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看這些文字，估摸著有兩百多個，若要逐個排列不知得排到猴年馬月去，而且言辭的聯(lián)系又生澀難尋其意……
用詞晦澀難懂？
趙水忽然抬起頭，看向了冰階上的書卷。
若所猜沒錯，這幾句話應(yīng)當(dāng)是藏在這百余卷的古書中——至少，是意出于此。
難道要想出得去，就要將這里的書全部看完？趙水倒吸一口冷氣。
雖說他樂于讀書，但畢竟做不到一目十行，若還要通詞達(dá)意的話，他可不敢保證在餓得昏厥之前，能把這里的書看上個半成。
“真是難為我了。”趙水嘆道，索性四腳朝天仰倒在地，徹底松垮了身子。
晝夜奔波，加上牽動惡淵海星靈一事讓他心事重重，并未得到好好的休息。而眼下無人在旁，不知所往，反倒使他完全地放松下來，很快地，便墜入了夢鄉(xiāng)。
這一睡，睡得極為踏實自在。
此時的高塔中，因為頂部的光線被遮擋住，徹底黑了下去。
蛇鼠在方才的旋風(fēng)中早就躲藏得沒了蹤影，四下一時寂靜。蘇承恒從懷中取出火折點亮，看看周圍的地面，只留下剮蹭的斑駁血跡。
“趙水呢？”赫連破問道。
蘇承恒的側(cè)顎動了動，黯然抬首，回道：“石塊聚集時，他在上面。”
掌心蓄力，一團(tuán)紅光從赫連破的胸前亮起，在他轉(zhuǎn)肘揮臂的同時，化為兩股內(nèi)力驟然向上射去。
塔內(nèi)頓時亮起。
兩人一齊望向上部，不由得屏住氣息。
只見塔壁上的棺木側(cè)蓋都不見了，其中的尸身或多或少地被剛才的風(fēng)吸出來，半掛在棺材沿上，有的已是骸骨，有的則肉身未消，這么一乍眼，恍若群鬼出世，將往外撲。
“既無他的蹤跡，便是被困在塔頂?！碧K承恒說道。
“嗯。”赫連破回應(yīng)道，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
“世子在想什么？”
“過來的時候，趙水沒怎么說過話，心緒消沉，而先前那惡……沒什么。”
蘇承恒聽他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住，又見他搖頭笑笑，心內(nèi)有些迷惑。
剛欲開口，忽聽旁邊癱坐在地的小壯指著上頭道：“那個，林大哥！”
一轉(zhuǎn)頭，眾多懸掛的尸身中，有一個黑影像是蜘蛛般攀著塔壁不斷向上，分明是剛剛提刀攻擊趙水的林開葉。
“那個人——”
“承恒，你帶小壯先走，告知衛(wèi)連他們塔內(nèi)之事。”赫連破說道，“這里我來想辦法?！?p> “是！”
紅光頓收，赫連破沉息一瞬，展起雙臂向塔壁飛了上去。
“呼……”
趙水迷迷糊糊中深呼一聲，眼皮重新感受到光芒的覆蓋。
慢慢轉(zhuǎn)醒，他顫動著眼睫嘗試睜開眼，看見空中那璀璨光彩中飄浮字塊，反應(yīng)了好一陣兒，才想起了自己的處境。
好舒服的一覺啊。
身子回轉(zhuǎn)氣力，心中也頓覺通暢，趙水從地上爬起來，搓了搓有些發(fā)寒的雙手，看向周圍一圈的書卷堆。
“既然閑著也是閑著，那便看看這惡淵古墓里的書究竟說著怎樣的話。”他心道。
于是深吸一口氣，趙水走到一處冰階坐下，倚著階壁抽出一卷竹書，拉開細(xì)讀起來。
古人云，“猶且具名廢寢，昃晷忘餐?！钡珜w水而言反而本末倒置，不是因?qū)Ｐ淖x書而廢寢忘食，而是為了忘記眼下所困腹中之饑，不得不強(qiáng)行讓自己投入書卷之中。
此處的藏書涉獵頗廣，有趙水以前讀過的孔孟老莊、天文地理，也有從未聽說過的內(nèi)功術(shù)法、天人之術(shù)。雖然一開始讀起來費勁，但逐漸理出古人論述的架構(gòu)，明曉了幾分理后，還算有些意思。
塔頂?shù)娜疹^始終高高照耀，趙水不知時間，便不覺疲倦。
渴的時候舔舔冰階，剛開始好幾次都把舌頭給粘在了上頭，后來便熟練地先動用真氣將冰捂熱些，再吸汲些許冰水。至于果腹——趙水選擇忘記這件事。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
