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拉代西拉德島

　　活見鬼，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來了。

　　蒂埃里在心里暗自抱怨著。

　　人生十三年，他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漫長的旅途：

　　瓜德羅普很大，面積超出1700平方公里，而蒂埃里的目的地——拉代西拉德島處于那塊狀如蝴蝶的主島東側(cè)，它與主島分離，是一處獨立的海島。

　　所以，要想前往那里，必是會耗費一番周折的。

　　凌晨五點從奧爾賽的家里出發(fā)，凌晨七點在巴黎戴高樂機場登上飛往皮特爾角城的飛機，下午四點抵達(dá)皮特爾角城的勒賴澤機場。

　　從勒賴澤機場出來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快燃起來了。

　　加勒比海毒辣的烈日頂著腦袋炙烤著，汗氣在曲卷蓬松的頭發(fā)間蒸騰，等到它們竄出頭發(fā)的那一剎那，卻又瞬間蒸發(fā)掉了。

　　在似火的驕陽下，再輾轉(zhuǎn)去往皮特爾角城的港口乘船，之后又是近一個小時的水路顛簸，以至于真正踏上拉代西拉德島的土地，已經(jīng)是傍晚六點以后的事情了。

　　他鐵青著臉，勉力拖著腳步走著，之前在船上吐了三次，吃進去的東西早已吐了個干凈，可胃里仍舊在翻江倒海。

　　嘔——嘔——

　　回想起那種顛顛蕩蕩暈船的感受，他撲向了路邊的路燈，抱著它又干嘔了兩次，除了口水，什么都沒吐出來。

　　這時，卻聽見走在前面的父親托尼忽然喊道：

　　“嘿，我的小非洲，快點跟上，看來以后是該多帶你坐坐船了，你這樣可不像是亨利家族里的的男人?！?p>　　“才吐三次就沒力氣了？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和你祖母出海打漁，就算吐上十次都得繼續(xù)拖著漁網(wǎng)，拼了命的往上撈，那時候的日子可比現(xiàn)在苦多了?！?p>　　“哈哈，對，蒂蒂，就像這樣跑起來，舒服永遠(yuǎn)是留給弱者，留給懦夫的！”

　　“瞧見了嗎，你祖母家就在前面，來，咱爺倆比比誰更快！”

　　話落在蒂埃里耳里，他心中無比煩躁，他討厭被人瞧不起的感覺，尤其討厭被眼前的這個叫托尼·亨利的男人瞧不起。

　　他咬咬牙，兩腿一蹬，竟是跑了起來。

　　拉代西拉德島地處熱帶，按理說從不缺烈日炙烤，但是今天島上的天氣并不好。

　　在坐船來的路上，天空就積壓著黑云，海風(fēng)肆意呼嘯，海面掀起陣陣波瀾，帶得船身搖搖晃晃，一幅暴雨將至的景象。

　　現(xiàn)在，盡管才六點，但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

　　蒂埃里跑在路上，除了夾雜著腥咸氣息迎面撲來的海風(fēng)，與路上寥寥落落蜿蜒向前延伸著的路燈暗黃色的燈光，其余的什么也感受不到。

　　又是一陣風(fēng)從耳后刮過，父親托尼已經(jīng)超過了自己，他左右手各提著一箱行李，胳膊支在兩側(cè)，跑起來就像一個孩子似得歡樂愉快。

　　他在前方，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嘲笑著自己：“嘿，我的小非洲，你在球場上不是跑得那么快嗎，怎么現(xiàn)在就不行了！”

　　“那……那是因為我之前才吐過！”蒂埃里并不服氣，喘著粗氣解釋著，“明……明天，我們再來比一次！”

　　托尼扭過了頭去，哈哈笑著：“我的孩子，輸了就是輸了，亨利家的男人可從來不會找理由。明天我們換個項目比比，去海里游泳，看看誰游得快！”

　　蒂埃里咬著牙，發(fā)狠道：“比……比就比！”

　　托尼的笑聲更大了：“哈哈哈，在游泳上面，我可從來沒輸過，你該好好想想怎么輸了之后怎么辦了！”

　　祖母家住在海邊的小山丘上，離島上的渡港碼頭并不遠(yuǎn)，父子二人在路上追趕著，不多時便是跑到了祖母家的房前。

　　近些年，旅游業(yè)的蓬勃發(fā)展，讓拉代西拉德島上的居民受益匪淺。

　　在過去，島上的人們主要依靠漁業(yè)為生。而現(xiàn)在，來到這里旅游度假的那些有錢人，直接盤活了整個島上的經(jīng)濟。

　　如今，便是蒂埃里的祖母，都搬進了一處不錯單層小別墅里。

　　隨父親的腳步停下，他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祖母站在房門前，她戴著黃頭巾，穿著一身傳統(tǒng)的黃色格紋裙，正伸長著脖子，焦急地等待著。

