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崇云也看到了永琪和福靈安,沒再去阻攔瑛麟,只是站住不動。
陳可齋走上前,站在瑛麟身旁,他雙手抱拳,向永琪躬身一拜,笑盈盈地問:“榮郡王一向可好?”
永琪也躬身回了個拱手禮,道:“永琪見過舅父大人!”
陳可齋聽到永琪稱自己為舅父,而不是岳父,可見永琪心里只認同懿澤是妻子,而瑛麟恐怕什么都不算。
永琪望著陳可齋,問:“皇阿瑪?shù)教幎颊也坏骄烁福瓉砟先思也卦谶@里?”
陳可齋笑答道:“老夫只是今日在這里?!?p> 永琪忽然變了臉色,問:“你以為你滿世界換住所,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嗎?”
陳可齋仍然笑著,答道:“不敢,這不就讓王爺找著了嗎?王爺現(xiàn)在就可以讓總兵大人把我抓走!遺書,我已經(jīng)寫好了。接班人,我培養(yǎng)了一群呢!”
陳崇云已然想到,一定是自己魯莽地帶瑛麟在總兵府翻墻,才把永琪和福靈安引到了這里,以至于陳可齋被發(fā)現(xiàn)。
聽到“遺書”二字,他心中咯噔一驚,向身后大喊:“來人吶!保護義父!”
片刻之間,四合院中集滿了人,他們?nèi)寂e著棍棒刀劍,站在陳可齋的左右和身后。
福靈安舉起右手,拇指和食指相對彈動了一聲,隱在墻外、樹上的士兵也紛紛圍過來,齊刷刷地持劍佇立在永琪和福靈安的身后。
永琪不解地問:“舅父為什么一定要造反呢?請恕我直言,皇阿瑪并沒有什么對不住舅父的地方,舅父卻私自養(yǎng)兵,蓄意謀害皇族性命,至今不知悔改,未免有些大逆不道吧?”
陳可齋笑嘆道:“這件事,老夫一時半會也跟王爺說不明白,一句話概括就是,官逼民反。”
“官逼民反?”永琪無奈地笑了一下,仍是不解,問:“舅父這是什么話?您老人家不就是官嗎?難道浙江巡撫的官位還不夠高?委屈了你?”
陳可齋答道:“浙江巡撫的官位,已經(jīng)抬舉老夫了。只是老夫無能,做不好這個官?!?p> “為什么?”永琪感到十分好奇。
“王爺年輕,對官場的事知之甚少,官與官之間的關系是很微妙的,做一個清官很不容易,想成為一個能為老百姓做些實事的好官就更難了。我這個官,表面上做得風光,內(nèi)里其實得罪了不少人,如此,難免仕途受阻,正經(jīng)地公事公辦也四面碰壁。老夫倒不怕惹是非,只怕連累別人,擁戴我的人越多,被我連累的人就越多。食君之祿不能為君分憂,受民擁戴卻不能為民做主,怎么做得好官?”陳可齋笑著,無奈地搖了搖頭。
永琪正解道:“你的意思是說,官場上貪污腐敗者多,你如果不跟他們串通一氣,便會得罪他們,他們也就刁難你,擁戴你的百姓也因此被你連累受到不公待遇。你上懼得罪同僚,下憂百姓遭殃,上下矛盾,無法做官?!?p> 陳可齋笑道:“不錯?!?p> “那你為什么不把這些告訴皇阿瑪呢?”
“地方勢力,難以查證,瞞天過海很容易,比不得天子腳下。我沒有實在的證據(jù),一張嘴能說什么?扳不倒,只會連累更多的人!”
“我岳父是京官,他也曾在杭州為官,江浙一帶的貪官,他應該了解不少吧?你可以找他作證,說不定,他還可以幫你收集證據(jù)!”
“你說觀保???”陳可齋搖了搖頭,笑嘆:“他如果肯幫我,我何至于今天?觀保崇尚無為而治,在我看來,他不是無為,而是無能。他也壓根不愿做官,少年時是被父母所迫,走了仕途,被罷官時不知有多心花怒放呢!若不是為了讓他的寶貝女兒、你的嫡妻有個后臺可依靠,他早就解甲歸田了。身在官場,他只顧著明哲保身,遠離是非,巴不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天下太平!”
永琪不太相信,也不樂意陳可齋這樣貶低懿澤的父親,問:“他如果真如你說得那般無能,怎么會補缺京官,還官職越來越高?”
陳可齋答道:“因為他是滿人,京城到處都是滿人,正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不像漢人那么步履維艱!”
聽了這句,永琪很是生氣,斥問道:“難道大清還不夠重視漢人嗎?自太宗皇帝以來,漢人參與科舉、漢人為官得還少嗎?”
“王爺以為這樣就夠了嗎?”陳可齋冷笑一聲,望著瑛麟,笑道:“方才我的女兒說她姓萬琉哈氏,她說那句話的樣子,是如此沾沾自喜。不少漢人都以抬旗為榮、以賜滿洲姓為榮,連我的女兒都如此,我真不知是該感到榮幸,還是感到悲哀?”
瑛麟看了陳可齋一眼,不自覺地鎖住眉頭,她從不曾輕視漢人,做出此種形態(tài),完全是無心之失??蔁o心如此,才更說明清朝擬定的種族等級地位對人的毒害之深。
永琪沉思了一陣,又對陳可齋說:“或許,大清對滿漢是有所不公,但皇阿瑪是一位明君,他不會對貪官坐視不理,更不會讓百姓置身水深火熱之中。你跟我回京見皇阿瑪,把你所知的貪官污吏、冤假錯案都告訴他,我會幫你查證,也會保護你的安全,你解散掉天下會,不要再造反了好嗎?”
