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治世道,亂世佛(二)
楊艷的提醒是有道理的。
妖僧既生而為妖,肉身自然與人不同,尤其這還是一條成了精的蟒蛇,心臟根本不在胸腔之內(nèi),是以袁戰(zhàn)這一劍雖然將其重創(chuàng),但卻并未斷其生機。
只見妖僧掉在地上以后,先是不停的翻滾,猛然間又一停,身體開始迅速的變長,頭、腳、手足也漸漸縮進身體里面,變成一條大蛇。
蛇身足有五丈長,水桶粗細,遍體黑鱗,中間摻雜了許多的白紋,頭頂有一雞冠狀凸起,形狀怪異,樣貌猙獰,稍微一動,從蛇身上散發(fā)出濃烈的腥臭味,令人聞之作嘔。
袁戰(zhàn)雖然早就知道這是一條蛇妖,卻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模樣,況且妖精之說以前只是見聞于傳說故事等等虛妄之言,如今看到實物,確實是被嚇了一跳。
袁戰(zhàn)如此,更別說現(xiàn)場那些人了。
但是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想要逃跑,蛇妖已然發(fā)狂一般向他們沖了過去。
首先倒霉的就是妖僧帶來的黑衣人。
蛇妖受創(chuàng),憤怒與劇痛刺激之下根本不管是什么人,沖進黑衣人中間,大嘴一張先吞掉前面兩人,蛇身再一橫掃,把其他黑衣人壓死、打死不少,僥幸逃過一劫的也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但蛇妖的目標是袁戰(zhàn),他已經(jīng)從銀蟾奔襲的方向確定袁戰(zhàn)的位置,這一狂怒出擊就是沖袁戰(zhàn)而去的。
袁戰(zhàn)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眼看蛇妖已經(jīng)失去理智不分敵我,于是轉(zhuǎn)身向來路跑去。
他的用意很簡單,即便與蛇妖打上一架也得換一個地方,遠離此地,否則楊艷這些人都有可能遭受池魚之殃。
楊艷剛才的境況他已經(jīng)看得很清楚了,恐怕不能再與蛇妖硬扛了。
而且他也不想在這些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實力。
這一全力奔逃,速度很快,轉(zhuǎn)眼就又回到了坡頂上,縱身向下一躍,隱身在亂石堆后。
很快,蛇妖也追了過來。
一股腥風掠過,從坡頂上露出兇惡的蛇頭,兩只豎瞳往下面一掃,殷紅的蛇信在嘴邊吞吐不定,不一會兒就鎖定袁戰(zhàn)藏身的大體位置,惡狠狠撲了過來。
袁戰(zhàn)知道蛇的嗅覺格外靈敏,藏身之處不可久留。
好在他也沒想躲避太久,銀蟾在手中一顫,徑往他的身后飛了出去,然后雙手各從亂石堆里抓起一塊青黑色的鵝卵石。
嗚!
一塊鵝卵石脫手飛出,拖著一溜兒青光直朝妖蛇的腦門砸去。
妖蛇爬行的勢頭稍緩,蛇頭向后一仰,又猛的甩了回來,正撞在鵝卵石上。
啪的一聲,鵝卵石被撞的粉碎。
妖蛇頓了一頓,大概沒想到暗器會如此不堪一擊,但也只是一轉(zhuǎn)瞬之間的事情,隨即張牙舞爪又向袁戰(zhàn)撲來,速度比剛才又快了一些。
袁戰(zhàn)連忙從石頭后面跳了開去,疾奔幾步,轉(zhuǎn)到了妖蛇的側面,一揚手,另一塊鵝卵石繼續(xù)打向蛇頭。
一般而言,蛇身上都有兩個最厲害的武器,其一是蛇口,以吞咬吸噬為主,任何生靈法寶一旦被它咬上就很難逃脫;另一個就是蛇身,千萬不要以為蛇身光滑平整人畜無害,其實它比蛇口的吞咬更加危險,一旦被它纏上,僅一個絞字訣就能讓很多對手陰溝里翻船,最后葬身蛇腹。
