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宿命論（二合一）

　　第二天，于東收到了吉米·詹姆斯寄來的合同。

　　合同雙方是于東跟郭建忠。

　　吉米之前從譚鍇那里拿到郭建忠的聯(lián)系方式后就立即聯(lián)系了對方，約了見面之后，直接殺到了郭建忠工作所在的杭市。

　　據(jù)吉米說，兩人的會面非常順利，郭建忠甚至都沒有問到費用，就直接答應了翻譯《第二世界》的事情。

　　其實這也好理解，對于郭建忠來說，這是一個不錯的挑戰(zhàn)。

　　之前在科幻文學這一塊，他總是把國外的那些知名科幻小說翻譯成中文，提供給國內(nèi)的讀者們看。

　　而這次卻完全不同，他需要將一本國內(nèi)的科幻小說翻譯成英文給外國的讀者看。

　　縱觀歷史，《第二世界》或許并不是國內(nèi)第一部被翻譯成外文在國外出版的科幻小說，但在這樣的時期，能有一部如此厚實的科幻小說輸出到外國，絕對能為國內(nèi)科幻界提一口氣。

　　而且，郭建忠接下這個活也有一個額外的福利。

　　他不僅僅是一個經(jīng)常為《科幻世界》供稿的譯者，同時也是一個科幻迷，《科幻世界》他自然期期不落。

　　于東的幾篇小說，他最愛的就是《閉環(huán)》，其次就是《第二世界》。他跟萬千讀者一樣，每月都在等著《第二世界》的最新連載。

　　現(xiàn)在他接下《第二世界》的翻譯任務，也就可以直接拿到原稿，在大部分讀者之前看到這篇小說的全貌了。

　　也就是因為要給他全稿，所以才有了這個合同。

　　合同內(nèi)容主要規(guī)定了郭建忠的保密義務，在《第二世界》未連載完全之前，他不得向其他任何人透露小說后續(xù)的內(nèi)容。

　　接下來，郭建忠的翻譯工作就會正式開始。

　　因為郭建忠是有本職工作的，翻譯只是他的副職，所以他的速度并不快。整本《第二世界》三十多萬字，預計需要三個多月才能翻譯完。

　　至少要到八月份，《第二世界》的英文版稿件才能出來。

　　……

　　周一中午，于東趁著休息時間去了一趟《鐘山》。

　　路過副主編辦公室的時候，他往里面看了一眼，隨后愣了一下。

　　因為坐在辦公桌后面的竟然不是何永樂，而是柳學民。

　　這是有人事調(diào)動，還是說柳學民擅自跑進來坐這個位子？

　　后者的可能性不大，雖然柳學民有些大大咧咧，但這種錯誤應該不會犯。

　　于東又掃了眼辦公室里面的陳設，確實跟之前何永樂在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帶著疑惑，于東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柳兄？”

　　柳學民正在處理手頭的工作，聽到于東的聲音后抬起頭來，笑呵呵起身說道：“于東老師，你來啦，快坐，我給你泡杯茶?！?p>　　“不麻煩了?！庇跂|擺了擺手，笑道：“柳兄你這是高升了？”

　　“嗐，什么高升啊。何主編才是高升，他調(diào)到電視臺做新聞中心主任去了。我就是來頂個班，現(xiàn)在是代理副主編，頭上還頂著代理兩個字呢。”柳學民笑呵呵地說道。

　　“什么代理不代理的，副主編跟主編不一樣，既然能這么快讓你上這個代理副主編，應該很快就會把代理去掉的，我就提前恭喜你了。”

　　“托你吉言了，以后還需要像于老師你這樣的大作家多多支持啊。這次你在咱們雜志發(fā)的《呂秀蘭》我可是看了全文的，不得不說，于老師你雖然年輕，但是已經(jīng)站在了中國文學的最前端了。”

　　“柳兄抬舉了?！庇跂|笑瞇瞇地看著眼前的柳學民，果然人的屁股決定腦袋，之前他還大大咧咧的，這才剛當上副主編，已經(jīng)是有模有樣了。

　　“你來社里是有什么事情么？”柳學民問道。

　　“我找蘇主編有點私事，這中午時間不多，我找完他就要回去。”

　　“哦，那你快去吧，咱們有時間再聊?！?p>　　“好，那我就失陪了。”