　　父親放下了行李，站在原地高聲呼喊著祖母的名字。

　　她聽見后，身形一震，邁著小步子，趕忙向這邊迎過來，抱住自己的兒子，說道：“托尼，我早上看海上風(fēng)大，還以為你們今天來不了了?！?p>　　“這點海風(fēng)，不算什么，船還不會翻”，托尼笑著搖了搖頭，與母親擁抱著。

　　“這是？蒂蒂？”她側(cè)過了頭，又看見了蒂埃里，“好小伙，幾年沒見，都長這么高了。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她放開托尼，蒂埃里擁抱了一下之后，又滿是欣喜地拖著父子二人向家里走去。

　　進了家門后，她忙里忙外地將父子二人的行李放進房間里，接著又著急忙慌的端出了早已準(zhǔn)備好的晚餐放在桌上，招呼著他們趕緊吃。

　　暈船后吐了三次的蒂埃里腹中空空，早已是餓了。看見祖母把晚餐放上桌后，急不可耐地操起塊面包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美食似乎總有種神奇的力量，飽腹感將此前的疲倦與困頓一掃而空。吃著吃著，忽然發(fā)現(xiàn)身旁坐在的父親有些異樣，他似乎一口東西也沒吃，剛想問問，卻聽他對祖母說道：

　　“謝謝你，媽媽，要不是你把錢寄給了我，我真不知道該怎么帶著蒂蒂回這島上……”

　　祖母搖了搖頭，安慰著笑道：“別說這些了，孩子，快吃吧，明天帶蒂蒂出去好好玩玩?！?p>　　父親點點頭，面色卻忽然變得更加沉重：“媽媽，其實我們這次回來，并不是為了度假……”

　　祖母還是笑著：“聽我說，孩子，既然來了就好好玩玩，其他的事情就先放在一邊別管它?！?p>　　“不，媽媽”，父親先是搖搖頭，而后嚴(yán)肅地問，“在島上生活了幾十年，你聽說過一種叫作‘惡魔之奶’的……”

　　啪的一聲，祖母身后的凳子倒在了地上，她猛地站了起來，怒喝道：“嘿，托尼，你問這東西干什么！”

　　蒂埃里被嚇了一跳，趕忙放下手里的面包，慌慌張張地望著坐在對面的祖母，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變得如此生氣。

　　他又側(cè)頭看看父親，想從那邊尋找答案，卻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臉上也同樣寫滿了詫異，看來他也不明白祖母會突然發(fā)火。

　　父子二人困惑間，卻又聽祖母開口說道：“這玩意兒不是什么好東西，聽我說，托尼，如果你們是為了找這玩意兒才回來的，那你們現(xiàn)在就從這里離開，一輩子都別再回來?！?p>　　她的語氣已緩和了不少，但話語間依舊是不可置否的。

　　蒂埃里更是不解，他與父親本就是為了尋找“惡魔之奶”才回的島上，沒想到什么都還沒做，卻先遭到了祖母的反對。

　　不過看樣子，她一定是知道這種神奇藥草的，我得問清楚。

　　“祖母，我們那兒的醫(yī)生說它可以……”他不肯罷休，還想接著父親的話繼續(xù)問下去，忽然間卻被父親輕輕踢了一腳，并用眼神制止著自己繼續(xù)往下說。

　　“醫(yī)生？”祖母臉色又陰沉了下來，“歐洲來的醫(yī)生，沒一個好東西！”

　　她說完，也不顧蒂埃里父子二人，氣沖沖地離開了餐桌，徑直走進了自己房間，啪的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之后一整晚，她竟也沒再出來。

　　父子二人坐在桌前，一言不發(fā)地吃完了晚飯，父親托尼將餐盤碗碟收在一起，默默地進廚房收拾去了。

　　蒂埃里在椅子上獨自坐了一會兒，他想了想，最后還是進了廚房，打算把事情問個清楚。

　　“爸爸，祖母這是怎么了啊，是我說錯了話嗎？”他問道。

　　父親托尼擦拭著碗碟上的水漬，平靜地回答著：“你沒做錯什么，我的孩子，其實我也不知道你祖母為什么會突然發(fā)火，不過看上去大概和那‘惡魔之奶’有關(guān)?！?p>　　蒂埃里皺著眉頭猶豫片刻，又問道：“那怎么辦，我們還要去繼續(xù)去找它嗎？”

　　話剛一出口，父親卻忽然笑了：“為什么不呢？當(dāng)初我要離開這里去于利斯，你祖母也是反對的，不過謝天謝地我還是去了，不然我就不可能當(dāng)上未來法國國腳的父親了?！?p>　　見父親并沒有打算放棄，蒂埃里喜上眉梢，急忙叫道：“那我們明天就探險……不，是去找‘惡魔之奶’吧，爸爸！”