幸虧袁戰(zhàn)來自后世,對蛇的這種特性多少有些了解,在這種人與蛇的近距離的追逐中,才放棄了像一鶴沖天等飛縱類的身法,以防人到了半空被妖蛇掉頭攔上,非被它一口給吞了不可。
鵝卵石再次被蛇頭擊碎。
但這都是袁戰(zhàn)的障眼法,他已經(jīng)趁勢轉(zhuǎn)到了妖蛇的側后方,雙手再在地上一陣亂抓,隨便抓起了兩塊大石頭,手一揚,同時投了出去。
妖蛇感覺到被戲耍,蛇頭左右一擺,擊碎巖石,蛇身猛的一個翻滾,橫向輾向袁戰(zhàn),蛇頭簡直就跟一道黑色的光一樣,向后一繞,劃地為圓,把袁戰(zhàn)給圈在里面,同時蛇尾豎起,如同一把尖刀指向里面,防止袁戰(zhàn)逃走。
袁戰(zhàn)倒吸一口涼氣,成了精的蛇妖果然跟普通的蟒蛇不一樣,其智慧絲毫不亞于人類。
不過有智慧也沒用,總不能連孫子兵法也學過吧。
聲東擊西,看你這蠢蛇如何應對。
袁戰(zhàn)大喝一聲,平地躍起丈許來高,人在半空里,右手回環(huán)劃了半個圓圈,一記龍拳,轟向蛇頭。
這一拳幾乎凝聚了袁戰(zhàn)全身的修為,元力自氣海瞬間升起,轟轟然涌至拳頭之中,再從拳頭上面爆發(fā)出來,撞擊到空氣上面,發(fā)出一陣虎嘯龍吟之聲。
妖蛇早就已經(jīng)刺激的發(fā)狂了,袁戰(zhàn)這一拳正合它意,于是蛇頭與拳頭便在天上相距兩丈的空間內(nèi)撞上了。
轟——
一聲巨響夾雜在狂風怒號之中,在一人一蛇之間爆響開來。
接著,又是噗的一聲悶響,好像有皮革之類的東西被銳器拉開了。
袁戰(zhàn)在爆裂聲中被震的倒飛出去,重重的摔在山坡上面,與妖蛇相比,修為上還是稍遜一籌。
反觀妖蛇,實力雖然占據(jù)了優(yōu)勢,但剛把袁戰(zhàn)給擊飛出去,隨即上半截蛇身一僵,不能動彈了。
就在蛇頭往下約三分處,一個銀光閃閃的東西正簪在蛇頸上面。
銀蟾偷襲成功,正中妖蛇的七寸。
不僅如此,在釘進蛇軀以后,銀蟾噬血的本能莫名解禁開來,正全力的吸噬蛇血。
不一會兒的功夫,蛇軀就變得干癟枯萎起來,轟然倒地。
袁戰(zhàn)躺在地上斜眼看著妖蛇的變化,半晌才爬起來,活動了一下胳膊腿,掐訣念咒,手往回一招,突的一聲,銀蟾飛回。
只是入手之時嚇了一跳,原本亮晶晶如同銀條一樣的銀蟾,此時變得殷紅似血,像極了一根血玉瑪瑙。
袁戰(zhàn)連忙在心里默念了一下法訣,感覺銀蟾沒有異常的變化,這才小心翼翼的別到腰帶里面,暫時沒敢往頭發(fā)上插。
來到妖蛇旁邊,用腳踹了一下,發(fā)現(xiàn)一動不動,好像是真的死了,這才算放心。
這家伙應該怎么處理呢?
袁戰(zhàn)心說,可是一抬頭望見山坡下面,好像有人影在活動,不禁又想起了楊艷他們,連忙向坡下跑去。
來到跟前終于看清楚了,原來是楊艷手下的那些護衛(wèi),在他與蛇妖離開以后終于反應過來,沖殺過去,把剩下的黑衣人全都給殺了,然后圍到楊艷調(diào)息的那塊巖石旁邊,為她護法。
護衛(wèi)不認識他,見他飛跑著從上面下來,頓時都一陣緊張,紛紛亮出了刀劍,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剛才的場面太過震撼,他們又都不清楚袁戰(zhàn)的底細,生怕他趁機傷害小姐,是以才嚴陣以待,但雖然如此,卻沒人敢對袁戰(zhàn)出手。
袁戰(zhàn)見他們緊張兮兮的,嘿嘿一笑,擺手道:“我找……他的?!?p> 說著指了指驢車,赫然發(fā)現(xiàn)劉四不知從哪里又鉆出來了,正一臉小心的向他招手,讓他過去。
袁戰(zhàn)就一點頭走了過去,胡亂問了劉四兩句話,一抬頭發(fā)現(xiàn)馬車那邊多出來一些人,有年輕的仆婦,有年長的管家,當然車前也有一些護衛(wèi),擋在那里不讓外人靠近,不過他們所有人也跟那些護衛(wèi)一樣,對袁戰(zhàn)敵意很大,見他看來,就都低下腦袋不敢看他。
“走吧!”
