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續(xù)閣中青煙裊裊,眾人皆退。
獨留一白須老者與白衣少女僵持對視。
“為什么,”老者捋著雪白胡須看著眼前垂眸的乖巧少女,三百年啊,區(qū)區(qū)三百年,當(dāng)年那個尚在學(xué)步的小娃娃竟也有了自己也看不透的心思,“先對使者出手,后又沖上天庭本非你本意,幸沒有傷亡,你年幼飛升,一時道心不穩(wěn)也是有的,帝后也不會責(zé)怪你,你——為什么詳裝失憶?”
自知失憶一計瞞不得過丹棱老君,也未想瞞,畢竟丹棱替自己在帝后掩了過去,只是沒想到他會直接來問自己,晏和抬眸真誠道:
“不瞞老君,寒山之覆多有疑點,如今寒族雖只剩我一人,但我也欲查明此事,給父母一個交代。晏和年幼,顧不得什么神魔局勢天下太平,只是我心已決,意再難改,如今帝后不欲與魔界交惡,我亦擔(dān)心被天族阻攔,故有此舉,實在沒有惡意?!?p> 七句真,三分假。晏和說的句句是實話,組合起來卻非真意。
可以相信嗎?這位自小相識,處處提點的老者可以相信嗎?
若九神之紛,禍起蕭墻,丹棱會站在哪邊呢?
是替已故的昔年之友扼腕,還是繼續(xù)做清閑富貴的忠良臣子呢?
而自己,又會這位亦師亦友的老者置于何地呢?
正思量著,一只手掌卻是沉沉拍了下來,落在了晏和肩頭。
“嗨!早說嘛!小老兒還以為你是受刺激太大,不想面對當(dāng)前局勢,方才,我還請了旨替你去料理端靈夫婦后事,還說你這得靜養(yǎng)好些日子呢?!?p> 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這位小殿下,她說謊的時候,眼珠會震動得厲害,還是太年輕了,三百歲?端靈凈教些什么術(shù)法劍招,小姑娘竟是連說謊都不曾學(xué)會。
丹棱嘆氣,“原是小老兒誤會了?!?p> 這年輕人心里還是壓不住事啊,但帝后二人對九神之族的壓制,九重天又有哪個明眼神仙看不出來呢?
神魔之戰(zhàn),九神之紛,亂世吶。
「三百二十歲的上神公主,堪堪飛升就能力敵魔神」
「寒山孤女喪親,心神狂亂,大殺四方,險些入魔」
「晏和殿下醒轉(zhuǎn),忘卻不堪」
…
這便是九重天上,近日神君仙友最熱的談資。
但不論如何,昔日傳聞中的上神公主如今已成了伶仃無助的寒山孤女,這件事卻是真真實實的。
中有好事樂禍之徒,奚落嘲諷,亦有人念舊日之恩,持維護(hù)之心,但更多的是感嘆的時世易遷:眼見著她授上神,賜華簪,眼看著她毀道心,險入魔;天意莫測,凡人尚可求神問香,而神又能如何呢?
而話題的中心,恰逢不幸的寒族孤女晏和小殿下,正一人呆坐,玩賞著一只金簪。
雙鳳搖纏枝簪原是歷代天后相傳的信物,只是如今皇儲未立,二皇子與五皇子勢如水火,這簪卻已送出了手。
原是以為飛升賜簪是帝后拉攏之意,還曾為此松了口氣,沒想到還是逃不過此劫。
寒族既已覆落,此簪也便再沒有用處了。
時移事易,昔日之榮寵,今日之利劍。
方知疾風(fēng)催秀木,若想韜光養(yǎng)晦,清凈避世,必要處理好此簪的去向。
病傷初愈,晏和便大大方方地請見了重華宮。
天帝天后二人并居高位,縱使身衣常服,亦顯雍容之態(tài),只是一道流光玉珠簾相隔,難見真顏。
階下少女亦跪伏叩首,素服在身,長發(fā)委地。
“晏和自知年幼,德行未全,道心不穩(wěn),亦無功名在身,先父母在世時曾多次叮囑過雙鳳搖纏枝簪貴重非凡,須處處留意,萬般小心,如今晏和失了母家庇佑,素服在身,再無護(hù)簪之力,還愿歸還此簪,以乞心安?!?p> 皓衣少女的聲音一字一句飄蕩在華殿之上,冷靜克制,卻又在提及“先父母”微微顫抖,忍聲啜泣,令人動容。
“雙鳳搖纏枝簪再貴重,亦不及寒氏一族長居孤地,世代鎮(zhèn)守邊境之功。天賜之物萬沒有收回去的道理,如今端靈、玉瓊夫婦二人御敵仙逝,朕更該厚待于你,何來還簪之意?”天帝威嚴(yán)拂袖,似有不滿之意,卻又緩緩放軟了聲調(diào)。
“阿和性情溫和,自是本宮看著長大,今下時局不穩(wěn)更應(yīng)該好生休養(yǎng),九重天規(guī)矩多,本宮許你不必拘著,行止只與在寒山時一般,常來重華宮走走,看看我們老人家也是好的?!碧旌笙崎_幕簾,脆玉撞珠,清脆下階,攙起病弱少女,輕輕拭去鴉羽下的淡淡淚痕。
重華宮侍者嘴風(fēng)最嚴(yán),沒有人知道,晏和去殿前訴了什么,只是有神女見著晏和拿著簪盒進(jìn),又拿著簪盒出,便知個大概。
晚間又有使者傳旨賜居晏和孚寒殿,追封端靈上神與玉瓊神女夫婦二人為端靈神尊與玉瓊神后。天帝天后二人之意便依稀明了——縱然寒山慘遭滅門,昔日前景無量的年輕上神道心有損,那支象征著未來帝后的雙鳳搖纏枝簪也還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