　　托尼見兒子如此高興，但此刻，他的心里卻是惴惴不安的。

　　母親不讓自己去尋找“惡魔之奶”一定是有道理的，不然她也不會如此生氣。然而，這神秘的“惡魔之奶”卻又是他們父子不得不找的。

　　思忖間，他決定先帶兒子好好玩玩，一邊度假，一邊問詢“惡魔之奶”的消息。

　　于是，他說道：“明天？不，蒂蒂，我們先聽你祖母的，既然來了就好好玩玩，其他的事情就先放在一邊別管它。”

　　——

　　蒂埃里心中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恬靜，人總是要找到自己的根的，他覺得，在這里，他找到了自己的根。

　　一夜暴雨過后，陽光重新占領(lǐng)了整座島嶼。

　　他與父親起了個大早，從祖母家出來，穿著短褲光著腳，騎上輛小摩托，優(yōu)哉游哉地跑在泥土夯實的土路上，穿梭于漫山遍野的蒲葵樹林間。

　　樹林郁郁蔥蔥，扇子似得枝葉經(jīng)過一夜風(fēng)雨的沖刷，滿目的翠綠仿佛都快溢了出來。

　　蒼翠欲滴的葉子下，躲藏著許多自己從未見過的蕨類植物，它們或粗壯、或纖細(xì)，都從蒲葵樹間探出無數(shù)深綠色的嫩芽，貪婪地沐浴著雨后初晴的陽光。

　　穿過這片蒲葵樹林，從山坡上下來，一排排高大而又稀疏的仙人掌樹叢取代了它們的位置，一直綿延生長到了沙灘邊上。遠(yuǎn)遠(yuǎn)望去，如同一個個身披綠衣鎧甲的騎士，在守護著他們的家園。

　　隨著身下不停發(fā)出嘟嘟聲的小摩托，蒂埃里終于來到了海灘上。他放下摩托，光著腳丫踩在細(xì)軟的、閃著金光的、漫無邊際的沙子上。

　　伸展眼睛，眺望而去，昨日風(fēng)雨下波濤洶涌的大海早已消失不見。

　　極遠(yuǎn)處，幾艘漁船在水天一色金光閃閃的海面上漂浮著，如刀刃切開奶酪似得，輕悠悠地劃破海面，浮動游散。

　　暴雨過后，海風(fēng)的味道很好聞，清香、細(xì)膩，不帶一絲腥氣。

　　蒂埃里閉上了眼睛，他張開胳膊，迎著風(fēng)來的方向，擁抱著海洋的氣息放足奔跑。

　　他愛極了奔跑的感受，在奔跑中，他能夠聽見心臟歡快的跳躍，能夠觸碰脈搏雄渾的起伏，能夠感受血液洶涌的穿流，他覺得自己，就是為奔跑而生的。

　　“爸爸，這里可真美啊！”他一邊狂奔著，一邊高喊著，卻久久沒聽見回答。

　　睜開眼睛回頭望去，原來他已經(jīng)跑出太遠(yuǎn)，父親的身影變成一個螞蟻大小的長點，撐著大傘，躺在沙灘椅上，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唉，人沒老，心先老了。

　　蒂埃里感嘆了一句，繼續(xù)閉上眼睛，踩在細(xì)膩的沙灘上迎風(fēng)奔跑。也不知是跑了多久，他忽然聽見了似乎有人在對著自己喊叫：“嘿，小子，停下，停下！”

　　他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眼前陡然出現(xiàn)了張大網(wǎng)，他避之不及，一頭撞了進去。

　　“啊啊??！”他大叫著，被大網(wǎng)攔住去路，撲倒在沙灘上，吃了滿嘴的沙。

　　這時，卻聽見兩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在身后叫嚷著：

　　“媽的，哪兒蹦出的混小子，找死啊！老子剛把網(wǎng)子架好，你倒像頭野豬似得栽進來了！”

　　“哈哈哈哈哈，雅克，別罵了，我們先去看看他傷著了沒有。喂，你沒事吧？”

　　這聲音我似乎在哪里聽到過？

　　“呸”，蒂埃里吐出了滿嘴沙子，掙扎著從網(wǎng)里出來，回頭望去，卻看見了一張熊掌似的大手向自己伸來。

　　大手之后，一張黑臉擋住了烈日陽光，背光之下，看不清黑臉的模樣，只是那一排咧開的白牙卻格外突出清晰。

　　“昂利？”

　　“蒂埃里？”

　　兩人一齊驚呼，又不約而同的叫道：“你怎么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