袁戰(zhàn)看了一眼,向劉四一揮手,示意離開。
他們畢竟不是一路人,跟在一起容易引起別人的誤會。
劉四剛才就躲在驢車下面,可以說目睹了所有的殺戮,如果身上能夠生出一對翅膀,早就飛起來逃離此地了,聽袁戰(zhàn)一發(fā)話,二話不說,拉起驢子就走。
誰知剛走了兩步,就聽一個虛弱的女子聲音叫道:“等一等——”
說完就是一陣劇烈的喘息之聲,明顯中氣不足。
袁戰(zhàn)怔了一怔,只好站住,慢慢轉(zhuǎn)過身來。
只見楊艷已經(jīng)睜開了雙眼,正默默的注視著他。
袁戰(zhàn)打量她一眼,見她臉色很蒼白,呼吸也不穩(wěn)定,原本潔白的衣裙已然被鮮血染紅,胸前有一灘血跡,殷紅刺目,大概真元受損后吐血所致,就現(xiàn)在這樣子別說護送家眷了,恐怕自保之力都不多了,想了想,就抱拳說道:“楊……小姐有何吩咐?”
楊艷緩緩開口,說道:“袁兄為何會在此地?”
袁戰(zhàn)指了指驢車,道:“奉府衙之命,送人返鄉(xiāng)。”
楊艷眸光往驢車上掃了一眼,緩緩點頭,道:“小妹有個不情之請,還請袁兄應允?”
袁戰(zhàn)不禁一皺眉,馬上想到了一件事情,心里也瞬間涌起了各種各樣的念頭,都是有充分的理由來拒絕他人的,可是當目光與楊艷的眼睛一碰觸,不知為何,心底轟的一下,一轉(zhuǎn)眼間又全都煙消云散了,只好訕訕的說:“什么事兒?”
楊艷吐出一口長氣,似是調(diào)整了一下氣息,這才說道:“既是同路,不如你我結伴同行,也好相互照拂?!?p> 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喘息。
袁戰(zhàn)聽了心說這哪是什么請求,分明就是命令他嗎,沒法拒絕,再看她喘息起來萎靡不振的樣子,不由在心里長嘆一聲,回道:“好吧,那就一起走吧?!?p> 楊艷聽了,臉上浮起笑容,慢慢又閉上了眼睛。
袁戰(zhàn)知道她得好好調(diào)息一下,于是不再打擾她,轉(zhuǎn)頭對劉四道:“一起走吧?!?p> 說完也不管他是否答應,就朝著黑衣人的尸體走去了。
來到跟前,二話不說,提起一具尸體,轉(zhuǎn)著腦袋兩邊張望了一眼,尋了一個大的土坑,過去把人安置在里面。
然后一個接著一個,沒多久就把所有的黑衣人死尸都給歸置在了里面。
有將軍府的護衛(wèi)看著難過,也過去把戰(zhàn)死的護衛(wèi)收斂起來,一起安置到了坑里,用兵刃掘土掩埋。
大家本來是對手,活著的時候生死搏殺,死后卻是同穴安葬,說起來也算是一種緣分了。
袁戰(zhàn)則站到旁邊,雙手抱拳默默禱祝,功德林開始引渡鬼魂。
等到超度完畢,袁戰(zhàn)衣袖之中已然收集了四五十枚陰蝕果。
在這期間,眾護衛(wèi)也已經(jīng)收拾好了行裝,準備上路。
為了讓楊艷靜養(yǎng),其中一輛馬車里面的人全都登上了另外一輛,空出車子讓楊艷獨坐。
車隊上路,緩緩而行。
劉四趕著驢車跟在后面,袁戰(zhàn)坐在他對面的車轅上。
楊艷的車就在他們前面。
行了沒多久,袁戰(zhàn)忽然從車上下來,追上前面的馬車,掀開一角車簾,把一個小包裹扔了進去,低聲說了兩句話,又回到了驢車上。
“我說袁爺,干嘛要跟他們一起啊,你剛才是沒看到,太懸了!”
