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守沉吃了一驚。
許博問,“什么……意思啊……”
展笑剛要開口,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疑神疑鬼的看看四周,嘟囔著,“這說的是我和黑啤的事……應(yīng)該,不會消失吧?”
許博隨著展笑的目光,也四處看著,“什么消失?誰消失?”
展笑糾結(jié)了一下,舒了口氣——
那次展笑和殊守沉也是拿錢辦事,完成雇主的委托后,打算離開時,被人攔下了,原來雇主早就計劃好要滅口。
也是巧了,當天是殊守沉那一世的最后一天,他們在逃跑途中,殊守沉忽然暈倒了,展笑背著他剛跑到車旁,那伙人也追了上來。
展笑迅速的把殊守沉扶上副駕,剛啟動車,副駕的車窗被人撞碎,眼看著一把尖刀伸了進來,黑啤一口咬在刀刃上……
展笑看向殊守沉,“然后,你的脖子保住了,黑啤被拎了出去。”
許博輕聲問道,“再然后,你就開車帶著叔走了?”
“是?!闭剐Φ?,“當晚,雇主給我發(fā)了一段視頻,廠房里,兩個男人分別抓著一只黑貓的前后肢,把它仰身按在木板上,雇主拿著釘錘走過來,身后的兩個人,一個拿著一壺開水,一個拿著一條皮鞭……”
“快別說了香香……”許博表情扭曲著,轉(zhuǎn)頭看向黑啤,黑啤抽著鼻子,聞著桌上的蒸魚。沈藍的手,一直蓋在它的耳朵上。
殊守沉問道,“每一世,你都能找到我跟它?”
展笑搖頭,“每一世,都是它先我一步找到你?!?p> 殊守沉追問,“你們九世尋覓,為的是什么?”
“是啊……我們到底他媽的為的是什么?”展笑晃著神,這次,他是真的迷茫了。幾生追逐尋覓,幾世相遇分離……把殊守沉的一切還給他,再全部收回,這就是他們要做的事嗎?
許博和沈藍都很疑惑的聽著殊守沉跟展笑的對話。聽到這時,殊守沉也有了跟他們兩個一樣的表情。瘋小子的瘋言瘋語他聽多了,但眼下見瘋小子的這般困惑模樣,又不像是裝出來的。
殊守沉想繼續(xù)追問,但不知為什么,雙唇微微張開后,又悄悄的合上了。也許,是不習(xí)慣瘋小子突然安靜下來。
展笑拿起筷子,挑了一小碟魚肉,推到黑啤面前,臉上的陽光燦爛又回來了,“黑啤,這幾頓就吃剩菜了,成嗎?”
許博問道,“為什么?”
“還好意思問為什么?現(xiàn)在沒進賬,全是支出,再這么下去,哪還買得起魚罐頭?”展笑起身,“我去要幾個打包盒,一會兒能打包的都帶走,別浪費?!?p> 許博追出去,“香香,你是開玩笑的吧?兩頓飯你就山窮水盡了?哎!我們的工資你可不能拖欠??!”
沈藍靜默的看著黑啤吃魚,若有所思。
殊守沉問道,“會不會后悔來故人歸上班?”
沈藍搖頭,“當初投簡歷時,就沒把它當成書店,純粹是喜歡這個名字。只是沒想到,這里還真的不只是一間書店?!?p> 殊守沉沉默著,別說是沈藍了,他自己也沒想到。
沈藍思量片刻,問道,“剛才香香說的這一世,那一世的,是什么意思?。肯阆阋膊皇侨祟悊??”
殊守沉想了想,人類的范疇,瘋小子應(yīng)該跑不了,只是不太正常。
沈藍還想說什么,許博拿著幾個打包盒進來了,“叔,你看哪些菜需要打包?”
殊守沉輕輕拍了拍桌子,黑啤意會跳了上去。
“黑啤聞過的,都打包?!笔馐爻磷叱霭g。
“叔!”沈藍跟了出來,“剛才吃飯時,老黃提到的那件事,你們真的不管了?”
“你想救那個孩子?”
沈藍道,“我只是覺得,父母作孽,不應(yīng)該讓孩子食惡果。他第一次失去媽媽,是被生父從生母身邊帶走,第二次失去媽媽,是繼母離世,第三次失去媽媽,是生母離世……有這樣經(jīng)歷的四歲孩子,恐怕不多吧……”
殊守沉不明白沈藍口中“這樣的經(jīng)歷”,到底哪樣了,他甚至覺得,那孩子還沒有黑啤慘。他雖然沒了媽媽,但還有爸爸,還有家,還活著。
人類最渴望的,不就是活著嗎?
魂魄雖然對那個孩子出手了,但也只是為了報復(fù)那個背叛他的男人。如果它真想要了那個孩子的命,那個孩子早就成為第八滴血了。
停車場,三個人都各懷心思的坐在車上,等著許博。
十幾分鐘后,許博抱著黑啤,拎著一袋子剩菜走過來??捶至?,黑啤好像很喜歡赫海齋的味道。許博身邊的毛毛學(xué)著它的主人,一路搖頭晃腦。
展笑面無表情的開車,殊守沉靜默的看著他,好像從安息島回來后,這瘋小子就不怎么喜歡說笑了。
沈藍望著窗外發(fā)呆,黑啤瞇著眼睛,許博跟毛毛睡著了。
展笑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沒接。
電話又響了,五次后,展笑接起,吼著,“黃鼠狼!你有完沒完!”