　　從柳學民那里出來，于東拐個彎進了蘇桐的辦公室。

　　蘇桐應該是已經(jīng)聽到于東的聲音，已經(jīng)在給于東泡茶了。

　　泡好茶后，兩人相對坐下，蘇桐笑呵呵地說道：“已經(jīng)見到柳學民了？”

　　于東點點頭，“嗯，倒是挺意外的，距離我上次過來也沒多久，這人事調(diào)動也太突然了。聽說何主編調(diào)去了電視臺做新聞中心主任？”

　　“嗯，去了江林電視臺?！?p>　　“江林電視臺？”于東一愣，“我還以為是金陵電視臺?！?p>　　蘇桐笑了笑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往下說，而是提起了張一謀的事情，“我跟張導已經(jīng)確定過了，他后天下午過來?！?p>　　“要我去接么？”

　　“他們開車過來，不用你接。不過既然你做東，飯店就由你來定吧。”

　　“這是自然?！庇跂|笑道，“他們幾個人，提前說一下，我好做安排?！?p>　　“就他一個，你看著安排。”

　　“嗯，那好安排，一會兒我去金陵飯店定個小包廂?！?p>　　蘇桐咋嘴道，“嘖嘖，果然吃大戶是沒錯的。其實吃的地方也無所謂，據(jù)我對張一謀的了解，他在這些方面倒是不太講究?！?p>　　“嗯，我知道?！庇跂|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來什么，又說道：“對了，我還有件事情跟你說，我辦公的那個大辦公室過兩天要重新布電話線路了。到時候會設一座電話，以后你再找我就方便了?！?p>　　“這倒是件好事，回頭電話弄好了你給我個號碼。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在宿舍裝一部電話，辦公室里有電話雖然可以用，但你以后接到的電話肯定會很多，時間長了同事們多少會有意見的。”

　　蘇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繼續(xù)說道：“之前我沒提這個，是因為那時候裝一部電話對你來說花費太高，而且你剛?cè)W校，突然裝一部電話，也容易引起非議?，F(xiàn)在各方面條件都具備，你干脆跟老吳提一下，讓他批個條子，你自費裝一部。”

　　于東點了點頭，認真考慮起蘇桐的這個建議。

　　他之前也想過在宿舍裝一部電話，不過當時也有著跟蘇桐一樣的顧慮?，F(xiàn)在條件確實比之前要成熟一些，而且這兩年國內(nèi)電話這塊的業(yè)務發(fā)展很快，漸漸的裝電話也變得沒那么扎眼，他們大辦公室都裝了電話就側(cè)面證明了這點。

　　“我回頭問問吳校長吧?！?p>　　“這事肯定能成，老吳不會給你設置障礙的，反正也不用學校出錢?！?p>　　“好，那我就先去金陵飯店定位子了?！庇跂|起身道。

　　蘇桐卻擺擺手，指著辦公室里的電話，“這事還自己跑一趟啊，打個電話就行了，我給你找他們的電話號碼?！?p>　　隨后蘇桐親自給金陵飯店那邊打了個電話，把位子給訂好了。

　　……

　　從《鐘山》回到學校，下午于東就去了趟校長辦公室，把電話的事情給吳常新說了。

　　吳常新很爽快地就答應了，當場就給于東寫了個條子，然后于東拿著條子去了一趟后勤部。

　　這條子相當于圣旨了，后勤部接到圣旨，便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

　　這事也不難，正好最近學校要裝幾部電話，到時候跟電信公司支會一聲，讓他們多裝一部就行。

　　于東這邊剛從后勤部出來，正好碰到了程硯秋。

　　“程老師。”于東笑著打了聲招呼。

　　程硯秋對于東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開口道，“你這學期還會開通識課么？”

　　聽程硯秋提到通識課，于東不禁想起之前的事情。當時第一節(jié)課的時候，程硯秋就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了信息表上。

　　那時候于東還以為程硯秋錯填了或者開玩笑，后來卻發(fā)現(xiàn)她來真的，整整十個課時，她一個不落地全到場了。

　　“應該快了?！?p>　　“嗯?！背坛幥镛D(zhuǎn)身要走，隨后卻又轉(zhuǎn)了回來，問于東：“今天晚上有時間么？”

　　“程老師你有什么事情？”

　　“之前你在課上講的有些東西我有些不明白，想請教你?！?p>　　原來就為這個，于東笑道：“談不上請教，彼此交流吧。要不你看這樣，晚上七點鐘我們在第一教學樓門口見面。”

