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七日光陰悄然飛逝。
寧縣有出無進,人們紛紛逃離這里,宛如在躲避瘟神。
原本熱鬧繁華的東西二市,此刻早已蕭條至極,走在街上,也見不到幾個行人,只有那些兇神惡煞、手拿兵器的人才在街上游蕩。
他們就如從地府逃到陽間的鬼差,所過之處,讓人避之不及。
這些天來,寧縣的局勢沒有一絲安寧的跡象,反而越演越烈,讓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爐’,并且還在不斷的往里面吹風(fēng)添柴。
對于這一切,趙歷心知肚明,畢竟他就是幕后的推動者。
此刻的他悠然自得,盡管身上的甲胄已經(jīng)讓他滿頭大汗,但他的心情卻是輕松愉快的。
時至今日,那位縣令大人依舊閉門不出,就跟個黃花大閨女似的,這對趙歷而言,本身就屬于勝利的喜訊。
要是宋賦那小娃娃真的有辦法,早就出手處置,何至于等到今天都沒有半點動靜。
趙歷躺在椅子上,身邊兩名侍女手拿扇子不斷的扇風(fēng)。
這些天來,他盡管再難以忍受都沒有脫下盔甲,即便是睡覺都沒有。
至于洗澡,他已經(jīng)暫時戒掉,這讓他很不舒服,可又毫無辦法。
一切全都是因為那一晚對他造成了難以磨滅的陰影,不過好在這股陰影很快就要消散。
一旦事情無法解決,宋賦必然要來求他,到時候,作為出手的條件,就是把揍他的人交給他來處置。
那么他只需手起刀落,盔甲也就可以脫下了。
“羅沛?!?p> “屬下在?!?p> 羅沛聽候吩咐,在把該做的事情做完,他就重新回到趙歷身邊,他很信任自己的手下,就如趙歷信任他一樣。
所以近日的局面讓趙歷很滿意,他也被夸贊。
趙歷道:“宋賦那小娃娃這段時間在干什么?”
羅沛道:“回大人的話,他一直在縣廷閉門不出,早中晚都在大堂坐著,不過傍晚的時候會在縣廷里散步?!?p> “期間他派了幾個人出來查探消息,一個是上河鄉(xiāng)新任的亭長,叫王石虎,另外三人是趙福、趙祿和趙壽,都是上河鄉(xiāng)人士。”
“不過他們只是打聽,并沒有做什么,屬下就任由他們?!?p> 趙歷閉著眼睛,右手輕輕地拍打著肚子,“做得很好,你覺得宋賦這小娃娃還能再堅持幾天?”
羅沛猶豫一會兒,緩緩說道:“大人,有句話屬下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趙歷道:“說?!?p> 身為他的心腹和智囊,自然就是有話直說,不必藏著掖著,可惜無論他怎么說,羅沛總會來這么一出。
但也是最讓他滿意的地方。
“大人,宋賦能堅持多久屬下不敢妄言,只是再這樣下去,對大人極為不利?!?p> “那宋賦初到寧縣毫無根基,就算他一直待在縣廷里也沒事,可大人不一樣,現(xiàn)在縣里混亂一片,生意也做不下去,導(dǎo)致我們收益也隨之減少,長此以往,只怕是要入不敷出了?!?p> “而且那些商人和世家大族都已經(jīng)頗有微詞,屬下只能盡力安撫,但不會太長。”
趙歷睜開眼睛,直起身子。
寧縣的商人大多都站在劉世奇一方,而那些比蒼蠅還要惡心的世家大族則自成一派,誰都不鳥,偏偏他還奈何不了這些家伙。
現(xiàn)在他正在著手對付宋賦,這些家伙又不安生了,著實可恨。
思前想后,趙歷大手一拍,道:“也罷,既然如此,那就讓宋賦那小娃娃盡快就范?!?p> 羅沛道:“還請大人吩咐。”
趙歷道:“這樣,你去找?guī)讉€人做領(lǐng)頭的,帶著百姓去縣廷門口請愿,人數(shù)一定要多,而且是越多越好;記住,不鬧到宋賦出來決不罷休,至于之后該怎么做,我想應(yīng)該就用不著我來教你們了?!?p> “屬下明白?!?p> 羅沛是個聰明人,他知曉該怎么做。
只是如此一來,可算是把這位年輕的縣令大人逼迫到了絕路上。
要是處置不當(dāng),縣令從此威嚴掃地,地位在百姓心目中一落千丈,再無崛起的可能。
要說能解決,羅沛微微搖了搖頭,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出這位縣令大人該如何贏,畢竟身為趙歷的人,他很清楚趙歷在寧縣的勢力。
可以這么說:寧縣亂不亂,趙歷說了算。
——
“老爺,出事了?!?p> 劉福來到書房,身影越發(fā)的佝僂。
為劉家操勞多年,他已經(jīng)心力交瘁,不復(fù)當(dāng)年的精力。
“出什么事了?”
