?”
魯樹身子一震,她沒有回頭,“該恨你的是媽媽,我只是不在乎?!?p> 魯樹堅決地回頭走去。
不是的,媽媽不會恨你,我恨你。
魯旦看著樹兒的背影,有那么一會兒,他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背著小書包去上學的小女孩兒,那時候,如果他能出現在校門口,樹妮兒會多么地高興啊。
為什么孩子們總會長大。
為什么總有些事,想做的時候已經晚了。
魯旦受不了門衛(wèi)尋根探底的目光,推上車子,走了兩步,偏腿上車。
泰明坐在車中,看著魯旦走遠,他突然有了一個更好的主意。
魯旦騎到樓下,發(fā)現小李子正在等他。
“等很久了?”
“剛到?!毙±钭酉霂汪數┌彳囎?。
“扔那兒吧,破車子,不怕丟?!?p> “不能這么說,”小李子笑了,“你這種車子現在很有格調嘛。”
“上個世紀的產物,和我一樣。”魯旦摸出了煙,遞給小李子一根,“從你們所長那里順的?!?p> 小李子接了過來,“還是您老厲害,所長這煙都是自己藏著吸的。”
進入家中,魯旦想給小李子泡杯茶,但是他發(fā)現自己即沒有熱水,也沒有茶,干脆遞給小李子一罐啤酒。
“魯大哥,我正在工作。”
“得了吧,反正你清醒著也不會干得更好?!?p> 小李子想了想,接過了啤酒,“有道理?!?p> “隨便看吧,別問我什么問題,我知道的不比你多,”魯旦坐到了客廳的躺椅上,“我嘛,我要休息一會兒,今天對我來說可不輕松?!?p> “好,我會當這是自己家的?!?p> “別,這不是你家,你是來辦案的?!?p> “有道理?!毙±钭犹统鰜硪粋€小本子,朝陽臺走去。
放學鈴聲一響,孩子們像刑滿釋放一樣沖出了教室,班主任張羅著把熊孩子們聚在一起,排成路隊,送出校門。
魯樹在路口解散了路隊。
“老師再見!”
“同學們再見?!?p> 魯樹疲憊地轉身,她的電動車還停在校門口。魯旦地意外來訪讓她現在還有些心神不寧,以至于沒有發(fā)現朝她走過來的泰明。
“你是魯老師吧?魯旦的女兒?”泰明盡量用自己最溫和的口氣問道。
“你是?”魯樹需要抬起頭才看全泰明的臉。
泰明微微一笑,他突然用胳膊夾住魯樹,同時捂住她的嘴,把她拉進車子后座,關上車門,用備好的膠帶把她綁了起來。
整個過程只用了十幾秒,泰明鉆了出來,坐上駕駛座,開動了車子。
他駛入張老大位于城西的別墅大院時,張老大正站在魚池前看魚,從保鮮袋中重新倒入池中的國壽又死了一條,只剩下四條。
四條。不吉利的數字。
張軍決定再搞幾條類似的。
他把這個決定告訴了剛走下車子的泰明。
“好,老板,我一會兒就去放消息。”
“那個老東西呢?你一定好好伺候了他一番吧。”
“老板,他跑了?!?p> “跑了?”張軍狐疑地看向泰明,“你壯得像頭大猩猩一樣,他是怎么從你手里跑掉的?”
“門沒有鎖好,”泰明平靜地撒了個謊,朝汽車走去,“不過,我抓住了他的女兒。”
“搞什么?”張軍發(fā)起了脾氣,“誰讓你綁架了?我又不是壞人……”他看到被從車中拉出來的、面容嬌好的魯樹,吞下了后半句話。
“放了她?”
“算了,既然抓來了,先關客房里吧,”張軍打量著正做著無畏掙扎的魯樹,“對這位小姐客氣點。小姐,我們不是壞人,只是和你父親有些生意上的不愉快而已,晚上我再詳細地告訴你?!?p> 泰明拖著魯樹朝屋子走去,阿麗穿件睡袍倚在門邊,抽著煙,打量著歪歪斜斜走過去的魯樹。
“阿麗,過來!”張軍一手端著酒杯,另一只手沖門口揮動著,“快點?!?p> 阿麗被召喚了過去。
“你去陪那個魯小姐說說話,”張軍躊躇滿志地說,“就是你們女人最擅長的那些話,衣服啊什么的。”
“你覺得一個被綁架的女人還有心情談論衣服嗎?”阿麗冷笑著。
“又不是你綁架的,呸,也不是我綁的,是泰明自作主張綁的。不過既然她來了,就是客人,招待下也是應該的,”張軍有些期待地看著阿麗,“你去告訴她,我這個人很好的,讓她不用擔心?!?p> “你不是想晚上自己過去說嗎?”