劉四一邊趕車,一邊小聲說道。
袁戰(zhàn)只有苦笑的份了,該是他愿意一起走的嗎。
因為楊艷身上有傷,車行不易太過顛簸,所以走的很慢,中間又停下來休息了一次,大家吃了一些干糧,天黑的時候不過走了三四十里,在一座小鎮(zhèn)上停下了。
此鎮(zhèn)名為柳鎮(zhèn),但是人口實在少得可憐,只有區(qū)區(qū)相鄰的三四個村莊。
剛一到鎮(zhèn)上,楊艷那邊就有人先行出去尋找住的地方了,等到車隊過去,已經(jīng)在一家小客棧門前等著了。
進店的時候,袁戰(zhàn)這才看到中間那一輛馬車上下來的婦人和小孩子。
楊艷服了袁戰(zhàn)贈的靈果,功力恢復大半,傷痛盡去,下車的時候已經(jīng)不需要人來攙扶了。
在客棧門口,她向袁戰(zhàn)招了招手。
袁戰(zhàn)卻搖了搖頭,不肯過去,堅持與劉四還有眾護衛(wèi)待在一起,等到送上飯菜,大家有說有笑一直飲用,倒也很熱鬧。
飯罷,袁戰(zhàn)想要去房間里休息,結果還是被楊艷給叫住了。
“袁兄請稍等一下吧,家母有事相詢。”
楊艷看著他笑瞇瞇的說。
袁戰(zhàn)這才知道那位婦人竟是楊艷的母親,只好走了過去,躬身行了一禮,道:“見過夫人!”
楊夫人眼圈通紅,想是路上哭過了,見袁戰(zhàn)行禮,連忙道:“袁公子客氣了,請坐吧?!?p> 袁戰(zhàn)側身在旁邊坐下,只是對面是楊夫人,旁邊是楊艷,眼睛不好在兩個女人的身上轉(zhuǎn)悠,只好朝著楊夫人另一側的小男孩笑了笑,輕輕向他揮了揮手。
哪知小男孩一點兒也不眼生,直接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撲到他的腿上,嘿嘿叫道:“大哥哥好!”
袁戰(zhàn)很意外,就把他抱了起來,放到腿上,逗弄著說道:“小弟弟也好!”
小男孩馬上又問:“大哥哥,你是我艷姐姐的好朋友嗎?”
袁戰(zhàn)一愣,抬頭向楊艷看了一眼,見她臉上竟浮現(xiàn)出了一絲紅暈,就連忙低下頭說道:“你姐姐啊,太兇了,我可不敢做他的朋友?!?p> 小男孩一聽大樂,拍著巴掌叫道:“姐姐兇,姐姐兇……“
楊艷見狀,俏臉一板,對他兇巴巴的說道:“胡說八道,我哪里兇了……”
說完似乎感覺不對,又連忙改口道:“平兒,你再胡說,小心我打你屁股了。”
說著揚起一只手,朝小男孩凌空比了一比。
小男孩害怕,哧溜一下鉆進了袁戰(zhàn)的懷里,惹得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笑,氣氛似乎變的輕松了一些。
楊夫人輕輕嘆了口氣,對袁戰(zhàn)說道:“聽艷艷說,是你斂的茂兒的尸體,他……他死前可痛苦嗎?”
袁戰(zhàn)這才知道他們叫他來的目的,要說楊茂之死最清楚的也只有他了,于是扶起小男孩,坐正了身體,認真回答道:“應該沒有吧。晚輩收斂公子尸身時曾仔細查看過,當時一下就過去了,不會有太大的痛苦?!?p> 楊夫人聞言又流下了眼淚,聲音悲切說道:“多謝你了?!?p> 說完又泣不成聲了。
楊艷低聲安慰了母親兩句,就扶著她向后院去了,一眾丫鬟婆子連忙跟上,只是臨出門時忽然又回過頭來,對袁戰(zhàn)說道:“袁兄請稍坐,小妹去去就回,稍后還有事相詢?!?p> 袁戰(zhàn)點點頭,目送他們離去。
楊府的管事見小姐與袁戰(zhàn)有約,就沒敢離開,吩咐伙計送來一壺香茶,他在一旁陪著品茶。
一壺茶下去,楊艷還是沒有回來。
“無量天尊,敢問兄臺去往雞鳴山可是這個方向?”
袁戰(zhàn)坐的無聊,正想尋個借口先回房間一趟,等楊艷出來了再過來,就在這時,店外忽然響起一聲響亮的道號聲。
若是尋常人,聽到這一叫聲頂多耳朵被震上一震,轉(zhuǎn)眼就好了。
可袁戰(zhàn)不同,他的聽力早就超越常人很多,這一聲道號又是這般響亮,聽到耳中簡直就跟暮鼓晨鐘一般,震的耳膜嗡嗡直響,久久不息。
此人絕非等閑之輩。
袁戰(zhàn)連忙循著聲音望了過去,一眼看到窗外街上站著的那一名道人。
最先映入眼簾也是最扎眼的莫過于道人背上的那一把長劍,劍匣古樸,劍柄式樣奇特,在夜晚燈光的照耀下映著點點幽光,劍穗是兩條用金線編織成的絲絳,倒垂下來,搭在他的肩膀上同樣一閃一閃的。
看到這把劍,袁戰(zhàn)一下想起山口前面那兩個道士,不知他們是不是一起的。
不知是否袁戰(zhàn)的目光觸動了他,正在問詢中的道人忽然一扭頭,朝袁戰(zhàn)看了過來。
這兩道目光看上去很平和,沒有透露出任何的不悅甚至是殺機,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袁戰(zhàn)竟感到了一種壓力,像是被一只兇猛的野獸盯上了一樣,看著那一道目光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zhàn)。
這算是警告嗎?
