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再過些日子東京將積雪
案幾上放著一封書信。
是小野寺隆的筆記，方方正正的。
對流的天氣此刻似乎抵達了東京的上空，冬季獨有的北風從窗外吹進。
將書信吹到了小野寺七瀬的掌心中。
【小野寺七瀨，親啟。
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不在。
這是我深思熟慮后的決定。
只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們父女二人便不可能過上幸福的日子。
所以我決定就此結(jié)束。
在我走后你不必過度悲傷，因為將不會有討債的人再上門。
武富士、地方金庫、長信銀行等等這些的債務會隨著我的死一筆勾銷。
人本生來，膚淺、苦短、疑惑，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就讓我的懦弱和纏繞在七瀨你身上的不幸就此消失吧。
七瀨你一定要堅強的過完自己之后的人生，不要像我一樣將人生走的一塌糊涂。
想一點快樂的事情吧，七瀨。
比如當你再過二十幾年后，會發(fā)現(xiàn)你的年齡比爸爸還要大了。
再過些日子東京將積雪，寫到這里不免想起矮矮的你穿厚衣服會有多笨。
但想說的太多，可說的多了就下不了決心了。
那就這樣告別吧，七瀨。
再見了。
——小野寺隆】
書信很短，但小野寺七瀨卻一直死死的盯著。
仿佛上面有千言萬語，又仿佛每個字的背后都有著上千字的注釋。
不認真讀的話，是不行的。
不認真把每個字都看出新的世界，是不行的。
終于，在太陽落山，月亮爬上夜空的時候，小野寺七瀬才算讀完了整封書信。
她雙手用力抓著書信的邊沿，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書信揉碎。
那雙猩紅的眼睛望向小野寺隆懸著的身體。
一個懦弱到自殺的人，又哪里有理由讓自己堅強的活著呢？
啊，但如果知道昨晚的壽喜燒就是最后晚餐的話。
應該把牛肉都讓給爸爸的。
反正自己已經(jīng)不會再吃人類的食物，而爸爸其實很喜歡吃牛肉。
臨死之前吃點好的，便是監(jiān)獄里對死刑犯也會如此吧。
“……”
“啪嗒。”
“啪嗒啪嗒?！?p> 小野寺七瀬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淚珠順著臉頰滑跌地上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再過些日子東京將積雪。
再過些日子東京將回春。
到那時，融雪不用說一句話，大地就已淚流滿面。
“這樣哭可不行……”
小野寺七瀨摘下眼鏡用右手擦著淚水。
但這樣還不夠。
她又用另一只手，兩只手一起擦著眼淚。
這樣也還是止不住，她便只能把臉埋進胳膊中。
還好自己是吸血鬼，即使眼睛彤紅的話也不丟人。
七瀨低著頭，將書信折疊整齊收入懷中。
自己是紅著眼睛的吸血鬼，就算上街的話也不會丟人。
“嗦嗦?！?p> 她在父親的錢包中摸索出兩千日元，算上自己身上的錢，二十萬零五千出一點頭，去武富士還債是正好的。
父親的死，是因為欠債太多被逼死。
所以說，自己絕對不能欠債。
一想到自己還欠著債，小野寺七瀬便全身血液忍不住逆流。
既然自己和父親都欠著武富士的錢，那這筆錢，不去償還是不可以的。
只是夜已經(jīng)深了，武富士的街頭商行已經(jīng)不再辦理一般業(yè)務。
那就去武富士的總部吧。
小野寺七瀬知道，武富士的總部就在西新宿站那里，這點不用看報紙，單單那張借款單上就寫明了總部的地址。
“東京都新宿區(qū)西新宿町八丁目十五番一號武富士”
“東京都新宿區(qū)西新宿町八丁目十五番一號武富士”
“咣當咣當。”
電車呼嘯著粗糙而過，光與影在車廂交替來回。
小野寺七瀬就這樣安靜的坐著，手里抓著書包。
“喂，你看那女孩的眼睛，是紅色的……”
“可能是結(jié)膜炎吧?！?p> “我又不是沒有得過結(jié)膜炎，根本不像好吧?！?p> 九十年代美瞳彩片都還尚未發(fā)明，隱形眼鏡倒是投入了使用。
紅著一雙眼睛的小野寺七瀬在人群略是顯眼，還好她一直低著頭倒也沒有多少人發(fā)現(xiàn)。
只是宛如念咒語般，她一直低聲呢喃著‘東京都新宿區(qū)西新宿町八丁目十五番一號武富士’。
出了新宿西口站口后，倒也不用刻意的去找。
因為武富士的總部實在是太顯眼了，在經(jīng)濟破滅的現(xiàn)在，哪家的摩天大樓燈火通明就一定是了。
畢竟其他公司早就受到影響半死不活了，只有全日本第一的高/利/貸公司才會徹夜通明。
而且為了彰顯自己是天降猛男、經(jīng)濟奇才、創(chuàng)新先鋒，武井保雄還把自己的照片掛在公司門口。
面積巨大的大廳富麗堂皇，各種各樣名貴的材料和看起來很厲害的雕塑、浮雕等亂七八糟的元素堆砌在一起，給人營造出了一種很有錢，還是很有錢的感覺。
與其他公司死氣沉沉的狀況不同，武富士大樓內(nèi)部到處是一路小跑的職員。
他們像是勤勞的蜜蜂，從外界一億多國民的存折那里采取到蜂蜜。
自己留下一丟丟作為口糧，絕大部分都要上交給武井保雄，助其在一年前就成為了全日本納稅第一人。
而武井保雄丟下的那一縷殘渣施舍，則會當做是莫大的恩賜。
提著書包身穿校服的小野寺七瀬低頭走到了前臺。
“請問你是來找誰，小妹妹？”
前臺的柜員瞇眼看著小野寺七瀬。
來公司的女子高中生她見得多了。
每天都得接待好幾個。
都是上面的那人物指名的‘女兒’，那些大人物們就是好這一口。
他們雖然有著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金錢，但卻也深知自己青春不在。
只有從發(fā)尖到骨子里都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少女那里，才能貪婪的吸收到那一星半點的曾經(jīng)的青春回憶。
“武井保雄。”
小野寺七瀬直接說出了武井保雄的名字。
“啊，武井爸爸？”聽到武井保雄的名字，前臺柜員一下挺直了腰板，“你是找，代表取締役會長（董事長）？”
“嗯?！毙∫八缕邽侟c了點頭，“我是想將欠的錢還給他?！?p> 說著，小野寺七瀬從懷里取出了二十萬零五千。
二十萬是二十張萬元鈔票。
至于五千的成分就復雜了，有千元鈔票，也有一百面值的硬幣。
前臺柜員小姐皺起了眉毛，眼睛里滿滿的塞滿了迷惑。
那個硬幣她認識。
是百元的，還有五百元的……
這樣的硬幣出現(xiàn)在武富士的大樓里，是一種極大的侮辱。
“咣當當。”
一枚百元硬幣不小心從柜臺上滑落，咣當當?shù)霓D(zhuǎn)動著溜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啊，不好?！?p> 小野寺七瀬小聲驚呼著，連忙彎著腰低頭追了過去。
溜溜轉(zhuǎn)動的硬幣終于停在了地上，只是一只皮鞋卻不小心踩在了上面。
的確是不小心。
直到彎腰低頭的小野寺七瀬撞到了自己的腿時，專務董事小瀧國夫才終于肯低頭看向腳下。
他的眼睛，正好對上了小野寺七瀨猩紅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