等一下！
趙水抬頭上看，視線掃過一眾文字，嘴角一彎。
“找到了。”他笑道，蹭地跳起，舉臂去抓空中的文字，從“我”、“無”，到“近”、“知”，逮著一字便往按于地上。
金光一字字亮起，在趙水的縱躍跳動下，連成了一句話。
光芒突然閃動，化成一片白，逼得人只能閉目回頭避開。
待再轉(zhuǎn)過身，地上排列的一行字已然不見，而石塊間，出現(xiàn)了一道與那排字一樣長的裂縫。趙水伸手去摸，還有陣陣小風(fēng)穿縫而來。
“太好了?！壁w水心道，站起身來，看看空中少了兩成的木字群，信心倍增。
但他忽而發(fā)覺，自己好像有些不太對勁兒。
若在以往，這樣上躥下跳數(shù)十下，氣息多多少少有些影響。然而此刻，別說沒有喘氣了，就連心跳也沒有一點兒變快——
莫不是好久未曾進(jìn)食，五感衰退了？
可除了略感空腹外，他身上的力氣似乎絲毫未減，能走能跳，比于常人。
趙水舉起兩手?jǐn)傇诿媲翱戳丝?，困惑間，轉(zhuǎn)腕出力。
真氣如往常般隨之而動，可丹田里的內(nèi)力，卻如一潭死水般，毫無動靜，就像憑空不見了一樣。
奇乎怪哉。
“還是先想辦法出去要緊?！壁w水拍拍胸脯道，振奮起精神，再次落座于冰階的書堆旁。
一本接一本，趙水有時看得兩眼干澀、直打瞌睡，強(qiáng)咬著牙硬著頭皮一個個字地看下去。而有時思緒通暢，又沉迷其中恨不得不眠不休來全然通會其中的意思。
隨著瀏覽過的書越來越多，空中的文字亦越來越少。
地面上，現(xiàn)出了如蜘蛛網(wǎng)的交叉裂縫，趙水甚至能偶爾看見底下的閃電。但如此薄薄一壁，仍無法直接沖撞開來。
直到空中剩下了二十四個字后，趙水掃遍群書，沒有找到可以將他們串連起來的那句話。
再翻一遍，還是找不到。
沒有日落日出，時間仿佛就此停滯一般，整個世間，都與趙水沒有關(guān)系了。
倘若一直找不到，他覺著也許所剩無幾的余生就要在這個書堆組成的古墓中度過、而后安眠了。
那底下的他們呢，爹娘呢？
這些日子，他們一定想方設(shè)法地尋找他。茫茫然不知所蹤，高塔之上可望而不可即，甚至很有可能，以為他已然離世……
趙水越來越無法心安。
抓著剩下的木字翻來覆去地排列，攤了一堆書卷在地上，甚至連那《反星冊》都細(xì)讀了好幾遍，仍是毫無頭緒。
“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趙水倒在地上仰天長嘆，無奈吟誦道。
“乒乓！”
“咻——”
耳邊的裂縫中，突然傳來隱約的打斗聲。
幻聽了？
趙水如岸上的魚般嗖地翻身，將側(cè)耳貼在地上，迎著那輕風(fēng)屏息細(xì)聽。
真的有人在下面，還拿著什么東西在敲打石壁。
“有人嗎？是誰來了……”趙水拿拳頭砸地叫道，口齒因許久未多言語而有些含糊，“我是趙水，我在這里！”
敲打的聲音登時不見。
趙水的心中怦怦直跳，在再次歸于靜寂的那一片刻里，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會否將不知名的對方給嚇跑？
就在他的希冀漸漸熄滅的時候，石縫那頭，傳來一聲熟悉的問話：“趙水？”
“赫、赫連世子？”
“是我?！?p> 唇齒因激動而哆嗦著，趙水感到滿腔的激動往上涌起。
若是換了別人，他也許心內(nèi)只有感激與欣喜，可當(dāng)聽到赫連破的聲音時，心里涌出的卻是說不出的感動與酸意。
就像是個迷了路的孩子，東奔西走中終于被家里人找到一般的委屈。
他趙水，心底里，原來早已不止將赫連破看作普通的同伴、或是輔佐的世子——
他還是，他的兄長啊。
“趙水，你還好嗎？”沒聽到回音，赫連破語氣有些焦急地說道。
“我在?！壁w水咽了下喉結(jié)，趕忙回道。
“這石壁被星靈禁錮，無法硬破。你里面是何情形，可有破解之法？”