陳可齋微笑著搖了搖頭。
永琪問:“你不愿意?”
陳可齋笑道:“王爺這么說,老夫很感動。但天下會是解散不了的,因為天下會是天下的。你也保護不了我的安全,我入京一定會死,而且會死得很難看!并非浙江貪官多,天下貪官都很多,要遠多于清官,只不過貪的程度不同,有的巧取豪奪,有的見好就收,而且官僚之間,盤根錯節(jié),可謂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你說是辦還是不辦?這就好比一棵參天大樹,生病的枝丫比健康的枝丫還多,若是把這病樹枝都砍了,樹就不像樹了,可是如果不把病樹枝都砍掉,那好的樹枝遲早也會被傳染,最后連累樹干,連樹根都爛在土里!”
永琪問:“那你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呢?”
陳可齋答道:“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棵樹連根拔起,還此地一片凈土,然后另外種樹!”
“好你個陳可齋!既然你執(zhí)意要與我大清對抗,就休怪我無情!”永琪勃然大怒,抽出福靈安的劍,指著陳可齋的脖子。
陳崇云立刻甩出拂塵,纏住了永琪手中的劍,喝道:“你若敢對義父不利,我一定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福靈安一腳踢了陳崇云的手臂,拿回佩劍,合在腰間,躬身向永琪拜道:“王爺不必親自動手,吩咐微臣即可?!?p> 永琪伸手止住了福靈安,向陳崇云道:“我還要跟你算賬呢!我那么信任你,你為什么要騙我?”
陳崇云答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愿伏法,任憑王爺發(fā)落。但我沒死之前,不會允許你動義父一根汗毛!”
“算你有種!”永琪將目光從陳崇云轉向福靈安,道:“總兵大人,把他給我抓回去!”
福靈安示意下屬,立刻將陳崇云拿下,押住了陳崇云的雙臂。
陳可齋往前走了一步,還未開口,陳崇云忙喊道:“義父不要管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永琪抓住瑛麟的手腕要走,吩咐福靈安準備撤回。
“瑛麟……”陳可齋忽然抓住了瑛麟的另一只手,他望著瑛麟,眼神中充滿擔憂,似乎已經(jīng)預感到這次別離,此生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永琪瞟了陳可齋一眼,淡淡地說:“她已經(jīng)嫁給我了,我有權利帶走她,請你放手!”
“請王爺善待她。”陳可齋只交待了這一句,又默默松開了瑛麟的手。
永琪沒有理會陳可齋,扯住瑛麟的手腕,頭也不回地走了。
福靈安帶人跟上,問:“王爺就這樣放過天下會的余孽?”
永琪答道:“我不想再看到血流成河的場面,如果消息傳到皇阿瑪耳中,我會一力承擔這件事?!?p> 回到總兵府,福靈安先行退下,交待下屬在永琪房外守衛(wèi)。
永琪將陳崇云和瑛麟留在房中,單獨審問。
陳崇云跪下,向永琪深深一叩首,道:“多謝王爺放過義父!”
“你用不著謝我,我也不是為了你。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們兩個是舊相識!”永琪坐在椅子上,神色凝重地望著眼前的兩個人,道:“自己做過什么,自己主動承認,別讓我一句一句地問!”
瑛麟一直不動聲色地站著,就好像眼前的事與她無關一樣。
陳崇云答道:“王爺說得對,我的確騙了你。福晉是神族,在王爺蒙難時一直隱身跟隨左右,保護王爺,為截斷蘇丁倫的追兵,私引天雷劈開地面,得罪了雷神,才有了王爺和眾將士看到的那一幕五雷轟頂,我卻借機謊稱福晉為妖?!?p> “就只有這一件事?”永琪似乎不太相信,因為在去到賭坊守株待兔的時候,福靈安已經(jīng)告訴他,軍營中的命案,多半是瑛麟和陳崇云合謀的詭計。
陳崇云道:“我所做過得違背良心的事,只有這一件。為此,師父收回了我的通神之眼,還將我逐出師門。”
永琪不解地問:“付出這么大代價都要去撒謊,究竟為何?”
陳崇云道:“我是一個孤兒,曾被義父收養(yǎng)多年,后來雖修行在外,卻時刻思報養(yǎng)育之恩。義父得了重病,未必有幾年好活,他想見他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我口才不好,勸不動義父的女兒,她拿這件事作為交換條件,我違心為她撒謊,她卻食言了,最后還是被我強行拖到義父面前的。沒想到,她不僅沒一句好話,自始至終竟然連一聲父親都不肯稱呼,我真后悔,怎么會相信這個冷血無情、背信棄義的小人?”
永琪憑感覺,覺得陳崇云所言不假,但他必須把軍營中所謂“妖邪”禍害人命的事給審問清楚,因此又問:“那軍營中被栽贓到懿澤頭上的‘瘟疫’,接二連三死去的士兵,又是怎么回事?”
陳崇云信誓旦旦地說:“貧道曾立重誓,絕不傷人性命,不會參與這樣的事?!?p> 永琪聽了這話,其言外之意,也就是說命案之事系瑛麟所為,陳崇云不曾參與。
但瑛麟顯然沒有承認的意思。
永琪還是只能問陳崇云:“你至少不應該是個知情者嗎?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p> “沒有親眼所見的事,即便心里有數(shù)也是不能胡說的,請王爺見諒!”陳崇云說罷,向永琪叩首再拜。
永琪心想,陳崇云受陳可齋大恩,大約不愿意這樣當面揭穿瑛麟。
他站起,扶起陳崇云,道:“我信你了,你護送我和瑯玦了那么長一路,我從不曾忘,我要你去劉總督的軍營,將這件事解釋清楚,還懿澤一個清白,好嗎?”
陳崇云欣然接受,辭別永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