許博嚇得一激靈,睡眼迷離的看著展笑,“誰,誰啊……誰又惹著你了?”
老黃在電話里聲音低沉,“哎……又死了一個?!?p> 展笑心里咯噔一下,“是……小孩兒啊?”
老黃回道,“二奶……”
展笑皺皺眉,“不是,他到底在外面包了幾個???”
“八個,現(xiàn)在全死了?!?p> 展笑問道,“最后那個怎么拖到現(xiàn)在?”
老黃嘆了口氣,“雇主當初沒跟我說實話,最后死的這個才是小兒子的親媽,一直被雇主藏在身邊……”
展笑不解,“藏在身邊,藏哪了?”
“保姆。”
殊守沉跟老黃一起答道。
展笑看了眼殊守沉,許博好奇的伸出腦袋去聽電話,被展笑一巴掌拍了回來。
展笑問道,“最后這個怎么暴露的?”
老黃道,“也是怪她自己,她把小孩帶到自己房間,不知死活的偷偷教那孩子叫自己媽媽,還跟那小孩說,她才是孩子的親媽,結(jié)果被雇主的亡妻看到了?!?p> 展笑沒好氣道,“找死!事情都鬧到這份上了,她還來這么一出!”
老黃問道,“這事你真不再考慮考慮了?看他亡妻的架勢,我估計那孩子也就這兩天的事了……”
“你趕緊把錢還了!不然你就是第十個!”展笑掛了電話。
許博問道,“什么事???是不是又出人命了?”
展笑冷著一張臉,“沒事,有事也不關(guān)我們的事?!?p> 許博小心翼翼的提醒著,“但是你開錯路了……這可關(guān)我們的事……”
展笑沒好氣道,“地球是圓的,我怎么開都能回去!”
深夜,殊守沉聽到隔壁一聲重重的嘆氣,看了一下時間,凌晨兩點。起身撐起困陰傘,穿墻過去。
展笑坐在床邊,看到殊守沉突然出現(xiàn),嚇了一跳,煙蒂掉在地上。
“叔……咱不是說好了不能這樣嘛!”展笑按著胸口,“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我這來干嘛?”
“你大半夜的不睡覺,捧著手機干嘛?”殊守沉看著展笑的手機,界面停在通訊錄黃鼠狼的名字上。
展笑把手機扣過去,若無其事道,“一個正值青春期,火氣旺盛的美少年,后半夜看手機能干嘛?找樂子唄!”
殊守沉說道,“如果是因為黑啤,大可不必?!?p> 展笑又點了一根煙,漫不經(jīng)心道,“跟黑啤有什么關(guān)系?”
“那一世,黑啤被那些人抓走,是因為救我,你扔下黑啤,也是因為救我。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為此感到愧疚,也應(yīng)該是我,不是你?!?p> 展笑抬起眼,“那你感到愧疚了嗎?”
殊守沉搖頭,“沒有?!?p> 展笑笑了下,“也對,你能在無魂,無魄,無記憶的情況下,開始慢慢注意到身邊的人,這已經(jīng)讓我很意外了,怎么可能會對一只貓有愧疚之心?更何況,那都是幾輩子以前的事了?!?p> 殊守沉問道,“既然已經(jīng)過了幾輩子,為什么不能放下?”
“叔,話不能這么說的。看似人只活一輩子,但這輩子的苦果和劫數(shù),都是與前世有關(guān)的,死亡從來都不意味著結(jié)束?!闭剐菸豢跓煟昂谄【饶?,跟我扔下它,是兩件事?!?p> “死亡不是結(jié)束,遺忘是結(jié)束嗎?”殊守沉說道,“我跟黑啤已經(jīng)不記得的事,你也可以選擇忘記,讓它結(jié)束?!?p> 展笑看著殊守沉,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們之間會有這樣的對話。
殊守沉已經(jīng)不是他印象里的那個人了,一直以來,殊守沉就像一塊頑石,冰冷,強硬。展笑從不奢望殊守沉有一天能長出人心,因為人心是脆弱的,這對殊守沉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展笑只希望,在他每次獨自走向死亡時,能聽到殊守沉在身后叫他一聲。
殊守沉見展笑沒回話,又勸說了一遍,“忘了吧。”
展笑苦笑,“忘了?我的人生中,永遠都不會有這兩個字?!?p> 殊守沉說道,“黑啤喜歡助魂,如果你想為它做些什么,就做一些它喜歡的事?!?p> 展笑撓撓頭,“可是老黃要我們做的是助人,不是助魂?!?p> 殊守沉說道,“完成雇主的委托是助人,了卻魂魄的心愿是助魂,看你想幫誰了?!?p> 展笑正思索著。
殊守沉拿起展笑的手機,撥通了老黃的電話。
良久,電話那邊睡意模糊的傳來一句,“展爺爺……你……”
“地點。”殊守沉說道。
幾秒鐘的靜默后,那邊“咕咚”一聲,像是什么沉重的東西掉到了地上。一句謾罵后,老黃聲音高亢嘹亮,“哎呦呦!是師爺?。∥椅椅荫R上把地址給您發(fā)過去,您等一下啊,馬上馬上!”
殊守沉把手機還給展笑,淡淡道,“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