劉世奇放下手中的毛筆。
這段時間以來,他對縣里發(fā)生的大事小事了若指掌,但卻一直沒有絲毫的動作,在沒有出現(xiàn)贏面的跡象前,他是打定了主意隔岸觀火。
劉福道:“有人帶頭去縣廷找宋大人請愿了?!?p> “哦?!眲⑹榔婷碱^一挑,聲音平緩的道:“仔細說說?!?p> 劉福道:“趙歷讓羅沛找了幾個刺頭,然后威逼利誘許多人去縣廷,要就現(xiàn)在的局面,讓宋大人做主,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了兩三百人?!?p> 劉世奇道:“羅沛的辦事能力一向不錯,只是可惜了?!?p> 劉福自然明白自家老爺在感嘆什么,畢竟之前他們曾花重金招攬羅沛。
“老爺,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
“看著?!?p> 劉世奇吐出兩個字來。
劉福道:“看著?”
劉世奇道:“宋賦這小子心高氣傲,讓他吃點苦頭也無妨,而且他信誓旦旦說能對付趙歷,我倒也看看他怎么對付。”
“要是他真的能做到,那么我必然向上參趙歷一本;但要是做不到,一切休提?!?p> 以劉世奇縣丞的身份自然做不到參趙歷一本,但他身后的人能做到,單憑這一點便已經(jīng)足夠。
“你覺得宋賦有多大的贏面?”
劉福想了想,“老奴不知。”
他看不出來宋賦的贏面在哪里,面對趙歷,就算是自家老爺都不敢說穩(wěn)贏,這初到寧縣的小子,到底是誰給他的勇氣夸下海口。
劉世奇從座位上起身,“走,我們?nèi)タ纯??!?p> ——
湖心亭。
施昂坐在為他量身打造的椅子上,以他的身材,想要坐尋常的椅子是不可能的。
此刻的他笑瞇瞇的模樣,右手不老實的在旁邊的侍女身上上下游走,毫不避諱。
而他前方,則坐著兩個人,單看氣勢就絕非尋常之輩。
長著一張國字臉的叫范淳,做的是布匹生意,屬于跺跺腳能讓寧縣抖一抖的頂尖商人,家財萬貫,比起施昂來也不遑多讓。
另外一個眉宇間帶著股兇煞之氣的叫鄭無赦,做的生意見不得光,但同樣富的流油。
此刻他們二人聚集在此,就是為了找施昂商議。
因為趙歷和宋賦的交手,已經(jīng)嚴重的損害到了他們的利益,既然已經(jīng)損害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當(dāng)然就不會眼睜睜的看著。
商人重利可不是說著玩的。
“兩位稍安勿躁,咱們這位新來的宋大人雖然年輕,但年輕卻有年輕的好處,說不定有什么后招在等著趙歷?!?p> 施昂對于這些天的損失并不是太在意,為了這寧縣難得一見的好戲花一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鄭無赦道:“那小娃娃想干什么我管不著,但不能讓我沒錢賺,你知不知道,就這些天下來,我足足損失了上萬錢,再這樣下去,生意還做不做了?”
“你也別干坐著,難道干坐著錢就會從天上掉下里?!?p> 范淳見話頭指向自己,雙手從袖子里拿出,不急不緩的道:“這場爭斗早晚都會落幕,我們要是貿(mào)然插手,只怕不妥。”
“狗屁的不妥,我有的是錢,就算是砸,我也要砸死那小娃娃?!?p> 鄭無赦滿臉的不爽,要是能砸死趙歷當(dāng)然就更好不過,但他是個很現(xiàn)實的人,在他看來,這場交鋒中,趙歷和宋賦贏的比例是九比一。
柿子當(dāng)然就得挑軟的捏。
范淳聞言,直接止住話頭,再度變的沉默不語。
這時,一個下人神色匆匆的跑來,在施昂耳邊低語。
施昂聽罷,眼中瞬間綻放光芒,揮揮手讓下人退走后,他在范淳和鄭無赦的注視下說道:“好戲要開場了。”
鄭無赦道:“什么好戲?”