　　“好，晚上見?！?p>　　等到程硯秋走后，于東不禁笑了起來，看來程硯秋對文學課確實很感興趣。

　　……

　　晚上七點，于東踩著點到了第一教學樓門口，程硯秋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于東遠遠地就看到臺階上坐著一個人，湊近了才看出是程硯秋。

　　她攏著雙腿，膝蓋上放了一本書，下巴抵在書上，正發(fā)著呆，于東走到跟前的時候她都沒有注意。

　　書的封面被她的頭擋了大半，不過還是能看得出來是三月份那期的《收獲》。

　　見她沒有反應，于東主動開口道，“程老師，讓你久等了?！?p>　　程硯秋抬頭看了眼于東，又看了看表，搖頭道，“你來得正好，是我來早了?！?p>　　“嗯，我們進去找個自習室坐下來聊吧。”

　　程硯秋站起身來，看了眼教學樓里面，說道：“現(xiàn)在自習室都有人，我們走走吧，邊走邊說?！?p>　　于東點了點頭，“好，聽你的。”

　　程硯秋說是一起走走，卻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兩人就繞著第一教學樓隨意地瞎走。

　　走了一會兒，程硯秋開口道，“于東，你相信人生是不可改變的，是已經(jīng)寫好的劇本么？”

　　這個問題讓于東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她不是說要問自己課程相關(guān)的問題么？

　　不過雖然疑惑，于東還是回答了她：“不相信?！?p>　　聽到于東的回答，程硯秋有些詫異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會說相信?！?p>　　“為什么？”于東問。

　　“我看過你寫的一篇科幻小說，似乎表達的主題就是命運不可改變。”

　　程硯秋說的應該是《閉環(huán)》，這倒是讓于東有些意外，她竟然還會看科幻小說。

　　看著程硯秋在等自己的回答，于東笑著說道，“我寫科幻小說只不過是提供了一種可能而已，我自己相不相信并不重要。而且即便人生的軌跡不可改變，即便劇本早已寫好，我也不會去相信?！?p>　　“或許你的不相信，也是寫進劇本里面的呢？你所有的想法，都是劇本里面為你規(guī)劃好的?！?p>　　于東聳了聳肩膀，“那又怎么樣？難道日子不過了么？”

　　“如果真的是這樣，你不會覺得可悲，或者想著要去改變么？”

　　于東笑道：“那這不就悖論了么，既然我的想法已經(jīng)是劇本寫好的，那我做任何事不都是被規(guī)劃好的？如果我真的主動相信宿命論，那必然會陷入懷疑論中，因為我無論做出什么改變，都能說成是已經(jīng)規(guī)劃好的，因為我們沒有人看過自己的劇本?！?p>　　程硯秋愣了一下，她在思考于東的話。

　　于東再次開口，“程老師，當你看一本書的時候，其實故事已經(jīng)寫好，不會因為你的觀看而改變。你會因此對這本書失去興趣么？”

　　“不會。”程硯秋搖了搖頭，“如果故事很好，我還會看更多遍?！?p>　　于東笑道，“你對一個別人構(gòu)造的故事尚能保持興趣，甚至能看好幾遍。那對于你自己只有一遍的人生，為什么會失去興趣？”

　　說到這里，于東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多了。其實他只是覺得程硯秋表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實在太喪了，人生在世不應該這么喪。

　　就算宿命論是真的，人這一輩子認認真真地演一遍自己的劇本，已經(jīng)非常有趣了呀。

　　程硯秋身上的這種喪，后世在很多人身上都能看到，多少也跟宿命論有關(guān)。

　　過了好一會兒，程硯秋才開口道：“不好意思，我找你是為了請教課程的問題，卻岔遠了。”

　　說著她翻開手中的《收獲》，找到了《寡婦之死》，“你之前在課上講過……”

　　后面程硯秋再也沒有提過宿命論的事情，轉(zhuǎn)而認認真真地問起了戲劇性相關(guān)的問題。

　　她準備得很充分，還弄了個小本子列出了自己的問題。

　　于東也認認真真，逐一地為她解答。

　　程硯秋將小本子上的問題問完，已經(jīng)是一個多小時后。見時間不早，兩人就各自回去了。

　　回到宿舍后，于東看著手上被蚊子叮的好幾個包，忍不住感慨，跟程硯秋走一遭，代價還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