“這里……將分散的字排列成一句話，應(yīng)該就可化解。但是還剩最后二十四個字，始終想不出順序為何。”
說話間，趙水突然聽到底下傳來人的喘息，以及兵刃相向的撞擊聲。
是在打斗。
他連忙問道：“是誰？”
“沒事?！焙者B破的聲音遠(yuǎn)了些，聽上去說話有些吃力，“你先說，哪些字？”
趙水穩(wěn)穩(wěn)心神，蹲起身，望著空中的木塊說道：“穴、孟、什、耄、乙……”
“再說一遍?！?p> “穴、將……吉、唇、丸……”
如此重復(fù)了三四遍后，石壁下，傳來赫連破的一聲淺笑。
“這么簡單的字謎，這么些天竟愣是沒得想出？”只聽他略帶無力的嘲弄，說道。
“字謎？”
趙水倒是未曾往這上面想過。先前幾句都是現(xiàn)成的語句，他便想當(dāng)然地以為剩下的這些個字也是意有所指的一句話，可字字分離無所關(guān)聯(lián)，才絞盡腦汁了許久許久。
眼下被赫連破這么一點，再看那些個字，突然有了些許頭緒。
“正確的順序應(yīng)是，乙、力、丸、什——”
“穴、吉、閔?！壁w水接著赫連破的話說道。
原來如此，竟是這樣。
趙水突然覺得，自己在這里浪費了這么久的時間，真真有些傻愣了。
前十二個字，是以筆劃為序依次排列，而后十二個字，則涵蓋了十二時辰的偏首——怪不得始終讀不通呢，壓根兒不是一句話！
這個出題之人，還真是惡趣。
被撈下的木字排列兩行，依次沒入金光之中消散。
所站的石壁處，開始猛烈地震動，發(fā)出“咯咯”的碎裂聲。
“小心！”趙水向底下喊道，翩身飛起，靠邊躲了過去。
中央的一圈石塊重新散開，沒了支撐后宛如散沙般脫落，向塔底墜落，形成了一個一人長的圓洞。
圓洞破落的邊緣處，先后飛上兩人，各自站在趙水的斜對面。
這是趙水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赫連破。
束發(fā)的發(fā)帶半散，垂下凌亂的發(fā)絲。面黃肌瘦，臉上蹭著一塊塊臟灰，眼中都是通紅的血絲，卻在看著他，發(fā)白的唇間還帶著笑。外衣已不見，衣衫破亂，甚至還有磕破的血印子，他一手抓刀、一手握拳，十指間，都是發(fā)紅的血痕。
“你……”趙水瞠目道。
“臭小子。”赫連破動了動腳步，回應(yīng)道，“平日里如此聰慧，卻被這字謎壓得讓我好找?！?p> 他站立不穩(wěn)，說著便要傾身倒下去。
趙水立即沖上前扶住他，手掌在他的背上磨搓翻轉(zhuǎn)，用力一推，注入內(nèi)力。
赫連破的真氣渙散、丹田虛空，如久旱逢甘霖般汲汲若渴，吸收著他的內(nèi)力。
難道說，自己困在這里的時刻里，赫連破都在攀著塔壁，不吃不喝地黑暗中一直摸索著，上來尋他？
“可以了?！焙者B破脫開趙水的手，說道。
“你體力不支，我再——”
“你不也一樣?！?p> 哪里能一樣。一個運氣不好被困住，亡則亡矣，一個卻是為助他人而困。
“小子，呂懷慈呢？”這時，跳上來的另一人在掃視一遍周遭后，沙啞著聲音問道。
趙水轉(zhuǎn)頭看向同樣蓬頭垢面的林開葉，沒有答話。
林開葉的雙眼已經(jīng)有些直愣，沒有耐心再問，便大步往邊上的冰階上找去。
呂懷慈的尸骨被破布包裹著，放在冰階的一角。林開葉胡亂地翻開書卷堆，扯到了布條發(fā)現(xiàn)骸骨后，愣然片刻，便將破布一把掀開。
他的視線在骸骨上來回掃動，干澀的眼中剛閃出濕意，又倏忽不見。
“冊子呢？”他問道。
“什么冊子，我不知道。”趙水回道。
林開葉瞪著大眼看向趙水，在辨認(rèn)他說的是真是假。但余光一轉(zhuǎn)，突然發(fā)現(xiàn)距離趙水腳邊不遠(yuǎn)的地上，有一本不是竹木書卷的書冊，正攤開著。
電光火石間，林開葉如猛虎般沖了過來。
趙水眼眸一亮，撤步上前，翻起跟頭去拾撿那書冊。
兩人的手同時觸到了它，力量扭轉(zhuǎn)間，書冊“嘩啦”一下被扯成兩半，紙張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