施昂隨即把剛才下人所說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鄭無赦道:“看來那小娃娃要完蛋了,你說是不是,老范?!?p> 范淳笑了笑,并未多言。
鄭無赦翻了個白眼,這家伙三棍打不出個屁,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生意做到今天。
能言善辯本就是商人必備的技能之一。
施昂在侍女的攙扶下起身,拍著肚子道:“走,這場好戲我們可不能錯過?!?p> “有什么好看,小娃娃哭鼻子我早就看膩了,我兒子小時候就天天哭?!?p> 鄭無赦話雖如此,但還是跟著施昂離開了湖心亭。
范淳想了一會兒,便也跟了出去。
———
太陽底下,縣廷門前,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
各種聲音匯聚在一起,讓此地變的鬧哄哄的,就宛如菜市場。
李強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作為此行最大的領(lǐng)頭人,請愿這種事情,他覺得自己責(zé)無旁貸。
而在他身邊,還站著五六個和他是一路人的同伙。
只不過羅沛說過此行以他為首,這五六個人當(dāng)然也就唯他馬首是瞻。
李強雖然滿頭大汗,但他神采奕奕,全然看不出半點疲憊的樣子。
畢竟這種事情可是頭一遭,辦好了,足夠吹噓一輩子。
至于辦砸,則絲毫沒有這個可能。
他是‘老人’了,要不然羅沛也不會讓他充當(dāng)領(lǐng)頭羊。
李強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隨即朗聲道:“都安靜?!?p> 他的嗓門很大,加上有人從旁輔助,所以局面很快就安定下來,每個人都閉上了嘴巴,靜靜地看著他。
李強清了清嗓子,吐字清晰的道:“事到如今,我們別無他法,只能找縣令大人出來為我們主持公道,還寧縣朗朗乾坤。”
“我們老實本分,沒招誰沒惹誰,卻偏偏要受到這等苦難的折磨,以往沒有縣令大人,我們也就忍了,但現(xiàn)在縣令大人來了,而且還是從朝廷來的,想必是朝廷得知了我們的苦難,所以特地派宋賦宋大人來解救我們?!?p> “我相信,宋大人一定有這個能力,要不然,他也不會是我們寧縣的縣令?!?p> “來,大家跟我一起喊。”
李強深吸一口氣,朝著緊閉的縣廷大門抱拳彎腰,聲如洪鐘的喊道:“請宋大人為我們做主。”
“請宋大人為我們做主!”
“請宋大人為我們做主!”
所有人異口同聲的呼喊,聲音仿佛能震動九霄。
大門依舊緊閉,沒有絲毫開啟的跡象。
李強見狀,低著頭,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
如此最好不過,宋賦越是不出來,就越是證明他的無能,也會讓百姓對他徹底失望,最后認清楚誰才是這寧縣真正的天。
李強道:“宋大人,為何你躲在縣廷不出?難道你已經(jīng)看不見、聽不見了嗎?還是說,這一切本就是你的手段,你看不慣寧縣的人,所以要置寧縣的百姓于死地?”
“宋大人,寧縣百姓何罪于此啊,他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才招致這等厄運。”
“若是沒有,你又為何不敢不出來,只會一味的躲在門后,你真的要放棄我們了嗎?”
李強一聲聲的吶喊,勾動了身后百姓心中的憤怒,并且他刻意的將這股憤怒導(dǎo)向坐在縣廷大堂上的那個年輕人。
不需要過多的解釋,只需讓百姓發(fā)泄這股憤怒就可以,因為現(xiàn)在的他們,極需要得到發(fā)泄,無論這個對象是誰。
“宋大人,難道真的要讓我等跪下來求你不成?”
李強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真的就膝蓋彎曲,噗通一聲跪在了堅硬的地面上。
“宋大人,我求你了?!?p> 李強感受到了身后百姓已經(jīng)快要沖破天際的憤怒,再看著紋絲不動的大門,心中暗想,此番回去,得到的賞錢或許已經(jīng)足夠過完這輩子了。
而一想到這,他就越發(fā)的來勁。
他扭頭喊道:“跪下來,和我一起祈求宋大人的憐憫?!?p> 眾人面面相覷,接著就真的有人跪下。
李強看到,心中滿意至極,因為這是他這邊的人,相信有了人帶頭,后面的人自然就會跟著做。
“不必了?!?p> 哪知就在這個時候,大門開啟,宋賦緩緩走出,神色從容。