袁戰(zhàn)知道道人誤會了,以為對他有所圖謀了,以前曾聽人說過,旅途之中有三類人是不能招惹的,分別是僧、道、尼姑或者單身的女子,眼前這位就是其中的道了,于是連忙朝著道人一點首,微笑抱拳,不等他有所表示,便即轉(zhuǎn)過了頭,不敢再看。
這樣一來,壓力頓時不見了。
雖然沒有正面觀看,但袁戰(zhàn)眼中余光仍然透亮,直到道人上路,消失在窗外,他這才招過伙計,問道:“雞鳴山是什么地方?”
伙計道:“雞鳴山,好地方啊,山上有一座無相寺,很靈驗的,這周邊幾十里內(nèi)有人拜佛都會去那里的?!?p> 無相寺?
袁戰(zhàn)心中一動,又問:“怎么走?”
伙計抬手指了指窗外,道:“朝這個方向直走,大概二十里就到了。”
袁戰(zhàn)一看,他指的正是道人剛才離去的方向。
“那個……曲管事,我有事得出去一趟,小姐出來麻煩你跟她說一聲。”
一頓之后,袁戰(zhàn)對管事的說道,然后不等他回復,快步向店外走去,來到街上,朝著道人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只是就這短短的功夫,竟然看不到道人的身影了。
用得著走這么快嗎?袁戰(zhàn)心說。
回頭再想一想,從剛才聽到道人高唱道號就感覺有些奇怪,不過是打聽一下路而已,有必要這么大聲嗎?
還有回頭查看那一眼,既像是警告,又像是某種試探。
他在試探誰呢,是袁戰(zhàn)嗎?
所以,袁戰(zhàn)這才一聽到無相寺就動了查個究竟的心思,萬一此人跟蛇妖是一伙的呢?
好吧,去雞鳴山瞧上一瞧。
袁戰(zhàn)走的也很快,轉(zhuǎn)眼之間就來到了街首,再往前走就離開柳鎮(zhèn)了。
出離柳鎮(zhèn)一里多地,四下已經(jīng)看不到人跡了,袁戰(zhàn)便甩開了大步奔跑起來,期間還使上了鶴拳的許多飛縱跳躍的身法,速度就更是驚人了,只覺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兩邊的景物就如同過電影般快速向后倒退,就跟一輛奔馳的汽車差不多。
“想不到我的輕功竟達到這種地步了。哈哈哈哈……”
袁戰(zhàn)越跑心中越是興奮,洋洋自得,就差直接笑出聲來了。
剛跑了三四里地,前面黑夜當中忽然現(xiàn)出一個人影。
袁戰(zhàn)連忙放慢了速度,腳步也變輕了一些,輕手輕腳的跟上,等到離得近了,看出就是剛才那一位道人。
道人好像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追蹤,行路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只管在前面帶路。
袁戰(zhàn)知道似這種黑夜中的跟蹤是很容易惹人誤會的,若對方發(fā)現(xiàn)了也不好解釋,于是就盡可能的放輕腳步,延長兩人之間的距離,潛行漸進。
似這般走了個把時辰,前面夜色中現(xiàn)出一座大山的影子,橫亙在他們的前面。
道人又走了一會兒,就在山前停下了。
袁戰(zhàn)連忙躲到旁邊的山石后面,只探出半邊腦袋向前張望。
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道人也不見有繼續(xù)走的打算,就在山前站著,仿佛入定了。
時間如流水,半個時辰轉(zhuǎn)眼即過,就在袁戰(zhàn)等的有些不耐煩,尋思著是否放棄然后回頭時,忽然一陣沙沙沙沙的聲響從山上響起,一個嘶啞并有些熟悉的聲音從前面響了起來:“臭道士,你還真敢來,看來是真的嫌自己命太長了。既然如此,佛爺我就成全了你……”
袁戰(zhàn)聽到這個聲音就覺得全身一震。
這不是那條蛇妖嗎?
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怎么又活過來了,還跑到了這里跟道人約戰(zhàn)?
凝目向?qū)γ嫱?,只見道人的對面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肥頭大耳,一身寬大的僧袍,正是蛇妖。
雞鳴山?
