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該死啊,我癱坐在狹窄卻倍感安全的廁所中,瓷磚的寒氣不住地滲進我已麻木酸痛的腿上,我目光渙散,神情呆滯,茫然聽著外面沖廁所發(fā)出的巨大水聲,一陣陣地發(fā)抖。冷,好冷。聽得外面的人高聲喊著,“快點,一會兒上晚自習就遲到了?!?p> 我腦中回想起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陽光明媚,夏風拂面,爸媽打電話來,語氣中是滿滿溢出的喜悅,小浩連連對我說,“姐,恭喜啦!”藍藍歡喜地搖晃著我的手臂。我心中也有著無數(shù)的憧憬。
終于,人聲離我越來越遠了。理查德克萊德曼的《星星小夜曲》傳入耳中,晚自習已經(jīng)開始了。
我睜開眼睛,心中沒有一絲要掙扎著上晚自習的想法,我無比失望地看著廁所的緊閉的門,軟軟地趴在馬桶蓋上,如墜深淵。我緊緊盯著那道細細的門縫,疑心會從那里露出一只可怕的眼睛窺探著我,冷笑著旁觀狼狽不堪的我。廁所中又來了幾個人,我聽著周圍的說笑聲,覺得像雷鳴般巨大刺耳,就如響在我耳邊一樣,心中怕得緊。我下死勁地捂著耳朵,祈禱著她們趕快,不,瞬間消失。給我一片安靜,就當可憐我也好啊。
我覺得空間太密閉了,透不過來氣,多么地多么地渴望來一陣微風,狂風,從腳邊的縫隙處吹來,像卷起一張紙般卷起我,穿過人群,把我拋向窗外,摔在樓下,讓我接受月光最后的洗禮,洗凈我的一身污漬。把我的心挖出來,用鐵刷子刷凈,再還予我吧。鉛塊般的心,棉花般的身體,我再也支撐不住了。
我曾有好多好多夢想,它們將我的心撐破了,給我換了個面目全非的心。競爭,每時每刻都在競爭。睡,要比別人睡得少;學,要比別人學得時間長,不管效率多高,都要做出學習的樣子,學習啊,是我的人設?。粣?,要討別人喜歡,要虛情假意地維持著表面的友好和諧,畢竟誰都不愿被孤立,被人說是高冷自傲,可實際,都是個人活個人的,我們從未真正認識過。
瞧,她那暗送秋波的媚眼;瞧,她那嫉恨嫉妒的神情;瞧,她那卑微的丑樣;瞧,她那心機,藏得可夠深啊,還以為是后宮爭寵嗎?我可真討厭她那雙眼睛,像蛇,又像老鼠,總讓人喜歡不起來。嘿,整天沒個笑臉,裝什么高冷,想勾引人家男朋友吧。
我不愿帶著你們變好,你們變好,我就落后了;我不愿與你們打成一片,我寧愿孤芳自賞,自命清高,你們自有你們的標準,我也有我的標準。
沒有一點勇氣再去追逐任何夢想,我為自己找了一個可笑的借口,我希望自己可以回歸純真的小孩本性,不再虛情假意,不再刻意偽裝,不再讓一切善良與美好都滲透著自私的毒藥。卻無法預料到,我竟把自己活生生地逼入了死路,我根本就無法擺脫自己根深蒂固的劣性,嫉妒折磨著我,自卑咬噬著我,我卻向往著純真。有時,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
腦中已混混沌沌,心頭一痛,想起那個如沐春風的冬季黃昏,我孤身坐在圖書館高高的臺階上,看著寬闊的馬路上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他們笑著,鬧著,愁悶著,深思著,腳步匆匆或悠悠閑閑,我仿佛在那一刻才真正意識到我上大學了。我才真正感受到一個人的生命有多可貴,就像此刻,雖然一同走在一條路上,可個人的生命軌跡卻是不同的,是要奔向不同的人生的。他們與我只是擦肩而過,他們的人生于我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我于他們,也同樣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想了多久,廁所里的燈忽地滅了,可我心中的燈早就滅了。不是別人掐滅的,是我自己親手掐滅的。我恨不得立刻毀了自己,卻又一次一次地對自己手下容情,自己對自己終是于心不忍??蛇@樣一邊厭惡自己,卻又一遍遍地放過自己,這本身就是酷刑,我一分一秒都不愿再受了。我要反擊,我要殺死那個讓我憎恨的、讓我無能為力的自己。我在心中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嘴里囁嚅著,像個想要說話的啞巴。我的心中卻又跳出一個軟弱的自己,走開,走開,別殺我,我不愿死,我現(xiàn)在不愿死,我不愿死,我也不該死。不該,不該。我的雙臂緊緊地抱住自己,感覺自己眼前站著一個要殺我的人。我一個人躲在黑暗中喃喃自語著,誰也聽不到。我仿佛被拋到了最深最深的夜里,那里只有我一個人。嘿嘿,嘿嘿,他們聽不到。我是瘋了嗎?不,我沒瘋。我只是難受,掙扎不開,我求求你了,放過我,放過我吧。我跪在地上,不住地對自己磕頭,我控制不了自己了。我猛地往墻上撞去,一次一次,頭撞得好痛,咦?心里反倒好受多了。我脫下厚厚的棉襖,再扯下毛衣,到最后,只剩下內(nèi)衣,我的身子顫抖著,可心中好受多了。原來這就是良藥。喝,一杯接一杯地喝。飲鴆止渴又如何。
殺人,我應該殺死那個人,不能讓他再在我的夢里猖狂了,不能讓他再碰我了。
我拉開門扣,猛地推開門,狂奔著穿過昏暗無人的過道,門在我身后“砰”地一聲合上,我全身一顫,繼續(xù)跑,腳下一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上衣口袋里的棉花糖撒了一地,那本是我這周回家要帶給藍藍的,我忘了去撿起,爬起來,猛沖下樓梯,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級一級地滾落下去。以后,……故事不再由我來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