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五先生的續(xù)弦
續(xù)弦者,后妻也。
通俗地說,就是填房。
咳!咳!她猛烈地咳,咳得喘不過氣來。
她窮了一輩子的文藝青年父親,在她出生時便給她起了一個自覺驚天動地的文藝名字:許韻芳。
可她從小就不是風(fēng)韻雅致的女子,倒是一個走路帶風(fēng)、大大咧咧、膽子倍兒壯,隔三差五惹禍的假小子。
這不,別的女同學(xué)都不敢玩蹦極,偏她玩了,還偏偏撞上蹦繩斷了,偏偏......
許韻芳明白了。在蹦繩斷裂墜入湖水之后,她魂穿回到六十前,她祖母和曾曾祖母曾經(jīng)生活過的貧窮落后山區(qū),成為年輕時的曾祖母許蕓芳。
據(jù)父親說,曾祖母許蕓芳是當(dāng)年在小堰塘鎮(zhèn)響當(dāng)當(dāng)?shù)膫髌嫒宋铩?p> 許韻芳假裝咳嗽,小肚兒里千回萬轉(zhuǎn),想出了一百種砸死眼前這貨再逃之夭夭的辦法。
如果他不自作主張撈她上岸,她早晚會被同學(xué)們發(fā)現(xiàn)救起來的?,F(xiàn)在好了,她魂穿回到六十年前。
六十年前,那是個什么樣的時代??!
“嘿嘿......”她訕笑著,自然放下手里的石頭,似乎那石頭就是舉高高玩兒的。
“帥哥,你是哪里人呢?一看就是天縱英才的善良人,祖宗積了八輩子德的有為青年......”她嘴甜得如同抹了蜂蜜似的。
他皺眉,俊眸微瞇,不作答。
偶爾,他會簡單地回她幾個字,但那神情是對著越來越小的火堆說話。
自閉癥+病態(tài)狂,還是癆病鬼。
“好心人啦,您貴姓啊?”萬一那貨又起了不軌之心呢?有備無患。
他輕咳一聲,“方家壩的人都姓方?!彼卣f。
他是方家壩的人,那么,他認得許蕓芳即將入嫁的那個五先生?
“......”他鼻子哧了一聲,又咳嗽起來,不回答她的問題。
火堆完全熄滅。黎明前岑寂的巖洞里只有兩股若有若無的呼吸此起彼伏。
“那個......如果你的金雞值幾萬塊錢......”不知他在想著什么,突然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
她心里噗一聲,“是啊,”她憋住想笑的沖動,黑暗中她兩頰的梨渦里有隱隱的嘲諷。
“可能落在虎躍澗里了。帥哥,看你為人這么好,這么實誠,又是我的救命大恩人,等有朝一天我找到那只‘雞’......我會分一半錢酬謝你。我是個說話算話的女人,真的!”
她特別強調(diào)自己的誠信。不過,在酬謝他之前,她會清算他的舊賬。
他輕咳幾聲,“我也不是想分你的錢......”
“說什么呢,必須分你一半,三分之二也成。誰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有恩不報非君子?!彼χf,嘴角勾起一彎邪笑的弧度,努力讓聲音顯得輕快愉悅。
心里卻一千遍腹誹:美吧你,病態(tài)狂!
“走吧?!笨纯磶r洞外露出一絲淺灰色淡淡的天光,他起身,弄出一陣令她頭皮發(fā)麻的悉悉率率聲音,“你趕在天亮前到方家,也不算誤了時辰?!?p> 她懶懶地笑,“我走不了,腳崴了?!?p> 堵在洞口的頎長身子又慢慢彎腰退回來,借著洞口的散漫光線盯著她紅腫而骯臟的雙腳。
“喂,你要干什么?”她隱約感覺到兩抹炯炯狼光......她聲音抬高,“別想打我歪主意啊,我不怕你!”
“等夏季河水枯了,你再來找‘雞’,我會找人幫你賣......”他淡淡地說。
她瞠目結(jié)舌。
奶奶的!他心心念念的是她的‘雞’!
“我扶你......你如果不在天亮前進屋,方家會退婚......”
她怔怔,嘴角一咧......如果現(xiàn)在不去方家,難道獨自一個人留在深澗高山當(dāng)白毛女?
好吧,姐就去方家混幾頓飽飯再說。至于這貨......以后有的是時間秋后算賬!
她扶著巖洞墻壁站起身,箍著他胳膊——
“看見我手里的東東了吧?”她拿石頭往他下巴戳,“如果你還有什么壞心思,我保證會讓你皮開肉綻、腦汁四溢、四肢殘疾、斷子絕孫!”
他下巴被硌著很不舒服。他扭開頭,雙眸暗下來,呼出一口粗氣,不過最終什么也沒說。
天光微亮,暴雨沖洗過的山路很難走。
他走一步喘一下,走幾步咳嗽一陣。
她拿那塊石頭在他眼前示威:“方家啊,不要走錯路?!?p> 拐出山角,他將拄著的木棍塞到她手里。
“前面竹林里那棟大宅子就是方家......”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她滿臉堆笑,“大恩人,雖說大恩不言謝,但我向來是個恩怨分明的女人,經(jīng)年以后,我將為你焚香三柱,日夜禱告......”
他臉上一陣紅紅白白,咳嗽了好一陣才勉強勻過氣來,冷漠地揮揮手。
不知道為什么,和他呆在一起,她總有一種冷颼颼的感覺。拄著拐杖,她逃也似地一瘸一拐地朝竹林中的大宅子走去。
方家大宅子有人推開朝門出來倒夜尿,看見門前杵著一個陌生女人,見了鬼似地驚叫起來。
很快,朝門前便涌出大群女人和孩子。
一聲輕微的咳嗽,眾人默默從中分開一條路,一位年過六旬的婦人顛著七寸小腳緩緩而來。
和眾人的零亂不一樣,婦人半舊的藍布衣衫上每一顆盤扣都一絲不茍扣好,從容嫻雅,氣定神閑。
許韻芳在心里悄悄喝一聲彩——憑第六感,她猜到來者是誰。
她勉強笑笑,“婆婆......我摔進河里了,又崴了腳,所以......”
方氏月嫦高高昂起頭,臉若冰霜:“許家山的許蕓芳,你好歹也讀過一年書,應(yīng)該知道后妻規(guī)矩:天黑后進門——你來晚了,我方家退婚!”
“婆婆,我不是有意的......”她垂眸示弱。她太需要睡覺了,肚兒也餓得咕咕叫。
“娘,”她身后有人輕咳。她顰眉,這聲音耳熟,難道還有朋友和她一起穿越了?
“娘,”身后的人繼續(xù)說道,“既然她已經(jīng)來了,時辰也未過晨時,勉強算是合規(guī)矩的?!?p> “五哥!”那堆女人中間有人動容驚叫,“你怎么搞成這樣???!”
她艱難地轉(zhuǎn)過身來,見鬼似地看著站在她身后五六步之遠的男人。
那個病態(tài)狂+癆病鬼!他是方家壩的五先生?!她的新婚丈夫?!
“再說,許家山的許姑娘不是臀圓腰闊會生兒子嗎?我也娶不到更好的女人了,將就吧。”男人捂著嘴又是一通咳嗽,沒有對接她橫掃過來的訝異眸光。
“也不用拜堂了。許姑娘是讀過一年書的知識分子,想來也不會在意這些儀式?!?p> 他面無表情說話,與其說是贊美,不如說是嘲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