無相寺?
難道蛇妖就是無相寺的僧人,這座山就是雞鳴山?
袁戰(zhàn)心里一陣后悔,如果是,那他豈不是闖進了蛇妖的巢穴里?
就聽道人洪亮的聲音回答道:“青松上人,你也是修行幾百年的妖族高手,到得今日能夠褪去妖身修成人形實屬不易,又何苦要摻與這世間之事,誤了自己的修行呢?”
聽他的口氣竟與蛇妖認識。
袁戰(zhàn)直到這時才知道,蛇妖的來歷果然非同一般,竟然已經(jīng)修煉了幾百年,那么他白日里設計襲殺蛇妖的舉動現(xiàn)在看來實在太過冒險了,一個失手可就萬劫不復了。
他對蛇妖死而復生一事始終想不明白,難道真如楊艷所說只有滅了他的元神才能徹底殺死他嗎,可他的元神又藏在哪兒呢,肯定不在七寸上。
就聽蛇妖重重的哼了一聲,大聲回道:“其他人我可以不管,但那名女子佛爺我是要定了,你要識相的就不要插手此事,免得誤了你的百年道行?!?p> 道人搖了搖頭,高聲唱道:“無量天尊,那貧道就不能袖手旁觀了。請吧!”
說完舉起右手,食中兩指駢起,向上一挑,插在后背劍匣中的長劍嘡啷一聲飛了出來,金光一閃,拉出兩丈來長的光束,猶如長虹貫日,懸停到兩人中間。
仙劍!
袁戰(zhàn)一看,不禁呲牙啰嗦了一下。
這把劍可比楊艷的飛劍強太多了。
蛇妖也不再廢話了,嘴一張,吐出一顆血紅的珠子,綻放出數(shù)丈長的紅光,如同一幢血色的光幕,徑向金虹罩去。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妖丹?
袁戰(zhàn)盯著珠子看了兩眼,在心里尋思,他能夠看得出來蛇妖對待道人還是很認真的,并沒有像楊艷那般輕松自如。
金虹血光甫一碰觸,就激烈的爭斗起來。
兩道光芒上下翻飛,此起彼伏,金色與紅色的光芒照亮了這一片天地。
袁戰(zhàn)看得目瞪口呆,目眩神馳,差點兒都忘了他來此到底是干什么的。
半個時辰后,雙方誰都沒有更進一步,也都沒有退縮。
又過了半個時辰,金虹血紅仍舊,不分軒輊。
到了這時候,袁戰(zhàn)也終于看出來了,道人與蛇妖勢均力敵,平分秋色,誰想在短時間戰(zhàn)勝對方都幾乎不可能。
那么他再繼續(xù)觀看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了,估計不會有結果的。
于是袁戰(zhàn)生出了去意。
既然兩個人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趁著他們現(xiàn)在無暇顧及身外,他還是趕緊撤吧。
想到這里,就躡手躡腳向后走開了,走得大約一兩百步以后,直起身形,撒腿快跑,轉(zhuǎn)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是袁戰(zhàn)沒有注意到,在他快步奔跑的一刻,道人與蛇妖幾乎同時轉(zhuǎn)過了目光,向他消失的地方望了兩眼。
回到客棧,店門已經(jīng)關了,大堂里亮著一盞小燈,散發(fā)出微弱的光芒。
出門這么久,楊艷他們肯定不會再等他了,于是他也沒有打擾店家,翻墻進院,找到自己的房間推門進去。
躺在床上但是怎么能睡得著呢,耳中聽到的是屋外草叢里蟲子的鳴叫聲,心中想的卻是方才人、妖激戰(zhàn)的場面,一點兒睡意也沒有。
最后干脆坐起來,雙手掐了一個法訣,默念心經(jīng),就在這大通鋪上修煉起來。
“袁小哥……”
“袁公子……”
“袁少爺……”
“袁爺!”
袁戰(zhàn)是被一陣急促的呼喚聲給叫醒的,拉開門一看,見是劉四,一臉的著急。
“怎么了,劉大叔?”袁戰(zhàn)問。
劉四見他醒來,臉上露出驚喜,叫道:“快點出去瞧瞧吧,出事兒了?!?p> 袁戰(zhàn)問:“什么事兒啊,這么著急?!?p> 一邊說著一邊關上房門,向外走去。
昨晚念著心經(jīng)修煉了大半夜,直到天邊露出曙光,這才倒在床上睡著了,曲指算來還不到一個時辰。
劉四跟在后面一邊往外走,一邊嘴里念叨著:“是你家小姐要出事兒,有人要來抓她……”
“我家小姐?”