“你去打打前哨嘛,消除她的緊張。好了,別廢話,快去。”
阿麗去了,泰明來了。
“你去通知那個老家伙一下,就說我會好好照顧他女兒的?!?p> 阿麗插入鑰匙,打開了房門。
這是一間修飾華麗的客房,充滿了世俗的熱情,魯樹蜷縮在椅子上,進來的是個女人并沒有減少她驚恐的程度。
“抽煙嗎?”阿麗對著魯樹揚了揚煙盒。
魯樹沒有反應,阿麗自己點了一根煙,倚在門上看著她。
兩人很久沒有說話。
“你是做什么的?”
“你是誰?”魯樹啞聲問。
“這個大房子中的金絲鳥,”阿麗陰郁地笑了,“一個幽靈。”
魯樹抬起頭,驚訝又認真地看了阿麗一眼。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救你?!?p> 魯樹站了起來,她有些不知所措。
“為什么?”
“這不是你現在需要關心的問題。”阿麗淡淡地說。
小李子在陽臺折騰了好一會兒,志滿意得地回到客廳,魯旦閉著眼懶在躺椅上,好像睡著了,他輕手輕腳地去拿自己的水杯,準備喝上一口。
“有什么發(fā)現嗎?”魯旦突然開口,嚇了小李子一跳。
“沒睡著啊,”小李子還是喝了一口,把本子放進了提包中,“小偷是從陽臺外爬進來的,還能看到干了的水印,從種種跡象看,他應該是通過樓下那個平臺爬上來的,我準備下去問問,看他們晚上感覺到什么動靜沒有?!?p> “不錯啊,小李子,真能干,”魯旦又閉上了眼,“快去,等著你的好消息。”
被魯旦夸,小李子心情更好了,他拎著包,步履輕松地出了門。
魯旦在嘴角擠出了一個笑容,這個破樓一點都不隔音,敲門聲在樓下響起,老林家的聲音傳了出來,剛開始,聲音還正常,但僅僅半分鐘后,一個潑辣老太婆的聲音就響徹了整個樓道。
魯旦的笑容擴大了。
大約五分鐘后,小李子回來了,他的臉色很難看,看樣子是惡心到了。
“怎么了,調查不順利?”魯旦一本正經地問。
“沒什么,調查嘛,什么樣的人都會碰到,”小李子用不小心吞了蒼蠅的語氣說著,“不過,魯大哥,你下面那個鄰居也太……極品了?!?p> 魯旦大笑起來。
“攤上這么個鄰居,虧你還能高興地起來,”小李子搖著頭,希望能借此搖落庸俗感,“為了她,搬家都值得。”
“你小子是富人,現在房價天天升,月月漲,有地方住我就謝天謝地了。你問出點什么?”
“有限,她說沒聽到有人半夜經過她的房間?!?p> 也是真話。
“好吧,那你就繼續(xù)努力吧?!?p> “大哥,你休息,我走了啊。”
“不送?!?p> “不用了,不用了?!?p> 屋子又恢復了安靜,但是樓下老林家的嘮叨聲還時不時地傳上來。
魯旦翕動了一下鼻子,鼻炎越來越厲害,即使在夏天,在陰涼點的屋子也要用嘴輔助才好呼吸。他深呼吸著平息疲累的身體,努力整理散亂的思路。
這次的事兒干得不漂亮。
魯旦苦笑起來,自己當時到底是怎么想的?考慮事情太簡單了,這可不是他以往的風格,他現在越來越大意了,可能是因為酒喝太多了,老胳膊老腿,連腦子都老了。
魯樹還是不理我,看樣子這情況永遠不會改變了。
他又想到老伴兒,心中揪揪地疼了起來,他用力地轉移思路,但一時又無事可想,思維困在了空虛處。
電話鈴聲適時地響了起來。
魯旦伸長胳膊,從茶幾上摸到了那個老人機,接通了。
“說。”
“你不應該跑的。”泰明惋惜地說。
魯旦沒有聽出這個聲音,但是他明白其中的意思,他笑了起來,“小伙子,我當警察的時候,不知喊了多少句別跑了,但是從來沒人聽我的?!?p> “說的也有道理,”泰明愣了一下,馬上又找回了堅決的口氣,“不過警察恐怕不會抓走對方的女兒作為替代吧?!?p> 魯旦坐了起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咋呼?”
“你離開書畫苑后,走了中原路,然后停在中原路小學門口,和一位叫魯樹的女教師聊了一會兒,沒說錯吧?順便說一聲,你的女兒真漂亮,張老大讓我告訴你,他會好好招待你女兒的?!碧┟靼l(fā)出了曖昧的大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