袁戰(zhàn)一愣,站住了,一臉蒙的問:“我家哪有什么小姐,誰???”
劉四用手打了自己的嘴一下,急忙糾正道:“不是不是,是那一家小姐。”
“那一家。哪一家?”袁戰(zhàn)又問。
劉四用手指了指外面,道:“就是……官家的那家小姐。”
袁戰(zhàn)這才明白過來,道:“你說楊家的小姐?!?p> 劉四點著腦袋道:“對對對,就是那位楊家的小姐?!?p> 袁戰(zhàn)走出房門,問:“楊家小姐怎么了?”
劉四道:“你到前面看看就知道了?!?p> 說完把他送到大堂的門口,站住不走了。
袁戰(zhàn)瞥了他一眼,沒有勉強,因為他看到楊家的那些下人也都圍在堂門外面,都踮著腳尖,側著腦袋,偷偷向里張望。
袁戰(zhàn)就在這些人的身邊輕輕走了進去。
人剛一進門,就看到楊夫人摟著平兒在兩個上了歲數(shù)的婦人的簇擁下坐在靠門的一張方桌后面,楊艷站在桌前,一手叉腰,一手提劍,神色異常的嚴峻。
袁戰(zhàn)側身向里望了一眼,目光所及,發(fā)現(xiàn)靠窗的桌子跟前竟坐著一個和尚,而和尚的對面則是昨晚大戰(zhàn)蛇妖的道人。
道人回來了。
袁戰(zhàn)心中一動,難道昨晚一戰(zhàn),被他給勝了?
看他桌上放著一壺、一杯、兩個果碟,顯然是在自斟自飲,怡然自得,當袁戰(zhàn)從外面進來時,這才抬起頭來,一對深邃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打量,點了點頭。
袁戰(zhàn)連忙點首示意。
再看和尚,發(fā)現(xiàn)不認識,看年紀應該不小了,眉毛胡子都花白了,穿著一身破舊的灰色僧衣,身材瘦削,顴骨很高,臉頰深陷,微閉著雙眼坐在那里,手里捻著一串佛珠,嘴唇微動,似是念誦經(jīng)文,老態(tài)龍鐘。
對于袁戰(zhàn)的出現(xiàn),就跟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不聞不問,沒作任何表示。
察覺到道人的目光,楊艷扭過頭來,見是袁戰(zhàn),臉色神色稍緩,向他微一點首,又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盯著和尚。
袁戰(zhàn)往她臉上打量了一眼,發(fā)現(xiàn)她的氣色比昨日好多了,且身上有一層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氣息環(huán)流不息,正對那一個和尚發(fā)威,猜測是陰蝕果生了效力,助她補充元氣,恢復了法力。
見三個人都不開口,就道:“楊姑娘,出什么事兒了,需要在下幫忙嗎?”
楊艷默然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不必了,小妹自己還能應付得了,袁大哥有事去忙吧,后會有期?!?p> 袁戰(zhàn)聽了一愣,這是要趕他走的意思了。
正拿不準該如何處置時,忽聽一個稚嫩的聲音叫道:“大哥哥,有壞人要欺負我們,你幫我打他,好不好?”
正是平兒,剛才一直躲在楊夫人的懷里,聽到袁戰(zhàn)的聲音這才掙扎著爬了下來,仰著腦袋看著袁戰(zhàn),小臉上怯生生的,淚跡猶存,大概剛才被什么事情給驚嚇過,哭了。
袁戰(zhàn)看著他,心中義憤之情驟然升起,走前了兩步,伸過手去在平兒的小腦袋上撫了兩下,以示安慰,柔聲說道:“好,大哥哥幫你打他?!?p> 說完徑直越過楊艷,來到和尚的后面,在一張桌子前面?zhèn)壬碜铝恕?p> 這一坐,等于是截斷了和尚的后路,與楊艷、道人三面夾擊,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楊艷很意外。
要知道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親眼目睹袁戰(zhàn)的真實本領,大戰(zhàn)妖僧時雖然心中懷疑,但后來再仔細一想還是感覺不太對,憑袁戰(zhàn)一個人怎么可能殺退妖僧,如果不是他深藏不露,就一定有其他人鼎力相助,像眼前這一位道長。
深藏不露的話,為何要混跡于校尉府下層的差役里呢,這對他修行能有什么好處。
袁戰(zhàn)現(xiàn)在的舉動,確實很出乎楊艷的意外。
沉默了片刻,楊艷又善意的提醒道:“袁大哥,小妹這邊可能有些麻煩,您還是先走一步吧,免得節(jié)外生枝,耽誤了你的差事。”
袁戰(zhàn)故作驚訝的看了看道人,又看著和尚,笑嘻嘻的說道:“麻煩?什么麻煩,是這位光頭的大和尚嗎,看著慈眉善目的,也不像是惡人啊,哈哈!”
說完,指關節(jié)敲打著桌子,大聲道:“本官可是校尉府的差官,校尉府知道嗎,那可是朝廷專門對付妖魔鬼怪、怨靈兇頑的衙門,敢動我一根指頭試試,不想活了?!?p> 說完沖著和尚重重的哼了一聲。
那神氣,就好像校尉府是他們家開的一樣,袁戰(zhàn)就是校尉府的少東家。
不知是袁戰(zhàn)這番話起了作用,還是另有打算,一直低眉順眼坐在桌前捻珠念佛的老和尚忽然站了起來,單掌一豎,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楊艷頓時緊張起來,手中劍一挺,左手掐訣,劍尖指向老和尚。
和尚卻并未看她,并且連袁戰(zhàn)也沒有看上一眼,只是向著道人垂首道:“道兄,貧僧的話已然帶到,信不信在你,聽不聽也在你,貧僧告退!”
說完不等道人回答,從桌子后面走出來,直朝袁戰(zhàn)走來。
袁戰(zhàn)不知道和尚是認慫還是有其他的原因,他側著身子,雙腳還在過道上堵著呢,如果不讓開就要撞在一起了。
眼看和尚就要來到跟前,只好拿眼瞟了楊艷一眼,二目相對,見她點了點頭,就慵懶的移動了一下身體,在桌前坐正,也順勢讓開了道路。
和尚經(jīng)過他身旁時,側目打量了他一眼,臉上竟露出一抹冷笑。
袁戰(zhàn)心中一動,老和尚這是記恨上他了嗎,見他就要走出客棧,啪的一聲在桌子拍了一掌,大聲叫道:“嘿,你個老東西,真敢不拿官差當回事兒了,算你跑得快,下回再落到我的手里,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叫喊的時候,人也慢吞吞的追到了門外,見老和尚已經(jīng)走遠了,如果耳朵再背一點兒,能否聽到都是個未知數(shù)。
當然,這本來就是演戲,聽得著聽不著都無所謂,只要讓所有的人都聽到他是一名官差就行了。
果然這一鬧有效,很多人都涌了過來,一邊看袁戰(zhàn)表演,一邊探著脖子向和尚離去的方向張望。
店里,楊艷、楊母卻在跟道人小聲的說著話。
楊母不住的道謝。
楊艷已經(jīng)收起了寶劍,垂手侍立,恭敬的聽著道人的教誨。
道人只是寥寥數(shù)語,最后又拿出一樣東西交給了楊艷,命她安排好楊母之后去眉山尋他。
楊艷連忙答應。
然后道人在前,楊艷在后,一起走出客棧。
袁戰(zhàn)見狀便讓到了一旁。
道人看著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又朝楊艷一稽首,飄然而去。
袁戰(zhàn)看他走的方向,竟與和尚同路,不由有些奇怪。
難道道人還要去赴和尚的約,就像昨晚赴蛇妖的約一樣?
話說蛇妖呢,他怎么沒來,不會被道人給宰了吧?
還有這個老和尚,難道跟蛇妖是一伙的?
話說從什么時候開始妖精都成佛了。
袁戰(zhàn)正發(fā)呆,楊艷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到了他的身邊,低聲說道:“袁大哥,剛才可太冒險了,萬一惹惱了妖僧,后果可是很嚴重的,以后千萬不可如此?!?p> 袁戰(zhàn)這才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咧嘴一笑,滿不在乎的說道:“沒事兒,不就是一個臭和尚嗎,我還沒把他放在眼里?!?p> 一頓,又道:“你們今天走不走了,一會兒我可要先走了?!?p> 楊艷卻道:“今天不行,聽道長說前途發(fā)生事端,就算上路了也未必過得去,他讓我們晚一天再走。你們也一樣,歇一天再走吧。”
袁戰(zhàn)向道人走的方向望了一眼,佯裝驚訝,道:“哦,原來如此,那就歇上一天了?!?p> 說著回過身來,眨巴著眼睛在楊艷的臉上瞅了一瞅。
楊艷被他看得臉上一紅,抿嘴一笑,轉(zhuǎn)身進店,攙上楊母回后院去了。
這時劉四過來,笑瞇瞇的問:“袁爺,還走不走了?”
袁戰(zhàn)連忙干咳了一聲,認真的說:“你沒聽他們說嗎,歇一天再走。”
劉四馬上咧開嘴叫道:“得嘞,歇一天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